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舰桥半岛。傍晚。
西斜的残阳漂浮在碧波之上,由橙黄渐渐变得火红。一波一波涌动的海被涂上了一层血色。树荫中静卧着一幢看起来华贵。艳丽,却又显然格调不高、霸气十足的别墅。
杨秋仰卧在宽大的席梦思上,肥硕的肚皮随着忽高忽低。忽长忽短毫无规律节奏的鼾声如凉粉般颤动着。在几节极短的鼾声之后,他突然张开双臂,大叫:“眉儿!眉儿……”
他睁开了双眼,目光显得茫然而又有些懊恼。抬起手背擦掉嘴角的涎水,吧喀了几下嘴,懒懒地从床上爬下。
他抓起衣架上的真丝睡袍,套在身上,走出卧室,随手摁了一下传唤铃。午睡后一杯咖啡是他数年不改的习惯。
杨秋在二楼会客室内的大落地窗前站定,望了望海天相接处的暮霭,伸手关上了最后一扇窗子。一道朦胧的金紫晚晖倏地窜进了他的眼帘,他不由得惊愕了,愣怔着琢磨起它的征兆来。
突然,电话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顿时神情大变,兴高采烈地咕哝:“妈的,这紫光果然是好兆头,老子要交桃花运了!”待铃声又一遍响过之后,他一把抓起了听筒。
听筒里传出娇滴滴的声音:“是杨总吗?您好!”
杨秋耳贴听筒,甚是激动,“啊,刘小姐!我这还是头一次接到你的电话,有什么指示?……什么?给我一个惊喜?”他喜出望外,“晚上九点,花园别墅见?我的刘小姐,你不是开玩笑吧?”对方显然是给了他肯定的答复,他沉吟片刻,眼中浮现出警惕的神情,“你的大老板呢?……去境外了?”他放下心来,不住地点头,“好、好!九点,花园别墅,不见不散!”
暮色里的海州国际机场渐次亮起刺眼的炽白灯光。一架巨型波音宽体客机雷鸣般呼啸着轰然落地,沿飞机跑道缓缓滑行。
夜幕四合,沉沉压下。机场指挥塔上的灯光如万把银光可怖的利剑直插苍穹。赵江、赵河兄弟迈下舷梯时,在耀眼灯火的直射下,不禁抖了抖身子。他们哥俩是威震东南沿海的职业杀手,出手见血,从未落过空,制造过数起血案,是国际刑警组织通缉的要犯。此次飞临海州,他们要做一笔有生以来最大的买卖。哥俩商妥,这是他们的收山之作,完成之后,即改头换面,远走高飞,尽享用命换来的荣华富贵。
兄弟二人夹杂在旅客人流中走出机场大厅。老大赵江掏出手机,拨通后低声说了句:“袁大哥,我们到了。”对方简练地回答:“新亚大酒店,1025房间!”阴沉寡言的赵河看了哥哥一眼。赵江伸手拦住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在灯火辉煌的新亚大酒店大堂门前停下。他们走到总台前,递上假身份证。总台小姐热情地道:“袁先生的客人。请到1025房间。欢迎二位来海州!”赵氏兄弟乘电梯上到十楼,走进豪华套间,刚关上门,床头柜上的电话便准时响了起来。赵江拿起话筒,立刻传来袁大哥低沉的声音:“家伙在保险柜里,密码四个9.”
赵江按下密码键,打开保险柜,取出一只沉甸甸的黑色皮箱。他耳边的听筒传出指令:“晚上七点,在粤海酒楼6号包房见面。”对方说罢挂了电话。赵河打开皮箱,一支精妙绝伦的微型冲锋枪和一柄灵巧雪亮的利斧呈现在眼前。杨秋换了一套西服,又换一套西服,最终穿上了那套他颇为中意的纯白色欧米加名牌。接着又一条条试领带,最后决定系上金利来红色蝴蝶结,将十几条领带丢弃在床上。他仔细地把蝴蝶结调整到位,然后将枪斜挎在掖下,兴冲冲下楼。两名保镖站在客厅门前,杨秋对他们挥挥手:“走,去花水湾温泉,我要好好净净身,养精蓄锐!”
高个保镖望着春风满面的杨秋道:“老板脸上好像开满了桃花。”杨秋瞪了保镖一眼:“交了桃花运,自然就有桃花色。别他妈废话,快走!”二名保镖拥着杨秋走出门,上宝马车。杨秋按动遥控器,大铁栅门缓缓移开。宝马车如箭般射出。
宝马车停靠在花水湾温泉桑拿房前。两保缥先下车肃立两侧,杨秋跳下车,挺了挺微凸的腹部,摇摇晃晃走进浴室门。
不大一会儿,杨秋便赤条条地躺在高级包房里间的按摩床上了。一位浓妆艳抹的小姐正左一下右一下、上一把下一把地为他按摩着。这位小姐颇有些奇怪,以前每次来这儿的杨老板对她们服务小姐总是又揉又摸,手从来没消停过,今天怎么乖了,闭着眼睛如入定了一般。电蒸气不停地散发热气,香艳的屋子里雾气腾腾。一下子改变了行为习惯的杨秋,竟然让小姐一时手足无措起来,不知究竟该在他身上的哪个部位下手。
杨秋渐渐对按摩小姐的手法不当有些不耐烦了,眉头越皱越紧。他猛地睁开眼睛,正要发火,床头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放在耳边,拖长声音“喂”了一声后,忽然换成温柔的腔调:“啊,我是杨秋。”他挥挥手让按摩女离开,“听出来了。非常高兴。我一直都处在亢奋之中,随时随地都在想你呀!什么?提前一个小时,八点?嗨!你怎么跟我想到一起去了,我也是恨不得马上就见到你。行!行!改地点?在我的黄金海岸八号别墅?”他眼里掠过一丝警觉,“为什么?”手机里的声音打消了他的疑虑,“好好,为了安全,我完全同意,那咱们就八号别墅见!”他合上手机,眼里闪出幽灿灿的亮光。
粤海酒楼位于海湾深处,环境僻静幽雅。
赵江赵河兄弟在迎宾小姐的引领下,走进6号包厢。已在此恭候的袁大哥袁隆平把他们介绍给一个瘦得毫无风采的穿西装的中年男子:“这是赵江赵河兄弟,江湖人称‘鬼斧神枪’,都是武林高手。这位是日老板。价钱你们自己谈。我失陪了。”说罢一笑,恭身隐退。
吕安打量着傲然吸烟的赵河:“开门见山,开个价吧兄弟!”
赵河没抬眼皮。
赵江伸出一只手:“这个数!”
吕安问:“五万?”
赵江点点头。
吕安笑道:“这是个合理的价格。”说着掏出胀鼓鼓的牛皮纸袋拍在赵江面前。
赵河阴沉沉地补了句:“是美金。”
吕安怔了怔,慢慢摘下眼镜:“这有点离谱吧?”
赵江道:“一分钱一分货。中国我就不说了,在俄罗斯,我们灭过自由党的银行家;在金三角,我们肢解过坤沙的眼线。”
吕安赔着笑脸:“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赵河眼皮依然低垂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说话从不说第二遍!”
吕安有些为难的样子:“我没带够充足的现金,你们看……”
赵江抓起牛皮纸袋:“这算定金吧,剩下的完事再给不迟。”
吕安想试着开开玩笑:“你们不怕我赖账?”
赵河阴森森地一笑:“那你就是我们兄弟的下一个目标!”
吕安不由打了个寒颤。
赵江盯着吕安:“我们兄弟向来讲话算数,明天验货交钱!”
吕安从衬兜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赵江:“这是样片,不要活的。”
赵江接过照片,看也不看扔到餐桌上:“你把目标在指定的时间送到指定的地点就行。到时候,谁来就杀谁。现在是七点十分,等你的信儿。”说完,与赵河转身走出,扬长而去。
夜色沉静,华灯齐放。雄踞市中心闹市区的四星级酒店海州大厦,挺拔巍峨,富丽堂皇。大厦前的停车场上,密密匝匝排满了车辆。停车场两侧的步行街上人流如织,熙来攘往,甚是热闹,显示着现代都市的繁华和夜生活的丰富。
海州大厦副总经理吕安,提着密码箱,匆匆走出大堂玻璃旋转门,拾阶而下。他在停车平台上站定,看了看表,钻进一辆出租车,对司机吩咐道:“去机场。”
出租车绕过音乐喷泉,驶向海滨大道。
一辆黑色凌志轿车尾随而去。
也就在此时此刻,已走出按摩房的杨秋正站在梳妆镜前移动着领结,审视着油光可鉴的长发。镜中的自己显得英俊潇洒,略有些遗憾的是太胖了些。他想了想,把使腋下鼓起颇不和谐的枪解下,围在腰上,但枪管又把西服的前摆顶得翘了起来。他犹豫了片刻,拍了拍,决定维持原状。
杨秋精神抖擞地走出桑拿房,大步走向白色宝马车,两名保镖仍尽职尽责地守在车旁。那位高个儿保镖恭维地笑道:“老板今天蒸得高兴。”杨秋“嗯”了一声,对两位手下道:“今天你们不必跟我了,放假!”
高个儿保缥连忙鞠躬:“谢谢老板!”
另一保缥有些不放心地提示杨秋:“杨董事长交代,要我们寸步不离您。”
杨秋坐进驾驶室,笑笑:“今晚这事必须我一个人干!”他启动车子,猛地提速,飞驰而去。
两位保缥呆呆地注视着绝尘而去的宝马,转身欢跳着跑开。
此时,隐藏在黑影里的一辆三菱越野吉普车“嗖”地钻出,向宝马车追去。
2
黄金海岸别墅区,顾名思义,也就是建在海边的高档住宅楼。八号别墅和新建成的豪华别墅群并不在一起。它孤零零地蜷伏在海湾里,通向它的车道婉蜒漫长。远处黑沉沉的海面上涛声轰鸣着,只有海天相接的极限处,隐约可见天光一线。惨淡的月光穿越茂密的树叶,斑斑点点撒落在细碎的沙石车道上。风高月黑,海啸如雷,黑暗中隐隐传来夜鸟的嘶叫声,令人不寒而栗。白色宝马车像暗夜中游荡的幽灵飘忽而至,悄无声息地停在八号别墅楼前。杨秋手握方向盘,侧脸向车窗外望去,只见那辆熟悉的红色法拉利跑车正静静地停靠在别墅门旁的阴影里。他抬眼上望,别墅楼的窗子亮着柔和的灯光。再仔细看楼门,虚掩着,艳丽的月季花在门里隐约可见,无声地在暗光下怒放。万籁俱寂。这时,手机突然鸣叫起来,他吓了一跳,忙打开接听键,手机里传出女人吸附力极强的声音:“杨总,我看见你了,你能看见我吗?”接着是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你看不见吧?我在楼上等着你呢!下车吧,快进来,人家等你好半天了!”杨秋拔出手枪顶上子弹,缓缓走下车来,轻轻推开虚掩的楼门。手机又响了起来。杨秋用下巴打开手机,举在耳边,另一只手紧握着枪,进入空荡荡的客厅,轻手轻脚地沿着螺旋形楼梯拾级而上。
轻柔的音乐时隐时现,手机里女人的声音仿佛富有磁性,伴随着杨秋的脚步声引导他前进:“别紧张,你应该轻松呀!亲爱的,到楼上来。先在沙发上等我一会儿,我正在洗澡呢。”
杨秋轻轻推开主卧室门,哗哗的水声立刻清晰地传来。他站在门外,平举了手机柔声道:“宝贝儿,我可等不及了!”
女人的声音依然是充满着诱惑力:“我妈告诉我,有两件事需要慢慢地干。第一件,是饭要慢慢地吃;第二件——”女人拖长了声音,“是爱要慢慢地做……”此时别墅门外,那辆跟踪而来的三菱越野吉普车,悄无声息地停在树荫里。海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身材高大威猛的李新建,如野猫般迅捷地从驾驶室里跳出,沿着碎石径几个灵巧的蹿跳,便接近了别墅大门。杨秋慢慢进入香气弥漫、灯光暧昧的主卧室。散落在床上的女性内衣等物什隐约可见。他举枪逼近虚掩的浴室门:“你妈说不了这种话!”浴室内,水声哗哗。
他猛地用肩撞开浴室门冲进去,雾气腾腾的冲浪浴缸里突然站起赤身裸体手持微冲的赵江。枪口火光一闪射出密集的子弹。杨秋大叫一声后仰倒地,顺势翻滚出浴室门,连滚带爬跃过床面冲向落地玻璃阳台,破窗而出跳下楼去。赵江密集的弹雨将窗玻璃击得粉碎。
杨秋浑身鲜血淋漓从天而降,后肩胳膊已中数弹。埋伏在客厅里的赵河又挥斧杀出,他挥斧一记猛劈,杨秋闪身躲过,雪亮的利斧深深砍进廊柱难以拔出。杨秋发疯般冲向宝马车,拉开车门蹿人车内。赵河拔出利斧追杀,李新建突然现身,举枪对准赵河的脑门厉声喝道:“警察!放下武器!”赵河一听是警察,更加上劲,对李新建连劈带砍。李新建闪过,手起枪响,赵河脑袋开花,软软地瘫在地上不动了。
杨秋趁机猛地发动轿车,白色宝马发出一声尖啸,“嗖”地弹出十几米远。
李新建对着车尾灯大喊:“停住!”
枪声骤响,赵江手持微型冲锋枪赤条条冲下楼来,瞄了一眼已毙命在地的弟弟,双眼登时红了,子弹如泼雨般裹向李新建。李新建就地一滚躲过弹雨,在翻滚腾跃中向赵江连开数枪,枪枪命中,赵江将枪中的余弹全部射向夜空。
李新建疾速跳上三菱车,发动后急甩方向盘,调头追向宝马车。
三菱越野车如脱缓野马般驶向海滩,发动机功率输出达到最高值。
死里逃生的杨秋已进入疯狂驾驶,他从倒车镜中看见紧追不舍的三菱车雪亮的大灯和闪烁的警灯,骂道:“妈的!今天倒多亏了这个雷子!”说话间,他把油门一踩到底,宝马车顿如喷气式战斗机般发出震耳的轰鸣,犹似闪电划过海滩公路。
白色宝马和三菱越野的距离渐渐拉远。李新建不停地拍打着方向盘,发出一声无奈的咒骂。宝马车上的杨秋轻轻吁了口气,这才感到了伤痛,呲牙咧嘴地直吸凉气。车载电话突然响起铃声,杨秋看了看来电显示,顿时怒从心起,他猛地抓起听筒,咬牙切齿地骂道:“臭婊子!老子跟你没完!你这个……”
听筒里传出女人冷冰冰的报数声:“五、四、三、二、一。起爆!”
白色宝马车突然变成一团极其耀眼的火球,接着一声巨响,海滩登时盛开出一朵艳丽无比的巨大的花朵。
李新建大吃一惊,紧急刹车,猛拍一下方向盘,用手机拔出一个经过压缩的号码。电话立刻接通,李新建大声命令:“强民,快带人到黄金海岸。出事了!”
3
110报警值班室永远都是繁忙的。它是城市最敏感的神经,一天24小时每时每刻都在紧绷着。人们因为有了它的存在,才能无忧无虑,尽情享受着生活的安宁和美妙。
值班民警们凝视着面前的荧光屏,搜寻接纳着每一条讯息。报警电话突然惊心动魄地响起来,一位年轻的女警官飞速地按下接听键。报警者是一位女性,声音悦耳柔曼:“喂,110吗?我是海州大厦总经理刘眉。今晚20点10分左右,保安发现我的法拉利红色跑车被盗,车牌号是海A6888,希望你们能提供帮助尽快查找。谢谢!”
海州市公安局小会议室里,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围坐着一圈警官。气氛紧张。局长张啸华在听取刑警支队副支队长李新建及重案队队长强民等紧急汇报海滨别墅谋杀案案情。
李新建摊开笔记本:“被害人杨秋系海州春秋兄弟影业公司总经理。他的孪生哥哥杨春为公司董事长和法人,过去是个演员,现居住在海外。该公司表面上经营影视广告文化方面的业务,而真正的‘业务’是走私贩毒,并通过投资影视文化事业和房地产业洗黑钱,长期逍遥法外。杨氏兄弟涉嫌毒品犯罪已经引起国际刑警组织的注意。杨春很少回国,行踪诡秘,杨秋则一直被我严密监控,并获得一定的证据。今晚的突发事件,是我们始料未及的。杨秋去黄金海岸别墅是应人之约,而这个人有可能是位年轻女性……约会电话来自女性已被花水湾桑拿按摩小姐证实;别墅楼前停着一辆红色法拉利跑车;卧室床上有好些女性用品;而且杨秋显然是被女人用电话引进浴室的。杀手是来自澳门号称‘鬼斧神枪’的赵江赵河兄弟,傍晚乘东航1445航班抵达海州,被黑道人物袁隆平安排住进新亚大酒店正025房间。袁显然是受人之托。真正的老板隐身幕后,运筹帷幄,除提供微型冲锋枪等凶器外,还设下了在主卧室浴室内埋伏的圈套。别墅外围也被封锁,汽车里安放了遥控炸弹。三重保险,计划得相当周密。”
张啸华沉吟了一下,问:“有没有黄金海岸八号别墅的背景资料?”“这座别墅建于1947年,产权属于国民党一个军长,建国后被没收。改革开放后落实政策,还给了他的后代。后来又被转卖了好几次,最后被春秋兄弟影业公司买下,成为杨秋包养二奶的外宅。因这位‘二奶’耐不住寂寞,染上毒瘾,被杨秋送去了国外。近半年多来,除杨秋偶尔带女人去过夜外,这儿实际上已成为一座空宅。”
李新建合上笔记本。强民接上了话茬:“红色法拉利跑车是海州大厦总经理刘眉的,她于今晚20点18分报失。另据电信部门查实,杨秋最后的三个电话,都显示海州大厦副总经理吕安的手机号码。”
张啸华自语般:“两线一点……”他浓眉一动,“海州大厦?”
李新建提示:“它归属本市最大的民营企业——海州药业集团!”张啸华沉吟着,用铅笔轻轻敲击桌面。
李新建接着道:“另外,从杨秋遗留物中找到一份冰毒配方单,笔迹为杨秋本人,内有不明含义的代号。据此分析,这场谋杀很可能与毒品有关。”
张啸华将手中的铅笔猛地握住:“立刻拘捕吕安,调查海州大厦,我马上向省厅缉毒处汇报!”
4
警车急刹在城南小区住宅楼前。李新建和强民率众刑警从车上纷纷跳下。强民附在李新建耳边:“五楼,靠右手那家就是。”李新建一挥手:“上!”飞奔登上五楼后,李新建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沉声命令强民:“动手!”强民一脚把门端开,刑警们荷枪实弹蜂拥而人。一个穿睡裙的年轻女子从卧室里走出,声音颤抖着问:“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强民举起搜查证:“公安局的,奉命搜查,吕安呢?”女人惊望着强民:“吕安不在家,我是他爱人,他犯了什么法?”强民逼向吕妻:“你丈夫会告诉你,快说,他去哪儿了?”吕妻害怕了,身子一阵发抖:“说是去北京出差……”
强民:“什么时候走的?”
吕妻:“天黑来的电话,人没回家。”
李新建命令强民:“你马上去机场查一下!”转身对刑警们一挥手,“搜!”强民立刻率两名刑警冲出房间,其余刑警动作熟练地进入各房间搜查起来。李新建上下打量一眼吕妻,问:“你是吕安的太太?”
吕妻连忙点头。
李新建盯着这位与吕安年龄相差很大的女人:“法律上的?”吕妻低下头,不很情愿地咕哝:“当然……”
刑警们一无所获走出各个房间:“头儿,没人。”
李新建向吕妻点点头:“打扰了。”说罢率领手下撤出吕家。
已是深夜时分,海州大厦的灯火显得愈加摧璨了。位于三楼的办公区一片静寂。总经理刘眉快步穿过幽暗的走廊,走进总经理室,回身关上房门。明亮的灯光清晰地映照出这位年轻美丽的老总,她最多二十五、六岁的年龄,微卷的长发如波浪般簇拥着洁白得如同凝脂的瓜子脸。上帝似乎对她特别青睐,把精雕细琢的五官如此巧妙地镶嵌在她的脸上,尤其是那双弯弯细眉下荡着柔媚的明眸,更是摄人心魄,令人不敢直视。
她坐到写字台的大班椅上,轻轻拿起电话听筒,青蜒点水般按动着号码。几声长鸣后,听筒里传出低沉的男声:“怎么样了?”
刘眉细眉微蹙:“吕安出事了。”
听筒里的声音沉着镇定,略略透着沙哑:“具体一点。”
刘眉:“警察正在找他。”
男声:“切除病变,确保安全。”
刘眉:“让他躲一躲?”
男声:“完全切除。”
刘眉拿听筒的手抖了抖,声音似有请求:“他不会惹什么事吧?”
男声用循循善诱的口吻,说出冷冰冰的话:“他已经惹事了。关键时刻,慢说壮士断腕,就是折腿剜心,也在所不惜。只要头脑还在,就能继续思想。”刘眉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什么时间?”
男声:“今天。立刻。”说完,径自挂断电话。
刘眉发了会儿呆,拿出一支“摩尔”烟,正准备点,忽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匆忙把烟收起。
李新建和强民率刑警走进来。刘眉有些吃惊的样子站起来。李新建不动声色地间:“这么晚了,刘总还没下班?”
刘眉笑眯眯地将李新建等让到沙发上坐下,利索地倒茶递烟:“李支队长可是稀客呀。”
李新建笑笑:“听上去,刘总是欢迎我们常来啦?”
刘眉双眉微吊,嘴角轻颤:“当然欢迎。”她这似嗔非嗔的一笑,略带些风尘味道。
李新建冷冷地反问道:“不会是欢迎我们常来办案吧?”刘眉眼帘垂下,漫不经心的样子:“有案子尽管办,我们全力配合。”李新建手指轻叩茶几:“今晚八点,有一杨姓男子在黄金海岸八号别墅被人杀害,你知道吗?”
刘眉不惊不诧地迎向李新建直射而来的目光:“我一直在酒店值班,业务繁忙,也算是日理万机的人,除去在影视上,从来没见过打打杀杀的场面。再说,我也从来没去过那地方。”
李新建紧盯着刘眉:“可你的红色法拉利跑车出现在案发现场。”刘眉并不回避李新建的目光,坦然回答:“我晚上八点准备回家吃饭时,发现车子被盗,马上就报了案。如果你们对此有所疑问,可以向值班保安和110报警台查询。”
强民拿出赵江和赵河的计算机画像放到刘眉面前:“这两个人你认识吗?”刘眉仔细看了看画像,摇头道:“没有印象。”
李新建突然问:“你的副总经理吕安先生现在何处?”
刘眉神情很自然地回答道:“早就下班回家了吧?他是个很恋家的男人。”李新建端起茶杯转了转:“可他太太说,他被派到北京出差去了。”刘眉很意外地睁大了十分好看的眼睛:“不可能吧?我怎么不知道?”李新建目光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冷不防问道:“你们老板是谁?”刘眉又笑了,眼角微斜瞟了李新建一眼:“李支队长真会开玩笑,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我们老板是郭小鹏,我这儿再向您汇报一遍,他是海州药业集团董事长兼总裁。”
李新建放下茶杯:“能不能请你给他拨个电话,通报一声?”刘眉把腮边的头发往外撩了撩:“他在香港。我可以打到他住的酒店房间试试。”说罢拿起听筒。
李新建突然改变了主意:“不用了,谢谢。”他站起身,强民和几位刑警也紧跟着站起。
“打扰了!”李新建边说边率刑警们向外走。
刘眉起身送客:“如果李支队长有什么需要的话,请随时吩咐。”
5
刑警支队技术室里,巨大的工作台上摆满了爆炸现场取来的汽车碎片。李新建和强民等围站在工作台旁。
身穿白大褂的技术员讲述道:“经反复模拟实验,已初步查明宝马车爆炸起火的原因。罪犯将磁性炸弹吸附在车底驾驶室位置处,将遥控引爆装置与车载电话开机按组相连,在设置规定时间内,只要驾驶车的人拿起电话接通电源,几秒钟内就会引起爆炸。”
强民耸耸肩:“既然这样,何必又请杀手又用女人,半道上把杨秋炸死不就完了吗?”
技术员侃侃而谈:“这正是幕后凶手处心积虑的精心设计。遥控装置必须定时,如果稍有闪失,很可能在被杀对象没上车而其他人接电话时被引爆,就达不到杨秋必死无疑的预期目的。而又请杀手又用女人虽增加了作案风险和复杂性,却能保证志在必得,达到多重保险,让杨秋死无葬身之地。这是典型的高智商犯罪。”一直沉默的李新建思索得似乎又深了一步,他接口道:“也许两个杀手接到的指令是办了杨秋之后,驾宝马车离开现场,这样就可以达到灭口的目的或者是不必再付他们酬金。”
强民频频点头:“这个分析倒很在理儿,可这动静也忒大了点儿。”“是呵,闹这么大动静,难道就为杀个杨秋!”李新建自问自答,“似乎不仅只这些,我们还不妨再往深里想想。”
强民看着李新建:“杨秋后边,必定有毒品犯罪的重大背景!”李新建面容渐渐冷峻起来,陷入沉思之中。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打开举在耳边,“是我。什么?”他勃然变色,大声道:“保护好现场,我马上就到!”强民探过头来,问:“又出事了?”
“去九号海滩!”李新建话未落音,人已蹿出门外。
天将破晓,海浪涌动着无边无际的深蓝,一抹黛青在东方沉浮,在片云不见的苍穹之涯有一弧柔美的银色曲线。
数辆警车警灯闪闪,警笛长鸣,撕破了海滩的静谧,风驰电掣般赶到案发现场。李新建。强民等跳下车,飞奔过来。
海滩浅水区里泡着一具男尸,衣着完好,身体蜷曲,摆着一副很痛苦的姿势。李新建、强民站在男尸旁,技侦人员在勘查验尸,镁光灯频频闪烁。“是吕安,海州大厦副总经理。”强民肯定地说道。
李新建阴沉着脸,一声不吭。
技侦人员向李新建报告:“初步鉴定,系溺水窒息死亡。”“死亡时间?”李新建凝视着海面,加重语调,“要尽量确切!”技侦人员答道:“五小时以内,三小时以上。”
李新建略略弯下腰,用手电照着吕安扭曲变形的脸,冷冷地说道:“不明不白地死在这种地方,真是死不瞑目啊!”他关闭手电,在半明半暗的晨光中,沉重地叹了口气。
成群的海鸟凄厉地鸣叫着在头顶上飞舞盘旋。
6
香港。
极目远望,高楼林立,维多利亚海湾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一片生机。这是一间巨大的豪华办公室,室内布满了珍稀植物,阳光透过落地窗玻璃洒满了每个角落。这幢摩天大楼的主人,香港华龙集团董事局主席戴天正在招呼客人。他年近古稀,满头银发,儒雅的举止里透着一股沧桑。在他那刻满纹沟的脸上,你看不出丝毫的喜怒哀乐。他恭让客人落座:“王兄别来无恙?”来访的客人是香港某中资机构总裁王放,约五十多岁,身材瘦削,戴着副秀琅眼镜。他双手抱拳:“托戴主席的福,还算过得去。”说着对站在旁边的一位年轻女士摆摆头,“你也坐吧,戴主席是我们的良师益友,不必拘束。”戴天注意地看了看那位女士,轻抚沙发扶手,由衷地赞叹:“王兄的这位小朋友让我想到了蒙娜丽莎,真真让我深感更加老迈了。请坐!请坐!”女士略显羞涩地一笑:“戴主席过奖,听我们王总介绍,您对我们支持可是不小呀,希望以后能得到您的栽培。”这位身着深色套裙、肩挎CD坤包、典型职业女性装束的端秀女子,在矜持地回应之后,轻轻落座。
戴天雪白的长眉微动:“这是王兄客气了。”他让茶,“香港回归,已经三年。人心稳定,百业鼎盛。像贵公司这样背景坚深。实力雄厚的金融财团,必定会更加兴旺发达,前程无量啊!”
王放站起,环屋踱步:“戴主席这一房珍稀植物,集东西南北之精华,不论时令,常年怒放。若无上帝的青睐,恐难得此无限之生机。天遂人愿哪!”戴天目光追随着王放,琢磨着来客话中的内涵。
王放坐下:“长话短说。今天拜望戴主席,有一事相求。”戴天怔了怔:“王兄请讲。”
王放直视戴天:“海州药业集团在向贵公司融资!”
“确有此事。郭小鹏董事长已经数次来港寻求资金合作。接触几次之后,我也考察了海州药业的资信和郭的能力,日前达成合作意向,批准了可行性报告,并签定了协议。”戴天据实回答。
王放继续询问:“如果不涉及商业机密的话,戴主席能否透露合资的大致规模?”“首期投人三千万港币,共四期。规模约在一亿五千万港币。”说到这儿,戴天往沙发背上靠了靠,望着正放试探道,“如果海州药业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可以设法收回成命。”
王放摆手:“没有问题。我只是想知道,贵公司这么大一笔钱放出去,不派个人去监管?”
戴天似乎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来意,迅速调整着思路:“当然要派。”他扫了一眼安然静坐一旁的年轻女士,“王见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王放笑了:“知我者,戴老也。我正想向您推荐汪静飞小姐。”戴天也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是这位刚才捧我这个糟老头子的女士吧?”汪静飞不失时机地将自己的简历递上,一言不发地旁坐静观。戴天大致浏览一番后说:“想不到汪小姐的学历和资历可与花容媲美。”汪静飞得体地欠欠身:“戴主席过奖!”
王放起身告辞:“不耽误您的宝贵时间。”他看手表,“如果戴老方便的话,汪小姐就留在贵公司熟悉一下情况。也请戴主席进一步考察。我们希望她能尽快赴任。”
戴天起身送客:“请王兄放心,我们会对汪小组委以重任。”三人走出,王放在电梯旁回身致谢:“非常感谢戴主席鼎力相助。”戴天握住王放的手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1983年香港资金外逃和1998年亚洲金融风暴这两次大危机中,若非王兄内外斡旋,雪中送炭,华龙集团早已不复存在了。”
7
几片雪白的云絮在澄明的高空缓缓游走,将夏末秋初的天擦拭得瓦蓝瓦蓝。午后的阳光在略略转凉的秋风挟裹下,灿灿地发出耀眼的温柔,使人感受到了直透心肺的爽怡。
海州机场。
波音客机以标准的三点式平稳降落,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海州药业集团董事长兼总裁郭小鹏,面带微笑走出机场出港口。他三十四、五岁,挺拔消瘦,着一套休闲装,白衬衫笔挺,未系领带,手里提着一只没太多内容的羊皮包。他的身后是海州药业集团总工程师兼研发部主任费经纬。此人与郭小鹏年纪相仿,却要壮实许多,白净的面皮上架着副金丝眼镜,一副典型的知识分子模样。他右手提便携式电脑,左手拖一只蓝色航空箱。
早已迎候在出口处的刘眉和郭小鹏同母异父的弟弟林小亮快步上前。刘眉激动得眼眶有些潮湿,凝视着郭小鹏:“回来了,你总算回来了!”郭小鹏默不作声地点头示意,将包递给林小亮,然后与热情迎候的集团其他核心人物—一握手,然后走向停车场。
郭小鹏的司机段海,待老板上车后,驾着奔驰车缓缓启动。刘眉坐在郭身边,林小亮坐在副驾驶位置。
豪华车队驶出机场大道。
奔驰车内,激光唱机放出一曲节奏极强的迪士科音乐。林小亮随着音乐摇头摆脑。
郭小鹏半躺在后座沙发椅上,双眼微眯。刘眉软软地倚偎在他身旁。林小亮从前座回过头来笑问:“二哥这次去香港,没捣鼓回几个钱来?”郭小鹏板着脸,但口气并不严肃:“作为海州药业集团的总裁助理兼销售中心主任,说话别总像个农贸市场的二道贩子,你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林小亮笑嘻嘻地说:“我本来就有身份。那你教教我总裁助理该怎么说。”郭小鹏显然很喜欢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教导道:“你的高干子弟身份受益于世袭制。你现在应该这样问——总裁,此次海外融资收益如何?资金何时到位?”林小亮鹦鹉学舌般地重复一偏,车上的人都笑了,气氛变得轻松起来。刘眉注视着郭小鹏问:“完成预期计划了吗?”
郭小鹏舒展一下身体,轻描淡写地回答:“超额完成。首期投入三千万港币。”刘眉高兴地说道:“这回该给我们海州大厦一个保龄球馆、一个微型高尔夫球场了吧?”
郭小鹏摇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刘眉嘟着嘴反问道:“那你的‘刀刃’是什么?”
郭小鹏开始高屋建瓴地长篇大论:“美国和欧洲的一批科学家研制出PCR,也就是聚合酶链式反应,这是当代生物学上最伟大的发明,其科学意义远远超过了克隆技术。”
林小亮插嘴道:“比‘伟哥’还伟大吗?”
郭小鹏没有理睬,继续宣讲:“据此发明,一批药物学家研制出了‘聪明基因’。”
刘眉和林小亮显然是头一回听说,神情专注。
“简单地说,此药物能够到达神经细胞膜的神经末梢的NRZB次单位。这是一种生物天线,所有的哺乳动物都具备。它接收到聪明基因发出的信号后,产生的神经蛋白质的量就会增长。而这种增长,有助于人类联想能力的扩张。”郭小鹏停住,问,‘你们能听懂吗?“
林小亮摇头,接着又赶紧显露:“有一点好像听懂了,这玩艺挺来钱吧?”郭小鹏道:“来钱是后话,现在讲的是投入。不投入,焉有产出?”林小亮挺了挺腰:“肯定来大钱!俗话说,除了劫道,就是卖药!”郭小鹏翻了林小亮一眼:“你哪来的这么些俗话!”他突然转换了话题,“老爷子最近怎么样?”
林小亮答道:“老样子,他还能怎么样?有时候腿不好,可他偏不吃药,而是专门锻炼那条病腿。我怕练坏了,就劝他,可他说这叫以毒攻毒,抓住要害,哪里有问题,就要针锋相对地迎着困难上。我说您这么大岁数了,老抓要害干什么呀!”车内的人又都笑了。郭小鹏笑得含蓄而意味深长。
林小亮被笑声所鼓励,接着说:“老爷子还夸二哥来着。”郭小鹏显然很在乎继父的赞扬,眉毛跳了跳,但矜持地不肯问。林小亮懂得郭小鹏的心理,继续道:“他说二哥到底是在美国深造过的博士,比小强大哥强多了!”
郭小鹏勃然变色,低声喝道:“不要提他!”
林小亮立刻噤了声。
车内气氛又沉闷起来。
刘眉的手机恰在这时响了。她举起接听:“喂……是我。哦,李支队长,你好……嗯、嗯……我现在在车上,马上就回大厦……好的,好的,再见!”她关上手机后侧身对郭低声道,“公安局刑警支队副队长李新建。”郭小鹏眯上双眼:“什么事?”
刘眉答:“吕安溺水身亡,他要了解一些情况。”
郭小鹏身体斜仰:“吕安?”
刘眉面不改色:“海州大厦副总。”
郭小鹏眉一扬,睁开眼:“事故?”
刘眉不置可否地:“可能吧。”
“你要全力配合公安部门的调查。”郭小鹏很原则地指示道。刘眉点点头,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字:“是。”
当郭小鹏等走出机场大门之时,一位西装革履、戴着副深色眼镜的男子便不远不近、不快不慢地跟随着。此刻,他乘坐的出租车正紧跟在豪华车队的后面。坐在出租车里的他,已经摘下了墨镜,死死盯着前边的奔驰车,突然对司机命令道:“超过去!”
司机猛加油门,出租车如离弦之箭飞速射出,超过豪华车队,与奔驰车并行。出租车连鸣喇叭,向奔驰车发出超车信号,引起郭小鹏等人注意,只见一张横眉冷对的面孔忽闪而过。紧接着一交警骑摩托车飞速疾驰,追上出租车把它逼到路边故障区停住。郭小鹏的豪华车队“刷刷”地超过出租车远去。身材魁梧的交警走到出租车前,把头盔风挡往上一推,原来是强民。他向出租车司机伸出手:“驾驶证。”司机乖乖地把本儿递上,套近乎:“大爷,您忙!”
强民瞥了一眼车内,把驾驶证副件收人衣袋:“知道犯了什么事儿吗?”司机连忙点头:“知道、知道,是超速行驶。”
强民板前脸:“明知故犯?”
司机指指车后座:“是他让我超的,人家有急事儿。”
强民俯身看车内的人,那人把脸扭到一边,纹丝不动。
强民对司机发火:“他让你超你就超了,他让你杀人去不去?交通规则是法律!法律,你懂吗?”
司机蔫了,吭味着:“懂,懂……”
强民挥手放行:“到交警四大队办罚款手续!”说着摩托一甩头向回开去。司机叫苦不迭:“哎哟,大爷!这说罚就罚呀?”嚷罢狠狠瞪了乘客一眼。那人寒着脸:“我付你罚款的五倍钱,行了吧?快走!”
出租车司机笑了。
8
刑警支队审讯室里,海州黑道大哥袁隆平戴着手铐,低头坐在铁栅栏后的椅子上。李新建嘴角撒着,以嘲弄的口吻道:“姓袁的,一年多没在这儿见面了,能耐见长啊!”
袁隆平谦恭地直点头:“不敢。不敢。”
李新建叼在嘴角的烟从左边移到右边,显得十分熟练:“原先不过是领导个把小偷、妓女啥的,现在修成正果,于开杀人的买卖了。这买卖特来钱吧?”袁隆平着急地辩白道:“凭我这胆量,哪敢杀人啊?李支队别开玩笑。”李新建“噗”的一声把烟头吐在地上:“操!你看我是开玩笑吗?抬起头来!”袁隆平赶紧抬头,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李新建提高了音调:“别装得像孙子!我告诉你,现在说,我也许还能帮上忙,呆会儿怕是想帮也帮不上啦!”
袁隆平额上的汗渗出来了:“是!是!”眼珠子贼溜溜乱转。李新建一合笔记本,起身欲离开。袁隆平慌了:“我说!我说……”李新建重又坐下,袁又犹豫起来。李新建生气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就往外走。袁扑到铁栅前,可怜巴巴地哀求:“李支队,你别走啊。我说,我全说,真的!”李新建不耐烦地坐下:“我见过遛马、遛狗,还没见过遛警察的!”袁隆平有气无力地倒在椅子上:“吕安让我给他找两个杀手,说不怕贵,要最好的。”
“杀谁?”
“你知道我们这行的规矩,他没说,我也没问。”
“你们的行规确实够大,比刑法还大?!得了多少钱?”“两万。”
“不少!”李新建突然加快语调,“吕安的老板是谁?男的?女的?”袁隆平苦着脸:“这我可真不知道。吕安说他跟那人有仇……”强民这时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向李新建使个眼色又退出去。李新建对袁隆平道:“把事情经过给我写清楚。下去吧!”
李新建推开办公室的门,见强民正坐在那儿抹汗。他调侃道:“看你那惊弓之鸟的样儿,让情人的老公给逮住啦?”
强民灌了一大口凉开水说:“见鬼!我看见杨秋了……”李新建惊诧地盯着强民:“我可是无神论者,你少耍我啊!”“真的!”强民急了。
李新建认真起来,问:“在哪儿看见的!”
强民拿起李新建的烟就抽:“在机场。我想盯刘眉,没想到活见鬼了,杨秋人模狗样从国际航班上下来了!”
李新建若有所思:“会不会是他的孪生哥哥杨春?”
“对呀!”强民一拍脑袋,“我怎么就没朝这儿想?”
“这就是你只能当大队长,而不能干副支队长的原因!”李新建拍了拍强民的肩膀,“别那么不服气地看着我。后来呢?”
强民抽了口烟:“这么看来,绝对不会错,肯定是杨春。这小子不愧当过演员,化装盯梢样样都会,见刘眉他们和刚下飞机的董事长上了车,坐着出租就跟了上去。我一看来不及,向机场路口的交警要了辆摩托也跟了去。”李新建心事重重地缓缓说道:“杨春——看样子他是从国外回来给弟弟报仇来了。”
9
这是一个颇具规模的高新技术工业园区,开阔舒展。咖啡色的大理石门媚旁镶着几个金色大字:海州药业集团。新搭的彩门上悬挂着巨幅标语:热烈欢迎省市领导暨政协考查团莅临视察指导。
警车开道的豪华车队鱼贯驶人大门,停在总部大楼前的广场上。郭小鹏率公司领导列队迎接。他一改休闲风韵,西服考究,风度翩翩。海州市市长金滨率先下车后,将郭小鹏介绍给于副省长:“于副省长,这位就是海州药业集团董事长兼总裁郭小鹏先生。东南亚金融危机以来,我市的出口大幅度萎缩,但海州药业的出口、利税非但未减,反而有相当幅度的增长。现在他们是我市民营企业中的龙头老大。”
于副省长幽默地说:“咱们先看看老大的全貌如何?”
郭小鹏略一欠身:“请于省长指导。”随即带领导和政协委员们参观。刘眉驾着失而复得的红色法拉利跑车赶回海州大厦,见李新建已在大堂等候。她满面春风地迎上去:“李支队长,对不起,让您久等了!”李新建轻轻握了握刘眉递过来的手:“没关系,你是日理万机的老总嘛。”刘眉对李新建的讥消之语似乎无丝毫介意,热情地将他请到酒吧#窗的位置落座,随即吩咐服务员:“来两杯哥伦比亚精咖啡,味道浓一点。”李新建继续调侃道:“刘总虽然是日理万机,却不见一丝倦意,果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
刘眉开始声色不露地回敬:“李大支队长召见,我分秒也不敢耽搁呀!”李新建顿觉与女人斗嘴饶舌的无聊,话锋一转,直奔主题:“刘总对吕安之死有什么看法?”
刘眉镇定如常:“这事很突然,我深感遗憾。”
“你对你的副手了解吗?”李新建陡地收回咄咄逼人的利刃,采取迂回战术。刘眉莞尔一笑,沉着地应付:“了解是相对的。我并不清楚每位员工的私人生活。”
“那么,他工作上的事呢?和你相处怎么样?”李新建虚晃一枪。刘眉耸耸肩:“工作上的事嘛,就是这样,如你看到的,周而复始。我倒没看出他有什么反常,吕安这个人口碑还是不错的。”
李新建再次单刀直入:“他介入了杨秋谋杀案,而且背景很深。”说罢,目光如电,直射刘眉。
刘眉泰然处之,惊讶地反间:“他介人了谋杀案?这怎么可能?”“刘总是凭什么得出这样的推断,能否请你谈谈不愿意置信的理由?”“很简单,我相信我的同事不会做出害人性命的事。当然,这只是我的直感,李支队长既然言词凿凿地认定他干了这种事,我只能对自己的感觉和印象表示怀疑。如无不妥,我对此倒有很强烈的好奇心。”
李新建呷了一口咖啡:“兔死狗烹,杀完杨秋,也就轮到了他自己。”刘眉已明确地感到了利刃的寒意,敏感地问道:“凶手找到了?”李新建嘴角露出微笑:“我并没有说吕安是他杀。”
刘眉从容反击:“你用‘兔死狗烹’的典故否定了自杀。不是吗?”李新建不得不对对面面容妩媚的年轻女子刮目相看了:“刘总能为我们提供些线索吗?”
刘眉一笑,在纸上迅速写下若干人名:“这些人和吕安私交甚好,你不妨问问。”李新建收起纸条:“谢谢。打扰了。”起身告辞。
刘眉送李新建到大堂门口:“如果需要配合,请尽管吩咐。”李新建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杨秋有个孪生哥哥叫杨春的,你认识吗?”
刘眉不动声色地答道:“不认识。听说过。”
李新建意味深长地说道:“万一他来找你,麻烦通报一声。据可靠消息,他已到了海州市!”说罢,笑着转身离去。
刘眉站在原地,怔怔地发呆,后心不禁升起一股凉气。
于副省长和金市长等在郭小鹏等人陪同下进入现代化厂房车间。一条条高速运转的生产流水线,显得气派壮观。身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实施电脑操作,井然有序。
于副省长满意地点头对金市长道:“这位年轻的董事长蛮能干的嘛!”金市长如数家珍:“小鹏是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化学博士,学成回国后盘下一家小型国营药厂,不过六年工夫,就发展到今天的规模,被誉为海州的奇迹。现在他拥有净资产十个多亿,员工近两千人,其中有博士、硕士二十多名,大专以上学历者占员工总数的百分之七十以上。他本人是博士生导师、全国劳动模范、省政协委员、海州大学客座教授。”
于副省长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刚才说他老爷子,他老爷子是谁?”金市长答道:“原省委副书记、省政协主席林子烈同志。”于副省长狐疑地扶了扶眼镜架:“林老的儿子不是被判刑了吗?”金市长连忙解释:“您刚从北京调来,可能不太了解。被判刑的是林老亲生的大儿子林小强,郭小鹏是他的第二任太太带过来的。后来他们又生了个小儿子林小亮,也在这儿工作。”
于副省长笑起来:“嗯,还蛮复杂的。”他是位头脑灵活、在官场上久经历练的人,旋即把敏感的话题切换到其他领域,“听说他们最近研制出一种与戒毒有关的新特药是吗?”
金市长对技术细节不甚了了,赶紧招呼正往这边走来的郭小鹏:“来来,小鹏,于副省长很关心你们的戒毒灵研制,你汇报汇报!”
郭小鹏介绍说:“于省长,我们研制的戒毒灵,已经通过专家鉴定,一旦获得卫生部批准,我们准备马上就投入批量生产。”
于副省长问:“临床效果如何?”
郭小鹏答:“不夸张地说,应该是目前国内同类药物中效果最好的。”于副省长颔首称赞:“你们做了件大好事啊,郭小鹏同志!”受到鼓励的郭小鹏颇感激动,接着道:“另外,我们准备投资兴建一座戒毒疗养院,第一个疗程全部免费。”
于副省长饶有兴趣地看着郭小鹏:“民营企业家有你这样胸怀的可不多呀!”郭小鹏略显腼腆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这才是财富的惟一归宿。”于副省长欣慰地拍了拍郭小鹏的肩膀。
10
三菱越野车渐渐驶离灯火灿烂的市区,在市郊一条幽深的巷子里停住。李新建和强民身着便衣,沿着崎岖、潮湿、肮脏的狭窄路面行走。李新建道:“我真不知道海州还有这种鬼地方!”强民闷声闷气地椰榆李新建:“不知是你这位领导高高在上,还是少见多怪,藏污纳垢,比这脏的地方多了。”李新建捣强民一下:“少放肆!”
到了小巷尽头,拐个弯,忽然柳暗花明起来:霓虹灯闪烁,路两旁橱窗前,一些浓妆艳抹、袒胸露背的小姐搔首弄姿,正与面目阴暗的先生们进行着交易。李新建愤然道:“这种地方真该彻底清理!”
强民阳腔怪调地说:“万恶淫为首,苍蝇不叮没缝的蛋。它对像我这样结过婚、知道男女之事的人影响倒不大,关键是它引诱无知的青少年和像你这样的光棍儿。”李新建对他这位部下兼搭档显然有些无奈,可又实在无法容忍他肆无忌惮,于是回击道:“我看嫖娼的人多半都结过婚,至少知道男女之事!”说罢,狠狠瞪了强民一眼。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娱乐城门口,霓虹灯闪着“夜巴黎”三个大字。二人往里走,一个穿保安制服的彪形大汉把他们拦住,命令道:“买门票!”强民斜眼瞅瞅保安:“没听说过到夜总会还要买门票的。”保安盛气凌人:“没听说过的事多了!”
李新建对保安道:“我们找一位姓焦的。”
保安脖子一梗:“你想找人性交,更得买票!”
强民忍无可忍:“我这儿有样东西,不知道好使不好使!”他拉开夹克取警官证的同时,顺便把腋下的手枪背套也露了出来。
保安赶紧说:“好使!好使!里边请……”
李新建和强民穿过歌舞大厅,类似艳舞的东西正以布满污斑的红绒布为背景粗俗地表演,几十个小青年和几个胡子拉碴的汉子在如痴如醉地看着。他们又穿过一溜灯光昏暗里边传出浪声蝶语的包厢,到了经理办公室。所谓经理办公室,不过是个用三合板隔离出来的小空间,灯光幽幽,陈设简陋,有一股很浓的霉湿味弥漫。街面的嘈杂声,刺耳的音乐声,醉汉的唱歌声,小姐的娇笑声等等噪声,声声人耳。焦经理是个身材不高、四十多岁的男子。他热情地递烟倒茶:“二位队长,我们一惯遵纪守法,从来不搞三陪什么的,更不用说卖淫嫖娼了,那种玩意儿污染社会空气还犯法不是?”
强民先声夺人:“你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指指外面。被戳穿谎言的焦经理却毫无尴尬之意:“强大队,这世道就是这样。你想想,有买的,就有卖的。现在不是市场经济吗?别出格弄出人命就行。您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人、财、物都有!”
李新建正色说:“你糟蹋自己可以,但最好别糟蹋我们的社会。我们啥都不需要,只需要和你谈谈!”
焦经理心想,老子是开破歌厅的,又没犯什么刑律,也没啥把柄叫你们攥着,唬不倒咱,于是大大咧咧地道:“您随便问,只要我知道的。”强民冷冷地:“你谈谈海州大厦的情况。”
焦经理一怔:“海州大厦?你们找错人了吧?”
强民依然是冷冷的口吻:“听说你当过海州大厦娱乐部经理是吧?”焦经理圆滑地答道:“陈芝麻,烂豆子,那是过时的老黄历了。”李新建扫视一眼墙上的裸女招贴画:“就翻翻这老黄历!”焦经理仰头作回忆状:“也没什么好说的,又不是光辉的革命经历。”强民勃然变色:“你是林小强的铁杆,你没说的,谁有说的?姓焦的,你别以为哥们是刑警,不管娱乐场所。老子把警车往你门口一停,警灯一亮,看他妈的谁还敢来唱歌!”
焦经理被镇住了,嘟哝道:“你……你们要问什么?”
李新建敲敲写字台:“从海州大厦的来历说起,详细些!”焦经理点头哈腰,一脸诚实状:“你们知道,海州大厦的首任老板是林小强。林总趁他老爹当海州市委书记时,用没法再便宜的价格买下了刚建成的大厦,他老爷子也升到省里当副书记去了。一开张,生意就火得不得了,当然包括色情服务。可没折腾几年,就昙花一现地给败了。”
“什么原因?”李新建问。
“大概是他老爷子退居二线了吧?”焦经理含糊其辞。
强民又想发火:“看样子你是不想在这儿好好说?”
焦经理不由自主地直摆手,加快语速道:“后来来了个刘眉。她先当大堂经理,然后没几天就变成了副总经理,我们林总就一天天败下去了。先是吸毒,把大厦的流动资金都吸光了,他只好借高利贷,利滚利,驴打滚,一两年工夫,大厦就成别人的了。”
李新建有了兴趣,追问:“别人是谁?”
焦经理被逼到死角,哭丧着脸哺哺地道:“知道您还问?他那‘拖油瓶’的弟弟……”
李新建眉一抖:“郭小鹏?”
焦经理点头。
李新建陷入了沉思……
11
香港某中资机构大厦。夜。
汪静飞乘电动扶梯缓缓出现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里,换乘高速电梯直达顶层。电梯门开处,一秘书已欠身恭候:“汪小姐,总裁在办公室等您。请!”秘书引汪静飞穿过办公室外间进入密室。王放站起身来。秘书隐退。汪静飞坐定后说:“我还是头一次进总裁的办公室。”
王放亲切地给汪静飞倒茶:“你是在批评我高高在上?”汪静飞指指窗外:“三十三层,确实够高的。”王放感慨:“高处不胜寒呀!”汪静飞的目光浏览着满满当当的书橱,禁不住问:“这些书您都读过?”王放笑笑,道:“我是学历史的,《二十四史》还是读过的,卡片就做了几千张。英文书只是读个大概,因为它们大都涉及到科技领域。总而言之,我是好读书,而不求甚解。”
汪静飞颇有敬佩之色,又问:“对工作很有帮助吧?”
王放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慢悠悠地说道:“研究《二十四史》,就是研究人性。有史以来,人性的变化不是很大。人的进化是靠自然环境的影响和先进生产力的作用。举个例子,《诗经》中描写的爱情和现代爱情,没有本质的区别。而科技却是日新月异。”
汪静飞一时跟不上王放的思路。
王放继续道:“海州药业是一个大系统中的局部。不要孤立地看待它。要搞清楚它输人和输出的途径。你的任务十分艰巨,作为一位年轻女性,承受力是有限的。你要坚强些。”
汪静飞面部的表情庄重起来,深感责任重大。她轻声说:“我有思想准备。”王放站起,轻步踱到落地窗下的热带植物盆景前,在一株产于沙漠边缘的非洲并蒂莲旁站住,轻轻拨弄翠绿欲滴的叶片,随口问:“听说你有一位男朋友在海州?”汪静飞浑身一震,两颊飞红,激动地反间:“他在海州吗?”王放点头,目光有些热烈,注视着汪静飞。
汪静飞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们失去联系已经多年了。”王放回到写字台前,问:“你还爱他吗?”
汪静飞眼睫微颤,沉默不语。王放显出严肃的神情:“希望你能跟我讲实话!”汪静飞点头,但又很快地摇了摇头,咬着嘴唇低声却是决绝地迸出几个字:“我可以放弃!”
王放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同情:“我没有让你放弃,只是需要暂时的牺牲。”汪静飞很快便恢复了沉静,对王放点点头说:“我知道应该怎么做。”王放在写字台后坐下,双臂支桌,十指交叉轻轻一握:“这我就放心了。”语调接着冷峻起来,“海州药业是个拥有数亿资产、几千职工的高科技企业。如果这个企业垮了,将会给国家带来不可弥补的损失。之所以派你去,目的就是把有关它的一切都——”他挥挥手,“数字化了。明白吗?”
汪静飞扬脸答道:“明白!”
12
沉默寡言的段海,驾驶着奔驰车疾驶在黑夜中。路在车灯的照射下无尽地延伸。郭小鹏在后座闭目养神,刘眉倚偎在他身边。
街灯在郭小鹏恬静的脸上跳动,刘眉仰脸看着他,轻声问:“回家吧?”郭小鹏闭着眼:“不,去西山。”
“我很想你。”刘眉的声音柔柔的。
郭小鹏不无敷衍地低声道:“我也想你。”他睁开眼,“可你知道我的规矩,先看母亲。”
刘眉幽怨地道:“规矩就不能改改吗?”
郭小鹏声音变冷:“不能!”
段海将激光音响的音量调小,一个女歌星哀怨的歌声在车内缭绕飘荡。车子驶入别墅区大门,沿着树影婆娑的坡路开了一段,停在一栋孤立的小楼前。郭小鹏对段海说了句“送刘总回公寓”,也没跟刘眉告别,径自下车走去。奔驰车原地打了个弯儿返回,郭小鹏头也不回地走上楼前台阶。轿车在黑夜中飞驰,刘眉眼里溢出几颗泪珠来。
郭小鹏蹑手蹑脚走上楼梯,进入灯光幽暗、房门虚掩的卧室。郭母问了声:“是鹏儿!”声音柔软悦耳。郭小鹏走到沙发前慢慢蹲下:“妈。”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的郭母坐直身体,面向儿子:“今天刚回来?”郭小鹏“嗯”了声,仔细看着母亲的脸。这张脸虽纹路密布,但仍可称风韵犹存。郭母无言地抚摸儿子的脸,细细的指尖里传送出浓浓的亲情和母爱。郭小鹏眼角渗出晶亮的泪滴。郭母把儿子拉到身边坐下,问:“去咱们从前住过的地方了吗?”“去了,还给你拍了相片回来。”郭小鹏说着,取出相片给母亲看。郭母看着照片,顿生伤感:“真是物在人亡啊!”
郭小鹏拿出一张激光唱片:“我把您以前演出的录音带和影像资料,都灌到这张光盘里了,咱们看看?”
郭母恍然点头。郭小鹏将光盘插入DVD中。房间里立刻回荡起柔曼悦耳的越剧《梁祝》,屏幕上出现了郭母年轻时的扮相。
郭小鹏趁母亲沉浸其中,到浴室打来一盆热水,轻轻为母亲洗脚。郭母闭着眼睛说:“录音带我都听腻了,效果哪有这么好?你哄妈妈吗?‘郭小鹏强忍心酸:”您自己唱的,听不出来了?我只是做了些技术处理。“
郭母无力地靠在沙发上,双目紧闭,泪水无声地顺着脸上的纹沟流淌。乐曲如泣如诉,阅尽人世悲欢。郭小鹏柔肠寸断,泪如泉涌。刘眉回到独居的豪华套房,心如止水,倍感孤独。徐徐宽衣解带,进入浴室。淋浴蓬头无声地喷射出温热的水雾,冲洗着她洁白细腻的肌肤。她双目紧闭,泪水长流,瓷白的玉牙把下唇咬出几点血红的齿痕。一股刻骨铭心的落寞顿时从心底升起,渐渐弥漫到全身。她猛地扑到落满水雾的梳妆镜前,擦出一片清晰,露出自己美艳动人的脸庞。她久久地看着,泪水再次从眼里涌出,狠声骂道:“郭小鹏,冷血动物!”
刘眉裹着浴巾,赤脚走出浴室,忽然瞪大了眼睛。杨春端坐在落地灯旁的沙发上,幽灵般阴森的目光隐含冷笑。
刘眉顿觉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尖叫。杨春指指床沿,阴沉地命令道:“刘小姐,请坐!”刘眉下意识地遵从他的指令,慢慢坐到床沿。
杨春冷笑道:“刘小姐果然漂亮,难怪我弟弟会鬼迷心窍。”刘眉神情稍有缓和:“你……你不是杨秋?”
杨春浓眉一竖:“废话!杨秋在哪儿,你应该最清楚!”刘眉声音发颤了:“那你是谁?”
杨春猛地起身:“再多一句,我就把你这条美女蛇的毒芯子拔出来!”他狠吸一口粗大的雪茄,慢慢逼近刘眉,把浓烈的烟雾喷到她脸上,“说说看,你是怎么干掉我弟弟的?”
“你……你是杨春!”刘眉毕竟是女流之辈,面对暴力,恐怖使她浑身颤栗:“不……不是。你弟弟不是我杀的!”
“啪——”杨春一个耳光将刘眉打倒在床上:“臭婊子!我废了你!”他一把拽掉刘眉的浴巾,纵身骑到刘眉身上,双臂一发力,将其掀仰朝上。刘眉凝脂般丰腴的双乳发出剧烈的颤动。杨春呆了呆。
刘眉趁着这短暂的空隙,放声尖叫,拼命挣扎,试图向邻居求援。杨春一把揪住她的长发,咬牙切齿地狠声道:“我已经查得清清楚楚,就是你这个臭娘们儿,把我弟弟勾引到八号别墅,又派杀手又炸车,你今天必须偿命!说吧,想怎么死?!”
面临绝境,刘眉反倒镇静了:“你想怎么杀,就怎么杀吧……”突然转成歇斯底里,“反正我早晚要死在你们这帮猪狗不如的臭男人手里!杀呀!”杨春被她突然的疯狂给震住了,一时不知所措。刘眉像只母兽般狂吼:“害怕了?没用的东西!”猛然翻身压住杨春。杨春不敢怠慢,奋力把她掀到旁边,爬起来又压上去,双手掐住她细弱的脖颈。刘眉拼命摆头,喉咙里挤出低沉的哀鸣……“砰——”门突然被撞开,李新建和强民持枪冲入:“不许动!”刘眉大惊失色,揉着喉咙,忙拉过毛毯裹住赤裸的身体。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杨春也不敢妄动。
李新建指着杨春,命令强民:“把他铐上!”
强民上前熟练地给杨春戴上手铐。不料,刘眉裹着毯子,平静地说话了:“李支队长,你们误会了!”
李新建回头诧异地望着刘眉。刘眉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你们进来得太突然,所以我没来得及向你们介绍,这是我的男友杨春。”强民下意识地反问:“男友?”刘眉已完全恢复常态:“对,我们相爱多年,他刚从国外回来,久别重逢,亲热亲热不犯法吧?”
绝处逢生的杨春赶紧说:“对,是这样。是这样……”
李新建不睬杨春,盯着刘眉问道:“亲热到杀人的程度?”刘眉眼角一挑:“您难道不知道,这是很时髦的做爱方式?”强民推了杨春一把:“李支队,先把这家伙带回局里再说。”刘眉正色道:“李支队长,你们没有搜查证,随便闯入我的私人住宅,这是其一。你们没有逮捕证和拘留证,就要把人带走,这是其二。我提醒你,现在可是法治社会!”
李新建冷冷地说道:“如果发现犯罪嫌疑人正在实施犯罪,我们有权制止并实施拘捕,然后补办手续。”他把脸转向杨春,“杨春先生,现在,我以强xx、杀人未遂嫌疑拘留你。带走!”
强民抓住杨春后衣领将他推出门外。
刘眉猛地扯开毛毯喊道:“你这是滥用职权!”
李新建回过头来,满脸的厌恶,眼里闪出电石火花般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