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口周围翠绿的树木被长期的煤灰染成了深黑。一道弯弯曲曲的铁轨从井口向内延伸到一个漆黑无声的世界。
许雅琴和姜云杰两人用手攀着矿井的壁沿,躬着腰一步一步往下挪。头顶上水泥糊成的巷顶随时会出其不意地给额头撞成一个包。每下去一步,心头儿就会浮起一丝莫名的恐惧。头顶上的矿灯在黑暗的包围下发出的光线,显得那么微弱,不能完全将眼前高低不平的石梯映照出一幅清晰的轮廓。在反射光的作用下,唯有铁轨显得铮亮耀眼。像在太阳底下调好光圈的照像机,拿到一个黑暗的地方,光圈的进光量显然不足以对眼前的景像产生曝光成像的效果,为了一点点地适应矿内的光线,两人不得不将眼睛睁得很大。
五十米的下坡井道两人走了足足二十分钟。不时有人从下面走上来从身边擦肩而过。矿井周围全是碗口粗的树木在支撑,没有岩浆喷撒,没有水泥粘固。由于顶部的压力,支撑的圆木扭曲着变了形,随时有着危险发生。
许雅琴的心儿吊到了心口上,黑暗中像是有着一种力量在支撑,使她顽强地一步步往下走。
她瞧了瞧姜云杰,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凭着矿灯的晃动,断定姜云杰丝毫没有停止继续前进的迹象。
一张合影照居然使他贸然下井,可见姜云杰父子俩情深如海。许雅琴在心中不禁发出一种深深的感叹。
里面隐隐传来铁镐挖击的声音,夹杂着粗鄙的语言。窄小的井洞里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霉味。越往里走,呼吸越发的感觉困难。巷道到处是黑色的淤泥,脚上穿的套鞋有时被陷到泥坑里,要费很长时间才能抽上来。四壁更是危机四伏,头顶上的岩石仿佛要蹋下来,令人胆战心惊,脊背上嗖嗖不停地上窜着丝丝凉气。周围的黑暗如同张开一个见不到底的血盆大口,随时会将微弱的生命吞没。
姜云杰犹豫着停下脚步。这时他脑海里出现了爸爸的身影。爸爸每天下井8个小时,要开采20多吨煤。正是这种漠视生命的工作,换得了每月1000元的收入,已足够支撑全家人吃饱穿暖,还有他和姜云惠读书的所有开支。这使得他对爸爸的含义有了更深的理解。爸爸平时委琐卑微的形象此刻变得像座挺拔的高山巍然屹立在他的面前。
黑暗中,姜云杰掉下了两颗滚烫滚烫的热泪。
就在他站在那儿的时候,对面的许雅琴,丝毫没为这种境地的危险所动摇,走到了他前面两米远的地方。姜云杰不由在心底里对许雅琴那种献身艺术的精神,产生一种由衷的敬佩。他不禁加快脚步朝着许雅琴走去。
一盏若隐若现的矿灯朝两人移来,伴随着装满煤的柳条框在铁轨上移动的声音。两人不得不靠紧巷壁,让出一条道路。矿灯越来越近,可听到一阵粗重的喘气声。一个矿工趴在地上,吃力地拖着一筐煤,往井口方向移动。
借着矿灯的光亮,许雅琴从随身带来的手提袋,取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塑料袋,里面包着一只感光度400o的胶卷和两对进口7号小电池。来这儿之前,她特意咨询过煤炭安全监察部门。由于私人煤窑浅,瓦斯浓度不是较大,可以使用闪光灯。这样,她就可以不必带三角架使用B门长时间的曝光获取她需要的题材。另外,利用闪光灯做光源,在井下拍中近景和特写镜头比较容易。这点已满足她的需要。摄影不是她的专长,她不需要拍出有专业水平的像片。拍成的像片只是她以后加工成美术作品的一种过渡。所以,最关键的是她亲临现场的真实感受,那种黑沉沉的压抑是无法在外面体会到的。
许雅琴迅速装上胶卷和电池,将小变焦镜头调至28~80mm范围。选好角度,对准拖煤的矿工,用手指按住快门轻轻一按,一道闪光照亮了整个巷道。
大约靠近采煤处的六七米处,许雅琴不失时机地对准采煤的矿工又按动了快门。
闪光灯下,矿工赤裸着上半身,下半体围着一条长毛巾,全身黑得与煤碳分不清界线。他们正挥舞着铁镐,散发着一种原始的本能,砸向黑乎乎的煤层。个别人握着铁镐的手指,因常年与煤矿密切接触,颜色已被硫磺染成了黄色。
闪光灯消失了,挖煤的声音停止了。
“妈妈的个×,搞什么名堂。是不是没见过没穿衣服的男人?”有人骂骂咧咧。
“不要罗索,多干活赚点钱。”另一人说了一句后,铁锹在空气挥动及打击在煤层上的声音又继续响了起来。
与此同时,站在潮湿煤泥中的姜云杰,在闪光灯的照耀下,忽然发现靠在他右面的巷壁,有个手指头大小的东西突兀地插在那儿,仅只露出表层一厘米左右。分明那东西的质地与周围的材料完全不一样,这完全可借助闪光灯的反射程度差来加以鉴别。姜云杰不禁好奇地走过去,用力将它拔了出来。
原来是枝钢笔套。姜云杰忽然觉得钢笔非常熟悉,放在眼前仔细一看。这不是爸爸生前常用的那枝吗?这是他读初中参加学校数学竞赛时获得第一名得到的奖品。在他爸爸生日那天,他当做礼物送给了爸爸。虽然是枝很普通很廉价的钢笔,然而爸爸一直当做一件最珍贵的物品保存在身上。
钢笔身到哪儿去了呢?姜云杰费力地朝四处搜索了好一阵,什么也没有。
借助矿灯的光亮,姜云杰明显看到了钢笔套内塞了一样东西。将钢笔套往一个较硬的石头上一磕,从里面掉出一个微小的不透明塑料包裹。打开一层又一层的塑料薄膜后,最后呈现在姜云杰面前的居然是张小小的纸条!展开一看,纸条的一边被人撕走了。纸面上用炭素笔画着一幅简易的山景图。在撕烂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黑点,像是一个符号。
这是一张什么样的画?为什么残缺不全?它为什么又会出现在爸爸的钢笔套内?而且被钉在巷道的壁上!
爸爸在矿井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真的是一场不可预料的冒顶吗?姜云杰头脑产生了一个巨大的疑问号。
“小心,头顶上有危险。”
姜云杰还没有从现实中醒悟过来,就被后面一个飞奔过来的人影推出了好几米远,重重跌倒在煤泥里,脸上沾满了黑色的煤泥,手上的纸团也不知落到矿井中哪个地方。
谁在后面呢?
姜云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许雅琴也被刚才的喊声怔住,立即停止手中的摄影活动。两人借着灯光一看,不由大吃一惊,跟在后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吕逸飞!
吕逸飞身子几乎全趴在地上,脸蛋半边埋在煤泥中。
“吕老师,你怎么啦?”许雅琴问道。
“我——”吕逸飞竭力找理由为自已刚才的冒失行为作辨护,可最终还是没有想出来。连他自已也没想到,刚才会作出那种奇异的快速行为,实在一时难以找出合理的解释。
“你没有在吕家村处理你叔叔的事吗?”许雅琴接着又问了一句。
“我找吕村长帮忙,有人说吕村长上了南木岭。我在南木岭找到他后,他说下午才能回村。然后,我顺便过来想看看你写生是否顺利。到了这里,才得知你提着一个带闪光灯的相机下井了。我担心拍照时闪光灯会点燃巷井内的瓦斯 ——”
“于是,你就下来阻止我用闪光灯拍照,是吗?”许雅琴反问道。
吕逸飞脸上的温度发烧般地往上窜,“是,我担心过头了。”
吕逸飞说的是事实。许雅琴是他一生中所遇到的最令他动心又动情的女子。他作出这样的行为,完全是出于一种追求完美爱情的壮举。他血脉里流淌着和父亲一样的血,一但认准了目标,便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事业如此,爱情同样也如此。正是这种想法,驱使他的双脚鬼使神差下了井。吕逸飞要推的人本来是许雅琴,而不是姜云杰。直到姜云杰到了他跟前,他才知道推错了对象。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只有许雅琴一个人下了井。
那么,是什么原因促使他产生了这种不可思议的举动呢?当闪光灯刚刚闪亮的时候,吕逸飞的视线恰好盯在头顶上的巷壁上,而且看到了巷壁在微微颤动,随后又听到巷壁传来一声闷响。过分紧张的他产生了慌乱,以为头顶上的井壁要塌了下来,黑暗中看见前面的人影便扑了上去。没想到,不仅仅推开的对象不是许雅琴,反而什么危险现象也没有发生。
“刚才是什么响?”吕逸飞的记忆还停在刚才那种可怕的响声之中。
“哈哈,是邻矿的巷道里放炮响。”那些采煤的工人说话了。
南木岭采煤区分为东翼和西翼。在东翼采煤区,有一条巷道往东南方向延伸,一直延伸出好几千米。这条巷道好比大鸟的一翼,与伸向西北方向的巷道构成双翼。两区的矿井同处一块大煤田,矿脉的赋存方向一致。为了争夺有限的煤源,两区几乎同时向着交汇点的方向采煤。
“我以为冒顶了。”吕逸飞自言自语道。然后贴在巷壁上再听,果然传来嗵嗵的沉闷声响,像夏夜里遥远的天际传来的隆隆雷声。
许雅琴因为忙于摄影,而姜云杰则将心思集中在那张破碎的图纸上,所以两人对传来的响声竞一时没有察觉。
弄清响声的原因后,吕逸飞和许雅琴开始一起往井外走。
“姜云杰怎么没出来?我回去叫他。”走了一段,吕逸飞发现姜云杰没有出来,便停下脚步。
“不用啦。他在找他父亲和他合影的像片,一时肯定出不来。”许雅琴解释道。
站在后面的姜云杰,看着前面的两顶矿灯发出的光线渐渐消失在黑暗之后,这才开始借着头上的矿灯,趴在地上仔细搜索着刚才的那张图纸。
这张图纸像一星闪烁的火花忽地点燃了他快要熄灭的一个记忆。
一个月前,他半夜里起床拉小便时偷偷听到父母的一段对话。
“喂,老姜,我刚才听到你在叹气,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瞒着我?”黑暗中传来妈妈低低的问话声。
“最近矿上有点麻烦事。孩子他妈,万一我——”爸爸的声调异常的低沉,像有满腹的心事。
“万一什么,你说呀,怎么吞吞吐吐的?”妈妈催促的声音。
“没什么,睡吧。”接着是爸爸侧转身子的声音。
之后,妈妈又问了几句什么,但爸爸已打起了呼噜,不知是真的睡着了还是为了逃避妈妈的问题。
姜云杰想着,父亲可能早就察觉到了他身上会发生什么。他那时不理解麻烦是什么意思,现在仍然难以断定父亲所说的麻烦是不是与后来的矿难有关。
如果有关,笔帽内藏着的残图很可能与矿难有着某种关联。这样,找照片与找图纸相比,反而变得不足轻重。
然而,奇怪的事发生了。他怎么也找不到那张图纸了。在他估计到的范围内,他全找遍了。甚至地上的每一片小石头也翻了,松软的泥土也掀开了,但就是不见图纸的踪影。
大约找累了,或者是姜云杰觉得这样找下去,不能解决问题,于是,怀着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情开始往井口爬。虽然两手空空,但姜云杰觉得没有白来。
从负200米地下深处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出现在井口,再次看到太阳,呼吸到新鲜空气,姜云杰体会到了生活中的另一种意义。想必每一次父亲走出这种井口,一定会暗自庆幸自已又度过了一个平安的日子。那种马上就要见到家人的心情是何等的幸福和快乐。
许雅琴和吕逸飞不见了人影,只有货车司机陆二牛遵守着对林雪的承诺,懒洋洋靠在车窗边,一见他出来,马上向他微笑着招手致意。
“井下不好玩吧?小兄弟。”姜云杰坐上驾驶室后,陆二牛发动车子。
“我不是去玩。”姜云杰纠正道。
“难道在追那位漂亮的小姐吗?”陆二牛咧嘴笑了。
“我哪有能力高攀人家?”
“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小兄弟,从外表看,谁知道你是不是人才。以前这儿的矿主吕文俊,上班时穿得跟逃荒的难民一个样,可走在大街上,有谁会想到他是个腰缠万贯的小富翁?”
“你认识他?”
“我是本地的司机,南木岭大大小小的矿主没有我不认识的。”
“哦。”姜云杰看了看手中泥迹斑斑的钢笔套,心思飘到了烂纸团的疑雾之中。回到学校,马上又要进入紧张的学习之中,以后只怕是越来越紧张,要到高考完毕才能喘一口气。要查清爸爸和妈妈的的事决非三两天的时间,甚至几个月半年得不到明朗的答案。如果明年考不起大学,妹妹肯定会伤心。
他想流泪了。呵,不,他现在没有泪可流了,以后不能再流泪了。他应该以一种新的姿态面对以后的生活。沉在过去的生活阴影之中,只会让自已的思想负担更为加重。
“我这人真没记性,嘴也缺德。”趁着上坡时,陆二牛搭在方向盘的手抽回来,狠狠拍了一下自已的脑袋,“我记起来了,你下井前说过,你爸爸是在这个矿发生矿难死了,是吧?”
“嗯——”
“有位矿工的家属到吕家楼讨说法,后来不知怎么的疯了,我当时开着车跑了附近好几个地方寻问,差点人和车子一起翻到了山脚下。要不是看着矿工家属可怜的份上,那时出一百万我也不愿出车。”
“那个疯了的女人是我妈妈。”姜云杰低着嗓子说道。
“唉,没想到小弟这么不幸。”陆二牛放低声音道,“后来找到了没有?”
姜云杰摇了摇头。
“我跑的地方多,在外面认识的人不少。小兄弟,你别太难过,叔叔有空帮你打听。”
姜云杰嘴唇动了动,谢谢两字最终没有出口。无论对方是在说假话安慰他还是真的有这个愿望帮他,他不愿再多想。他现在的地位很微弱,微弱得任何人可以忽略他。对他的支持和关心,那只是别人出于可怜而装出来的一种廉价的施舍。
他现在需要吗?不!
下坡时,转弯处忽然出现一辆飞驰而来的东风牌大卡车。
陆二牛将车子往左边一打,可是路面非常窄,宽度仅能勉强容纳两部车并排行走。陆二牛不得不放慢车速,可对方却依然高速行驶过来。
陆二牛猛地踩下刹车踏板,马达“轰轰”作响,车轮在发出几声“吱吱”后嘎然停住。
东风牌卡车擦身而过。好险!姜云杰抬头看了一下,不觉胆战心惊。两车的距离估计不超过10厘米,好在没撞上。
陆二牛火冒三丈地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对着东风牌卡车哇哇大叫。东风牌卡车司机许是听到了陆二牛的不满,慢慢地将车停在路边。
陆二牛冲上去敲开车门,将座位上的司机硬生生地拉到了地面。
“你妈的个×,怎么开的车,懂不懂规矩?”那架势恨不得搧上两个耳光。
东风牌汽车司机是外地的,常常来南木岭拉煤,被当地人叫做“一撮毛”。他左下巴上有颗大大的黑痣,黑痣上长着几根稀疏而又硬又粗的胡须,特征非常的耀眼。下坡时,空车一定要让重车先行。“一撮毛”开车太快,一时竞忘了这条江湖习惯。此时,他开始像犯了错误的小学生站在老师的面前满面脸通红,继而赔出一副笑脸,又是递烟,又是说着好话,好不容易才将陆二牛心中的怒火平息下去。
“一撮毛,下次遇到你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陆二牛接过“一撮毛”手中一包未开封的白沙烟,哼哼着上了驾驶室。
车子到达吕家村,老远可以看到林雪站在村口往出山的方向张望。
陆二牛将车速降了下来,然后慢慢停靠在路边。
车刚停下,林雪站上驾室旁边的踩板,探头往驾驶室内一望。这一望,不由被姜云杰的样子逗得笑开了花。只见姜云杰除了背部还干净之外,其它部分全变成了黑乎乎的一片。
“你这么和吕老师一个样?是不是你们两人在矿井底下打架了?”
“没有。”姜云杰回道,“不小心摔倒了。”
“你说什么?”林雪眼睛一瞪,“开门。”
姜云杰坐在那儿不动,“我想直接回城。”
陆二牛伸出手打开车门,同时压低声音对着姜云杰的耳朵说道,“对不起了,小兄弟。”
林雪用力一拉,姜云杰没有防备,脚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姜云杰,看看你身上是什么样子?胸脯上全是湿湿的黑泥。脸上只剩下两只眼睛在转骨碌,你这样子回城,岂不是要让人家笑死?”
“我不怕别人笑。”姜云杰垂头丧气地耷拉着头。
“你说,你为什么不进我家了?”
“我怕别人在背后说你们家的闲话。”姜云杰此时心里很矛盾,他担心的并不是别人说林雪家的闲话,倒是他与林雪家的来往会让人产生误解。从一踏进吕家村,他就感受到了四面八方向他身上射来的目光。让别人同情或瞧不起,这是父亲生前最痛恨的行为。
“闲话?”林雪气愤地说道,“我妈妈不是对你说过吗?我妈妈和你妈妈小时候情同姐妹,她现在把你当成自已的家人看待,你看不出来吗?别人要说什么闲话,你不会出面解释吗?你这样的行为,真让我妈妈感到失望。”
“我感激你妈妈和你这样对待我。但是,在你们家,我真的感到很压抑。我只想自由自在一点。没别的意思,请你理解我。”
“好吧,以后我和妈妈都不管你了,算我们多管闲事。但今天这个样子,还是到我家洗个澡,把衣服弄干和我们一起回城吧。”
姜云杰觉得再拒绝林雪不太好,于是答应下来。
回到林雪家时,林静已准备好中餐。姜云杰匆匆吃了两碗饭,稍作了几分钟休息,便在林雪的催促下,进入了洗澡房。
洗完后,姜云杰在赤裸的上身围上一条宽大的浴巾,接过林雪递给他的女用长裤,费了很大劲才勉强挤进下身,裤腿和屁股绷得很紧,走路时两脚不能弯曲,姿势像走军步。
林雪将他带到自已的房间。
“你先好好休息。”说罢,林雪轻轻掩上门出去了。
姜云杰打开窗户,一股浓郁清新的花香扑鼻而来。原来窗外放有一盆桂花树,此时正值开花之际。隔着花盆的另一头,放着一盆葱。窗台上一块插着的小木牌上歪歪斜斜写着四个字:田园生活。
房间的一角放有一个书柜,里面摆满了包装精美颜色五彩缤纷的书和杂志,小说大多是些艳丽写法的情感故事,无非帅哥美女之间的缠缠绵绵。
书桌上的相册里贴着的全是林雪与林静合影的灿烂笑容。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没有一张男人的像片。
林雪的父亲居然没有留下一张像片?是林雪的父亲走得过于突然,还是别有原因?
姜云杰疑惑的目光落在书桌上。书桌的一角整整齐齐放着两个笔记本,一本封面是蓝色,一本封面是红色。
那里面一定藏着林雪小时候的心灵秘密吧?姜云杰忽地产生想了解林雪的冲动。可是,当他将手伸出去要接触到笔记本时,手却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他实在没有勇气翻开它。因为,林雪随时可能会进来。
大约休息了半个小时,林雪将烘好的衣裤扔了进来。姜云杰以极其迅速的动作换上了自已的衣裤。
“你家很有钱。”林雪走进来时,姜云杰说道。
“八十年代时,我爸爸与别人合伙开了一个矿,那时开矿的人不多。一次,爸爸下矿井时工人正在打炮,由于经验不足躲藏不及,结果被井壁上震下的石块砸中了头部。后来因失血过多死在矿井里。那时开矿的钱都是从银行贷的款,矿上一时难以给我们家较多的赔偿,于是矿上谈好以煤矿15%的股份抵作一次性的赔偿。幸好这个矿后来赚钱,合伙的矿主换了几个人,但新进的矿主始终没减少给我们家每年分红的股份。”
“你见过爸爸吗?”
“没有,我爸爸在我出生那年就离开了我。”
“难道他一张像片也没留下?”姜云杰一边说一边想,林雪的爸爸可不比我的爸爸,至少敢开矿。而我爸爸是个老实本分的穷人,生活上一分一厘都在计较,要他为照相花几块钱,那比从他身上割几块肉还心痛。
“我妈妈说,她是在和外婆外公赌气后嫁给了爸爸。外公和外婆将她撵出了家门,不准和他们有任何来往。因此,我到现在也没见过外公和外婆是什么样子。爸爸死的时候,妈妈怀上了我。当时她怀着我,生活过得非常艰难。一看到爸爸的照片,就会伤心,想哭。终于在一个晚上,妈妈把爸爸所有的照片烧掉了。她说爸爸的像片会引起她极度的伤心,对她的身体产生很大的影响,这样对我出生不利。”
这是什么理由?姜云杰想道,照片不看可以收藏起来,为什么非要烧掉不可呢?
林雪说着说着扑在床上哭出声音,“要不是有个妈妈带着我生活,我和那些孤儿有什么区别呢?”
姜云杰有些局促,表面上林雪是个快乐幸福无忧无虑的女孩子,原来背后也有这么辛酸的身世。
“林雪,别哭了,好不好?”姜云杰从书桌边拿起卫生纸,递给林雪。
林雪抬起头,矇眬的眼内有两颗昌莹的泪花在盈动。接过卫生纸擦净眼上的泪水后,脑袋轻轻地向姜云杰的肩膀上移了过来。
“云杰,让我靠一下,好吗?”
姜云杰坐在那儿一动也没有动。当林雪靠近他的一刹那,他全身泛起一阵痉挛般的颤抖,身体开始灼热。他的鼻孔里闻到了少女身体发出来的一种令人兴奋的芬芳。
姜云杰不禁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林雪。
林雪穿着一条蓝色的牛仔短裙,配上一件无袖的白色上衣,将她那凹凸有致的身体衬托得分外妖娆。优雅的长卷发柔软散落一肩,拂在他的小手臂上,令他产生忘乎所以的快感。他很想伸手抚摸一下,哪怕是轻轻的摸一下。
他从来没这样近距离靠近过一位女孩子。此时,林雪一点一滴的印象渗透到了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她那小巧的嘴唇,象一枚熟透的樱桃,润泽鲜亮。配着一口整齐的榴齿,让人幻想非非。洁净美丽的手指,宛如天才钢琴家般修长。洁白圆润的大腿,则使他想起歌舞台上的芭蕾舞明星。
一股压抑不住的冲动在他的血液内涌动——
五分钟后,林雪的头离开了他的肩膀,站起身,走出了房间。姜云杰那种想永远拥有的感觉忽然间消失。五分钟,在姜云杰看来只有五秒钟。
林雪用碟子端着一杯茶水放到姜云杰的面前。
姜云杰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拿起杯子不动声色地喝着。放回杯子时,杯子与碟子碰撞出轻微的叮当。
他需要镇静,至少表面上一种坐怀不乱的镇静。
由于周一要上课,林雪和姜云杰两人当即在下午坐车回到莱市。
两人在汽车东站下了车后,沿着繁华的沙河街往前走。河边密密麻麻挤着一堆高低参差不齐的房屋,不息的人流响起此起彼伏的嘈杂。扑入眼前的,是一片眼花缭乱的视野。一块彩灯牌突兀地伸展在上空,滚动闪烁着“丽人倩影”四个大字。
在河风的吹拂下,燥热的的空气中挟杂着一阵阵让人舒服的凉意。在过往路口的第一个店铺时,林雪蓦地停下脚步。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价廉物美,不买后悔,十五元包换包退。”
一台放在人行道上的录音机,不厌其烦地反复播放几句相同内容的台词。录音机的旁边,双儿穿着红色短袖麻质衫,乱蓬蓬的头发下藏着一副清瘦的面孔,在太阳光的照射下,神情显得有些疲惫。他的视线不停地在捕捉匆匆过往的行人。他的背后,并放着两排晾衣绳,上面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女式内裤和胸罩,像一面面彩旗在风中飘荡。
“那小子怎么卖起女人的东西了?”林雪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一个大男人,居然堂而皇之在大街上叫卖这种商品,至少需要不同一般的胆量。
“威哥不是在到处找他吗?他却在这里大摇大摆卖起女人内衣来了。”姜云杰回忆起上次威哥找林雪交出双儿的情景。
“我们过去问问。”林雪说道,“威哥凭什么要我交出他藏在哪里,看这小子是不是在威哥面前说了我们什么坏话。”
说罢,两人走到了双儿的面前。
“两位买件衣服吧,裤子也行。”双儿露出笑脸。他把胸罩当成衣服,差点让林雪笑出声来。
“我们不是来买衣服,是想问你一件事。”林雪说道。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双儿一听,立刻将视线转移到其它行人的身上,“你们别问我。”
“你不知道我们问你什么内容?怎么就说不知道呢?”
“反正不管你们问什么,我就是不知道。”
“如果我买你一件衣服,你是否会回答我的问题?”
双儿动作迅速地从绳上取下一件粉红色的胸罩,“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时装,你穿起来一定会非常漂亮。”
林雪忍住笑,付了钱后说道,“这下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说吧,只要我双儿知道的我一定会说。”双儿拍了拍胸脯。
“不见了你的人影,威哥为什么找我们要人?”
“这个——这个——”双儿四下里张望了一番,然后悄声说道,“我不知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林雪有些动气了,“上次要不是我帮你一把,你还不知道会被威哥修理成什么样子。”
“对不起,姐姐。这个问题我暂时无法奉告。”
“谁是你姐姐——”林雪气愤地说道。
“说错了,是妹妹。”
“谁是你妹妹?”林雪提高了声音。
“你小声点好不好,我的小姐。我今天的生意被你这么一闹,还做不做?”双儿乞求道。
“你今天非要说出原因不可,要不然我就不会走。”
“我求求你啦。”双儿抱着双拳作拱道,“改天我一定向你说清楚,现在真的不是时候。”
“天底下没见过你这种小人,帮了你的忙,还为你受了连累。到头来问你一句话,也问不着。”林雪气哼哼道。
姜云杰正要开口,双儿脸色忽然变了,“不好,土匪来了。”
“什么土匪?”林雪听得一头雾水,抬头一看,见是戴着袖章的城管开着一部执法车呼啸而来,顿时街道上摆摊子的人乱成一片。收的收拾东西,推的推起了小车,一古脑儿忙碌着如何逃走。
双儿像个训练有素的军人,从从容容以极其飞快的速度将两头的绳子解下,顷刻间将东西收好塞进一个蛇皮袋中。然后提起袋子飞也似的进入一条小巷,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执法车仅从这儿路过,并没有停下。摊贩们虚惊一场后又开始忙碌着各自的生意。双儿却再也没有回到原来的地方。
“双儿在玩什么把戏。”姜云杰想道。
回到一中,刚好到了吃晚餐的时间。
姜云杰周末晚饭后通常有一段阅读报纸的习惯。在一中男生宿舍下面不远处有一个厨窗,里面定期会有人放上莱市日报和有关中学生阅读的各种报纸。
今天的莱市日报有一条醒目的标题吸引了姜云杰的注意:爱心浓浓香飘莱市。副标题是:记捐资助学的带头人林静。内容报道说,不久前,林静针对莱市一些贫困家庭的子女失学问题,发起了捐资助学的活动。在莱市妇联的热心帮助下,这个活动很快得到了众多的支持和响应。不论是个人或是集体组织,纷纷被动员了起来。林静因为这次出色的组织和市民众口一致的赞扬,得到了莱市市长的接见。其中管豁七个区又是副市长的杨敬岭亲自出席了捐款仪式。所有照片中杨敬岭的像非常耀眼地排在第一号位置。从镜头上看,杨敬岭的发型有棱有角,脸上神采奕奕,目光炯炯有神。站在台上,俨然一位神态优雅的教授。
“——我很荣幸地在这里作为一名捐助者作一个简短的发言。感谢林静自发的组织和莱市妇联对这次活动的帮助。大家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行业,今天为了爱心走到了一起。我在此谨代表莱市所有的父老乡亲向所有在这次活动奉献了自已力量的人们道一声谢谢!也希望以后通过多办这样的活动唤来更多社会大众对贫困学生的支持和关注。
“当目睹那些快要失去书包的少年,快要失去校园的孩子,我们有什么理由袖手旁观呢?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帮助他们完成学业,帮助他们成为国家的人才呢?今天我们杯水车薪的有限帮助,就是明天孩子们无限美好的未来。伸出我们友谊、温暖的双手,奉献我们的爱心和真情,为贫困学生谱写一个辉煌的明天。
“面对那些贫困的学生,请伸出你的手吧。哪怕一分钱一角钱,也会给他们送上一份憧憬的希望。明天的明天,或许我们的社会就会因为这些学生的工作和努力而变得更加美好。让我们一道为了一个共同快乐的天空,一个共同美好的未来,一个共同和谐的社会环境而努力。”
姜云杰读到这里,不知为什么,眼睛有些潮湿,杨敬岭的讲话深深打动了他。报道说,杨区长个人捐了一万。在他的带动下,捐款人一度在投票箱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从矿井出来后,吕逸飞将有关叔叔的后事处理暂时托付给了吕村长之后,便坐上许雅琴的车,向着莱市飞驰而去。
许雅琴全神惯注开着小车,烟也不抽了,疯速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飞奔。没想到女人飙起车来很可怕。吕逸飞的心儿悬在半空,一直出了新湖乡,到了平坦的公路,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吕逸飞坐在后面,眼光开始不断地欣赏许雅琴美丽的身姿。一头浓密的长发随意扎了个马尾,在从窗口照射进来的阳光下显得又黑又亮。精致匀称的五官显得端庄娴淑。开车的姿势优美得体。她的头像无论从哪个角度欣赏,让人百看不厌。当她一动不动的时候,如一尊维纳斯的雕像,有着令人浮想联翩的冷峻之美。
坐着许雅琴的车,吕逸飞低落的心情渐渐趋于平和。他暂时忘记了家里发生的一切,沉浸在一种轻松愉快的气氛中。
“下车吧。”许雅琴一声低低的语调,忽然打断他心中曼妙的旋律。吕逸飞睁眼一看,小车到了莱市中心医院的门口。左拐的小道,便是通往碧绿村庄。
吕逸飞站起身,望向许雅琴,朝向他的是一个冷冷的背影。
吕逸飞走下车,刚想说声再见或者谢谢,结果发现成了多余。许雅琴突地加速车子一溜烟似的跑了。
吕逸飞怔怔地站在那儿,朝着小车离去的方向望了好一会,直到小车在视线中消失,怅惘之中收回依依不舍的目光。
吕逸飞丧魂落魄般地回到家中,一屁股落在客厅中的沙发上,呆呆地望着茶几上的茶壶。许雅琴冷美的面容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逸飞,你怎么啦?”蔡香红听到门响,从阳台上走进客厅,映入眼帘的,先是吕逸飞前半身的黑色泥污,继而是吕逸飞呆若木鸡的表情,不禁有些吃惊道,“你和谁打架了?”
“没有。”吕逸飞从现实中醒来,站起身,“不小心摔了一跤。”
“快脱下你的衣服冲个澡。看你变成了什么样子。”
吕逸飞进了浴室冲了凉,换上母亲递来的干净衣服,走到衣柜上的大镜子前瞧着面容,觉得自已很像父亲,相貌上有着一种令女人喜欢的男子汉的自信和豁达。这种魅力曾使他一个大学女同学为之倾倒,并因他陷入一种不能自拔的地步。这是他第一次领略到自已有种能迷住异性的气质。后来无数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点。他无须向某个女孩子献殷勤,就可以凭外表获得对方的好感。只要他在公共场合一出现,一定会有许多年轻女性的眼光向他投来。
端详了好一会,吕逸飞来到了客厅。这时母亲抱起他换下的衣裤,到阳台上洗涤去了。坐了大约五分钟,妹妹吕逸梅从外面回来。
“哥,问了叔叔没有?”吕逸梅一进门就问道。
“别提了。”吕逸飞双手抱着头,“我的脑袋快要裂成两半。”
“怎么啦?哥。”
“我们乡下的吕家楼发生了火灾。叔叔在火灾中被烧死。”
“怎么会这样?”尽管平时对叔叔不满,但这消息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我现在满脑子乱哄哄的。爸爸的事还没有头绪,叔叔又出了事。”吕逸飞无力地将头靠在沙发上。
“你叔叔出事是迟早的事,他常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只是我们吕家楼为什么会失火呢?”蔡香红听到兄妹俩的谈话,从洗衣机边走过来,忽地想到吕逸飞刚才的表情,不放心地问吕逸飞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吕逸飞尽量表现一副镇静自若的样子。关于路上遇到张波逼问矿山分布图的事,此时万万不能告诉母亲。一但让母亲和妹妹得知,一家人会处于恐惧的生活之中。为了加重前面那句话的效果,吕逸飞又补充道,“你们放心,我没有参与矿上的事。与矿上那些人的利益扯不上边,更不会和他们有冲突。有谁会找我的麻烦呢?不过,我一定要查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逸飞,你爸爸和叔叔的事交给公安局的人去查吧,你不用在里面瞎操心。我怕你万一查不出来,反而扯上什么麻烦,事情会变得更糟糕。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教我向你死去的爸爸如何交待?你爸爸的死成了定局,算是命中注定吧。可你要好好地活着。你爸爸为什么不让你们过问矿上的事呢?因为里面的情况太复杂。要你们好好读书,通过其它方式赚干净钱,图的就是安安稳稳过日子。”
“如果公安局查不出来呢?”
“公安局查不出来你就能查出来?你有多大的本事?”
吕逸飞不再说什么。
蔡香红走进阳台一会儿又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纸团,“逸飞,你看看,这个有没有用?”
吕逸飞接过来一看,是一张撕了一半的图纸。上面画着一幅炭素铅笔画。画面一侧沾满了黑色污迹,并附着许多细小的煤粒。
“哪儿来的?”吕逸飞自己也疑惑了。
“从你衣服上取下来的。我清理你上衣口袋里的东西时,发现上面粘着一张纸条。我怕是对你有用的东西,所以才过来问你。”蔡香红回道。
“什么时候沾到衣服上我都不知道。”吕逸飞苦笑着,路途上他的心思和精力全集中在许雅琴身上,所以衣服上有什么异常他全然不知。从外观来看,很可能是推姜云杰的一刹那,他扑倒在巷道中时,衣服从巷道中的污泥中粘上这张图纸的。
吕逸梅接过图纸,用一个废牙刷仔细揩净画面上的黑泥迹,隐隐约约显露出一幅简陋的山岭轮廓,虽然有些模糊,但仍能辨认。只是被撕烂的地方因泥迹太重,看不太清楚。吕逸梅试着用指甲去抠,弄了一会,结果发现除了将画纸的表层抠破,使画面消失之外并不能增加一丝益处。因为泥水渗透到画纸的中间,泥墨嵌合成了一体。
“图纸上画的山岭好眼熟呵。”吕逸梅一边仔细瞧着,一边努力地回忆着什么,“噢,我想起来了,有点儿像丧魂谷的虎跳峡。”
“我还以为是对逸飞有用的东西呢。搞了老半天,原来是逸飞不知从哪儿粘来的纸。”蔡红香又问吕逸飞道,“你是不是下井了?”
“妈,你说什么呀?哥哥去下井干什么?而且家里出了这么多的事,忙都忙不过来。”吕逸梅回道。
“我看他的衣服沾上了很多黑泥,颜色及土质与你爸爸生前下井时穿过的衣服一模一样。”蔡红香说道。
“嗯——”吕逸飞脑子迅速转动着说,“为了确定吕家楼的死者身份,我赶到矿上去确认叔叔是不是那个时间回到了吕家楼。在回来的时候,天下雨了,由于路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刚好摔在有很多粉煤的路面上,所以——”
蔡香红相信了吕逸飞所说的话,只是说了一句,“你走路要当心。”然后继续忙碌着去了。
不一会儿吕逸梅也离开了家。
但吕逸飞此时心情却很不平静,因为他想起了前不久张波追问的矿产分布图一事。
那张图纸真的是井下粘来的吗?为什么矿井底下会有这样一张残缺不全的图呢?是小孩子信手图鸦的作品还是别有意图的东西呢?可是,上面的图仅是一个山头,而且正如吕逸梅说的有点儿像丧魂谷的虎跳峡。可虎跳峡底下除了不值钱的石头和泥土,什么矿藏也没有。附近既没有人在那儿开矿,也从来没有听到有人说那个地方有什么奇珍异宝。倒是那儿有一个很大很深的山洞,里面阴森森的可怖。很多人甚至站在洞口边往里望一眼也不敢,更不用提下到洞里去看看。
这么一想,吕逸飞不禁有些泄气,“丢掉吧,多半是小孩子随意画的东西,随风飘进了井口。”
正在这时,公安局刑侦科来了电话,要他马上去公安局一次。
吕逸飞随手将图纸往桌上一放,出了房门。
到了公安局,吕逸飞立即被引进一个审讯室。审讯台上坐着三个表情严肃穿着制服的警官,左边一人在准备着作笔录。
吕逸飞感到气氛有些不对。
“我们叫你来,是想了解你与吕文男被害一案有关的情况。你请坐吧,不要紧张。”中间的那个警官用手朝对面的一张木质小方凳说道。
吕逸飞木然坐下来,心儿惶恐不安。
“你什么时候到吕家村的?”中间的警官发问道。
“昨天晚上九点半。”
“昨天什么时候离开莱市的?”
“早上七点半。”
“请你把去南木岭的仔细过程如实说出来。”
“我早上坐许雅琴的小车进南木岭,但在半路上她的车子轮胎被扎,坏在丧魂谷中间的路上。许雅琴到青桥乡叫修车师傅修车,我便在丧魂谷帮着她守车。因这事,我们耽误了去南木岭的时间。一直拖到晚上,我们才到达吕家村。吕家楼失火是我们到达之前发生的事。”吕逸飞平静地说道。
关于张波一伙人和他在路上发生的故事,吕逸飞觉得没必要告诉警察,一来怕节外生枝,二来与案件无关。
“你怎么认识许雅琴的?”
吕逸飞简略回答之后说道,“她到南木岭写生,我去南木岭处理一些与我爸爸有关的事情。两人碰巧在路上遇见,我便上了她的车。”
“你去南木岭是不是要找你叔叔?”
“这——这好像与案件无关吧?”吕逸飞犹豫不决地说道。
“据我们了解,民间广泛流传一种议论,说你爸爸的死与吕文男有关。你爸爸的煤矿没要一分钱就转给了你叔叔。所以,很多人认为这不可能。”
“什么?”吕逸飞吃了一惊,心想,叔叔不是说他花了六百万转来的吗?
“这儿有你父亲的字据。”中间的警官不露声色扬了扬手中的纸条。
吕逸飞接过纸条一看,果然很像父亲的笔迹。
“这是哪儿来的?”吕逸飞问道。
“我们在现场搜索到一铁皮盒子,打开后发现这张合同。”
“你们难道怀疑是我叔叔害死我父亲的吗?”
“除了你叔叔存在主观意图之外,合同上的签名经笔迹专家鉴定系伪造。”
“我叔叔不会。”吕逸飞几乎是喊了出来。尽管这之前他有过这方面的念头,但吕家楼失火,让他彻底否定了这种想法。
“你能解释这张字据的来历吗?”警官不动声色地问道。
妈妈说过父亲生前从未说过要将矿产权转让给谁,可现在的证据却表明叔叔在其中做了手脚。叔叔真的会害死父亲吗?难道说,父亲离开南木岭之前,与叔叔见了面,叔叔那时就下了毒手?但吕逸飞仍然不相信存在这种事实,因为父亲待叔叔不薄。
“可是,我叔叔现在也遭到了不测。”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叫你来配合调查。”
“什么意思?”
“我们怀疑有人蓄意谋害你叔叔。”中间的警官目光如炬地紧盯着他。
“你怀疑我吗?”吕逸飞的后背有些发凉。
“直白地说,我们怀疑你们家有意要谋害他,意在夺回本属于你们的矿产权。”
“什么?我们要谋害他?”吕逸飞再也忍受不了,霍地站起来,大声质问道,“你们凭什么这样乱加猜测?”
“你别激动嘛,吕老师。”中间警官的语调忽然变得缓和而亲切,“我们只是根据案件发生的可能性条件来推测。有没有,当然得靠证据说话。”
听了这些话,吕逸飞仍然有些不快。难怪刚才问得那么仔细,原来是为了确证他是否有作案的时间。
“我害我的叔叔?我会去烧我自已家的吕家楼?真是天大的笑话。”吕逸飞冷笑一声,完全没有刚进公安局的恐惧感。
“你不要多心,我们在例行公事。凡是与案件有关的人我们都要进行调查,以排除犯罪的可能性。”
“案件的调查是你们的事,你们是不是把我当成怀疑对象我不知道,你们可以根据我们家和叔叔不和进行推理,这我不怪你们,这是你们做的工作,其实我也恨那个杀人犯,他使我失去叔叔,我希望你们能早日破案,还我个清白!”吕逸飞越说越气愤。
专案组分析吕家楼纵火案有三种可能:第一种情况,吕逸飞报仇。前几天吕文男到过吕逸飞家,据吕文男的同事说,他和吕逸飞家吵过架,起因是吕逸飞家怀疑吕文俊为吕文男所害。纵火烧吕家楼,一可以报仇,二可以让矿产权重归为吕逸飞家;第二种情况,抢劫杀人,但是这个人必须熟悉吕家楼的情况,或者说在吕家楼有内线;第三种情况,吕逸飞家雇用杀手灭口。第一种可能已经被否定,因为吕逸飞没有作案时间,而他妹妹和母亲这段时间连城门也没有出过,更谈不上作案。第二种情况从排查看,可能性很小。既然有摩托车就意味着流窜作案,没必要杀人。最大可能是第三种情况。吕逸飞搬到城里以后,吕家楼基本上是吕文男一个人在住。吕逸飞到南木岭的那天,恰恰发生纵火案,好像有意安排似的。这就是公安局为什么要审问他的理由。
从审讯室出来后,吕逸飞的心情坏到了极点。不但没有对父亲的死有蛛丝马迹的了解,反而招来了更多的麻烦,甚至公安局也盯上了他。虽然他一再表白,没有任何谋害叔叔的动机,但仍免不了公安局对他的怀疑。
也许母亲说得对,很多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可是,现在想袖手置身事外也不行,公安局已将他当成害死叔叔的最大嫌疑犯。
不过,吕逸飞对此事反倒很坦然。反正他没有作案,谅公安局查遍地球,也不会找到他头上来。
果然,过了几天,吕逸飞从报纸上的新闻了解到,公安局在案件发生后的第三天,在新湖乡的一个山沟里发现了一辆几天前报失的报废摩托车,据勘查正是吕家楼纵火案中使用的交通工具,但是凶手已不知去向。
案件侦破遇到了难度,公安局将此案又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