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伯·派克的气色极差,看起来好像有点过分神精质似的。他的面容泛青无神,皮肤松垮,仿佛骤然间消瘦了不少体重。崔西不禁怀疑,这位查理·狄姆的辩护律师是不是生病了。
“谢谢你愿意拨冗见我。”她在派克的办公室里坐了下来。“没事。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是马修·雷诺的同事,雷诺先生现在是艾比吉儿·葛里芬的代理人,她被奥勒冈最高法院控以谋杀葛里芬法官的罪名。”
“是的,我在报上读过这个消息。乖乖,这真是太可怕了。你也知道,几个月前我才在最高法院打赢一场官司,判决书就是由他写的。”
“这也正是为什么我要见你的原因。雷诺先生想向你借调狄姆案子的复本。”
派克看起来颇为不安,在椅子上如坐针毡。“如果你不介意我问的话,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想借这份复本?”
“因为查理·狄姆是控告艾比吉儿·葛里芬的关键证人。”
派克的下颚一落,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崔西,好像还在等着更令人震惊的一句话出现。沉寂片刻,派克才又回过神说:“你在开玩笑吧,对不对?”
“狄姆先生宣称,葛里芬太太雇请他杀了自己的老公。”
派克忧心忡忡地想着,狄姆是有可能想加害艾比吉儿·葛里芬。原本以为他会以暴力袭击她,没想到竟然会用谋杀案来设计陷害葛里芬。这招实在是太穷凶恶极了。
“地方检査官买了狄姆的帐?”派克还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似乎是这样。”
“如果换成是我,在定艾比·葛里芬的罪名之前,一定会先好好盯上査理一阵子的。”
“你有没有任何怀疑狄姆的原因?”
“你开什么玩笑啊?用炸药炸人本就是狄姆惯用的伎俩,而且他也有足够的原因陷害葛里芬。就冲着她曾经把査理打入死牢这个原因就够了。”
“雷诺先生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们要追踪狄姆的种种资料。说不定从复本里可以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特别是当初在定他死罪时的证辞。”
“如果我是你,在追踪查理的时候一定会分外小心的。”
“为什么?”
派克忆起査理在对他耍玩“价格合理”说法时的情形,胃部不禁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搅。自从那次狄姆来访后,老实说,他已经把古柯硷戒了。不过,在此时此刻,他倒希望还能吸上几口白粉。
派克沉静了好一会儿。崔西纳闷着,不晓得刚才他是否听见了她所问的问题。终于,他又开口了,“如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能够发誓不泄露消息来源吗?”
“那要看情况而定。我们最重要的就是要对当事人忠诚。”
“没错。好吧,我也得为自己多做考虑。我也不想因为说了这件事之后,又去招惹到査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摆脱掉他的。”
派克显得有些坐立难安。崔西留意到他的上唇附近窜冒出许多小汗泡。实在摘不懂他为什么会如此紧张。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派克继续说道:“不像什么供词之类的,只是一些有关狄姆的事是你该了解的。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受到伤害。”
“好吧!你说就是了。”崔西好奇地发现,狄姆一定是对派克做过什么恫吓的事,才会让他吓成这副模样。
“查理·狄姆简直疯了!我是指,他是真的疯了。他当真以为自己可以做尽所有坏事而不会遭到任何报应。然而,更可笑的是,他居然是对的。看看我为他打理的这个案子。他先是折磨那个叫作休伊的家伙,接着又干掉了哈林斯父女。陪审团虽然判了他死刑,但他依然可以逍遥法外。”
“绝大多数罪犯都不认为自己会被逮捕的。”
“你没有听僅我的话。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崔西耐住性子等着派克寻找适当的语辞来解释为什么狄姆要恐吓他。
“査理不仅相信他可以不被惩处地恣意破坏法律,并且还可以干尽任何伤天害理的坏事而面不改色。”
“我不太僅你的意思。”
“他从来就不觉得自己会被处死,因为他自认有金刚不坏之身,足以永垂不朽。”
崔西先是张着嘴呆楞了一会儿,然后就爆笑出来。
“这可是一点也不好笑。”
“很抱歉,可是我真的不敢肯定自己听得僅你在说什么。难到你的意思是,狄姆会认为,除非我一枪打死他,否则不管我做什么也是白搭?”
“没错,那正是我想说的。”
“哦,拜托!”
“当我在办理查理的案子时,曾经到监狱探视过他。有几次,我们讨论到如果在奥勒冈最髙法院的上诉裁决输了的话该怎么办时,我发现他总是心不在焉,所以就试着用死刑来吓吓他,想让他集中精神,好好与我谈。可是查理根本不当回事;他只是笑笑,而且还对我说,他一点都不怕会死,因为他身边有个天使随时随地在守护着他。”
“天使?”崔西重覆了一次,深怕自己听错了派克的话。
“没错,就是天使。刚开始我也以为他是在开玩笑。我还特别提醒他,那些他所干过的勾当,到头来他所剩下的真的只有天使了。可是他却出奇镇定,还告诉我,他身边的守护天使是个黑暗天使。接着,又道出了他自己的故事。
“狄姆年轻时曾经和一个老女人摘在一起。她大概有三十五岁吧,是雷·怀斯的老婆。当时怀斯因为谋杀案而服刑。在他假释出狱回到家时,听说了他老婆背着他偷人的事,所以狠狠揍了她一顿,逼她供出那个男人是谁。她最后只好说出了查里·狄姆的名宇。
“怀斯坐牢的那几年,他老婆一直在家里留着他的手枪和子弹。当怀斯一听见査理的名字时,二话不说,马上拎起枪就冲去逮人。他发现査理就坐在屋前的台阶上。怀斯一边将枪管抵着他,一边咒骂他,而查理则极尽所能,否认所有的一切。接着,怀斯大骂査理是个骗子,就朝他开枪。査理很肯定地告诉我,他当时真的死了,因为子弹正中他的胸膛。然而事情奇就奇在这里,子弹又自胸口弹了出来。”
“什么?”
“子弹从査理的胸膛弹了出来,就像超人电影里所演出的一样。”
“但是,怎么可能……?”
“我请教过一位弹道专家,他说这是有可能的。子弹上膛太久了,整整经过了十年,因此火药可能已经潮湿了,油也许会渗进里面。但不论如何,怀斯当场给吓得呆楞在那里。于是,他又开了一枪。结果相同的情形又发生了。查理说,怀斯的两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接着他顺手将手上的枪甩向查理,调过头,匆匆忙忙逃开。
“好,最诡异的还在后头呢!查理告诉我,当第一顆子弹打到他时,他看见了那位黑暗天使,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褂袍,从上到下一身黑,脚底拖着一双凉鞋。他记得很淸楚,那天使确有一对翅膀,一对美丽的翅膀,就像鸽子身上的一样,只是又大又黑。天使如雾般朦胧地出现在査理面前,缓缓张开那对黑翅膀。当子弹射向他的刹那,他看见一道光茫自天使的身上散发出来,然后听见天使开口对他说:‘我会保护你的,査理。’
“从那个时候开始,查理就深信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干尽各种勾当,而且还刀枪不入,无人伤得了他。这意味着他不会心生恐惧,不会停止造孽,因为他已经吃了秤陀铁了心。”
这件事实在大怪异了!崔西瞠目结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对于这样一个自认有金刚不坏之身的家伙,你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转告雷诺一声,关于狄姆的任何大小事都要小心应付为是。”派克警告她。
“我会的。”
“好!我现在就去把那些复本拿给你。”
“谢谢。”
“别谢我。可以除掉査理这个心腹大患,我是再髙兴不过了。”
马修看见他私人的电话机上闪着灯。
办公室里所有的电话都必须先经过总机处理后再转接,唯独这条私人线路例外。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电话号码。不过,他给了艾比。
马修执起听筒,希望来电的人正是艾比。他已经两天没见到她了,但是她却一分一秒都没有离开过他满溢思念的脑海。
“是马修吗?”
“是的。”
马修的心狂窜奔驰。
“我想起了一些事,不晓得那会不会对案情有所帮助。”
“告诉我。”
“当我在海边遇袭的那天,我曾经拍了一卷底片。这阵子兴奋得过了头,几乎都忘记有这个东西存在。当杰克载我回波特兰时,顺便为我打包了行李,所以他一定是把相机塞进箱子里,然后,我们搬到米德布鲁克这间租赁的房子那天,你的调查员在为我收拾家当时想必也把那只提箱拎了来,因此我刚刚才发现这玩意,还安在相机里。我在想,那一天我在木屋前前后后拍了好几张照片,可能会拍到存放炸药的工具室。”
“巴瑞星期天的时候去过那间木屋了,特别査了工具室,可是并没有见到什么炸药。如果我们有那个工具室早些时候的照片……”
马修思忖片刻,“你的相机是什么机种?”
“是Pentax105-R型。”
“那可能会是个关键。Pentax相机的日期设定会印在底片上,那可以证明拍照的日期。如果照片里真有什么可用的东西,日期印得淸清楚楚,盖迪斯绝对无法矢口否认。”
“那我该怎么办?”
“什么也别做,把底片留在相机里。我会叫崔西·康瓦纳去拿,顺便一起把相机带来。”
“你不能自己来一趟吗?”
“今天晚上不行。”
“哦!”
马修听见她那失望的语气,但却爱莫能助。“我很抱歉!我正在处理一桩德州的上诉案,那个男的被判了死刑,再过两天就要开庭了。”
“你不需要多做解释,马修,我知道还有其他人的命也得靠你去挣。只是……”
“只是什么?”
“喔!只是每次我心情不太好的时候,你总是会令我感到振奋。”
“好!那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也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分。”
艾比噗哧地笑了出来,“那么,我能很快再见到你吗?我快疯了。”
“我答应你,等事情一办完,就马上去看你。”
一离开派克那里,崔西抱着成堆的案件复本,拎着外带的宫保鸡丁,踉踉跄跄地赶回办公室。狄姆的案子持续了好几个星期之久,所以这案子的复本也累积了二十九册厚。她埋首一页页翻阅着。才看到第三册,马修·雷诺的声音就出现在耳际,“真高兴你还没走。”
崔西抬起头来,一眼瞧见了雷诺和墙上的挂钟。八点十五分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很确定自己开始读这些资料的时候才五点半,时间都跑哪儿去了?
“葛里芬太太刚才打电话来。我们可能要走运了。她在海边被袭击的那天曾经拍了一卷底片,她一时给忘了。我希望你跑一趟,去将相机和底片拿过来,然后明天一早就把底片送洗。记得要收据,这样才有时间上的证明。还有,不要忘了把相机一起带着。”
“我马上就去。”雷诺转身准备离开。
“雷诺先生。”
马修停下脚步。
“这些是狄姆上一回接受审讯时的案情复本。”
“喔,很好!我希望你能将所有可用的资料做一份摘要,而且引用的出处页数要标明清楚,这样我才可以很快査询到复本里记录的内容。”
“我现在就是在做这件事。”崔西说着便执起一份黄色卷宗递给雷诺看,“哦,对了,鲍伯·派克要我转告你一些事。”
崔西一五一十地把查理·狄姆和他的黑暗天使的事告诉雷诺。一边说的时候,崔西一边留意到雷诺的脸上种种惊异、怀疑的表情层叠错现,直到最后才露出愉悦满意的笑容。她原以为雷诺会追问一些关于派克或狄姆的事,孰料,当他听完这篇神话故事后,只浅浅地说了一句:“非常有趣,崔西。干得好!”
说完,雷诺调头就离开了。崔西摇摇头。她永远搞不清楚老板的心思,而他也极少表现出自己的想法。他总表现得像个全知全能的如来佛,彷佛所有过耳的事都无法动摇他早已盘算妥当的一切,除非那是真正必要的。
在亚特兰大为李维史东的案子提出撤销证据的预审裁决申请时,崔西一直没有留心注意马修在交叉辩论时的策略导向,直到他突然不按牌理出牌地跳出了原来既定的计划后,崔西才恍然大悟。她虽然非常佩服雷诺的审问技巧,但她同时也感到有一点懊恼,因为雷诺从不预先将他所有的计策知会她,所以常常会让她觉得疲于应付。然而,当崔西在为薛赛尔法官做事的时候,情况就完全不同。她们之间是不会有任何秘密的,感觉上她是属于团队的一分子。雷诺喜欢单打独斗式地工作,所以有时候崔西会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他办公室里的花瓶罢了。话虽如此,能够有机会与像马修这样的天才共事,就足以抚平她在情感上所受到的创伤了。
当崔西驾车驶在漆黑的髙速公路上,前往葛里芬的住处时,她突然了解到自己对于艾比吉儿与罗勃·葛里芬两人的观感已经因着与凯蕾法官的一席谈话而有了相当的改变。法官对妻子不忠,这对崔西来说也是无法忍受的事。她很后悔自己竟会如此妄下结论,就因为她个人对法官的偏爱,所以便随意指称艾比吉儿是个骗子。
另一方面,就崔西这阵子与葛里芬太太的接触经验来看,她也颇为同意玛丽·凯蕾的看法,葛里芬的确是个冷漠无情,工于算计的女人。这实在很容易逼迫葛里芬法官去投向别的女人的怀抱。而事实上,法官这样不忠的行为也让艾比吉儿·葛里芬有足够的动机犯下谋害亲夫的罪行。
葛里芬家的车道已经重新铺过了,先前那些犯罪现场的标记都撤光了。然而,当崔西的车子驶近时,透过车灯所投下的光束,仍然依稀可辨出地上燃灼的痕迹与烧焦的沥青疤。当崔西一停妥车子,便瞧见艾比吉儿·葛里芬笑脸盈盈地站在车道上等她,只是脸上的那抹笑容看起来相当勉强。崔西不禁怀疑,葛里芬太太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等多久了。
“你是崔西,对吗?”
她点点头,“雷诺先生要我过来拿底片和相机。”崔西原以为艾比会将相机拎在手上的,可是她瞟了一眼,艾比的手上什么也没有,也不见她把相机放在前厅的桌子上。
“请进。”艾比说:“相机在楼上。你要不要先进来喝杯咖啡?”
“不,谢了,有点晚了。”
艾比脸上的笑容顿时一褪,“哦,别这样嘛!当你开车进来的时候,我才刚要给自己冲杯咖啡呢!”
崔西本打算再回绝一次的,可是葛里芬太太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有点沮丧。“好吧!”
厨房的桌旁摆好了两张椅子,崔西明白艾比其实早就等着她的到来。崔西坐了下来,觉得浑身不自在。艾比提来了咖啡壶。“你要不要加奶精或糖?”
“纯的就好了。”
艾比为崔西的杯子斟满咖啡,“你为马修工作多久了?”她的神情紧绷,像个处身在盲目约会中的小女孩吞吞吐吐地开始应对的模样。崔西意识到,与人闲话家常似乎不是艾比的专长之一。
“不久。”崔西很简洁地回答。她希望自己对艾比的疑虑未完全解除前,她们的关系最好仍维持在专业的范围。
“你先前不是担任爱丽丝·薛赛尔的书记吗,对不对?”
“是的。你怎么会知道?”
艾比笑了笑,“你看起来很眼熟。我偶尔会去法院探望罗勃,他认得出你来。你喜欢书记的工作吗?”
“是的。薛赛尔法官是个相当杰出的女人。”
艾比啜了一口咖啡,崔西也跟着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沉默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滋生漫延。崔西挪了挪椅子。
“你和马修一起办我的案子吗?”
“我负责证据的重阅工作,看看还能不能找到有利的线索。”
“那么,有什么结论吗?”
崔西陷入犹豫中。她不确定雷诺是否会要她回答这个问题。然而,艾比吉儿·葛里芬不是一位寻常的客户,她同时也是一位优秀的律师。崔西面露微笑,想融融气氛的僵凛。
“目前为止,我还没有什么结论。不过,就技术层面而言,我不觉得我们赢得了这个案子。你有没有想过要先做个预审裁决申请。”
艾比摇摇头,“我曾经想过,只是我看不出来那会有什么用处。喜欢与马修共事吗?”
“我喜欢。”崔西的防卫心很重,因为她实在不想和葛里芬谈论她的老板。
“他似乎是个怪人。”艾比说。见到崔西并没有任何反应,她又继续问道:“他对手上的每一个案子都像对我的案子一样热衷吗?”
“他对每一位当事人都是竭尽心力的。”崔西的语气非常平淡而中立。
可是艾比的眼神却变得模糊起来,使崔西觉得有些困窘,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以前常常来看我审案子,你知道吗?”
两人之间的谈话不但失了节奏,而且越发变得沉重起来。崔西想起她曾经在玛莉·霍华的庭讯中看过雷诺,但是她不敢确定葛里芬太太说这番话的意图,所以还是默然不语;而艾比则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下去,仿佛她并没有期待任何回应似的。
“我不仅一次看见他坐在法庭的后面看着我。他总是坐了一会儿之后就离开了。我想,他大概不知道我也在注意他吧!”
艾比说这句话的时候,两眼对着崔西直视不移,令崔西觉得被迫该开口说点话。
“你认为他坐在那里干什么?”
艾比的手环握着咖啡杯,她话锋一转,没有回答崔西的问题。
“马修喜欢我吗?”
“你说什么?”
这个问题让崔西感到非常不舒服。
“他有没有说过什么……?”她顿了顿,直盯着崔西看,“你觉得他喜欢我吗?”
一时间,在崔西面前的这个艾比吉儿·葛里芬彷佛变成一个易受伤害而破碎的女人。
“我认为他很相信你。”她对艾比说的这句话终于添了点暖意。
“没错,这是真的。”艾比像是在自言自语。
崔西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会对艾比心怀歉疚。这阵子以来,她都将艾比视为一位被告。然而,顷刻间,崔西突然觉得她也只是个平凡人,一个被囚禁在这间豪华“狱所”的平凡女人。玛莉·凯蕾曾形容她是个“冰霜美人”,但此刻的她,似乎没有凯蕾所说的那么坚强。
崔西忽然了解到,当葛里芬太太翘首企盼她的到来时,那种景况是多么悲凉!而且,她也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在未明白事情的真相前,就兀自以为她想利用美人计迷惑雷诺,好掩饰自己的罪刑。艾比是相当孤单寂寞的,马修只不过是她能与外界连系的少数管道而巳。
崔西曾经读过有关中东人质与绑架案牺牲者的报导。就像派帝·贺斯特,她就变得相当倚赖那些绑架他的人,还与他们发展出一段微妙的同盟关系。这种情况甚至还有个专有名词,叫作“斯德哥尔摩症候群”。艾比因为被迫孤立,所以分外地依赖雷诺,这也就是她会对雷诺频送秋波的原因。
“你一个人过得还好吗?”崔西问。
“很寂寞,也无聊得要死!我试着说服自己,尽量把它当成一段假期在过。不过,没有用。我读很多书,但总不能成天都在读书吧!我甚至连白天的无聊电视节目都看了。”艾比哈哈笑了起来,“我知道自己是被完全孤立,所以就开始看肥皂剧。”
“应该很快就开庭了吧!雷诺先生一定会打蠃,而你的生活也会回归正常的。”
“我也这么希望。不过我想,我的生活是再也无法回归正常了。即使马修为我打蠃了官司也一样。”艾比站起来,“我去拿相机给你。”
当艾比上楼时,崔西等在入口处。艾比拎着相机下楼,将它交给崔西。
“谢谢你的咖啡。不过我知道,其实你并不是真的要请我喝咖啡的。”
“不,我……”
“没关系,我也正想找个人谈谈。谢谢你容忍我的叨扰。”两人握了手之后,崔西接过相机。当她倒着车离开车道时,又回头瞥了屋子一眼。葛里芬太太正站在门前目送她离去。
李泰瑞斯街2313号是一幢棕色农庄形式的平房,紧挨着一座草木扶琉、花木怡人的院落,与隔壁一户中产阶级的房子相邻。屋前的车道上停着两辆不起眼的车,一辆是浅蓝色的“雪佛兰”,另一辆则是栗色的“福特”。当警方奉命前来搜索这间屋子,警车逐步向前趋近时,他们听见了从屋里传出来哄杂的音乐声。
屋里的客厅,三个年轻女人围拢在一张低矮的咖啡桌旁一边工作,一边叨叨絮絮,有说有笑地闲聊着。桌子中央摆了个大盘子,上面堆集了小山形状的古柯硷。其中一个女人从沙发柜后成叠的小塑胶袋里抽出一个来,填满古柯硷,第二个女人则是将塑胶袋折口,再用热棒封住,而第三个女人负责将封好袋的小包古柯硷放进一只汤锅中排列整齐。在这个小客厅里洋溢着欢愉的气氛,每个人都好像在装填打包自己的梦想似的。
两个穿着无袖T恤的男人瘫蜷在椅子上,抽着烟,看着MTV。
其中一个男人的身旁架一支乌兹枪,而另一个男人的椅子边则躺着一把半自动的MAC-10步枪,伸手可得。此外,厨房里还有两个正在打牌的男人,各自身怀一支自动步枪,负责盯住后门。
巴比·库兹看着女人们工作,他也在克尽自己的职责,也就是帮尤拉·欧提罗守好这批货。从他所在的位置可以很淸楚地看见,女人们有没有将古柯硷偷滑进自己上衣的胸口,或是私藏在裙摆里。其实库兹心里明白得很,这些女人都怕他怕得要死,想必也没有那个狗胆敢偷这东西。不过,他倒也暗自希望她们中间有人会出点岔子,因为尤拉授权给他惩处违规的人,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大显威风一番了。
“胡立欧,”库兹叫嚷着。看电视的两个男人中有一个转过头来。“我要去小便。”
胡立欧二话不说,扛起MAC-10步枪,接替了库兹的位置,倚墙而站。库兹晓得胡立欧是个可以信赖的家伙,他会盯好该看的东西而不会乱瞄女人的胸部或大腿。曾经三次,库兹强迫着胡立欧协助他去盘询一位尤拉怀疑他是警方线民的下线,从那一回开始,胡立欧对库兹心存的畏惧就不比这些娘儿们少。
正当库兹穿过大厅,走向浴室时,屋里的前后门突然被撞开了。“警察!别动!”声音回荡在整间屋子。库兹听见了女人们的尖叫,其中一个趁着他将潜进浴室之际躲在他的身后。客厅里传来了此起彼落的狂叫,厨房里甚至还传出阵阵枪声。有个家伙用西班牙语咆哮,另一个则是以英语在叫嚷哀号着他中弹了。至于库兹,他还是很镇定地继续着他潜逃的行动。
“把枪放下。”有个人在客厅里大吼着。库兹拉开衣柜,将自己藏身于衣架后面。这柜子塞满了衣服,因为两个负责包装古柯硷的女人就住在这里。库兹把身子紧蜷在一角静静候着。大不了就是有人来搜这个衣橱,然后逮着他。如果他命中注定逃不掉这次劫难,他会乖乖地束手就擒,然后让尤拉来料理所有的事。然而,他还是打算与命运赌上一賭。毕竟,以眼下的状况来说,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沉甸甸的脚步声跨进浴室,他听见两个男人的声音。衣柜的门被嘎啦一声拉开,库兹透过缝隙,清楚地看见一个头戴棒球帽,身着蓝色夹克的瞥察。他知道这身装束,它们是缉捕搜寻要犯时的制服,夹克的背面还印有金黄色的“警察”字样。
“桑契斯,过来一下。”有人从大厅里喊着,“这个浑球说他没有heblaingle‘s。”
站在衣柜前的男人转头看着桑契斯离开,当他又偏回头时,库兹已经悄悄地从衣帘后探出来,冷静地将一把刀架在那名警察的咽喉上。警察的双眼惊吓地瞪得斗大,两手也渐渐滑向他的脖子。他试着想开口求救,然而鲜血已经汩汩流出,白沫也早已吐了满口。库兹把警察的身体拖离衣柜,横陈在地板上,他的身子仍在微微顫抖着。库兹脱下他的夹克,戴上他的棒球帽,迅速滑出浴室,溜进客厅。警察也在这个时候断气了。
一名警察从库兹的身旁擦肩而过,并没有认出他。库兹随着那名警员走进厨房,看见两个男人躺在地上,双手被反铐在背后,身边围拢着成群警察。一名受伤的警察靠在水槽边呻吟着,许多同僚簇拥在他的周围。一位医疗人员急忙从后门冲进厨房。库兹先是闪在一边让他进来,接着趁着一团紊乱的时候潜溜进后院,消失在黑蒙蒙的夜色中。
穿过后院,攀过两间屋子,库兹脱下身上的夹克与头顶的棒球帽,然后纵身疾奔至前头的酒吧。他知道那儿有一座电话亭。自从尤拉以李泰瑞斯街2313号的这间屋子为加工基地开始,三年来从未出过任何问题,在这屋子里工作的每个人都像是家人般值得信任;况且,每个人也都得到他们该有的酬劳。他们虽然偶尔会私藏点古柯硷,但还不至于会有胆子到警方那里通风报信。可是,一定有人去告密,而那个家伙如果能知道李泰瑞斯街的事,那他对尤拉生意的种种操作方式绝对也是了若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