经济舱已经没位子了,不过头等舱还剩几个。他们先让头等舱的乘客登机,还有残疾人士和单独旅行的小孩。你不必比其他人早上飞机,你可以慢慢等待机会,但凯勒看不出有任何好处。他的位子在第三排,如果罗杰在,如果他现在登机或在最后一刻上飞机,他要到自己的座位之前,一定会经过凯勒旁边。
除非他负责开飞机,或巧妙伪装成空中小姐。
乘客们一一上了飞机,凯勒仔细打量每个经过眼前的人。当那个穿着黑色挡风夹克的男子出现时,他眼睛一亮。然后他提醒自己,看到杀玛吉的凶手上飞机,他不该感到惊讶。他已经知道那家伙会搭这班飞机,这也是为什么凯勒自己也在机上。
凯勒多少有点意外的发现,那人也搭头等舱,而且座位近得让凯勒伸手可及。凯勒的座位是3B、靠走道,而杀玛吉的那人则是2E,在他前一排、另一边靠走道的位置。
假设他们坐隔壁,假设那家伙结果很多嘴。
好像不太可能,但谁晓得呢。不过坐凯勒隔壁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已经埋头专心看着她手上的书,那书厚得很,足以让她搭飞机环绕世界两圈。她好像乐得不理凯勒,于是凯勒也很心安地不理她。
飞机准时起飞。头等舱还有一个空位,但罗杰并没有在最后一刻出现去占据那个位子。凯勒往后靠在他宽大舒服的座位上,伸长了腿,放松下来。
这不是凯勒第一次搭头等舱。通常他会避免,因为价格太离谱了,而且说实话,为什么?座位宽一点,伸腿的空间大一点,餐点好一些,饮料也免费。有什么了不起。反正人人到达终点的时间还不是都一样。
而且搭头等舱不是会更引人注意吗?空中小姐会更留心你,因此不是更可能记住你吗?
凯勒不断盯着走道另一边,打量着坐在2E的那名男子。这狗娘养的一向都搭头等舱吗?凯勒猜想他负担得起,这一行的酬劳很高,足以涵盖许多花费。他记不得他们当初讲好要付给这个杀了玛吉的伪装大师多少钱,甚至不确定桃儿有没有提过数字,但照理说应该跟凯勒的行情差不多,而那笔钱的确足以买一大堆机票。
狗娘养的喜欢花钱,可不是吗?买帽子、围巾和外套,用完就这样扔了。把自己不要的衣服到处乱扔不是很危险吗?唔,或许不会,凯勒判断。如果他买了新的,用后即弃,上头不会有送洗的标签,无法追查到你身上。此外,你不会把这些东西丢在犯罪现场,所以日后如果有人发现你的帽子或外套,也不会想到要送去法医实验室,而只会当成垃圾扔掉,或送去二手货商店。
而这鸟厮日后再也不会看到那些衣物,因为他不是那种会去逛二手商店的人,是吧?
那个人不会收藏邮票。
凯勒想着咧嘴笑了,觉得自己因此好像福尔摩斯。那个人搭头等舱,买一堆衣服又扔掉,一副有钱没地方花的样子。因此他不会是集邮的人,因为集邮者有钱不会没地方花,他们会用来买邮票。像凯勒,他面对经济舱和头等舱的选择,忍不住就会算起数学,算算其中差额可以用来买多少邮票收藏。比方这一趟飞行,就可以买下一套加拿大在1898年为庆祝维多利亚女王登基周年庆所发行的崭新高价邮票。比起来,凯勒会宁可选择比较不舒服的座位和那套邮票。而走道那边的那个凶手,看到那些邮票也顶多只会用来贴在信封上。
凯勒再度注视着他,看他戴着一个黑色的丝制眼罩,头往后靠,双手放在膝上。他才刚杀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却睡得像一只小羔羊。
凯勒了解到一件事——他很高兴这个混账东西不是集邮者。
机上供应餐点时,走道那头的男子胃口很好。他在克罗斯比街犯下的罪行,似乎不会让他吃不下饭。凯勒自己饿极了,也知道不能怪那个人。事实上,他自己完成任务后,可曾吃不下饭?
不记得有过。
而他拿到的餐,当然比后头座位那些经济舱乘客正在吃的要好。甚至还有玻璃杯和瓷器和银器,而不是经济舱那些塑料制品。好吧,不是银器,他心想,虽然一般人如此称呼。不锈钢——他看到叉子的背后有这个字样。
不锈,无污渍。玛吉在克罗斯比街的住处可会有血渍?她流了血吗?讲好要布置得像意外的,不过意外有太多种,其中某些会让你破皮的。
那又有什么差别?他根本连想都不该想的。
他看着走道那头。那个杀手把食物一扫而空,正在喝葡萄酒。头等舱会给你半瓶装的葡萄酒,有红有白,而玛吉的凶手挑了红酒。他饭前也要了酒,是苏格兰威士忌加冰块。唔,有何不可?他的工作办完了,正在回家途中,没有理由认为自己必须保持清醒。他不知道有罗杰的存在。
凯勒反正根本不那么喜欢葡萄酒,也没要,餐前则是点了柳橙汁。他知道这并不表示他的人格比那杀手要高尚,但坐在那儿,眼睛盯着那家伙,看着他啜饮红酒,凯勒心底就是有这个感觉。
到了杰克森维尔,凯勒设法抢到第一个下飞机。他走在最前面,扫视着机舱口附近,想寻找罗杰的迹象。他在找黄褐色的挡风夹克和布面棒球帽,但也同时在寻找那张他曾在咖啡店看过的脸孔。
没有那个人的踪迹。
有个电视屏幕,上头是即将起飞的班机名单。那个杀手下飞机时,凯勒假装在研究屏幕上的名单,然后一路跟着那人到一个达美航空的登机口,那里是一班往亚特兰大的班机,不到一个小时后就要起飞。
那个人站在柜台前,向职员出示机票,凯勒看了心一沉。纽约直飞亚特兰大的航班很多,弯到杰克森维尔来是绕远路,显然只是设计来甩掉追捕者而已。而且,他心想,如果你还一路都搭头等舱,那可真是一个昂贵的方法。不管他们付给这个混蛋多少酬劳,都多到可以涵盖他累积下来乱花的这些费用。
而且凯勒很确定,亚特兰大不会是这趟旅程的终点。亚特兰大是达美航空的转运点,那个杀手到了亚特兰大跳下飞机后,会再跳上另外一班,谁晓得他最后会到哪里?
一路跟他到杰克森威尔来是够容易了,但要从这里再继续跟下去,就不会那么简单了。到亚特兰大的这班飞机很可能全满了。即使凯勒买得到票,也不敢期待上了飞机却不引起那个人的注意。如果那家伙一路都这么提防着换班机,那么他当然会注意到身边熟悉的面孔。无论凯勒坐在哪里,在头等舱或是经济舱的最末一排,都很可能被那个杀手看到。
所以呢?不论罗杰人在哪里,他显然都跟丢了。如果他到现在都没出现,就不会躲在任何一个登机室,不论是往亚特兰大的,或基奥卡克的,或是任何无帽无围巾先生决定的下一站。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就是他不知怎的设法查到了那凶手的名字和地址,之前他显然也用此法,对某些他的被害人下手。这就可以解释罗杰消失的原因——他现在回家了,一星期或一个月内,他会拜访那位杀手的家乡,轻松除掉他。
那么凯勒也无能为力。他还能怎么样?跟着这个混蛋凶手全国到处跑来跑去,直到他终于乖乖肯回家?即使他设法办到,然后呢?他想象自己躲在那个杀手家的后阳台,耐心等待罗杰出现的画面。
该是放弃的时候了,他告诉自己。该是去查下一班飞纽约的班次、买张机票的时候了。这回要搭经济舱,因为他已经花够多钱买过一个舒服的座位了。他有更好的花钱方式。
谈到这个,杰克森维尔有几家邮票商吧?他没带邮票目录,但通常他皮夹里会有几张清单,所以他晓得自己需要某几个特定国家的哪些邮票。他可以查电话簿,逛一两家邮票商再回纽约。这趟旅程不见得要完全浪费掉。
所以他还在等什么?
无论原因是什么,反正都让他守在往亚特兰大班机的登机口附近。他等在那里,然后看到那个杀玛吉的凶手去柜台跟职员短暂交谈,之后朝向职员所指的方向而去。
他要去哪里?不会是洗手间,因为洗手间就在登机口正对面,而且标示很清楚。
噢,是了。
凯勒紧紧跟着他,中间停下来在报摊买了包香烟。如果他猜错了,如果那个人的目的地不是他所想的,呃,他付出的代价也不过是一包云斯顿香烟而已。但不,有个往吸烟室的指示牌,那家伙就朝那方向走去。
他慢下脚步,好让他的目标进去坐定。凯勒开门进去时,那家伙正在吞云吐雾。吸烟室是玻璃墙面,里面只有两排沙发和众多的立式金属烟灰缸。那个杀手坐在角落,还有两个女人坐在另一角,在烟雾中难以看清,头凑在一起,正在吱喳个不停,当然也一边抽着烟。除非为了要抽烟,不会有人进入这个烟气熏天的小房间。
凯勒从烟盒里摇了一根出来,衔在双唇间。他走向那个人,拍拍自己的口袋,然后伸手探向外套胸部的口袋。“对不起,”他说,“你有火吗?”然后当那人眼中露出认得他的神色时,凯勒说,“哎,我在内华克飞来的机上见过你吧?我的火柴不晓得跑哪儿去了。”
那人伸手到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凯勒弯身朝那火焰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