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注定孤独 (3)

“这帮馋猫。”赵春玲看一眼田丰局长,他明白她的意思,说:“好啊,叫他们过来,尝尝我们钓的新鲜鱼。”厨师拎着鱼乐颠颠地走了。他说,“春玲,你们刑警喝酒可厉害,你得保护我,别让那帮小子把我灌醉喽。”

“田局,你放心。”赵春玲为晚上队友们到来喜上眉梢。她说,“我想胡局能来更好,他分管刑侦。”

“想得很周到。”田丰局长说。他的目光里充满了对她成熟的肯定,他说,“胡局长向我立下军令状,一周内要把‘8·11劫案’拿下,将案犯逮住。”

与警官度假村仅一山之隔的靠山镇,现在为三江市一个经济技术开发区。

山间,有家外资企业——蓝狐养殖场。饲养蓝狐需要安静的环境,嘈杂不利蓝狐生长。因此场房建在半山腰,林森树密,加之饲养狐狸又平添几分妖气,这里显得神秘兮兮。

蓝狐养殖场内有座二层小楼,外观极普通,红砖外墙面只勾了水泥缝儿,瓷砖未贴,涂料未刷,与养狐圈栏没什么差别。就是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小楼,进出大受限制。铁栅栏围起小院,成为院中院,数条狼狗拴在院门旁。楼道口,日夜有人影晃动,春、秋两季最为恐怖,高大身躯的人一律梳板寸头,着黑风衣,戴墨镜。养狐场的工人被告知,不准对这幢楼张望,不准打听楼里的任何事情。

楼里一般情况下都很寂静,尽管时有人出进,很少听见喧哗。常常传出敲打声,像旧时铁匠铺那样敲打。丁丁!笃笃!

此刻,二楼一豪华客厅里,红木椅子上阳光集团总裁张经纶表现出冷默神态,他说:“非交出一个人不可?”

“是的,为取得田丰信任,我只能如此。”胡克艰说,“‘8·11劫案’影响太大,不交出小九,就得找个替身,我们过去这样做过。”

“小九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老给我添乱。”张经纶恨骂一句。

小九与他有层极特殊的关系。当年他下乡到农村,干了一件傻事:社员陆壮娶了媳妇,就是做不了事,陆壮的寡妇妈在万般无奈下,生出愚蠢想法,找体格健壮的知青张经纶……一来平素相处得很好,二来寡妇对张经纶特别留意,觉得他身强力壮。陆壮说明他妈的意思,他以为和他开玩笑,直到陆壮脸憋得彤红说:“你以为我愿意当王八?我的家什就是……”张经纶见过陆壮媳妇,团团乎乎一个人儿,挺受看的。美差一次?他仍不放心地问:“你媳妇同意?告我,可是强奸罪。”陆壮起誓发愿地说没问题。那夜,寡妇诱骗儿媳吃下迷魂药,趁月黑夜张经纶钻进她的被窝……事是成了,醒过来的陆壮媳妇要闹,张经纶又磕头又作揖,最终让当过银器匠的父亲,从三江家中邮来没被红卫兵收走的一只银手镯,才压下此事。后来他和那个离不开他的女人,冬天里把陆壮给……若干年后,一位农村妇女把一个男孩送到阳光集团张总面前,说:“他爹死了,我没钱养活他,你经管他吧!”妇女仍是二十几年前土炕朝上明的亮那双眼睛,只是锈了许多。他收下男孩,安排在阳光集团下面的子公司做事。惹了几次祸,张总对他彻底失望了,交给邱老六安排他做点事。张经纶绝情道:“送他进去,呆在牢里他能消停。”

“张总,火烧眉毛了。小九尝尝蹲大牢的滋味没错儿,问题是,他不太老靠,胡说起来,坏了我们的大事……”胡克艰老谋深算,他说,“还是另找一个人吧。”

“肯顶罪的人倒不缺,问题是警方有个直击证人,他看见小九的文身。”张经纶右手二拇指锥子似地钻一侧的太阳穴。

文身,胡克艰说解决并不难,现在有用一种塑料直接贴上去的。难点在长相上,一旦让被劫出租车司机辨认最容易露馅儿,除非毁容。

“倒有个合适的人选。”张经纶绰起电话,“喂,老二,你的表弟脸好了没,哦,今天出院,在你身边,好,送到我这儿来,就今晚。”挂断电话,他对胡克艰说,“老二的表弟小闯子,高矮胖瘦都与小九相似,年龄也相当。小闯子喝醉了酒,脸让野狗给啃破了相……人绝对把握。”

“把人交我吧!”胡克艰说。

10

程影在哪里?杜大浩想该不该给她打电话,一起吃顿饭。希望她看透自己,察觉出自己不便言明的东西,度过这段特殊时期。

假若失去了,还能挽回吗?有时他奢望他能握住她的手,彼此不说话,默默走过一段黑夜,东方一抹黛色就在眼前……阴雨弥漫的非常季节,两心相拥,多些快乐。他实在需要她在细雨迷濛中抬起头来,给自己鼓励。他深切体味到被亲朋故友误解的滋味,像一只羊离开群体索居,在充满危险的荒原上,踽踽独行。他不敢想像他与程影的结局,不敢。这时,他那为救战友的伤口丝丝地隐痛。他抚摸一下伤疤,仿佛感到那种真枪实弹的战斗并不难,无非不是受伤,就是“光荣”了!而现在,他,一个品行端正、严于律己的人,却要去干那种见不得人的男欢女爱的下流之事,去干那种万人唾骂的龌龊勾当,去干……他深感这些事太难太难了,难得他不敢再深想下去了,不敢。“这也许就是考验吧,”他语意双关自言自语地说。他攥了一下拳,反正我已把自己的一切交给了党和人民了。

李婷牺牲一年多,考虑同程影结婚的关头,接受特殊任务。凭心而论,他记着李婷,对她的爱并没因为程影而冲淡,他爱着两个女人,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那天他和程影在那棵老榆树荫下,就什么都说得明明白白。结婚对杜大浩和程影来说,终有一天要进行。正是在这样的时间里,他接受一项特殊使命,田丰局长说得直白:执行这个任务,你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你一个人被抛到荒岛上一般,孤独无援,寂寞吞噬,生命受到极度危险的挑战,甚至最亲最亲的人,因不明真相而恨你,恋人可能离你而去。当鲜花簇拥你的时候,你可能成为满身伤痕的孤家寡人。

面对亲人隐忍不言,杜大浩心里十分痛苦。他和马爽在红蜘蛛夜总会相思豆包厢被发现之后,与程影在地上天茶馆谈话情景,影子一样地跟着他。当她眼里透出失望的目光时,他差点没暴露自己。李婷被从脑后枪击,面部全炸飞的惨相突然出现,他以极大的毅力冷冻自己,使所有情感都结冰。他清楚把爱自己的女孩抛在喜玛拉雅山顶寸草不生的绝地命运如何,即使不冻死,也难逃冻伤的结局。残酷,实在太残酷。

“浩哥,你在哪儿?”马爽来电话。

“有事?”

“嗯,你来吧!”她说。

马爽当上川椒豆花村酒店副经理当天晚上,约杜大浩出来宵夜。

“我想叫你到川椒豆花村来。”马爽喜悦布置在脸上,沾了桔子汁的嘴唇湿湿地放光。她说,“我们天天在一起。多好呀!”

“我不想当你的食客,我能养活自己。”杜大浩脸色凝重,表现出骨气,不吃嗟来之食。

“生啥气呀,人家想帮助你啊!”马爽解释说,“尚俐莉总会给面子的,保安多一个少一个都无所谓。”

“说得轻巧,私人老板很精细的,再说你是尚俐莉下属企业的副经理,有那能量?”

“你可别激我,急了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她又光荣起她自以为可炫耀的事,“那次在医院,吻……被他的女人看见,我跑向窗口准备跳下去。那女人背后嚷道:‘跳呀,干缺德事,跳!’我还真不跳了,干吗我跳呀!谁缺德?一个人要跳楼,你不阻拦,还要怂恿人家跳楼,谁缺德。”

他倒想笑,笑停在身体某部位,不肯爬到脸上。

她说:“你怎么不笑,每回我讲你都笑。”

“别忘了,我的女友是程影。”他说。

“对,程医生在场,她先气愤后笑出声来。”马爽开心时也幽默,“我忘了我们疗区当时是一楼。哦,现在搬到三楼。”

后来有人演绎此场面,狗尾续貂。说情急之下的马爽的确拉开了铝合金窗户,高高的四楼她一阵眩晕,恐高症让她冒出这样一句话:“妈呀,这么高,跳下还不得摔死!”

杜大浩愿咀嚼这一半真实一半虚构的故事,咀嚼下去,便咀嚼出一个真实的马爽。

“说是说,笑是笑,你还真得帮我。”杜大浩看出她无法掩饰内心的假话,因为有人背地让她这么做,指使她的人居心她不十分清楚,他看得真切,对于他,这是一次机会。起码有一点她表白得很真诚,“天天在一起”

。他说,“听你消息。”

马爽急着打电话催杜大浩过去,红蜘蛛夜总会尚俐莉总经理要见他,酒店缺一名保安,马爽推荐杜大浩,尚总决定中午十二点看看人。

“你马上过来。”马爽今天电话里声音很急,“尚总亲自挑的人,会得到重用的,川椒豆花村养不住你这条大鱼,大概你直接进红蜘蛛。”

正午的阳光照射着,五楼摆满意大利沙发,尚俐莉已等候在那儿,双手在沙发扶手上摊开,这张脸在古典的电视剧中经常出现,热情奔放在嘴唇上飘荡,胸前很沉甸,那对美妙东西从网罩里掉下来,谁都会这样揣想。她身旁坐一个干瘦中年男人,精明在面部绉纹里游动,他是红蜘蛛夜总会副总经理沈放。

杜大浩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三江昔日美人。传说外来三江当小姐的,朝圣一样从红蜘蛛大楼前走过,仰视鲜红的蜘蛛匾额,生出万般敬意和希望:当小姐也可以成为亿万富姐。他没向尚俐莉投去更多目光,回答问题时,平视那盆发财树。

尚俐莉提问很少,她对身旁沈放说:“沈总,安排做保卫科长吧,他与警察们熟,打交道方便些。”她和蔼可亲地看着杜大浩,问,“下午上班没问题吧?”

“没有,我一定不辜负尚总对我的信任。”杜大浩说。

沈放带杜大浩到一楼,手指挂在门旁的保安队长办公室牌子说:“公安局刚批下来,保安大队改为保卫科,明天把老牌子换了。大浩,你自己一间办公室,十二个保安队员在你隔壁。”沈放向当值的保安队员喊,“小安,队长室的钥匙在谁手里?”

小安跑步过来,从腰间摘下一串钥匙,找到一把,说:“沈总,我能开门。”他转向杜大浩,“杜科。”

“杜科长。”沈放纠正说,他顶不喜欢流行的叫法,什么杜科、杜局的,“新任保卫科长杜大浩。”

“杜科长。”小安立马改口,开开门后走开。

坐在宽大板台后面,杜大浩把身子松懈在高背椅子上,长长吐一口气,两个月来的折腾,终于算迈进一个门槛,仅仅是一个门槛而已。

桌上电话铃响,他在考虑接不接。保卫科长上任前后不到半小时,肯定不是找自己。找保卫科长的电话不能不接。他绰起电话,是马爽打来的,她什么都知道了,微微翘起的嘴唇从电线那边移过来,轻轻摩擦他,她呼吸急促说明她激动不已,“浩哥,今晚我请你吃大餐。”

“好吧!”杜大浩明白挂断电话的最好办法就是答应她,不然她要缠,对方一声很响的吻后,挂断电话。

窗台一盆西瓜球花,两个球相拥生长,酷像一对孪生兄弟,一对恋人。前任保安队长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从莳弄的这盆花看,他有一定文化、品味。窗外是三江二十条主要街路之一:青年大街。汽车鱼贯穿梭,近处彩砖人行步道走着后背趴着鸽子包的女孩,很像他常想念的一个人,她慢慢吞吞往前走,身体一点点矬下去,金黄头发,让他否认了是他常想起的女孩。

夕阳在玻璃窗上摇晃片刻,夜的脚步急匆匆走来。

一张脸出现,鼻子顶得扁扁的,她用这种方式叫他,觉得情趣、好玩。

“我改变主意了,”马爽说,“到我们店,沸腾鱼很好吃。”

红蜘蛛夜总会正面临青年大街,左侧临黄河路,川椒豆花村也在左侧,与红蜘蛛的侧身在同一条线上。

川椒豆花村挂一排红灯笼,门前停数量轿车。

马爽说:“天天晚上客很满,我特意留个包厢。你有什么朋友叫来,沸腾鱼最小的五斤多,我们两人吃不完。”

“这种时候,还有什么朋友。”他朝身上比划,意思是警服扒了,他说,“范围小点好。”

“就我两人。”马爽领他进三楼一个叫雾的包厢。

他想像邻包厢该叫云,或叫风。

“马经理,上菜吗?”服务员问。

“上。”马爽说。

他一直望着窗外的黄河路,无数盏车灯在拥挤窄道上行走,夜晚城市楞角柔和了许多,坚硬的水泥块变成液体流淌。斜对过,W国化妆品三江总代理的霓虹灯牌匾闪闪烁烁格外耀眼。

“红酒怎么样?”她问。

“有花雕吗?”

“没有。”

“那就红酒。”

沸腾鱼的确味道不错,还有一盘猫耳菜,很对杜大浩的胃口,他说:“我现在才算明白,为什么这里生意红火,菜有特色。”

红酒浸泡后的马爽,滋润花朵似的新鲜,一股好闻的味道薰香似地朝外散发,笑得也灿烂。她说:“本店的菜吃了就难忘,吃第一回第二回更想,吃过三次五次以上,你干脆别想不来吃。”

“说大了。”他见她垂落的一绺头发摇来晃去,伸手去拨开,手臂被抓住,按在脸庞。他感到女人肌肤的温暖,她说:“香,川椒豆花村有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

“美丽?金屋藏娇?川妹?辣妹子?”杜大浩问。

“你可以当个菜。”她放开他的手,端起酒杯,“干了这杯。”

“拿我当什么菜?”

“麻辣火锅有样菜,你最合适不过。”她用一根指头戳下他的额头,“猪脑子。”说完自己大笑,笑时身体向后仰,胸前有东西蹦跳。

“女孩不是,那是什么?”

“今晚跟我走,我就告诉你。”她提出了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