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让她这么失魂落魄?”迈伦问道。
“除了你打算把牧场留给她这个消息和我刚刚混蛋一样的表现之外?我猜是因为报纸上那篇有关凶杀案的报道吧。”柯尔对着奥莉薇亚刚才古怪地离开的房门蹙起眉头。刚才电视的紧急新闻也说了这件事,她看到的时候就像是胸口正中了一枪十二口径的铅弹,然后整个人碎成了一地。
“什么凶杀案?”
“两个小孩发现了一具脖子被吊起来的女尸,全身赤裸,像鹿一样被掏空了内脏,肠子挂在肚子外面,眼睛也被挖掉了。”
迈伦看过来,脸上满是担心。“知道是谁做的吗?”
“警方没有透露太多,但是报纸上有一篇专栏推测这起谋杀案是十年前怀特湖杀手案的重演。”
迈伦眯起眼睛,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还有那个袋子——她手上拿的小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一个钓鱼用的飞饵。肯定是有人把它特意夹到报纸里面留给她的,那份报纸上还写着她的名字。”
“快去,”迈伦催他。“去跟着她。”他摇着轮椅急匆匆地冲向门口,仿佛如果他的腿没有问题的话,他已经等不及要从轮椅上站起来自己跑着去追那个女人了。“不要让她那样一个人待着。”他的视线扫向柯尔。“你看到她手腕上的伤疤了吧?”他指着门口道,“那个女人已经轻生过一次了,就在她来这里不久之前,她第一次来老栅栏牧场的时候那些伤口还很新。这篇新闻肯定和她的过去有什么联系,或者是让她想起了什么事情。”
柯尔略微沉吟,然后快步走到走廊里,弯腰对着楼梯下面喊:“奥莉薇亚?”
旅馆的正门砰地一声关上了。柯尔冲下去追她。
他的父亲在楼梯口上面大喊。“别逼得她太紧了——你会吓跑她的,她不喜欢被人强迫。”
妈的妈的妈的。
奥莉薇亚像一阵风一样跑下草坪,手里紧紧攥着报纸和那个飞饵。她现在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快点回到自己的小木屋去,然后关上门,把自己和这个世界隔开——逃离这片无边无际的赤杨林中一直追着她的噩梦。她走进那片树林,四周灰白色的树皮和黑色的条纹看起来都昭示着不详,风中飒飒的叶子似乎都在嘲笑她。有枯叶被风吹落,锋利的边缘刮在皮肤上生疼。
她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去埋葬过去的那个自己,把那个天真到愚蠢的受害者萨拉·贝克锁在她灵魂的最深处,然后把钥匙远远扔掉。她拼命想要融入自己的新身份,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现在有些诡异的巧合正在试图打开她藏在心里的箱子,迫使她再一次直视过去的深不见底的伤痕。
她的眼里全是怒火,肌肉不自主地收紧了。去他妈的。
只有一个解释了——全都是巧合。肯定是这样的,因为他已经死了。
怀特湖杀手早已化为了一捧骨灰。
地方报的记者只是捉住那一点点相似的地方不放,就凭直觉说这两个案子之间有联系。伯肯黑德凶杀案的凶手其实和萨巴斯蒂安一点关系都没有,也根本不可能有关系。就算那具尸体的某些特征看起来和十年前的那起案件相似,那也不过是有个变态在模仿以前的连环杀人案,想要博人眼球罢了。
今天早上那串和她的足迹平行的脚印?应该就是一个普通的垂钓者或者捕猎者,或者就是一个出来散步的人从那里路过。那条出现在她脚印上的亚利桑那围巾可能也只是某位清晨出门散步的女士不小心落下来,然后被风吹到那里的。至于那篮放在她门前的蓝莓?她还没问内拉这件事,也许那是内拉给她上个星期帮她辅导作业的谢礼呢?
她的想法陷入了愚蠢的怪圈。微风轻轻拂过,落叶像小雨一样落在她和艾斯的身上。她颤抖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走出了这条蜿蜒曲折在林间的小道。正是一年里的这个时候,同样是浓烈的深秋,同样是即将到来的暴雪,同样伴随着野鹅南飞的叫声和山谷里回荡着的枪响,同样是猎鹿的季节,同样是这样凌冽的围绕在身边的冬天的气息——这永远是她逃不开的梦魇。
无论是气味还是图像都有可能触发她的记忆闪回,医生是这样告诉她的。
是时间了……到狩猎的季节了,萨拉……
她把手里的报纸攥得更紧了,努力想要把他的声音从脑海里挥走。
掠夺者……真是个好名字……
所以为什么会有人把一个和当年几乎一模一样的飞饵夹在这份恰好报道了和怀特湖杀手有关的案件的报纸里呢?上面还写了她的名字?她的胸中涌起一阵恐惧,喉咙微微发紧。她不禁加快了脚步。
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有人在往这边跑——在追她。
她立即紧张了起来,逃跑的念头占据了整个脑袋。她跑回森林,像无头的苍蝇一样胡乱加速,渐渐离开了小路,跑向树林深处。两侧深处的树枝拍打在她身上,地上隆起的树根绊得她跌跌撞撞,但她只知道往前跑,她急促的喘着气,脑海深处似乎隐隐约约听到有狗愤怒的吠叫声。树枝和细嫩的枝条在脚边一根根折断,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了。她已经能听到那个人重重地喘息声就在耳后……
她必须要躲起来,找到一个棕熊的洞穴躲起来。她身上的汗水几乎已经可以像小溪一样流下来,追在身后的声音却越来越响,越来越快。他出手了,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拽得转了个身。她猛地把那只手甩开,心脏扑通扑通的快要跳出胸膛。她扔掉报纸,一把抽出了自己的猎刀,双手紧紧握住刀柄对着前方,正对着那个刚好可以从肋骨下穿过去刺破肝脏的地方。她换成了半蹲的姿态,缓缓摇摆着自己的刀尖,威胁他往后退。汗水滴到了眼睛里,她的心跳声大到盖过了一切声音,只听得到耳朵里血液在汩汩流动。
萨巴斯蒂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黑亮微卷的头发被风吹乱。他走近了一步,又近了一步……
……在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身处其中之前还不能被称为是一场游戏,萨拉,我亲爱的……猎物首先要注意到猎人……
“站住,别动。”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他妈再敢往前一步,我就把你的喉咙撕碎。”
他停下了前进的脚步,慢慢举起了双手。“奥莉薇亚?”他轻轻地呼唤她。“看清楚,是我,柯尔,柯尔·麦克唐纳,迈伦的儿子。你很安全,好吗?没事的。奥莉薇亚?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奥莉薇亚。
这是她的名字。
新的名字。
她不是萨拉。
“没事的,”他轻轻地说。“来,过来。”
她的视力又恢复了,眼前闪烁的光点旋转着变成图像,终于回到了现实世界。当她看清面前的柯尔时,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震惊。艾斯在她的脚边低吠,看起来和她一样的困惑。她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从一个情景被拉到另一个情景的这种变化让她像癫痫一样发抖。
“来,”他说着伸出了手。
“把刀递给我。”
她还是很不安,咽了口口水,往后退了一步,然后自己把刀装回了刀鞘。她用手背擦了擦嘴唇,又后退了一步,撞在了身后坚硬的树干上。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尽全力抑制着自己逃跑的冲动,努力想要留在当下,但是腹中还是升起一股鲜活的恐惧——就像之前一样,她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集中注意力。”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风暴一样灰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心。
他凑近了一点。她的心跳得更快了,拔腿就跑的念头越来越强烈,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伸出手,用坚实宽厚的手掌紧紧握住她的两边肩膀,让她平静了下来,她心里的某处甚至还感觉到了一丝温暖和安全感,有一种被人保护着的感觉。
他的手从她的肩上滑落,把她的手指捉在自己的手心,慢慢把她朝自己拉。他把她环抱在怀里,紧紧抱住她颤抖的身体,紧到她不能抵抗,无法逃开。
他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眼睛里汹涌着感情。她被他身上的气味包围了,他坚实的胸膛和身体的热度,以及他有些戳人的胡茬搅动了她内心深处的某些她以为早就已经灭绝了的东西。她努力抑制住心里骚动的渴求,想要装作无所触动。但是他的关心和抚慰却让她胸中翻涌起浓烈的绝望——她渴望被拥抱,渴望被珍惜和爱护,渴望被人接受。
她努力抗拒着这些感觉,因为它们又带来了全新的恐惧。但是她做不到。一块煤炭燃烧起来就没办法再熄灭,尤其是碳心正在剧烈燃烧。
他一直抱着她,直到她的呼吸变得平稳,僵硬的肌肉放松下来。他捧起她的脸,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他的嘴唇离她是那样的近,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脖子上跳动的脉搏。
她看着眼前这个帅气的男人,这个属于野性的大自然的男人让她找回了曾经失去的那些感受,她也搞不清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你刚才陷入了记忆闪回或者是别的什么,”他温柔地说。“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奥莉薇亚。”
她避开目光扫视着周围,想找一个可以打破眼下困境,逃离这个问题的办法。她不禁咽了下口水。
“我知道什么是创后应激反应,奥莉薇亚。”他顿了顿,“不必感到羞耻的。他们也是这么告诉士兵的,不要引以为耻,也没必要掩饰。”
羞耻。
他怎么能懂深埋在她的这种羞耻背后的是曾经被塞巴斯蒂安绑架的过往?他怎么会知道她是不齿于自己曾诱惑了他,不齿于自己陷入了他的圈套中,不齿于自己觉得他很帅,很有魅力,人也很好?
她感到十分窘迫。他怎么会知道她自己的丈夫以前觉得她是多么的下流无耻,羞于提起她?在她自己的父亲和母亲口中,在她曾经的社交圈子里,她都成为了“那个人”,一个难以启齿的污点。她变成了人们宁可深深藏在柜子里,也不愿拿出来直面大众的阴暗心理和他们自己的脆弱与恐惧的东西。
他弯下腰,捡起她刚才抽出刀子的时候扔在地上的报纸和鱼饵。
他把它们递回给她,她从他的手里接过报纸和飞饵,嘴唇一阵干燥。
“你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她又撇开了目光,闪烁了几下才又对上他的视线。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她的身上好像又缠绕着带倒刺的铁丝,将人拒之千里。他对她已经触及骨髓,看到的太多也知道的太多,她不能让他再深究下去了。她不能让萨拉·贝克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不能让她出现在任何人的视线中。
“我来告诉你会发生什么吧。”她指着旅馆的方向。“你父亲不由分说的就把我扔到你和你姐姐的纷争中。尽管我很关心这位老人家,尽管我也很希望他走得平静,那我也不想要这个样子。我拒绝和他遗产的烂事扯上任何的关系。”
“奥莉薇亚,”他静静地呼唤她的名字,用自己的视线想让她平静下来。但是她讨厌这样,恨他让自己又对那些事情有了渴求,而这些如果不暴露自己的过去,揭开自己的伤疤,把自己剖开又像一个受害者一样摊在人们面前,是不可能得到的。
“我为我刚才说过的话道歉,那全部都是胡言乱语。但是一旦迈伦·麦克唐纳下了决定,你就不可能阻止他的,只能顺着他的决定去做。相信我,这是我一辈子的经验之谈,这一点上听我的没错的。”
相信。
她已经不知道怎么去相信了,无论是谁。
“话说回来,其实不关遗嘱的事,你想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那则新闻说了什么?这个鱼饵又是怎么回事?”
她抿了抿嘴看向一边,肋骨下的心跳剧烈到像是要跳出胸膛。“没什么。”这话一点都没有说服力,但是她已经没有精力找一个更好的借口了、她现在只想逃出这个让她深陷其中的人的视线范围。“我没事。”
她僵硬地转过身,重新踏上了回到木屋的小路,手里还紧紧抓着那份报纸。艾斯跟在她的脚边。
“别把我当个傻子,奥莉薇亚!”他在她身后大喊,“你这样只是把现在的事情弄得更是一团糟。”
她还是继续往前走。
“你敢就这样把事情一笔勾销了,你以为我是谁?路边一坨不起眼的狗屎?还是某个连自己的家都没办法守好混蛋?你心里是怎么叫我的——一个自恋的蠢货?”
她停下了脚步,还是没有转过身来。
“是那个凶手让你魂不守舍。”他穿过错落的赤杨树走向她。“是刚才的那则新闻触发了你的创后应激反应。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你有什么麻烦吗?”
“没有,”她还是背对着她说,“我没有什么麻烦。”
他已经死了,我会没事的。
“奥莉薇亚。”
秋风瑟瑟。
他等着她的回答。
她舔了舔嘴唇。比起离开老栅栏牧场,她更不愿暴露自己的过去。在媒体大肆报道,所有人都开始议论新的怀特湖杀手现身之前离开这里,她不想让别人像以前一样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就好像她是幸存下来的怪胎。她也不想让伊森和她的家人找到她,所以她不会——也不能——把过去的事情和盘托出,这会把她过去苦心经营的一切毁掉。如果这样就意味着必须把这个男人拒之门外,那也只能这样了。
“我很好。”她抬脚继续自己在狭窄的林间小道上的路程,艾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还有,别再跟在我后面烦我了,”她头也不回地说,“这和你没关系,懂了吗?如果你父亲还是坚持这么做的话,我会保证随时准备好打包走人的。”
他站在原地没动,谢天谢地。
她加快了脚步,落叶在她的靴子下沙沙作响,她被自己脸上忽然的一阵似乎是热泪的湿润震惊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她早已心如死灰,眼泪早已干涸,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但是柯尔触动了她心里的某个开关,放出了潮水般涌动的感情和需求,还有与人接触的渴望。但她已经承受不住这些感情了,这些感情太伤人,她也没有爱的能力了。
柯尔跑回了旅馆。他的父亲正在壁炉边细啜着一杯苏格兰威士忌,旁边的桌子上放着药盒和威士忌酒瓶。
“我得来点比卡里克的茶更刺激的东西。”他说着就着酒吞下了另外两片药片。
柯尔盯着桌子上的那个酒瓶,似乎能看到过去的自己的影子。但是他忍住了,转身去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做了一个三明治,然后在壁炉边他父亲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你得和我说说她的事。”柯尔一嘴就咬掉了半个三明治。
“没什么好说的,儿子。”
他的膝盖条件反射地一跳,就像以前每一次他被父亲激怒时的神经反应一样。他把剩下的半个三明治送进嘴里,咽下去,然后喝了一大口茶。“你要把这间从十八世纪中期开始就属于麦克唐纳家族的牧场留给她,但是却对这个人闭口不谈?”
“你和简早就抛弃了这份遗产,我没有义务和你——”
“噢,放过我吧。这根本就无关我和简,你知道的。我们在谈的是那个女人,还有你和她之间的关系。她是从哪里来的?你知道她的底细吗?”
他的父亲移开视线,盯着壁炉里的火焰。
柯尔一口饮尽杯子里的茶,然后放下了茶杯。他往前倾了倾身子,把手肘撑在膝盖上。“那件血腥的事,那起谋杀案。一个女人,内脏被取出来,眼睛也被挖走了。”
迈伦点点头。
“你觉得奥莉薇亚在来这里不久前,试图自杀过吗?”
他的父亲又喝了一大口威士忌,点点头,眼睛在酒精和药物,或者是某些更隐秘的情感的作用下看起来有些湿润。
“你也看到了她脖子上的伤疤是吗?”
迈伦的目光一瞬间有些闪烁。
“你没见过?就像一圈项链一样绕在她脖子上。”柯尔顿了顿,“看起来像是长期被绳子或者是项圈深深摩擦造成的。”
迈伦凝视过来,他们之间的空气又一瞬间的凝滞。“她一直都围着方巾,”他终于开口了。“或者是穿着高领毛衣,所以我从来没有注意过。”
“她一直在掩饰。我也只是在她晕倒的时候帮她取下方巾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才看到的。”
“妈的。”迈伦轻轻说。他又抿了一口威士忌。
“你还记得有关怀特湖杀手的事情吗?”柯尔问。“我能想起来的只有他是个会把女人抓到北边的性虐待狂,然后把她们监禁一整个冬天,在春天的时候再把她们放出来追捕。这件事在我以前去塞拉利昂采访维和部队的时候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迈伦抿紧了嘴唇。“他在捕猎中射杀她们之后,会把受害者像猎到的鹿一样挂起来放干血,挖掉她们的眼睛,然后把尸块放进冰箱,甚至还会吃掉一部分。”
“伯肯黑德案件的受害者也是脖子被吊起来,”柯尔说,“眼睛也都不见了。”
“但是当年他们已经抓到了怀特湖杀手,”迈伦说,“他们逮捕了那个男人,对他进行了审问,最终审判还是个大新闻。后来没过几年他好像就死在了监狱里,这个也被报道过。”
柯尔坐回椅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筋疲力尽的感觉突然又全部涌上了身体。他轻轻地闭上眼睛,怀抱着奥莉薇亚的感觉又浮现在脑海中——她抵抗自己拥抱的方式,还有后来慢慢地在他的双臂间软下来,好像很需要他的样子。抱着她的感觉很好,这种被需要着的感觉,还有可以保护某个人的感觉让他不觉沉迷。这次他没有让人像荷莉和泰以前那样感到失望。
该死。
或许他才是那个需要拥抱的人,而不是她。
“好吧,不管伯肯黑德的凶手和那个鱼饵之间有什么渊源,”他平静地说,“都肯定触动了奥莉薇亚,引发了她的某种记忆闪回。她刚才举着刀子对着我——以为我是别的什么人。我猜她是有创后应激反应的症状。”
“我知道她有问题,柯尔,但是我从来没见过她陷入你描述的这种记忆闪回,她在这里的这么多年都没见过。”
柯尔又向前坐了一点。“但是你确实在担心她会再一次伤害自己。她有告诉过你她的过去,或者是她从哪里来的吗?”
他父亲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有深不可测的情绪。“你喜欢上她了。”他静静地说。
哦,上帝。
“我只是好奇。”
“只是这样?”
“没错,只是这样。我好奇是因为你打算把牧场留给一个神经有问题,会陷入闪回,还拿着刀威胁我的人。你觉得呢?”柯尔站起身来,把杯子和盘子放回了吧台。“她能查到的资料止步于八年前,再往前全都是一片空白,就好像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你都查过了?”
“是,我查过。一个陌生女人突然在午夜给佛罗里达的我打电话,开口就说我父亲就快要死了?我当然会着手调查一下她的身份。”他犹豫了一下。“除此之外,简也让我要多注意她。就像我之前所说的,她一直担心奥莉薇亚会耍你。”
迈伦嗤之以鼻。“简到底是从哪里产生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的。”
“福布斯。”
“那福布斯又是从哪里听来的?他就是个垃圾。”
“福布斯的担心也没错——你不是正打算把遗产留给她吗。我敢说这个消息现在肯定马上就会传到他和简的耳中了,因为如果奥莉薇亚还留在这里,这个地方就不会出售。”
迈伦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她会留下来的。”
“我可不会这么肯定。”
他父亲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把杯子放下,不想表现出自己微醺的醉意,柯尔对这种状态再了解不过了。他的父亲又望向了炉火,图书室陷入了沉寂,只有百叶窗在风中飒飒作响。再开口的时候,他父亲的声音变得含混不清,听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
“奥莉薇亚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我看她打从心底里喜欢大自然,喜欢河流和垂钓,喜欢延绵的山脉,就好像是格蕾丝对这个地方所有的热情的化身。奥莉薇亚是为这里而生的,柯尔。”他对着跳跃的火焰用一反常态的温柔声音说道,“她刚来的时候就像是藤蔓上枯萎的花朵,是这个地方治愈了她。当年她手腕上的伤疤是那样的鲜红刺目,而如今它们已经慢慢淡化了。”
柯尔的腹部一紧。他不习惯父亲的这个样子,他几乎已经是习惯性地反抗父亲的强势了,却不知道怎样面对这般多愁善感的父亲,或者是父亲已经承认自己是导致家庭破裂的因素的事实。这让柯尔无路可退,也只能做出让步,准备和父亲和解。
迈伦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游离又有些许凝重。“她现在开始露出笑容了。她和那条狗……她们也点亮了这个地方,温暖了我这颗老心脏。她和我成了好朋友,我唯一的朋友。而且我……”他有些支吾,“昨天晚上我就想,如果我这么对她是对的,那对格蕾丝也是宽慰。”
又是他阴魂不散的母亲。
说到底这还是和格蕾丝有关。他父亲无法释怀母亲的逝世,也无法原谅他害死了母亲和吉米的事实。
现在,甚至临走进棺材之前,他也还在捍卫格蕾丝的梦想。
“这样对你也好。”
柯尔惊讶不已。“这是什么意思?”
“把牧场留给奥莉也许能让你有时间看清这个地方是不是你真正想要的。没有我的牧场可能在你眼中能再一次成为一个美丽的地方,一个可以叫做家的地方。”
柯尔的脸上一阵燥热。这个回答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他看着桌子上的药片和酒瓶,意识到这场对话是在药效的作用下进行的,也许根本就没有意义。他的老父亲该睡一会儿了。
“我得走了。”他说着站起来走向门口,一心只想回去打开电脑查一查怀特湖杀手的历史,看看他和伯肯黑德谋杀案的凶手有没有什么联系。
他在门口站住了。“你介意我把飞机停在西边空地上的谷仓里吗?已经开始起风了,我得在暴风雪来临之前把它好好藏起来。”
“你飞到那里的?你还留着那架飞机?”
“对。”
他的父亲捋了捋胡须。“那个谷仓很久没有人去过了,自从……”
柯尔腹部一紧。他默默地等着父亲接下来的话:自从二十三年前那辆坏掉的卡车被放在那里之后。
但是却没有下文了。
“如果需要的话把我的车开去吧。”他挪了挪轮椅,背对着柯尔说。“就是花园里停的那辆黑色的道奇公羊,卡里克会从办公室里把钥匙给你找出来的。反正现在看起来我也用不到它了。”
柯尔看着父亲花白色头发的背影,还有他搭在轮椅扶手上粗糙的手,那双手布满皱纹,静脉夸张地凸起。他的视线移到了父亲头上挂在壁炉上方的那幅照片,上面年轻孔武的麦克唐纳征服了雪山之巅后胜利的留影,而照片下的老麦克唐纳则被年龄拖垮了身体,坐着轮椅正一步步走向死亡。时光是如此的有弹性,纠缠在每一个人身上。
你老了以后肯定和他现在一样……
柯尔不想变成他父亲这个样子,尖酸而别扭。紧紧抓住自己的已经失去的过往和疼痛不放,而不敢去面对和尝试新的可能性。
他留父亲在图书室内独自一人,转头下楼去找女管家要钥匙去了。
阿黛尔猫着腰躲在楼梯下黑漆漆的橱柜里,把电话紧紧贴着耳朵,只留了一条小缝透进一丝光线。
“他要把牧场留给奥莉薇亚,”她小声地说,“整间牧场,妈的。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们不能相信那个女人,她打从到这来的那一天起就在打那个老头的财产的主意了。有天晚上我还撞见她在他的办公桌旁边鬼鬼祟祟的,当时他的遗嘱就放在那张桌子的最上面。我知道那份遗嘱里写了什么——我看过了。遗嘱里根本没写要给奥莉薇亚。”
楼梯发出了咯吱一声,她僵住了。有人来了。“没时间和你多说了,”她飞快地小声说,“只要奥莉薇亚离开老栅栏牧场,这个地方就还是会由他的孩子们继承。你得想办法把她赶走。”
灯被“啪”的一声打开了,光线一瞬间照亮了这个阴暗的角落。
“阿黛尔?”
她眨了眨眼睛,猛地抬起头来,撞到了一把扫帚上。剧痛一瞬间袭来,她眼中柯尔·麦克唐纳在门口的身形变成了模糊的黑色剪影。
她的脸烧得发烫,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悄悄按下了停止通话的按钮,然后快速地把手机滑进了围裙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