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那通电话之后,由加里才开始怀疑壹成。引起她怀疑的是壹成知道抢劫计划必须取消时的反应。杀人案件引来了大量的警察,别说“小假日”里面了,就是附近的区域也很难靠近。这对于怀揣不良企图的壹成来说当然是不小的打击,但是仔细想想,壹成在电话里的反应也太冷静了。平时的他一定会表现得更不甘心,并且把一部分责任推到由加里头上,再说上一大堆恶心人的话来挖苦她。
起了疑心的由加里开始考虑壹成已经来过御返事村,实行过“小假日”入侵计划却无功而返,最后决定放弃整个计划的可能性。如果把嶋崎先生的死和壹成放弃计划的举动联系起来的话,好像是可以解释得通的。当然了,由加里这时还不知道嶋崎先生就是怪信跟踪狂,所以她当然也不清楚壹成杀害他的动机和经过。
由加里虽然一直怀疑壹成是凶手,但始终无法证明自己的这个猜测。即使壹成再也没有联系自己,也可能是因为他有了别的女人,或者是他已经决意抛弃自己,另寻新欢了。如果壹成是凶手的话,那么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由加里了,她却不可能告发他。因为一旦告发他,自己作为他的同谋——虽然自己只是假意配合——的耻辱行为就不可避免地要昭告天下了。
“为了随时能迎接他的到来,我一直把那把小刀藏在枕头底下。”
不小心让大家看到这把小刀的时候,由加里顿时慌了。不过仔细想想,提前让大家知道这把刀的存在或许是件好事。否则,当她装作在正当防卫中不小心杀死了壹成的时候,警察就很有可能会怀疑,她为什么会碰巧在遇到暴徒袭击的时候随身携带着那种武器。
“但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二十三号凌晨他打那通电话的时候人就在房子背面附近。那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我一直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会挑一个周围更黑的时候来。又因为电话很快就挂断了,我才以为他只是拨错了号码。”
“架好梯子之后,X回到车里取出兰博刀,走回‘小假日’的途中,他又打电话向野吕小姐确认窗户的情况。恐怕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和嶋崎先生撞个正着的。在嶋崎先生看来,想要对秀子小姐不利的人当然不可原谅,所以他二话不说就攻击了X。他右手挥着扳手——这里多说一句,我不能肯定扳手的用途。不过嶋崎先生大概是不惜砸破玻璃也要溜进‘小假日’吧,所以才带上了扳手。总之,嶋崎先生愤怒地挥舞着扳手,却遭到了X顽强的抵抗,最终被X的兰博刀割破了喉咙。本来只是计划抢劫,完全没想过杀人的X当时想必也吓得不轻。”
“就算不考虑这一点,X这个人也是够弱的。”高千的口气从容不迫,却让这话听起来更加刺耳,“虽然运气好,事先为了抢劫计划戴上了手套,没在凶器上留下指纹,不过他竟然就那样把凶器留在了现场。”
“大概是因为他在那个时候已经害怕得不行,大脑一片空白,所以丢下梯子、凶器和其他东西,坐上车就一溜烟地逃走了吧。”
“就是这种软弱的家伙才会在听说合宿参加者都是女生时起邪念。”羽迫很是愤慨,“啊,不过他是不是不知道匠仔中途加入了啊?”
“他知道。刚到‘小假日’我就给他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了。”说到这里,由加里不由得笑了起来,“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千晓学长,不过你看起来对他好像没什么威胁。他听到后也就没放在心上。”
“难道就是那通美嘉说的打给男朋友的电话吗?”由加里点头承认,观月却又一脸不解。“不过你为什么要特意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啊?由加里打算杀掉X,对吧?为什么要特意打电话告诉他合宿的人员变动呢?这一点意义也没有啊。”
“这么做并非没有意义。”千晓替由加里回答了这个问题,“野吕小姐之前毕竟没有杀过人,她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合宿的时候杀掉X。刺杀计划也有可能以失败告终,甚至可能出现大家的钱财被洗劫一空,X却分毫未伤的情况。如果真是这样,那野吕小姐之后一定会被X责问,因为她没有把‘小假日’里来了男人的新情况告诉X。野吕小姐正是因为担心这一点,才特意给X打了电话。”
正是如此,由加里完全放下心来。这个人真的把一切都看透了,对于即使确定壹成就是凶手也没有勇气告发的由加里来说,这真是个可靠的伙伴。壹成那种孩童般的支配欲已经折磨了由加里整整十个月,想从这种苦恼中挣脱的由加里在千晓的身上看到了一丝曙光。这个人的出现,真是大大出乎由加里的预料。
“不过,千晓学长,”观月抱着胳膊,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既然你都知道得这么清楚了,为什么不把这些推理都告诉警察呢?还是你已经说了,他们却不搭理你?”
“就算我不说,警察肯定也能查出杀死嶋崎先生的凶手不是他的同伙,而是另有其人。”
“那之前我们讨论过的‘同谋犯案说’呢?”
“验证‘同谋犯案说’的可能性也是警察的工作之一。不管怎么说,即使考虑到了X的存在,他的身份还存在很多谜团,这一点对于警察和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换句话说,我没有理由去多管人家的闲事。还有……”
“还有什么?”
“如果我的推理是对的,那野吕小姐的立场就非常微妙了。为什么她会如此处心积虑地假装配合X的盗窃罪行,暗地里却计划着杀人呢?我感觉到了两个人关系中的某种错位,X不觉得两个人的关系有任何问题,野吕小姐却对他抱着强烈的恨意。在同一段关系里,为什么这两个人的感觉会出现如此大的偏差呢?这是因为……”
也许是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头,千晓忽然打住了话头。大家都多少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人再催促他说下去。
壹成深信由加里是全心全意地爱着他的。在他的眼里,即使去年冬天在网球社团顾问的婚宴上他几乎是死皮赖脸地向由加里搭讪,这仍然是一段你情我愿的关系。他无法想象,错看了他的由加里事后是多么后悔、多么痛苦。在支配欲驱使下的壹成简直不把由加里当人看,只要由加里胆敢对他有一点儿抱怨或不满,他就会恶言相向、拳脚相加。而他竟然认为这种暴力正是自己纯情的明证,深深沉醉其中。他轻松地提出了盗窃的计划,就像小孩子提议玩捉迷藏一样。他既没料到由加里会心不甘情不愿地假意配合自己,也早已断了由加里的后路:一旦提案被拒绝,自己的纯情也就等于遭到了背叛,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由加里认定分手已经不足以让她逃离壹成,为此她不惜动手杀人。壹成大概会认为由加里已经疯了吧。不过事到如今,这又有什么所谓呢?
“对不起啊。”
离开“三瓶”,走在回家路上的由加里朝自己身边的观月搭话,眼睛依旧目视前方。
“今天我对观月说了些很过分的话,真的很抱歉。”
观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小声地说道:“你会看不起我们吗?”
“看不起谁?”
“就是我和美嘉啊。”
“让我惊讶的不是那件事啦。我奇怪的是,为什么偏偏是美嘉。”
由加里回忆起了刚才看到千晓和高濑并排坐在一起时的不快感。当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总算有点明白了。简单地说,那幅景象和自己对两人关系的看法产生了冲突。
一开始认识千晓时,由加里以为他是羽迫学姐的男朋友。看着看着,她自己也觉得这一对一定很幸福,但两人却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由加里不知为何觉得很是生气。实话说,由加里现在还觉得千晓和高濑一点都不登对。
不过这当然只是旁人的瞎操心。人们谈恋爱并不是为了迎合他人对自己的看法。没错,观月和美嘉的关系也是这么一回事儿。
“我总算知道观月是怎样的一个人了,所以我也很好奇,观月会选择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真的很好。这样的你,一定会遇到一个和你一样好的女孩吧。没想到这个人却是美嘉,说实话,我真的很惊讶。对不起,我好像又对你和美嘉说了很过分的话。”
“对不起。”
“观月你不需要道歉啊,是我擅自……”
“不是那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喜欢的人,是由加里。对不起,这对你来说是个麻烦吧。可是,我喜欢的人是你。”
“不,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因为我也喜欢你啊,观月。”
“由加里。”
“但是,我可不想因为卷进三角关系里又多出一堆麻烦事。”
“这就是……由加里的结论吗?”
“你在说什么啊,观月。”由加里停下脚步,踮起脚迅速地吻了一下观月。“非得现在就说出结论不可吗?”由加里丝毫不带炫耀的语气让观月感到欣慰。“现在这样,不就很好吗?”
第二天,由加里在千晓和观月的陪同下前往安槻警署自首。在和中越警官、平塚警官的交谈中,她详细交代了和冈本壹成制定的抢劫计划。由加里做好了被当作壹成同谋、承担抢劫未遂罪名的思想准备,但她最终被认定为受到了壹成的胁迫。对于她计划杀害冈本壹成一事,警方也不予过问。
一周之后,回老家探亲的由加里收到了壹成被捕的消息。但壹成被捕的地点却不在安槻市内。七月二十三日早晨,接到由加里电话的壹成唯恐自己杀人的事情已经败露,迅速向学校的校长请辞,逃回了老家。他从租住的房子里搬走,又停掉了自己的手机,自此音讯全无,着实让旁人十分惊诧。
“说起来,你知道吗,”数日后,回到安槻的由加里时隔多日又和观月在“Side Park”见面了,她从观月那里听到了这样的消息,“冈本壹成辞职后,丘阳女子学园的国文科就空出了一个讲师的职位。”
“欸,那家伙最后是辞职了?不是停职?”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学校倒是紧急雇用了一位刚从安槻大学毕业的男生担任临时讲师,从第二学期开始任职。”
“所以呢?”
“这也可以算是某种巧合吧。这位新讲师好像是高濑学姐、千晓学长和羽迫学姐的好朋友,我记得好像是姓边见……”
“唔。”由加里兴味索然地耸了耸肩。她当然不知道,这个姓边见的人正是前两天在“三瓶”被高濑唤作“小漂”的人。
“别管那个了,我说两位,”美嘉用吸管拨弄着冰茶里的冰块,“不想去找些乐子吗,暑假都快结束了。”
“找什么乐子啊?”
“就在附近找个地方玩一玩,两天一夜,怎么样?当然三天两夜也是可以的啦,听说有名的避暑地R高原上有一个相当不错的温泉哦。”
“都现在这个时候了,能预约五个人的行程吗?”
“你在说什么啊,是三个人啦,三个人。”
“哎?”
“总和秀子还有小景在一起也没什么意思。我觉得只有我们三个人的话,说不定会更开心哦。怎么样?”
除了和往常一样娇滴滴的声音,美嘉还分别给观月和由加里递了个眼色。真可爱啊,由加里想,还有点诱惑。
“好啊。”由加里恶作剧般地摆出举枪的姿势,朝两位朋友射击,“我要去。观月,你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