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萝拉出事后接下来的几天里,法院里的人只要是遇上了崔西,都蹑手蹑足地从她的身旁悄声绕过,彷佛她是身染恶疾的病人,避之唯恐不及。只有薛赛尔法官例外,她甚至邀请崔西搬去与她同住,想就近照料她。只是崔西拒绝了。她还是坚持想要一个人留在她的公寓里,独自面对着属于她的恐惧。
星期五那天褥暑逼人,那台老旧的电风扇吃力地翻搅着崔西办公室里的热气,可是暑气依旧逼得崔西无法专注于摆在面前的这宗劳工薪资赔偿案。桌上的健怡可乐是这屋子里唯一能够消暑的东西,买的时候还刻意多加了许多冰块。她伸手拿起,浅啜一口。
突然,门被人狠狠撞开,阿诺·派普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他胀红着脸,腾腾地冒着怒火,目光灼烈地瞪着崔西,加上他特有的平头与宽颚,看起来还真像是一只正瞪牙咧嘴,低声狂吠的拳狮狗。
“你是不是跟那个叫布利克的女人提到我?”派普像是在审问犯人似的。
崔西被这突如其来的严辞诘问震慑住了,不过她还是努力地尽量不动声色。
“你这样子对我狂叫很没礼貌,派普法官。”她起身准备对抗,语气异常坚定。
“可是,一个小书记背着我说长道短,也不见得礼貌到哪儿去,小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崔西问道。她还是很努力地按捺住自己的情绪。
“我刚刚被沙仑市警局的海蒂·布利克探员约谈,她说有人看见我在图书室里对萝拉·瑞斯提眉来眼去。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地说是谁告的密,不过那个时候只有我们三个人在,难道你以为我会笨得不知道是谁在背后中伤我吗?”
“我只是对布利克探员据实以告而已。”
“你不可能看见我对萝拉·瑞斯提眉来眼去,因为那根本就没发生过。现在,我要你马上打电话给她,告诉她你扯了谎。”
“我才不会那么做呢!”崔西火冒三丈地说。
“你给我听着,小姐,你的司法工作生涯才刚开始,你绝不会想要到处树敌的。所以,你要嘛乖乖地去打电话给那个探员,要嘛……”
“出了什么事吗?”葛里芬法官从走廊上探着头询问。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上扣开敞,因此那条红黄交叠、图案华丽名贵的领带就松垮垮地挂在颈项上,被褥暑逼出的汗水湿垮了他的发型,凌乱错落地贴于前额。远远看去,他这副性感的模样实在很容易会令任何女人产生遐想。
派普迅速地旋过身子。“这是我和康瓦纳小姐之间的私事。”他说。
“哦?可是我好像听见你在威胁她。”
“我才不在乎你怎么想,葛里芬!我就是没办法忍受这个女孩在背后诽谤我!”
“冷静点,阿诺!不管你和康瓦纳小姐之间有什么恩怨,也没有必要用这种方式解决。几乎这层楼所有的书记人员都可以听见你在吼她。”
派普佝偻着肩,看起来好像想对葛里芬说些什么似的,可是他随即又改变主意,转身向着崔西。“我希望你会打那通电话,然后我会等着你的道歉。”
派普一把推开葛里芬,忿怒地冲出门,离开书记官的办公区。当门被重重地弹回来关上时,葛里芬开口问:“你还好吗?”
崔西点点头。她很怕一张嘴说话,就会被这个法官视破她内心里极端的恐惧。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崔西踌躇着。
“说吧!”葛里芬关切着,“我可以帮你。”
“我跟警察说了一些事,关于派普法官和萝拉之间的事。这正是惹他发火的原因。”
“那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真的不该说出来,可是我不得不起疑心。或许我不该将这些事告诉警察的。”
“崔西,萝拉的遭遇实在太可怕了!如果你知道什么事,你一定得告诉我。”
崔西又陷入犹豫不决的思忖中,不知道该不该让这段谈话继续下去。
“到底是什么事,崔西?”
“我觉得派普在骚扰萝拉。”
“是什么样子的騷扰法?”
“性!我……图书室里的那一幕是我无意间撞见的。我是听不清楚派普法官在说什么,不过可以很确定的是,他频频对萝拉送秋波。而当我问萝拉的时候她又不肯说,但是她真的很生气。萝拉最近变得惶惶不安,看起来好像总是睡眠不足的样子,整个人浮浮躁躁的。”
“所以,你觉得那是因为阿诺在騷扰她的缘故?”
“我不知道。”
葛里芬思量着崔西所说的话,然后将她办公室的门带上锁好,坐了下来。
“我要告诉你一件秘密的事,不过你得答应不会跟任何人提。”
“当然。”
“从阿诺·派普来到法院的那天起,他就是个大麻烦。肯斯奇法官是个相当受到尊敬的人,他不仅聪明,又有才干;他常常可以一下子就洞察出法官们之间相持不下的僵局。
“当上一次派普在选举时击败泰德之后,泰德不仅成了法院内最优秀的法官,而且也同时变成我们所有人的好朋友。不过,我们仍然试着将派普当作同事看待,甚至对他好得有点儿矫枉过正。可是他依旧是个大混蛋!其中最糟糕的莫过于他和女人之间的关系了。
“在我们纷纷接获一位女秘书和女书记对他种种轻薄行径的抱怨之后,斯图曾经找机会与派普好好长谈了一下。我们都希望他从那次之后可以学点儿教训,安分收敛些。但很显然,他还是我行我素,丝毫没有悔过的迹象。”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我会把你所告诉我的事和斯图讨论一下。然而我想,就目前来说,我们还是无计可施。你是唯一的目击者,可是却又无法举出确实的证据。不过,那还是有帮助的,至少让我们了解到派普的问题依然存在。
“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为什么这件事情不能外传,因为法院的形象是非常重要的。当我们在裁定案件时,必须取得人们的信任。这关系到一般大众对于法官的决策权威与捍卫司法的态度。因此,任何一点点丑闻都足以摧毁我们在大众心目中的印象。”
“可是我已经将这件事告诉警方了。”
“当然,这是你必须做的。而且,我也非常感激你对我的信任与坦白。”
葛里芬顿了一会儿,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
“你是萝拉的朋友,对不对?”
“我也希望自己是她的朋友,可是萝拉是不是这么认为我就不知道了,因为她给我的回应总是有些冷酷。”
“哦?”葛里芬显得相当惊讶,“我一直以为你们两个人走得很近呢!”
“这也不尽然。因为我们是这里唯一的女性书记官,所以自然就会比较相依为命。不过说真的,要和萝拉做朋友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曾经到我那里吃过几次晚餐,而她家我却只去过一次。况且,她从来不曾向我吐露过她的任何心事。”
崔西思忖了片刻,想起了答录机里萝拉最后的留言。
“我想,那天晚上她或许就想说些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渴望有个朋友。我真希望……”
崔西任凭脑中那个悔恨的思绪拖曳盘旋着。葛里芬向前倾着身子。
“爱丽斯跟我说了那通电话的事。你不要太过自责。你那个时候是无能为力啊!”
“我知道。只是当我一想到这件事,心里就会觉得不好过。”
“萝拉真是一个不太容易亲近的人,为了试着想要与我的书记们多熟稔些,所以在过去一年中我也曾经邀请他们一起去钓鱼、郊游,你也知道的,就是去做一些与法律无关的事,但是萝拉总是找尽理由极力推拖。我还费心施计,引诱她与我们一同出游,只是我们的关系仍旧停滞在严谨的专业工作上。直到最近,我也发现好像有什么事在困扰着她。有几次,她似乎是想找我谈,只是每次话到了嘴边却又咽回去。当我知道她被杀害时……我不晓得……或许是我太轻忽她了。我真希望她当时就能把事情的真象告诉你。”
“你该听进方才自己所说的话。如果我无须自责,那你又何必有罪恶感呢?”
葛里芬抿嘴而笑,一脸倦容,“给人谏言是容易的,要自己照着做却常力不从心。我喜欢萝拉。她为人严谨,气度髙雅端庄。只是我希望她对我能有多一分的信任。要是她当时愿意将自己的苦处告诉我,或许我就能拉她一把,免了这场灾难。”
“她是很相信你的,法官。不仅如此,她还非常崇敬你,仰慕你。”
“能知道这些事直好。”
葛里芬起身。临走前他又说:“你应该知道,你在我们这些法官中的评价不菲。你不但是这期书记官里最出色的一位,也是我自从踏进这栋法院后,所共事过最好的律师之一,所以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位相当成功的辩护律师。”
崔西顿时感到脸上出现一阵羞涩的晕红。
“谢谢你愿意和我谈这些。”葛里芬的话未歇,“我知道你这阵子会很不好过。如果有任何地方可以效劳,我希望你会把我当成一位朋友。”
拉尤·欧提罗一身订做的灰色西装,织工与剪裁都相当细密精致,外套时而衬着一件雪白的丝衫,搭上一条黄蓝交织的“赫密士”领带;此外,身上还散溢出淡淡的“凯撒马雷”古龙水的香味,不说穿,一定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哪家大公司的主管呢。只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掩饰住他那张长满痘疮的脸,还有那一对出自墨西哥市最危险贫民区的机灵眼神。
“好家伙!对一个死人来说,你看起来也太好了吧!”欧提罗边说边敞着双手环抱着查理·狄姆。欧提罗施力颇沉,但狄姆却仍不为所动,任凭这个大男人将他勒得无法喘息。
“我是过得不错啊!”当欧提罗松手后,狄姆终于能吐出几个字来。
“你认识巴比·库兹吗?”欧提罗问道。一个脸上蓄着薄须,肤色苍白,削瘦干瘪的男子静静地坐在包厢中央。当欧提罗热情地迎接着狄姆时,他虽未起身,但他那发靑的双眼却一刻也没离开过査理身上。
“当然,我认得巴比!”狄姆似乎不愿见到有闲杂人等在场。库兹身上的白衬衫领口敞开,外面罩着一件运动外套。狄姆虽然知道库兹的身上有家伙,但却对这个欧提罗的保镖不屑一顾。
“怎么样?”欧提罗顺势将身子缩回包厢里,“被放出来的感觉如何?”
“比待在里头好多了。”狄姆的语意讽剌。欧提罗大笑,无法抑遏。
“好家伙!这就是我最中意你的地方。你总是很有幽默感。大多数的人从里面被放出来后都会大叹苦水,而你,你却还说得出笑话来。”
狄姆耸耸肩。
“我们已经吃过了。”欧提罗不好意思地指着盘子里的残羹剩菜,“你要不要来点啤酒或咖啡?”
“都可以,拉尤。我还是想赶快坐下来谈妥交易。我现在身上有一万五,我需要一个码头。”
欧提罗面有难色,“这可能有困难,查理。”
“哦?钱不够多吗?”
“钱是够,只是我现在不能把这笔生意给你。”
“我知道一个码头是不多,尤拉,但这只是刚开始。再过没多久,我就会有大把钞票进帐,可是我现在必须要有一个码头来重新建立自己的地盘。”
“我不能这么做。”狄姆偏着头打量着欧提罗。
“我的钱向来不都是很管用的吗?到底有什么问题?”
“你现在可是个热门人物,一旦开始重操旧业,马上成群的警察就会盯上你,到时候连我们也会跟着遭殃。你杀了那小子泄恨,搞得大家伙到现在还怒气未消。这三个月来,我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整个供输线路几乎都已经被截断。我真希望你在下手前,能先跟我知会一声。”
“嘿,”狄姆烦躁地问:“那你要我怎么办?乖乖地站在嫌犯的行列里,然后祈祷着那个家伙别把我指认出来?那个该死的人不应该这么多管闲事的。”
欧提罗摇摇头,“如果你先来找我,我会有办法帮你解决这件事的。只是,你把那个小女孩一块干掉,那真的就把情况搞得更糟了,查理。”
狄姆将整个身子横倾过桌面,一旁的库兹也跟着机警地悬箭于弓,蓄势待防起来。狄姆无视于库兹的反应,两眼直炯炯地瞪着欧提罗的双眼。
“当我干掉赫罗·休伊的时候,有碍到生意吗?”狄姆怒气冲冲地问道:“况且,我还没有向警察告密,当休伊先生还活着时,是谁要在他身上多下几刀好掩尸灭迹。难道我这么做也碍到生意了吗?”
欧提罗伸起一只手,“我从来就没说过你是个会告密的家伙,査理。只是,生意归生意。我敢打赌,自从你被放出来以后,警察们一定寸步不离地盯着你,我们之间的任何交易活动也一定会被拍照存证。我现在只求情势可以早一天恢复正常,能跟过去一样就好了。”
査理冷笑了一下,摇摇头。
“哼!鬼话连篇,拉尤。这是你欠我的。”
欧提罗突然显得有点仓皇狼狈,“我可是试着跟你讲道理,査理。因为我真的不想伤感情,好吗?我不会再跟你做生意了,那实在太冒险。也许以后吧!等一切事情都平静下来再说。而现在,我真的没有办法一下子理清这件事。”
“你这样子搞我,只会让生意变得越来越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个聪明人,自己动脑筋想想看。”査理起身,“要不了多久,我所有的地盘就不只是一个小小的码头而已。等我一切都搞定了以后,会再回来找你的。这段时间正好让你仔细想想,这样子堵一个代替你上法庭受罪,还差一点赔掉老命的人的路,是多么明智的举动。这种人是不是该怕死啊,拉尤!你觉得呢?”
库兹开始将他的右手从桌子底下伸上来,可是却被欧提罗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臂。
“我一定会好好想想你所说的话,朋友。”
“凡事三思而行总是比较妥当的,拉尤。再见了。”
狄姆大剌剌地步出了餐厅。
“这个査理·狄姆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拉尤。”库兹用西班牙语对欧提罗说,两眼还直盯着餐厅的前门不放。
“査理只是还在气头上。”拉尤回话时的语气只是分外表现出他根本不知自己所言的困窘,“他才刚恢复了自由身,性子急躁了些。等他冷静下来以后,或许会逐步去做他所说的那些事。不过你想想,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知道我说的话是对的。”
“我不晓得。查理和其他人不同,他的想法也让人拿捏不准;加上他现在满脑子怒气与怨恨,谁料到他会干出什么样的勾当来。不如让我把他除掉,拉尤,一劳永逸。而且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欧提罗一脸困惑,扭捏挣扎。现在杀人是有损生意的。然而巴比·库兹所言不虚,査理·狄姆的想法与他人不同,他的城府极深,思维难料,不像拉尤·欧提罗所认识的其他人。他知道自己这一回是甩不掉这个大麻烦了。
査理·狄姆坐进停在餐厅后面的轿车里,怒气沸腾如汹涌的波涛排山倒海而来。这怒火指向拉尤。为了袒护他,自己差一点就被送上绞刑台,然而他现在却翻脸不认人;这怒火同时也指向艾比吉儿·葛里芬,这婊子该为他所有的麻烦负责,要不是她为了一己的好恶而起诉他,他就不会这么平白无故地断送了两年的生命。
査理任凭他的憎恶思绪恣意地狂奔飞驰。在他的幻想里,狄姆彷佛看见自己狠狠地给了拉尤一枪,然后坐在椅子上喝着啤酒,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家伙痛不欲生地慢慢咽下最后一口气。但是,他对于艾比吉儿·葛里芬的幻想可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卡罗素餐厅的义大利食物并非是全波特兰市里最好的,气氛也非最佳,然而这里却有着艾比吉儿·葛里芬所需要的柔光、烈酒与隐私。她将自己浸淫于此,满脑子都是她那浑蛋丈夫的阴影挥之不去。因为她刚刚才和为她办理离婚的律师开了两个小时的会,还没回过神来。
三十三岁了,艾比对于自己的人生早有了清楚而完整的规划,可是只要一触及有关“爱”方面的事,她往往就会深陷在无法自拔的情绪枷锁中,痛苦不堪。当艾比才三岁的时候,她的父母双亡于一场车祸意外,因此,在她的整个成长过程中,她坚信自己错失了那份所有孩子们都曾经享有,来自他们父母的特别关爱。
艾比对与男人的关系模式感到惧怕,因为她害怕自己所付出的爱,有一天会如同她父母从她身上剥夺而去的爱一般,消失得无彩无踪。这样子的恐惧一直持续到她在威斯康辛大学二年级初恋开始时都未曾歇止。
艾比浅啜了一口酒。她想起拉瑞·罗斯。这显然是她现在所有抑郁沮丧的根源。当她嫁给罗勃以后,新婚的甜蜜浓情使得艾比暂时忘却了拉瑞。然而她发现,这个阴影却一直纠缠住她的记忆未曾褪色过;并且随着她的婚姻瀕临崩裂,这阴影就越发扩散迫人。
拉瑞·罗斯是一个沉静、思虑缜密的医学预科生。在他正式成为艾比的初恋情人之前他们曾经作了一年的普通朋友。当拉瑞开始他在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的课程时,艾比极力向纽约附近学校的法学院申请当交换学生。当时他们都觉得,从此以后,两人就可以永远待在一起,直到海枯石烂。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就在她的申请被纽约大学接受之后一个礼拜,拉瑞却突然被人从身后击杀身亡。艾比无法承受这个晴天霹雳的打击,只得逃离那里,回到养育她的阿姨身边。拉瑞死后,艾比刻意避开了所有追求她的男人。因为她很清楚知道,自己绝无法再承受一次相同的失去。之后她遇见罗勃·葛里芬,这个男人先是让她爱上他,然后再背弃她。
从餐厅前门滑进这个深邃的皮革包厢后,艾比已经猛灌了好几杯杰克丹尼酒;在东尼·罗斯的身形挡住包厢里唯一的一小盏光源时,她又喝了整瓶琴酒,并且吃尽桌上的餐食。
东尼是个警察,当艾比还在毒品审理单位的时候,他曾经负责调查过几宗艾比手下的案子。他长得髙大英挺,还带着几分青少年般未脱的稚气。经历过两个案子的合作之后,艾比已经无法单独与他一同做上法庭前的证辞预习了。除非有第三者在场,否则她会一概拒绝。因为要独自一人抵挡这样一位魅力四射的警官,实在令人太精疲力竭了。
“嗨!”罗斯的脸上漾出了一抹迷人的微笑,“我就知道是你。”酒精迟钝了艾比的反应,在她开口要罗斯闪开前,他已经在艾比的对面坐了下来。
“怎么样,最近如何?”罗斯和颜悦色地问着。
“不太好,东尼。”
“有什么麻烦吗?”罗斯貼近她的耳边喃哺问道。
“我那个狗屎老公,罗勃杭特·葛里芬法官!”艾比的回答直言无诲,而且丝毫不加修饰。如果她的神智清醒,她是绝不会如此的。
“嘿,对了!我都差点儿忘了,你嫁给了最高法院的法官大人,对不对?”
“不会太久的。”
“哦?”
“我要离开那个浑球!”艾比嘴里的话支吾而含糊。罗斯注意到桌上那瓶半空的琴酒,以及艾比最后一杯杰克丹尼酒杯里半融的冰块。当醉酒女子的肉垫他可是老手了。他猜想,以艾比现在的状况,可是出城去的最佳时机。
“嘿!葛里芬法官不就是放走査理·狄姆的那一个吗?”
“没错,正是他。下一次狄姆要是再宰了谁,他们一定要好好感谢罗勃这个老好人。而且啊,我还要告诉你,他驳回这个案子只是纯粹要我难看。也许,下一回狄姆会把我们都给干光了也说不定。这样一来,天下就是他的了。”
艾比伸手去拿酒杯,却踉跄地把杯子翻倒了,鲜红色的琴酒沿着桌边滴落。艾比试着将酒汁拨开,可是她太笨拙了。
“哦,该死!”她用餐巾纸轻拍着被酒洒湿的大腿。
“你还好吗?”
“好个屁,东尼,我都快背死了!”艾比近乎发狂地叫着。
“这样吧!我正要出城去,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我自己有车。”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罗斯大笑,“如果今天晚上让我看见你这个样子还开车的话一定开你罚单,把你逮进警察局。”
艾比整个身子瘫在包厢座位中的干处,昏沉沉地向后仰着头。
“这是什么烂日子啊!”
“把你的车先停在这里,明天早上再搭计程车来。走啦,我去付帐。你再还我就好了。”
艾比已经累得无力与罗斯抗争,也醉得无神去在乎他所做的事,就让他搀扶着她的手臂离开。
“你说什么?”艾比喃喃地说。
“我是说,注意你的头。”
艾比睁开眼,凝视着东尼`罗斯的胸膛。她根本就不知道此时自己身在何处。然后东尼离开了,她这也才从车窗上辨视出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门口。
“下车吧!”罗斯一边说,一边轻巧地将她移出车外。艾比摇摇晃晃地无法稳住脚,罗斯只好伸手一把搂住她的腰。艾比虽然试着想站起来,可是脑袋沉重浑沌,两眼模糊昏花,怎么也使不上力,最后只得将整个身子靠倚在罗斯的肩膀上。他噗哧地笑了出来。“好了,小心点儿,就快到了。你的钥匙在哪里?”
艾比意识到自己手上拎着的皮包,她胡乱摸索着,费了点劲才把皮包打开,然后伸手掏出了钥匙。不过,当她试着开门时,却怎么也无法对准钥匙孔。
“我来好了。”罗斯说完话,一把将钥匙从她的手中抢了过来。罗斯搀着艾比进屋,捻亮灯。突如其来的强光螫得艾比无法睁眼,整个人也向后倾靠在墙上。她听见了关门声,也感觉到罗斯正渐渐趋近她。接着,她感觉到罗斯的嘴唇。他的鼻息透着薄荷味,他的吻温文柔和,正如他僭越环抱住艾比的腰际,抚摸着她的双乳一般。
“你在干什么?”她嗫嚅地问。
“做你要我做的事啊!”罗斯很肯定地回答。
“不要!”艾比用手推挡着罗斯。然而她越是想挣脱,那个警察强壮有力的手臂就将她搂抱得越紧,她几乎是被沾黏在那堵厚实的胸膛上。艾比又再一次反抗,可是他实在是太强壮了,她感觉到一双手正滑移向她的臀部。一股恐惧之情油然而生,像支棒槌般狠狠敲醒了她模糊不清的神智。她使劲地偏过头。罗斯仍不罢休地强吻着她的颈子,右手渐渐探入她的裙摆下。艾比耗尽力气,挣扎着挪移身子,一直到她可以用牙齿勾到罗斯的耳朵,然后忿忿地一口咬了下去。
“哎呀!”罗斯大叫一声,纵身闪开,一只手捣着他的耳朵。
艾比重重地一巴掌掴在罗斯脸上,打得那位警察目瞪口呆地杵站着。
“你是怎么摘的啊?”他的语气极为震惊。
“给我滚出去,你这卑鄙无耻的浑蛋!”艾比朝他叫嚣着。
“你到底是怎么了,我只是想帮帮你而已。”
“对我做这种事就叫作帮我?”
“听着,我以为……”
“你以为我会因为喝得烂醉如泥而想跟你上床。”
“不,不是那样的。只是,你看起来像是非常需要有个朋友陪着你。”
“然后你就趁机对我做这种事?这叫作我的朋友吗?”
“嗨!”罗斯这下子恼火了,“当我吻你的时候,你并不是全然神智不清的。”
“你这个混球,我喝醉了呀!”
“小姐啊!你真是个性冷感的婊子。”
“去你的,东尼!那是因为你想拐我上床,而你的诡计无法得逞。”
这话中伤了罗斯,他顿时看起来就像是个无辜的小男孩似的。
“可能吧!”他说:“我的意思是,我们也许真的在这里乱了方寸。但这可不是我的错,是你先频频对我暗示的。”
“东尼,你难道没有听懂我的话……?”艾比原本还想继续讲下去,可是却又把话硬生生给吞了回去。事情发生就发生了,她现在只想要罗斯马上离开她的屋子。
“听着,东尼,这是个大误会,我们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了,可以吗?”
罗斯放下捣着耳朵的手,上面满是鲜血。
“天啊!”他说:“你真的把我咬伤了。”
“我很抱歉!”艾比已精疲力竭,无法再发脾气,“你现在可以离开了吗?我想睡了。”
“我猜你就像所有人所说的一样冷酷无情。”他脱口而出地怒骂,还特别在字尾加了重音。这句话就足以令他被轰出艾比的家门。他甩上门,她赶忙上锁。罗斯汽车的引擎哄哄地发动,她挨着门,听着车子的声音渐行渐远。
艾比转过身子,看见映在前厅镜中的自己,口红的油渍糊晕嘴边,头发像是在洗衣机里打转扭搓过似的,惨不忍睹。
“我的天啊!”艾比喃喃发着怨语。她想像着,如果自己是以这副德性出现在法庭上,不知会如何?想到这里,她不禁开始放声大笑。
那一定会变成一条大新闻。她越笑越狂,无法止歇。真是个十足的呆子,干嘛把自己作贱到这步田地?
艾比瘫软在地毯上。当她止住狂笑的同时,却马上又被抑郁沮丧的情绪所淹没。她蜷缩着身子窝倚在墙边,泪水顿时泉涌攀爬而出。都是罗勃的错,这一切都是他害的。她是这么毫无保留地爱着这个男人,但是得到的回报却是他的欺瞒与背叛。艾比从来就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僧恨他。
艾比闭上眼。她太累太累了,神智开始晕眩游移,飞出脑际。然后一阵急惊的痉挛使她乍醒过来。她想睡觉,但可不是要睡在这前厅的地板上。
艾比的卧房在屋子的最后面,她举步蹒跚地走了进去。门半掩,影子延展于卧室的地板上。整个后院一片漆黑,沉寂静默,好似渺无生机一样。唯一的光线是从隔壁屋子里的窗户透过来的。艾比搜寻着房内电灯的开关。然而,就在房里的灯被点亮的刹那,一个黑影突然从后院仅有的微弱光束中掠过。艾比被震慑住了。有人在她的后院里。她迅速捻熄灯。如此一来,她才能够看淸楚屋外的景象。可是,当卧房里的灯一闪逝,她同时也陷人一片黑暗的迷蒙中,恍若瞎了眼一般。
艾比将整张脸貼紧在窗户的玻璃上,试着尽可能看淸楚后院里的一切。结果什么也没发现。那个黑影八成是自己的幻想。她倒在床上,合着眼。没一会功夫,厨房传来了门把嘎嘎作响的声音。艾比倏地睁开眼,竖起耳朵,然而耳中充斥的尽是自己猛烈撞击的心跳声。
在过去几年中,因着案件的起诉,艾比已经接获了许多次恫吓与威胁,有几回甚至危及她的身家性命。为此,她特地在书桌的最底层抽屉里放了一把半自动的九厘米手枪,还特意去操练了射击的功夫。艾比拿出枪,然后蹑着脚尖,逐步穿过漆黑黑的客厅走向厨房。艾比听见门把依旧嘎嘎作响,彷佛屋外正有人想破门而人。是罗斯吗?
难道他是将车子停远之后,又徒步走了回来?
艾比蹲缩着身子,向着光线氤氳的厨房匍匐前进。一个男人的身影立在屋外的回廊上,正躬着身子旋扭着后门的把手。他戴着头罩,所以艾比无法瞧见他的脸。不加思索地,她一个箭步挨近门边,举起手中的枪瞄准了人影,将枪口抵着窗,大喊一声:“别动!”那个男人先是一阵惊惧,接着就松开手,缓缓将两只手臂从两旁举起,越举越高,有如大鸟的一双翅膀。男人从头到脚一身黑色装束,还戴着黑手套,叫人无法辨视他的模样。但是艾比却对这个男人有着一种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们的眼睛透过玻璃窗交会,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男人向后退了一小步,接着又退了一小步,然后慢慢转身,一溜烟越过了后院,攀过了围篱,消失在黑暗里。
艾比一点都没有想追捕他的冲动,她只是暗自庆幸着他的消失。肾上腺素的分泌渐消褪,艾比幵始不住地打着冷颤。她拖来一张厨房里的椅子,一屁股坐在上面,顺势也把手中的枪摆在虎桌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安全了,先是一阵作恶,然后才渐渐松弛下来。
艾比陷入了沉思,试着想理清那个家伙蓄意入侵的原因。但还是决定放弃,因为实在是太累了,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好好睡个觉。反正她也无法描绘出那个男人的长相。如果她现在报警,那一整晚铁定就会这么泡汤了;况且更糟的是,她还必须供出有关东尼·罗斯的事。虽然她很笃定知道那个人侵者已不会是东尼,一旦报了警,这件事就得见光,因此,现在的她是无计可施了。
艾比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喘了几口大气之后,起身检查着每一扇门窗,确定它们都上了锁,才又蹒跚地跺顺卧房。她将手枪放回桌底的抽屉中,宽衣上床睡觉。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必须赶快睡着,因为她已体力透支,疲惫不堪了;然而,在这寂静夜里的每一记心跳声,都会无限扩展她脑海中的想像。一直到黎明前一个小时,她才浅浅地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