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很快就在陈俊雄的案卷里发现了“陈关清枪杀案”的档案资料。令他很意外的是,档案科的人告诉他,就在三个小时前,谷平曾经要求全档案科的人帮他在陈俊雄办过的案件中,寻找叶琪的名字,结果,经过四十五分钟的快速査询,四名档案人员终于在陈关清的案件中找到了她。
这小子怎么会比我快一步?王立有点困惑又有点不服气。“陈关清枪杀案”发生在十年前,也就是一九九九年的七月八日。那天正好是高考日。一清早,陈关清的儿子陈展庭就骑着自行车奔赴考场,有邻居看见夫妇俩送儿子到门口时,还反复叮嘱答题要仔细些。送走儿子,陈关清跟正准备去市场买菜的邻居秦太太聊了几句,但他太太似乎不太高兴,进门的时候,把门关得很重。秦太太说,那是因为前不久她曾经跟陈太太为诊所客人的事发生过争执。
“陈医生是开整形外科诊所的,我知道他是好人,但他的病人有时候真的很不识相。前些日子就来过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把痰吐在我家门口,我去跟他理论,他还凶得要命。后来那个陈太太还说我骚扰了他的病人,影响了诊所的生意,你们说她讲理不讲理?还是陈先生好,后来他特地到我家偷偷跟我道歉,说对方可能是有点黑道背景的,其实他也不想做,但又怕不做会得罪人,所以只好勉为其难地接了。”邻居秦太太后来还告诉警方,陈医生曾向她透露,他偷偷藏了点私房钱,“他藏钱不是想跟别的女人有什么,而是为了有时候参加朋友聚会时,可以给对方买份礼物。男人活到他那份上够窝囊的。”邻居秦太太认为,陈医生家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悲剧,很可能是陈太太对陈医生多年来过于苛刻造成的。但她也承认,她从未听见两夫妻吵过架,案发当日也是如此。
由于七月八日天气炎热,案件又发生在一天中最热的中午,当时大部分邻居都因开空调而紧闭门窗,所以没人听见枪声或吵架声。
案件的唯一目击证人是叶琪。她说她是在中午十一点准时到达陈医生的诊所的。这是她跟陈医生在电话里预约的时间。她到达时,诊所的门开着。根据她的陈述:“我推门进去,看见陈医生脸色通红,手里拿着一把枪正对着他太太的脑袋,当时她正蹲在地上收拾一个打碎的瓶子,根本没注意他的举动。陈医生在我眼里一直是个脾气很好的男人,所以当他扣动扳机的时候,我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发生什么后,我马上就逃了出去,并报了警。”经过勘察,警方确定陈医生手里的枪曾射出过三颗子弹,第一颗射入了他太太的脑袋,第二颗似乎是打偏在墙上,第三颗则射进了他自己的嘴了。警方在陈医生的手里发现了火药残留物,最后确认这是一起因家庭矛盾引发的悲剧。
唯一奇怪的是,陈医生的儿子自当天上午出门后,就没了踪影,学校称陈展庭没来参加当天上午的高考。后来的几天,警方一直在寻找陈展庭的踪迹,却始终没能找到。他好像就这么失踪了。
陈医生的儿子后来有没有出现,陈关清枪杀案的卷宗里没有提及,但王立的同事回忆起一件事来。
多年前,有个年轻人曾经来警局找过陈俊雄,当时两人闹得很不愉快。年轻人情绪激动,还企图上前推搡陈俊雄,幸好被旁边的人拉开了。后来,陈俊雄提出到外面找个地方详谈,年轻人勉强同意了,两人就此离开了警察局,自那以后,那个年轻人再也没出现过。
王立从档案里查到了当时“陈关清枪杀案”的现场一海南路三十四号。通过当地的社区管理委员会,他了解到这栋房子至今仍空着。他决定亲自跑一趟。
叶琪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当她再次醒来时,他没在房间里。但她能肯定,他一定回来过,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被松了绑,那根绳子就丢在床边,而在绳子的旁边是一袋食物,里面有汉堡和饮料。
这混蛋到底想怎么样?如果是想杀了我,为什么还不动手?居然还给我食物?真的想跟我聊天吗?关于十年前的那件事,他想知道些什么?妈的,我都快忘得差不多了!我能告诉他什么?是不是等我说完了,他才会杀了我?那要是我卖卖关子,他会继续等下去吗?
虽然她知道,对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想想该如何逃脱,但她还是决定先吃饱了再说,因为她实在太饿了。她蒙蒙昽昽感觉,现在应该是第二天的中午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什么都没吃过。
她揉了揉饥肠辘辘的肚子,从床上艰难地爬了起来,随后一脚踢开那根绑过她的绳子,从装食物的袋子里拿出汉堡和饮料,坐在床边大口吃起来。她一边吃,一边思考。
她现在可以肯定,她所处的地方是一家公园,所以,这个男人很有可能是住在这家公园里的。那他究竟是什么人?园丁?普通工人?还是别的?他怎么会住在公园里?他跟十年前那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对了,她蓦然想起,很多年前,她曾经听常豹提到过一个人——医生的儿子。
“那个小子出现了。”常豹说这句话时,已经是那件事发生后的几个月了,当时常豹说话时的神情,她至今记忆犹新。她明白,每次常豹脸上出现这种阴沉沉的像豹子似的微笑时,一定没什么好事!过去他有个手下偷偷把消息卖给条子,被抓回来后,他也是这种表情。后来她再也没见过那个人。而且那时候,常豹也是这么安慰她的,“宝贝,你放心,死人是不会来找你麻烦的。”
她当时以为那个人必死无疑!常豹好像也是这么认为的。她没问过结果,她觉得没必要,常豹后来也没提起过。难道那个人当初没死?而他,就是医生的儿子?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他隔了那么多年才出来报仇?他是故意要等他们把他全部忘掉才动手的吗?如果常豹不是以为这个人早就死在了他手里,那就一定是早就把他忘了。他以为这个人也忘了他。但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要来的终究还是会来的。
一阵刺耳的嚣叫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把回忆丢在一边,侧耳倾听,头顶上隐隐传来孩子的笑声、叮叮当当的音乐声和一阵古怪的嚣叫——很像是从麦克风里传来的。我真的是在公园!她想,而且可能还在一个游乐场边上的地下室里。
这时,外面传来晃动钥匙的声音。她浑身一抖,连忙缩回到床的角落里。
她知道,他回来了。
海南路三十四号房门虚掩,王立轻轻敲了两下,没人应门,他自然而然地从腰间拔出了枪。这情景对他来说颇为熟悉。三年前,他就曾经在一扇虚掩的房门后面发现陈俊雄一家的尸体,只不过,陈俊雄住的是带花园的底层公寓,而这里则是一栋面街的老式两层楼住房,顶层那扇斜斜向上的小窗表明这里有个小小的阁楼。
他轻轻推开门,漫天灰尘夹杂着一股阴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一栋房子假如十年没人住,大概也就是这种情形吧。他用手驱散飞扬在面前的灰尘才看清眼前的景象,这是一间全白色的房间。白色的办公桌,白色的靠背椅,白色的柜子,衣架上白色的医生制服及门口一排白色的木椅。这些都让他猜想这是过去的门诊室。档案显示,凶杀就发生在这个房间。地板上果然还隐约残留着当年描摹尸体位置时的白线,不过已经完全看不出形状了,只有一点零星的白点。
跟门诊室相连的是间封闭的手术室,里面安置着手术床、无影灯和一个装满各种手术器具的矮柜,门后还挂着几件工作服;手术室对面则是两间病房,每个房间里都有两张床,以及两个配套的白色木柜。
王立觉得这房子的设置很可能就跟别的私人诊所一样,楼下是诊所,楼上是医生一家的住所。他决定上楼去看看。不过,他没忘记那扇虚掩的门。事先他了解过,这里早就没人住了,那门怎么会开着?会不会因为无人管理,这里成了某些流浪汉的驻扎地?也或者医生的儿子陈展庭仍然会经常在这里出入?
突然,“吱嘎”“吱嘎”一阵踩踏木地板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楼上有人!
他的心陡然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枪。但当抬头看见楼梯口的那一头卷毛时,他立刻又松懈了下来。
“谷平!”他叫道。
“老王!我早看见你了,上来吧。”果然是谷平的声音,他的身影在楼梯口一晃,就不见了。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他爬上吱嘎作响的木楼梯,看见谷平站在其中的一个房间门口,双手戴着手套,手里还拿着一个刷子,“你在干吗?收集指纹?干吗不叫痕迹检验科的人过来?”他问道。
“我没权力命令他们做事,再说我也不想麻烦别人。”谷平道。
“你在收集谁的指纹?”
谷平看了他一眼,好像在怪他明知故问。
“老王,我刚才打电话到局里找过你,他们说你已经看了陈医生的档案。”
王立干笑了两声,问道:“你在收集陈展庭的指纹?”
“除了他,还会有谁?只不过,他肯定曾经把这里好好擦洗过一遍,我到现在还没在这个房间找到一枚指纹。也许真的该找痕迹检验科的人来。而且,这里连他的一张照片都没有。”谷平的语调颇有些沮丧。
“这是他的房间吗?”王立环顾四周,发现墙上贴着篮球巨星乔丹的大幅图片,鞋柜里放着几双球鞋,看起来像是四十一码,书架上有十几本高三教科书和几本外文书。他一边戴上塑胶手套,一边走到衣柜前,拉开了门,里面挂着几件衬衫和牛仔裤。从衣服上的霉洞判断,它们已经在里面挂了很多年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他问谷平。
“万能钥匙,”谷平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我弟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我借用一下。”
“你弟弟可是个机灵鬼。我看有空你得跟他多交流交流。”
“呵呵,我很忙。”
谷平没听懂他的话,王立本想再说几句,谷平又开口了。“知道我在这个房间的最大收获是什么吗?”
“是什么?”
谷平从书柜里抽出一本很旧的原版书,递给了王立。
王立翻了几下,发现不是英文,又将书还给了谷平。
“翻译一下。”他命令道。
“《奇妙的整形术》,1986年出版,作者是德国的一个整形医生,名叫汉斯?伯格曼。对他我略有了解,1983年,他曾因利用流浪汉做整形手术实验而被捕。前几年他在牢里心肌梗塞而去世,德国报纸还做过简单的报道。这本书是他入狱后写的,我家也有一套。”
“你说一套,可这里只有一本。”
“是的,下册不见了。这就是我说的收获。”
王立困惑地看着他。
谷平解释道:“汉斯在德国被称为‘魔鬼医生’。因为从七十年代末开始,他就痴迷换脸术。他绑架了三个流浪汉,将他们关在家里,对他们施行麻醉,然后为他们一一进行整容。他将这三个流浪汉的脸分别变成了当时他崇拜的三个男明星,据说手术相当成功。但对汉斯来说,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其实他只是利用流浪汉的皮肤而已。等那些人脸上的疤痕完全长好后,他陆续杀了他们,并撕下他们的脸皮,制成了三张人皮面具。可能是因为太得意吧,后来他竟然脸上贴着人皮面具去参加一个舞会,结果引起了轰动,有人找他签名,有人拍下了他的照片,他一下子就成了家喻户晓的人物,就连那个明星本人,也为世界上有一个跟自己长得如此相像的人震惊不已,还跟汉斯在电视节目上握过手。”
王立不由自主地被这个故事所吸引。“那后来事情怎么会败露的?”他问道。
“其实是他自己说的。他当然也不希望永远带着别人的面具生活,于是向媒体透露,他只不过做了张面具而已。他告诉别人,面具是用一种特殊的布做的,但拒不说出材质的名称。当时有个记者为了抢内幕新闻,偷偷溜进他家,偷走了其中一张面具,并把它交给了一个当警察的朋友,结果经过检验发现,那是人皮。于是,事情就这么败露了。后来,警方在他家的地窖里发现很多血迹和人的毛发。他自己也承认杀了人。他还说,只有人皮做出的面具才最为逼真。”
“这跟上下册有什么关系?”王立把话题又拉了回来。
“这套书的下册说的是,如何制作人皮面具。”
王立恍然大悟。
“你是说,陈展庭拿走书的下册,为的就是效仿那个魔鬼医生,制作人皮面具?——而且人皮面具的脸,就是你的脸?”
谷平一手叉腰,一手扶住门框。
“我觉得这是最好的解释。还记得目击者是怎么描述凶手那张脸的?僵硬,好像死人的脸,只有眼睛会动……其实,当汉斯第一次带着人皮面具出现在舞会上时,别人也是这么说他的,僵硬、肌肉紧绷、不自然……”
王立很是震惊,那些诸如“僵硬”之类的形容词,他见过、听过,也记录下来了,但一直以为那只是没有任何事实根据的主观感受,想不到,它们还会成为重要的线索。
“这本书很可能是陈医生的,但陈展庭从小就看过。我不知道陈展庭懂多少德语,能否看全书里的内容,但你看,”谷平指了指书柜里的《德汉字典》和一本《高级德语教程》,“他至少学过一点。而且,我想他从小耳濡目染,一定跟他父亲学过一些做整形手术的技巧。我知道很多开诊所的私人医生,他们的亲人就是他们最重要的工作助手。”
“呵呵,现在陈展庭是本案的最大嫌疑人了,只是可惜,久久之前他就失踪了。”王立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觉得是找痕迹检验科的人来接谷平班的时候了。
“我怀疑他给我写过信。”谷平突然道。
“你说什么?”这句话差点让王立的手机从手上掉下来。
“我不是让你们帮我去找杂志吗?”
“对,你看了吗?”
“看了。七年前,我曾经在《法医科学》上发表过一篇论文,其中举了个例子,就是关于汉斯的人皮面具的。后来有个人给我写信,向我咨询书里的一些细节,我一一回答了他。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但是,”谷平顿了顿,“我后来回忆起,他曾经问我是不是肯帮他的忙。他说他家里的人被警察和黑道的人杀了,现在他们还在追杀他,所以他不敢露面,也不相信当地的警察。他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后来呢?”王立不知不觉盯住了谷平的脸。
谷平面露尴尬。
“我没回信。那时候我心情不好。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外出旅行,而且,他的故事听上去很像电影情节,我一点都不相信。后来,他大概又写了几封信给我,我都没回。他最后那封信说,他会让我为自己的冷漠付出代价的。现在看起来,我当时是太冷漠了……”
“你还留着他的信吗?”
“很可惜,我后来都烧了。”
王立注视着谷平。
“那你等于是白说,谷平。”
“是啊,抱歉。不过,我知道你们曾经有三个嫌疑人,为什么不从他们身上再找找线索。至少现在不用拘泥于我的长相了吧?他们身上有很多地方符合罪犯的特征。”谷平好像在为自己争辩。
“我早就想到这点了,我会找痕迹检验科的人来收集指纹,然后就可以跟那几个人作指纹比对了。我相信,只要他在这里生活过,那一定留下过痕迹。”王立一边说,一边开始按电话按钮。
在痕迹检验科的人还未到达之前,王立拉着谷平抽空去了趟隔壁的海南路三十五号。住在这里的秦太太曾经在十年前接受过警方的询问。很巧,给他们开门的正是秦太太本人,她是个头发花白、身材干瘦的老年妇女。得知他们的来意后,她很客气地把他们请进了家。
“都那么多年前的事了,你们还想打听什么?”秦太太给他们倒来了茶。
“我想问一下,陈医生的儿子后来有没有回来过?”
“回来过。他还来过我家呢,但那是他父母出事后的三四个月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父母都不在了。我当时也有点怀疑他,不过,他说他那天遇到了车祸,还给我看了他头上和腿上的疤,我就相信他了。”秦太太说。
“他有没有问过你什么?”王立道。
“当然有,我把事情都对他说了。”秦太太在他们对面的旧沙发上坐了下来,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他非常吃惊,那可以理解,随便谁碰到这种事,都会反应不过来的。我让他到警察局去问个清楚,我记得那个办案的警察姓陈。他后来有没有去我不知道,但几天后,有天晚上,我看见他提着一个行李包鬼鬼祟祟地离开。那时候大概是夜里十一点,我能认出他的样子,他走后没多久,就有几个打扮得不三不四的男人在附近的街上逛,我看见其中一个还推开陈医生家的门走了进去,我马上就打电话报了警。警察赶到后,好像没查到什么。但是第二天早晨,我刚出门,就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把,让我掉在一个大水坑里,害得我衣服摔破了,手臂也骨折了,回来还被老头子骂了一顿,说我多管闲事多吃屁。”秦太太嘿嘿笑起来,又叹了口气道:“但我就这脾气,再吃亏上当也没用,该管的还是会管。”
“秦太太。你当时说,陈医生的病人里有黑道上的人,是不是?”
秦太太敏起鼻子,点点头。
“那两个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五大三粗,长得很壮实,手上文了只蜥蜴,还有一个瘦精精的像只猴子。”
王立掏出常豹和陆九的照片摆在秦太太面前。
“秦太太,请仔细看一下,你见过这两个人吗?”
秦太太看都不看就摇头。
“哎呦,别给我看,我根本没注意看他们的脸,不敢看!那些人凶得要命,我就记得那个大个子手上文了只蜥蜴。”
常豹的手背上就有一个张牙舞爪的蜥蜴。王立只能无奈地收起了照片。
“陈医生的儿子后来还回来过吗?”
“回是回来过,不过我没留意。有几次半夜,我家老头子说隔壁有灯光,可他又不许我去看,所以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还有一天半夜,我好像听见砰的一声,也不知道是什么声音。”
王立决定向秦太太打听一下陈展庭的为人
“秦太太,你跟陈医生做了几年邻居?”
“到他们出事的时候有十几年了。他们搬过来的时候,孩子才五岁,跟我家小天一样。本来我还说,这下小天算是有个玩伴了,但谁知陈太太一看见我家小天去找她儿子,马上就关上了门,”秦太太一脸鄙夷,“这女人脾气不好又势利,以为自己老公是医生就了不起了,后来我也不让我们小天去找她儿子了。不过,我知道这两个孩子私下关系一直不错。”
小天?秦太太的儿子叫小天?王立蓦然想起一个人来,朝谷平望去,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在你的印象中,陈展庭是个什么样的人?”王立又问。
“没什么特别的,就一个普通小孩,学习成绩也一般,但看上去挺好学的。她妈指望他将来能跟他爸一样成为一个医生,所以平时还让他在诊所当助手呢。”
“如果再见到他,你能认出他吗?”
秦太太脸一呆。“我眼睛不好,再说很多年没见了,就算他活着,在路上碰到我也不一定能认出他来。”
“怎么?秦太太,你认为他已经死了?”王立很意外。
秦太太低头叹了口气。
“是小天告诉我的。他说陈展庭被人打死在公园的树林里了,他在那家公园工作,正好看见。真可怜,那些人还打烂了他的脸,后来小天报了警,但警察来的时候,陈展庭已经死了,最后警察抬走了尸体,我不知道他们后来是怎么处理的。”秦太太不胜唏嘘地轻轻摇头。
“请问你儿子在哪家公园上班?”
“荷花池公园。这孩子不太聪明,念书是怎么都念不上去了,勉强能找份工作,混口饭吃,我也就满足了。过去他很依赖陈展庭,因为陈展庭总是教他功课。我说了,他们两个一样大……本来我以为陈展庭的命一定比我家小天好,谁知道……太可怜了。”
“请问,小天全名叫什么?”
“秦天。”
“陈俊雄凶杀案”的嫌疑人中有一个就叫这名字,而且这个人也在荷花池公园工作,今年二十八岁。
“秦太太,小天是不是三年前因为一宗案子接受过警方的调查?”王立几乎脱口而出。
听到这句,秦太太脸上立刻显出怒意。
“这完全是诬告!小天怎么可能去杀人?他是个老实孩子,只不过在公园上班而已!这些人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走出秦家,差不多已经是十分钟之后了,王立和谷平站在陈医生家的门口,看见警车从远处向他们开来,痕迹检验科的老赵坐在车前排,隔着车窗向他们挥手。
“接下来你打算干什么?”谷平问道。
“去趟公园,找秦天聊聊,再找当年给秦天作证的那个人聊聊,我总觉得这事也巧得太离奇了。另外,我还得派人去陈展庭的中学,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当年的照片,没有单人照,搞到一张毕业照也行,当然如果能找到证人,那最好。”王立一边向正在下车的老赵挥手,一边问谷平:“你呢?”
“我打算重新验尸。”
“什么?你要验谁的尸?”王立倏地回过头来。
“陆九。你有没有听到刚才那个秦太太说,有一个病人看上去瘦精精的像只猴子。陆九就很瘦,我看过他被杀后的照片,估摸他不会超过一百斤。我一直想知道,他跟这案子有什么关系。现在,我怀疑他是陈医生的病人。”
王立低声道:“你有没有想过,你重新验尸会让前面的法医境遇很尴尬?你想证明他是错的,你是对的?”
“我只想看看陆九有没有整过容。”
“如果你要动尸体,最好请之前的法医一起参与,人家已经工作了二十年,而且还是我的好朋友,你得给他面子!”
谷平扬了下眉毛。
“好吧。我回去就找他商量下。”
“很好!”王立正准备朝老赵走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你家那栋大楼的监控录像就在我办公室的第一格抽屉里,你拿去看一看。看过之后,你会很有启发的。我本来打算直接去找你弟弟的,但后来想了想,还是由你这个当哥哥出面更好,他毕竟还是孩子。”
“我弟弟?”谷平怪叫了一声。
王立没理他,直接朝老赵奔去。
“老赵,这次又得麻烦你了。”他热情地跟对方握手。
“呵呵,你不麻烦我,我也得被别人麻烦。什么情况?”老赵提着白色铁皮工作箱干练地走到诊所门口,忽道:“这地方我好像来过。”
“按理说,你是该来过。”
“呵呵,旧地重游啊。曾经是不是有对医生夫妇死在里面?”
“记性不错。”
“我记得案发现场的指纹多如牛毛,而且相互重叠。也难怪,医院嘛,难免人来人往。不过如果医生太太有每天擦桌子的习惯的话,那就只能说明案发当天有不少人来过现场,这点我跟老陈说了,可惜他没听……”老赵拉开门,跨进了屋。
叶琪觉得精疲力竭。自从他回来后,她就一直在等着他提问,她想,只要他提问,只要他问起当年的事,她就能想办法尽量把故事拉长,也许还能在其中加一点自己的不幸遭遇。她希望引起他的同情,希望听了她的叙述后,他能心慈手软。毕竟,那件事她也是别无选择;而且,她也没有直接参与杀人。然而,他进门后就倒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她吃完午餐,上完厕所,他仍然像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真想一脚把他的脑袋踢昏,然后找到钥匙立刻逃走,但是,她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不敢。她知道他这只是表面平静,担心只要自己动一动,他立刻就会像狮子般苏醒过来,把她咬成碎片。她见识过他的爆发力。
但是,他越是一声不吭,她就越不安。而且,等待是最累人的,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许半个小时,也许一个小时,她终于扛不住了,睡意再次向她袭来。
可就在这时,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她看见他手里拿着那根绳子,眼前立刻浮现自己被勒死的场面,不由得全身发起抖来。
“你……你想干什么?”她连声音都在打颤。
他笑了笑。
“我休息好了,现在聊聊吧。”
她松了口气。他把她的手绑在了身后。
“轻点好吗,亲爱的?”她故意用娇滴滴的嗓音说话。他用身子挤了她一下,她再度感受到他腿上坚实的肌肉,但现在它一点都不能让她兴奋起来了,只会让她感到更恐惧,因为这让她明白,他不是个好对付的男人,他还很年轻,有的是精力。
“你想知道什么?”她讨好地眨眨眼睛,在夜总会,对待霸道凶悍的客人,她惯常这么说话。
“我知道你是那件案子唯一的目击证人。说说你都目击了什么?我要听全过程。”他的回应很平静。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决定说真话。因为她猜想他一定是知道真相后才把她抓来的,所以相对来说,可能还是说真话更明智。
“我跟你说过,我作的是伪证。”她的音调从高处滑了下来。
“说吧。”他道。
她无法从他的语调和表情中判断他的想法,因为他走到了她身后。
“其实那天,我只看见常豹和他的一个朋友。我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他是一个很瘦的男人,我都想象得出他的腿长什么样,可能就像火柴一样细吧……哈哈,”她粗鲁地笑着,也企图让自己放松些,“就他们两个在屋里,我进去的时候……其实,医生和他太太都已经死了。”
他走到她旁边,用手指挠了下额头。这动作很孩子气。
“然后呢?”他问。
“那个男人,那个火柴腿一下子掐住了我的脖子,把我逼到墙角。他身上的烟味差点把我熏死。他问我是谁,从哪儿来的?妈的!别看他瘦得像被啃光肉的排骨,但力气大得吓死人。他掐得我都说不出话来,后来是常豹让他放开我的。常豹对他说,我是他的女人。”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个瘦男人眼睛里喷出的火焰和他咬着牙根说话的古怪口音,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仍然觉得心有余悸。
“接着,常豹就编了个故事。他让我说,我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陈医生用枪指着他太太的头……”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急迫而尖锐起来,“妈的!如果我不照着他们的话做,我早就没命了!你没看见那个瘦男人,他就好像要吃了我!就算常豹想放过我,他也会把我咬死的!我听说他过去杀过很多人。他还对我说,要是我敢对警察乱说话,他不仅会杀我,还会杀了我的父母!我操!你为什么不去找那个男人?他肯定是主谋!你应该先杀了他!”
“已经杀了。一个月前。”他冷冷地答道。
她愣住了。
“后来怎么样?”他又走到了她身后。
“后来……”她定了定神,“后来,有个姓陈的警察来找我,他好像是管那个案子的。妈的!这辈子我最讨厌跟条子说话了。可是没办法,他们逼我报警,又逼我出来作证。于是,我跟那个条子在茶楼里见的面。我把常豹交代的话说了一遍,他把我说的话都记录了下来。”
房间里沉默了两秒钟。
“后来还有别的警察来找过你吗?”隔了会儿,他问道。
“没有。”
“当时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她再次犹豫了。
“没有钱。”她很快撒了个谎。
“不可能。”他的双手放在她肩上,轻轻抚摸着。
“好吧……”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两万块。”
他的手离开了她的身体。她整个人松懈了下来,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他想听的,也不知道他还会问什么。她正在紧张地等待着,忽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他急匆匆找来一块布用力塞进她嘴里,随后,她听到他接了电话。“对,我是……警察?”听到这个词,她的心怦怦直跳。警察找他干什么?难道他们已经发现他了?她继续听了下去。“关于他?”他鼓起了眉头,“我知道的不太多……不过,我相信他是清白的,他是个老实人……我等会儿就到……可能五分钟吧……待会儿见。”
他收起了电话。
“有警察来找我,不过与你无关。”他朝她笑了笑,出门的时候对她说:“别想逃,你不是第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