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出租车司机是以色列来的移民,我想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赖克斯岛,我告诉他先沿着去拉瓜迪亚机场的指示牌走。等我们接近的时候,我再告诉他方向。我在横跨宝华利湾和东河海峡桥下的一家速易餐厅下车。东河海峡把赖克斯岛与皇后区的其余地方分隔开来。
午餐时间过了,餐厅里几乎都没有人。只剩下坐在角落里的几个穿工作服的人,还有一个坐在中间雅座里喝咖啡的男人,他抬头用期待的眼光看着我。我向他介绍我自己,他则说他是马文·希勒。
“我的车在外面,”他说,“还是你要先喝一杯咖啡?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我赶时间。我一整个早上都在皇后区刑事法庭,而且我必须在四十五分钟内到我的牙医那里去。我怕是要迟到了。”
我告诉他我不用喝咖啡。于是他付完账和我一起走出餐厅到外面搭他的车过桥。他人很随和又热心,比我小几岁。外表长相正如其职业,是埃尔姆赫斯特皇后大道上的开业律师。他的当事人之一就是路易斯·皮内尔。我相信皮内尔对支付马文·希勒的办公室租金没有什么帮助。
我从弗兰克·菲茨罗伊那儿打听到他的姓名,然后我请他的秘书呼叫他打电话到旅馆找我。我原以为他对我想见皮内尔一面的要求会直截了当地拒绝,结果正好相反。“如果只是这件事的话,我想没有问题,”他说,“你何不先和我碰头,然后我们再一起开车过去。这样的话,你也许可以从他那里知道更多东西。让他和他的律师谈,他会比较轻松。”
现在他说:“我不知道你能从他那里问出什么。我想你只是要确定他有没有杀死芭芭拉·埃廷格。”
“我想是的。”
“我想这件案子他是清白的。证据十分清楚。否则,他所说的话,我看是不足采信。谁知道他们还记得些什么,一个人疯成像他这个样子,有什么事他捏造不出来?”
“他真是个疯子吗?”
“他是只臭虫,”希勒说,“这件事毫无疑问你会亲眼看见的。我是他的律师,但我们之间私下说,我把这件工作看成是在确保他会被用皮带拴住,永远不再走出来。让我办这个案子,算我运气好。”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如果有任何人发疯想把他弄出去,麻烦就大了。我为他提供辩护,但是如果我认真打这场官司,案子就不会成立。他们有的只是他的自首,而你有一打以上的方法推翻它,包括说他自首时神志不清。他们没有证据,经过这九年什么都找不到了。当然有些律师认为辩护制度意味着为像路易斯·皮内尔这种家伙效命,把他放回街上去。”
“他会再犯的。”
“当然,他会再犯的。他们这次逮到他时,他身上带着一支冰锥。还是我们之间私下说,我认为抱这种态度的律师,应该和他的当事人一起被关进监牢里。不过现在我也来扮演救他的上帝了。你要问路易斯什么?”
“在布鲁克林的另一件命案。我想问他关于这件命案的几个问题。”
“羊头湾,这件命案他招认了。”
“没错。我不知道还要问他什么。我也许只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还有你的时间。”
“不要担心这个问题。”
三四十分钟后,我们在开车去的路上,我再一次向他致歉,我浪费了他的时间。
“你帮了我一个忙,”他说,“我现在必须要和牙医另外约时间。你没有在做牙周病外科治疗吧?”
“没有。”
“你很英明。这位牙医是我妻子的表兄弟,他做得相当好,但是,他们做的工作就是切开你的牙龈。一个月做一部分。我上个月做完后,四个小时吃一次可待因止痛剂,吃了一个礼拜。我好像走进了五里雾一般。我想,长期来说,治疗是值得的,但请你不要觉得好像你拖延了我的时间,使得我不能去做什么有趣的事一样。”
“算你说得有道理。”
我告诉他可以在任何地方让我下车,但他坚持送我去北大道的地下铁车站。路上,我们谈了一下皮内尔的事。“你可以了解为什么他们在街上把他抓起来了,”他说,“从他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出他的疯狂。一眼就能看出来。”
“街上的疯子有一堆。”
“但他是危险型的疯子,而且从外表就可以看得出来。但是,在他面前我从来都不紧张。当然,我不是个女人,而且他身上也没有冰锥。这可能也有关系。”
在地下道入口,我下车并且踌躇了一下。他一只手臂绕过车子椅背,向我这边靠过来。我们两个好像都不情愿离去。我喜欢他,而且感觉到他对我也有好感。
“你没有执照,”他说,“你是这样说的吗?”
“对。”
“你不去弄张执照吗?”
“我不要执照。”
“也许我可以给你一些类似的案件办,假如我碰到合适的案子。”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笑着说:“我不知道。我喜欢你对路易斯的态度。而且我感觉到你认为真相是很重要的。此外,我欠你一份情。你让我少在牙医的椅子上坐半小时。”
“如果我需要律师的话……”
“对,你知道要打电话找谁。”
我刚好错过了一班开往曼哈顿的地铁。当我在高架月台上等另一班地铁的时候,我设法找到了一部可以用的电话,我试着打给林恩·伦敦。我打电话给希勒前问过前台,他们那里有一张林恩·伦敦昨天晚上的留言,也许她想知道我为什么昨天没去赴约。我怀疑早上我淋浴时的那通电话也是她打的。不过,不管是谁打的,都没有留话。前台说是一个女人打来的,但我很清楚不能太相信他的记忆力。
林恩的电话没有人接。这并不奇怪。她可能还在学校,或在回家的路上。她提到过下午有什么活动吗?我记不得了。
我把铜板拿回来,把钱和笔记本收一收。我还有什么电话需要打吗?我翻翻笔记本,发现自己记了一大堆名字、电话和住址,而我才只有这么一点点进展而已。
卡伦·埃廷格?我要问问她到底在害怕些什么。希勒刚才也告诉我觉得我重视真相。很明显的,她却认为真相应当隐藏起来。
查尔斯·伦敦?弗兰克·菲茨罗伊?住上西城的前警察?他住下东城的前妻?
米姬·波默朗斯?简·基恩?
也许她的电话还没有挂回去。
我把笔记本收起来,硬币也收起来。我该喝一杯了。我自从在麦戈文酒吧喝了那杯醒神酒后,到现在滴酒未沾。我还在那里吃了一顿早午餐,而且喝了几杯咖啡,就这些。
我往月台后面的矮墙看过去。眼睛盯着一家酒馆窗户上的霓虹灯。我刚刚错过一班地铁。我可以快速地喝一杯,还有足够的时间让我走回来等车。
我坐在长椅上等下一班车。
我换了两次车,最后到了哥伦布圆环。我走在街上时,天空渐渐变暗了,一种特殊的蓝色笼罩着整个纽约市。旅馆里没有我的留言。我在大厅打电话给林恩·伦敦。
这次找到她了。“半路逃脱的斯卡德,”她说,“你失约了。”
“很抱歉。”
“我昨天下午等你来。我没等多久,因为我的时间不多。我想一定临时有事发生,但是,你也没有打电话过来。”
我记得我是如何想要准时赴约,又是如何决定放弃的。酒精替我做了决定。外面天气太冷了,而我那时候在温暖的酒吧里。
“我那时候刚和你父亲谈完话,”我说,“他要我放弃这个案子。我猜他一定和你联络过,叫你不要和我合作。”
“所以,你就把叫伦敦的统统删除,是吗?”她声音里有消遣我的意味。“我,就如我所说的,在这里等。然后才去赴我晚上的约会。等我回到家,我父亲才打电话给我。他告诉我他已经命令你不要碰这个案子了,但你执意要办下去。”
所以我应该去看她的。酒精做了决定,做了个很坏的决定。
“他叫我不要给你任何鼓励。他说他犯了一个错误,他不应把过去的事挖出来想要从头开始。”
“那你还打电话给我。还是你在和他谈话以前打的?”
“一通在之前,一通在之后。我第一次打电话给你是因为我生气你失约。第二次是因为我生我爸爸的气。”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别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在这方面,我就是这么奇怪。他说你向他要一张芭芭拉的照片。我猜他拒绝给你。你还要吗?”
我还要吗?我现在想不起来我原本计划拿它来干什么。也许我想拿到五金店附近,给每个卖冰锥的人看一看。
“是的,”我说,“我还是想要有一张。”
“我能提供的就这么多了。我不知道我还能给你什么。但唯一我不能给你的就是时间。电话铃响时,我原本已经要出门了。我都已经穿上外套了。我要和朋友去吃晚餐,今天晚上我很忙。”
“忙团体治疗。”
“你怎么会知道?上一次我们谈话时,我提到过吗?你的记忆力很好。”
“有时候。”
“让我想想看。明天晚上也不行。我想请你今天晚上团体治疗结束后过来,但是到了那个时候,我通常都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榨干了一般。明天放学后要开教职员会议,会议结束后……你看,你能不能到学校来?”
“明天?”
“我下午一点到两点有一段空档。你知道我在哪里教书吗?”
“在格林威治一家私立学校。但我不知道哪一家。”
“狄旺贺新特学校,听起来很贵族的样子,是不是?事实上,一点都不是。学校在东村,第二大道靠第十和第十一街之间,在街的东边,比较靠第十一街。”
“我会找得到的。”
“我在四十一教室。还有,斯卡德先生,我不想第二次被人爽约。”
我走到阿姆斯特朗平常我坐的那个角落。吃了个汉堡和一点沙拉,然后喝了一些波本加咖啡。通常八点钟酒保会换班,比利提早半个小时进来,我走过去。
“我猜我昨晚一定很糟糕。”我说。
“哦,你还好。”他说。
“昨天白天和夜晚时间都过得很慢。”
“你只是讲话声音比较大,”他说,“只有这一点和平常不同。但是你知道离开这里。你凌晨时分就回去睡了。”
结果我没有在凌晨时分上床睡觉。
我回到我的位置上,又喝了一杯波本加咖啡。我快喝完的时候,最后剩余的宿醉也不见了。我一大早就摆脱了头疼的困扰,但是步履不稳的感觉则持续了一整天。
多伟大的系统:毒药和解毒剂都同样是这一瓶。
我走到电话那儿,塞了一个铜板。我差点儿拨了安妮塔的电话号码。我坐在那里私自忖度,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不想再谈一只死去的狗,然而那是近几年来我们之间最有意义的一次谈话。
我拨了简的电话号码。我的记事本还放在口袋里,但我不需要拿出来看,好像电话号码就在我手上一样。
“是我,马修,”我说,“我想知道你要不要有人作伴。”
“哦。”
“除非你正在忙。”
“不,我不忙。事实上,我有点不舒服。我正好才安排妥当要在电视机前度过一个宁静的夜晚。”
“好吧,如果你喜欢一个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停了一下,“我不想太晚睡。”
“我也不想。”
“你还记得怎么到这里来吗?”
“我记得。”
一路上,我觉得自己像是个要去约会的小孩子。我依照暗号按门铃,然后站到路边砖道上,她再把钥匙扔给我。我走进去,搭那个大电梯上楼。
她穿着裙子和毛衣,脚上是一双鹿皮拖鞋。我们站着看了彼此一会儿,然后我把我带来的纸袋子交给她。她从袋子里拿出两瓶酒,一瓶提区尔牌的苏格兰威士忌,另一瓶是她喜欢的一种俄罗斯伏特加。
“给女主人的最佳礼物。”她说,“我以为你只喝波本。”
“我也觉得很奇怪,喝完苏格兰威士忌的隔天早晨,我头脑很清醒,我想它好像不容易让我产生宿醉。”
她把酒瓶放下。“我今天晚上不打算喝酒。”她说。
“这酒可以放。伏特加不会变坏。”
“不打开喝就不会变坏。”
“对。”
我们一开始都很不自然。我们曾经很亲密,我们一起睡在床上度过一个夜晚,一点也不觉得生硬和笨拙。我开始谈我正在办的案子,一方面是我想找个人谈谈,另一方面是因为这是我们之间的共同话题。我告诉她我的当事人如何叫我退出这个案子,而我又是无论如何都要继续办下去。她看来并不觉得这件事有哪里不对劲。
接着我谈到皮内尔。
“他绝对没杀芭芭拉·埃廷格,”我说,“而且他绝对承认羊头湾那件案子是他干的。我对这些本来就不是很怀疑,但我要找出自己对这件事的感觉,我纯粹是想要亲自去看看他。我要对他这个人有点感觉。”
“他是怎样的人呢?”
“很普通。他们向来都长得很普通。除非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字眼可以用来更确切地形容他。总之皮内尔看起来毫不起眼。”
“我想我在报纸上看过他的照片。”
“从一张照片不能得到完全的印象。皮内尔是那种不引人注意的人。就像那种送外卖午餐或在戏院门口收门票的人。身材瘦小,态度鬼鬼祟祟,那副长相叫人过目即忘。”
“《魔鬼的平凡》。”
“什么意思?”
她重复说了一遍。“是一篇关于阿道夫·艾希曼的文章的题目。”
“我不知道皮内尔是不是魔鬼,但他是个疯子。从他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说到眼睛,这是我要问他的另一个问题。”
“什么?”
“他是不是将全部被害人的眼睛都戳穿。他说他是。在把她们的身体当针垫插前,他一定先戳穿她们的两只眼睛。”
她不禁发起抖来,“为什么?”
“这又是另一个我要问他的问题。为什么是眼睛?结果他有一个完全符合逻辑的理由。为了不让别人査出凶手是他。”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他认为死人的眼睛会保留自己死前所看到的最后影像。如果扫瞄被害人的眼角膜,就可以取得谋杀者的照片。所以,他要摧毁她们的眼睛,以防止这种可能性。”
“老天。”
“有趣的是,他不是第一个持这种理论的人。在上一个世纪,就有一些犯罪学家相信皮内尔所说的事。他们认为这是时间问题,只等科技发展出可以由视网膜取得影像的技术。谁又知道可不可能?医生常常给你各种在生理学上为什么永远不可能的理由,但是看看那些一百年前或甚至二十年前被视为穿凿附会的事情。”
“所以,皮内尔走在了他这个时代的前端,不是吗?”她站起来,拿我的空杯子到吧台去。她把杯子倒满,也给自己倒了半杯伏特加。“我真的相信这叫人得喝一杯才行。‘孩子,我在看着你。’我只会这样模仿亨弗莱·鲍嘉。如果用黏土的话,我会模仿的比较好。”
她坐下来说:“我今天本来打算什么都不喝的。真是去他妈的。”
“我打算只喝一点。”
她点点头,眼睛看着她手中的杯子。“我很高兴你打电话来,马修。我以为你不会再打电话来了。”
“我昨晚就想来找你,但你的电话一直在占线。”
“我把话筒拿起来了。”
“我知道。”
“你叫人检查了吗?我昨晚只是想拒绝外面的世界。一个人在这里,把门锁着,话筒拿起来。夜幕低垂,我觉得我真正安全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我想我了解。”
“你知道,我星期日醒来时神志不清。那天晚上我喝醉了,而且昨天晚上我也喝醉了。”
“哦。”
“今天早上醒来,我吞了一颗药丸才把发抖止住,我决定这一两天不能再喝了,不能再搭云霄飞车了。你知道吗?”
“当然。”
“而我现在手里却拿着一杯酒。这真让人惊讶。”
“你应该告诉我一声,简。我就不会带伏特加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也不会带苏格兰威士忌来。我自己昨天晚上也喝过头了。今天晚上我们两个应该在一起都不喝酒的。”
“你真的这么想吗?”
“当然。”
她灰色的大眼睛看起来真是深邃不见底。她悲伤地凝视我好久,然后突然开朗起来,“现在想要测试假设能不能成立也已经太晚了,不是吗?我们为什么不好好利用我们眼前所拥有的呢?”
我们没喝多少酒。她只喝了足够的伏特加来赶上我,我们两个都飘飘欲仙。她放了一些唱片,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听,没讲太多话。接着我们开始在沙发上做爱,然后再到卧室里去完成。
我们配合得很好,比礼拜六晚上还要好。好奇可以增添情趣,但情侣之间如果起了良好的化学作用,彼此的熟悉也能提升做爱的魅力。我不再那么专注自己,我可以感受她的感觉。
我们回到沙发上,我又开始谈芭芭拉·埃廷格的谋杀案。“她被埋得很深,”我说,“不仅是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而已。九年当然是很长,但是也有很多人死在九年前,而你现在走近他们的生活时,可以发现一切事物与他们活着的时候几乎完全相同。邻居还住在那里,过着同样的生活。
“但跟随着芭芭拉的死亡,你们每个人的生活都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你关掉托儿所,离开了你丈夫,然后搬到这里。你的丈夫带着你们的孩子跑到加州去了。我是第一批到她命案现场的警察之一,天知道我的生活从那时候以来也弄得乱七八糟。调查羊头湾那件案子的三个警察,两个死了,一个离开警界和他妻子,住在附带家具的出租套房,在百货公司里当警卫。”
“至于道格·埃廷格则已经再婚并且贩卖运动器材。”
我点点头。“林恩·伦敦结婚又离婚。怀科夫街一半的邻居也都搬走了。好像地球上的风都忙着吹她坟上的砂土。我知道美国人过的是汽车生活。我读过一则报导,每年我们国家里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变更住所。尽管如此,地球上的风也好像只吹她坟上的砂土,好像要挖掘特洛伊一样。”
“‘与死去的人深深埋葬。’”
“怎么说?”
“我不知道我记得对不对。等一下。”她走过房间,在书柜里搜寻,抽出薄薄的一本书,一页页翻看。“是迪伦·托马斯写的,”她说,“在这本书里面。该死的在哪里?我确定在这本书里面。在这里。”
她念道:
伦敦的女儿躺着与死去的人一起深深埋葬,
我永远的朋友安息吧,
来自母亲阴郁的气质超越时代,
隐藏在泰晤士河
奔流不息,毫不悲凄的河水里。
死去的人死去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来。
“伦敦的女儿。”我说。
“因为是在伦敦市。但一定是伦敦这个词让我想起它来。查尔斯·伦敦的女儿与死去的人一起深深埋葬。”
“再念一遍。”
她又念了一遍。
“一定有扇门在那里,如果我找得到把手就能打开它。不是某个疯子杀掉她的。一定是一个她认识的人为了某个原因把她给杀了。这个人故意把它布置得像是皮内尔的杰作。凶手就在附近。还没有死,也没有隐藏起来不让我们看见。他就在附近。我不能说出具体的理由,但我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
“你想是道格吗?”
“如果我不这么认为,我必定是唯一不这么认为的人。连他的妻子都认为是他做的。她也许不知道自己是这么想的,但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理由害怕我即将会找出来的结果呢?”
“但是你认为另有其人。”
“我认为自从她死后,有很多人的生活都彻底改变了。也许她的死和这些改变有关。至少与其中一些改变有关。”
“不管道格有没有杀她,他的改变显然与她的死有关。”
“也许她的死也影响了其他人的生活。”
“像丢入池塘里的石头?引起涟漪?”
“也许吧。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或者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我告诉你,这是一种预感,一种感觉。我不能指出任何具体的事实。”
“你警察的直觉,是不是?”
我笑了。她问我什么事好笑。我说:“其实也没什么好笑的。我一整天都在怀疑我的警察直觉有没有失灵。”
“怎么说呢?”
因此,我终于又告诉她一堆我本来不打算讲的事。从安妮塔的来电到身上带着折叠刀的孩子。前两天晚上,我发现她是一个很好的听众,而这一回她表现得不比上一次差。
我说完后,她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如此自责。你很有可能会被杀死的。”
“假如他真有抢劫的念头。”
“不然你认为应该怎么做,等他给你一刀?还有他为何要带着一把刀呢?我不知道折叠刀长什么样子,但听起来不像我们平常拿来割绳子的刀。”
“他带刀在身上可能是为了保护自己。”
“还有那叠钞票呢?我觉得听起来好像他是那种在厕所里勾搭并且洗劫男同性恋的人,有时候还打他们或杀掉他们来证明自己有多厉害。然而你却为了你让一个小孩嘴唇流血而烦恼?”
我摇摇头,“我是为我自己的判断不周全而烦恼。”
“因为你喝醉了。”
“而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喝醉了。”
“你开枪打死那两个持枪歹徒的晚上,是不是也判断偏差呢?来自波多黎各的小女孩被枪打死的那个晚上?”
“你真是个十分精明的女人。”
“我他妈的是个天才。”
“这是个问题,我想。但答案是没有,没有偏差。我那天晚上没有喝很多,我不觉得喝很多。但是……”
“但是你听到脑子里完全相同的回声。”
“没错。”
“你不想正视它们,正如卡伦·埃廷格不想正视她丈夫可能谋杀他第一任妻子的事实。”
“十分精明的女人。”
“再精明不过了。觉得好一点了吗?”
“嗯、”
“谈一谈会有帮助的。但你把它藏在内心深处。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它藏在哪里。”她打了一个呵欠,“做一个精明的女人是很累的。”
“我相信。”
“要不要上床去睡?”
“好。”
但是,我没有留下来过夜。原本我以为我会留下来的,但当她的呼吸声显示她已经睡着了时,我还醒着。我翻来覆去,很清楚自己还无法入睡。我下床,悄悄走到另一个房间。
穿好衣服后,我站在窗边向外看着利斯本纳德街。还剩下很多苏格兰威士忌,但我不想喝。
我走出去。过了一个街区到卡纳尔路,设法叫了一部出租车,赶在阿姆斯特朗关门前半小时到达那里,但我说去他妈的,就直接回我旅馆的房间了。
我终于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