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来一去,至多不过一秒钟,黑气一消失,寒意也自消散,月白风清,哪里还有黑纱的影子!两人大是愣呆,不知道刚才那一霎间,发生了甚么事情,原振侠觉得额际冒汗,伸手去抹,这才看到,手背上有一个小小的伤口,正有一丝血渗出来。
他也没有在意,而这时,年轻人也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有一丝伤口。那样的小伤口,他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两人甚至没有告诉对方。
年轻人首先骇然间道:“这……妖孽……她刚才做了些甚么事?”
原振侠也心悸未了,刚才虽然只是极短时间发生的事,而且看来也没有甚么特别的恶果,可是那极突如其来,绝对无法提防、抵抗的侵袭,却令人想起来不寒而栗,在感觉上,比当年枝玛仙在肩上吸血,还要诡异得多,他的声音十分不自在:“不……知道是甚么意思!”
年轻人闷哼:“她也说了,我们不懂,玛仙——你的女巫是知道的!”
原振侠更是骇然:“难道……她刚才向我们施了甚么巫术?玛仙曾说过,幽冥使者的能力,和巫术……很有点关系!”
年轻人哈哈大笑:“会把你变成一只青蛙?嗯,变成青蛙,倒也罢了,始终还是地球上的生物,最怕把你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形体,把你招女婿招到幽灵星座去!”
原振侠干笑几声:“一点也不好笑要是我中了巫术,你也中了的!”
年轻人在原振侠的肩头拍了拍:“我和你不同,我已经说过,我的处境坏得不能再坏,甚么也不怕,把我拘到幽灵星座去,这正是我的愿望!”
原振侠深深吸气,轮拳踢腿,都不觉得有甚么异样,他走前几步,在帆布椅上生了下来,年轻人也在他身边坐下,喝了两口酒。
原振侠望了他一眼:“刚才,黑纱叫你想一想,如果最好的情形出现,你怎么样?”
年轻人皱眉:“我就是不明白那是甚么意思!”
原振侠望著漆黑的天空:“反正她去而未回,不妨设想一下!”
年轻人道:“先从最坏的情形设想吧!”
这倒也不失是一个办法——先设想最坏的情形,再设想次坏的,一层层推上去,自然就到达最好的了!
原振侠立时道:“最坏的情形是,你的灵魂被禁锢,永远不能脱出,也无法和公主的灵魂取得任何联络。”
年轻人喝了一口酒,原振侠想到这种情形的可怕,也抢过来喝了一口酒。
年轻人道:“好一点的情形是,虽然我和她的灵魂都被禁锢,但是却可以取得某种程度的联系!”
原振侠道:“再好一点的是,不但可以联系,而且可以在一起——就像施哲和刘量中的情形一样!”
年轻人大大吸一口气,喝一大口酒:“能够这样,那是心满意足之极了!”
原振侠轻轻敲著酒杯:“还可以更好,譬如说,你们两个的灵魂,一个受禁锢,一个不受禁锢,又可以联系和在一起!”
年轻人打了一个哈哈:“何不再想得好些——两个灵魂都不受禁锢,可以自由自在!”
原振侠忽然道:“地球人以灵魂的形态存在?这未免不可思议!”
年轻人笑:“或许不回地球来,一直在幽灵星座,身为异乡客!”
讲到这里,两人都觉得所设想的,太匪夷所思,忍不住纵笑起来。
原振侠笑了一会:“这大抵是‘最好的情形’了——真有这样的情形出现,我们也无法取得联络。我不是灵媒,玛仙不是……我认识的人之中,也没有一个是灵媒!”
年轻人笑著:“这要由我来设法,一般来说,灵魂主动和人接触容易,人要主动和灵魂接触则难!”
原振侠道:“是,到时你应该——”
他讲到这里,突然住口,叹了一声——他们在说的是生死大事,可是却说得如此轻松从容,只怕古今中外,再无类似的谈话了!
年轻人笑了一下:“自从失去了公主之后,我真正体会到了‘了无生趣’这四个字的意义,所以我甚么也不怕,太痛苦了,只希望解脱。你可以说我是自杀,但是我追求死亡,和别的自杀不同,我的死亡可能给我带来新的希望!”
原振侠伸手在年轻人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照那位先生对灵魂的研究,灵魂是一组含有思想能力的能量,两组这样的能量,自然可以交流互相的思想,只是没有了形体……”
年轻人摇头:“还是十分难想像,到时一定会有所体会,不过那种体会。只怕也不是言语所能表达,因为那全然是人类知识范围以外的事。”
原振侠也感叹了一阵,他们谈得极晚,直到露水开始凝结,身上有点湿湿的,年轻人才提议进屋子去,原振侠乘机告辞。当原振侠上车时,还听见年轻人在引吭高歌,歌声转来高亢而苍凉。
第二天,没有黑纱的消息,第三天下午,原振侠才从手术室出来,就接到了年轻人的电话:“快来,我这里来了两个幽冥使者!”
原振侠吃了一惊,“两个幽冥使者”一那自然是黑纱联络到同类了!他忙问:“黑纱呢?”
年轻人闷哼了一声:“没有来,那两个……一问三不知,只是要你快来!”
原振侠听出其间有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他一面向外走,一面脱下医生的白袍,院长迎面而来,看了这种情形,大是不满,粗声叫了一下:“原医生!”
原振侠仍向外走去:“对不起,我只怕不很适宜在医院服务,我会尽快提出辞呈!”
院长呆了一呆,原振侠已从他的身边,闪身走了出去,上了车,飞快地驶向年轻人的那幢洋房,快要到达时,看到那幢精致的房子,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之中,十分美丽,原来白色的外墙,映得成了一片闪耀不定、光彩夺目的金红色。
原振侠车子驶得极快,冲过了铁门,煞车发出“吱吱”声,停在建筑物门口,看到年轻人站在门口,他才一下车,年轻人就迎了上来,压低了声音:“怪极了!”
原振侠扬了扬眉,算是询问。
年轻人道:“那两个幽冥使者——”
原振侠看到年轻人的神情十分怪异,知道那两个幽冥使者必有古怪之处,他道:“黑纱说过,他们可能是任何形体……样子很骇人?”
年轻人摇头,有点啼笑皆非的样子:“你进去……就知道了!”
两人一起走进去,原振侠看出年轻人带著他直趋书房。那房子的书房相当大,也很现代化,进去之后,年轻人就指著一幅电脑的终端萤光屏,原振侠吃了一惊:“出现在……画面上?”
年轻人点头,原振侠更是骇然:“用……甚么形状出现?”
年轻人摇头:“没有形状,就是示波器上的声波形状,和他们讲话发出的声音相配合。”
那具电脑,可以和电脑的使用者对答,当然有著发声的装置,这时,萤光屏上一片灰暗,但忽然亮了起来,也有声音传出,在声音传出时,萤光屏恰如一具大型示波器,情形并不特别,可走发出来的声音,证明这具电脑已不是普通的电脑,而是两个幽冥使者的“身子”!
这情形,怪异得令人遍体生寒!
生命侵入电脑的情形,原振侠不是没有见过,但是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也可以把电脑当作“身体”,那实在妖异太甚了!
原振侠从黑纱处知道,“他们”可能是任何形体,可是使电脑变活……这还是教他感到骇异。
电脑的发声装置,这时传出来的声音是:“护送者来了?”
在传出声音的同时,萤光屏上波纹闪动。原振侠一愣,他不明白“护送者”是甚么意思,于是四面看著,用目光寻找是不是还有别的人在。
年轻人却在这时道:“为甚么一定要护送者。——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电脑的声音平板,听了令人绝不舒服:“你一个……能量不足以突破空间的限制!”
原振侠的神情更疑惑,向年轻人望去,年轻人低声道:“他们说了不少话,可是我还不十分明白!”
在幽冥使者面前,压低了声音说话,自然一点意义也没有,但那几乎是所有人的习惯,年轻人此际心情显然十分紧张,所以才会那样。
年轻人又问电脑:“请你们从头说一遍!”
电脑的声音平板也有一个好处,至少不知道是不是耐烦:“黑纱说,她的能力只能帮助一个灵魂!”
年轻人立时道:“是啊,那就够了,需要帮助的……灵魂……是我!”
他讲来有点不是十分连贯,那是由于他要利用语言表达的情形,已经完全逸出了人类生活的常轨,能说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电脑声音继续著,像是根本不理会年轻人的话:“她只能帮助一个灵魂,所以要我们两个来帮助你——”
年轻人向原振侠望了一眼,作了一个“不明白”的手势原振侠也一片茫然,黑纱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呢?她要帮助的,自然应该是年轻人!
可是黑纱却又把年轻人托给了她的两个同类,那么,她做什么呢?她说她要帮助一个灵魂,那是甚么人的灵魂?
年轻人和原振侠,都一片茫然之色,电脑还在继续发声,可是说出来的话,更使他们两人听得莫名其妙!电脑说:“可是我们又不愿意像她帮助那个灵魂一样帮助你,所以,你必须有一个护送者!”
年轻人和原振侠齐声:“对不起,我们不明白,请作进一步解释!”
电脑萤光屏上,闪起了一阵杂乱的线条,那情形,像是连幽冥使者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才好。过了一会,才有声音传出来:“黑纱有她的打算和计画,她……她的计画……我们只能参加极少部份。她……”
声音说到这里,夏然停止。年轻人和原振侠互望著,两人都想到了一点,原振侠抢先道:“是不是黑纱的计画,对幽灵星座构成背叛?”
电脑没有声音发出,可是萤光屏上,却出现了一个正弧波形,两人也不知代表了甚么意思,情景十分诡异,他们不知如何追问下去。
僵持了一会,萤光屏上又是一阵杂乱的线条,然后又是平板的声音:“其中详细情形,无法向你们解释明白,总之,你们独自一人是无法进入幽灵星座的,一定要两个或更多,才有能力做突破空间的转移!”
年轻人和原振侠,都算是思想十分灵敏的人,他们这时已经可以知道是怎么样的一种情形了。
单一的一个地球人,灵魂没有能力突破空间转移——也就是说,到不了幽灵星座!
而年轻人的目的,是要灵魂到幽灵星座去,去尽一切可能和公主的灵魂相聚!
必须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地球人灵魂在一起,才能进入幽灵星座,那就是“护送者”,也就是说,要有人陪年轻人去!
这不是陪到别的地方去,是陪著到幽灵星座去。
到幽灵星座去的唯一方式,就是用灵魂的形式去!
护送者也必须死亡,灵魂才能离开肉体!
如果原振侠做护送者,那么原振侠也必须死!
他们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以上的好几点,年轻人陡然之间,脸胀得通红,张大口,想说甚么,可是原振侠拦住了他,对电脑说:“好像不怎么对,以前被你们收集去的灵魂,他们是怎么进入幽灵星座的?”
电脑传出来的声音十分响亮:“被禁锢在一个平面上。由我们发动力量转移。”
年轻人踏前一步:“我为甚么不能那样?”
电脑中居然传出了两下干笑声:“那就和黑纱的计画不一样了,甚至完全破坏了她的计画!”
原振侠不由自主顿足,焦急地叹息:“她的计画是甚么?她为甚么不来见我们?”
电脑的声音,突然之间变得其响无比,震得人耳际嗡嗡直响,虽然声调仍然平板,可是声量陡然加大,也意味著说话人在发怒。洪亮的声音听来像是在吼叫:“说了,你们也不会懂!她正在尽她一切可能,进行她的计画!你们怎么样,决定了没有?”
在那一霎间,原振侠的思绪复杂凌乱之极,他曾答应年轻人,尽自己一切力量帮助他,可是如今,如果要帮助,他就必须死亡!
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下,都不免犹豫。
形容朋友的交情之深,常有“生死之交”这样的说法,但真正要以死亡为代价,去帮助朋友做那么虚无镖纱的行动,这能不犹豫吗?
同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年轻人也吼叫了起来:“去他妈的鬼计画!我能叫我的朋友陪我死吗?把我的灵魂禁锢起来,运用你们的力量,转移到幽灵星座去?”
电脑发出的声音恢复了正常:“那样,你的灵魂就永远脱不出禁锢——绝不会有甚么力量……像黑纱行使的力量那样,使你脱禁!”
这几句话,又不是十分容易听得明白,而年轻人的情绪已激动到了无可抑制的地步,他冲向前,顺手抓起了一张椅子,待向电脑砸去,原振侠忙冲了过去,一下子托住了他的手臂,和他挣扎著,又对著电脑嚷:“黑纱行使甚么力量,可以使被禁锢的灵魂解禁?”
电脑立时回答:“不能告诉你们,给你们三天考虑的时间!”
年轻人用力一挣,挣脱了原振侠,原振侠把他推得跌出了一步,年轻人叫道:“不必考虑了,你们是来自幽冥的魔鬼!只带来痛苦!我绝不会要我的朋友为我而死,就算他答应,我也不要!”
原振侠深深吸一口气:“可以考虑!”
年轻人陡然转过身,用布满红丝的眼睛,望向原振侠,喘息著:“我不怀疑你的诚意,可是天下怎有叫朋友陪死的道理?”
原振侠也不禁苦笑,他是说“可以考虑”,那绝不表示他愿意陪死!
帮助朋友是一回事。用生命去帮助朋友,甚至也可以,但是一切情形全那么不可测、不可捉摸,那么奇诡怪异,有极大可能,死了也是白死!
年轻人突然笑了起来:“要是我会让你那样做,那我算甚么?”他的情绪,突然平静下来:“好了,把一切全都忘了吧,走,喝酒去!”
原振侠先是一愣,但这时侯,他们两人的心境,大有相通之处,他自然知道年轻人忽然来了一个大转变是甚么用意,所以他也装著甚么都没有发生过,响应年轻人的提议:“去,喝酒去!”
在碧绿的草坪上,他们舒服地躺在躺椅上,慢慢呷著酒,年轻人喝得比较急,原振侠顺手拔起了一朵苜蓿草的紫色小花来,在手中缓缓转动著,天色早已黑了下来,上弦月的月色凄清,两个人都维持了至少有半小时的沉默,原振侠才道:“人类总以为科学已进步得很,可是你看我手里的这朵小花,就算集中全世界的财富和科学知识,也无法在实验室中制造出来!”
年轻人的目光冷冷地投了过来,自他的喉际发出了“嗯”地一声:“人类科学,哼,人类正处在甚么都不懂的混沌时期,现在和几万年之前,没什么差别!”
原振侠没有和他争辩——差别自然有,但不大,年轻人心情激动,思想自然难免偏激一些。
他吸了一口气:“反正现在没有事,我们何不推测一下黑纱的计画?”
年轻人立时蹙著眉,眉宇之间,现出十分厌恶的神色来:“不知这魔鬼……在闹甚么花样!她有计画,为甚么不对我们说?”
原振侠坚持著:“不管她是魔鬼,或是天使,我们必须肯定一点,年轻人,她有真正想帮助你的诚意!”
年轻人闷哼一声,神态仍然不是很愿意接受,但是他也提不出任何反驳。过了一会,他总算勉强点了点头:“可以这样假设。”
原振侠接上去:“肯定了这一点假设,就可以进一步推测,她不把计画告诉我们,必然有不得已的苦衷,也可以推测,她的计画必然对你有利!”
年轻人喝了一口酒,抿著嘴,过了一会才道:“理论上可以如此说!”
原振侠又道:“让我们仔细回想一下她请来的那两个同类的话,一定要仔细想,因为我觉得黑纱的计画,超越我们的想像之外!”
年轻人眯著眼,盯著酒杯上反映起的、冷冷的月光,声调缓慢:“他们曾说:‘黑纱说,她的能力只能帮助一个灵魂!’首先要肯定的是,她准备帮助哪一个灵魂?”
原振侠道:“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你,一是公主!”
年轻人道:“显然不是我。”
原振侠望向黑而深遂的天空:“那就是公主!她准备尽她的所能,使公主的灵魂自禁锢状态中解脱出来!”
年轻人突然震动了一下,以致他杯中的酒溅出了少许,他一面吮舐著手指上的酒,一面用充满了疑惑、焦急的目光,向原振侠望来。
这时,他心情之复杂,可想而知,他的那种眼神,等于在急切地问:“你根据甚么来推测,而得到这样的结论的?”
原振侠直了直身子:“那两个幽冥使者又曾说,如果你的灵魂被禁在一个平面上,不会有甚么力量可以使你解脱。而黑纱却行使了一种力量,使一个被禁的灵魂解脱!”
年轻人急速喘气:“这有点说不通,黑纱是幽冥使者,她能做到的事,别的幽冥使者也应该做得到,何况她还受到了惩罚,能力大不如前!”
原振侠侧著头:“这一点,确然不容易理解,只好假定……假定……黑纱有别的幽冥使者所没有的特殊能力。”
(这时,被他们认为“不容易理解”的一点,其实再简单也没有。而当其时,他们确然难以理解。)
(后来,当然恍然大梧,甚么都明白了!)
年轻人同意:“只好这样假设,那样……她的计画就逐步明朗化了!”
原振侠神色凝重:“是,相当明朗。黑纱的计画第一步,是通过她运用力量,使公主的灵魂解除禁锢!第二步,使你的灵魂在不被禁锢的情形下,进入幽灵星座,和公主的灵魂相会——”
当原振侠开始说的时候。年轻人的神情兴奋之至,可是原振侠说到了一半,他就大口喝酒,神色阴沈,接著,又完全恢复了正常,打了一个哈哈,不让原振侠再说下去,原振侠住了口,两人互望著,谁也不说话。
分析到了这里,黑纱的计画,的确相当明朗,可是却又进入了一个死胡同——没有可能照黑纱的计画来逐步行事,没有可能使计画逐步实现的!
因为那两个幽冥使者说得再明白也没有:地球人的灵魂,无法单独进入幽灵星座,无法单独接受空间的转移,必须两个或两个以上!
年轻人的灵魂要进入幽灵星座。和公主的灵魂相聚,必须要有一个“护送者”。
这个“护送者”,不论是甚么人,都必须先死亡,灵魂才能和年轻人的灵魂一起到幽灵星座去!
谁肯那样做?
就算有人肯,像原振侠就算肯,年轻人又怎能接受?问题又回到了根本解不开的死结上来,年轻人声音淡然:“都是你,分析甚么计画,我不是说过把一切全都忘记,算了!”
他用力一挥手,表示他的决心。可是脸上的肌肉,又不免在痛苦的抽搐。
原振侠却坐直了身子:“别以为一定无法可施!”
年轻人笑,笑容有点凄然,也有一定程度的调侃:“为朋友两肋插刀,不顾自己的性命,那是武侠小说中的事,就算你肯,我也不会答应你胡来。”
原振侠微笑:“为甚么一定要是我?”
年轻人也陡然坐直了身子,直视原振侠。原振侠道:“幽冥使者说,两个或两个以上地球人的灵魂在一起,就可以通过他们的帮助,转移到幽灵星座去——一个是你,一个可以是任何人!”
年轻人的声音低沉无比,希望的火花,在他们之中闪耀了一下,但立即又隐没。他一字一顿:“谁肯为我牺牲性命,而我又愿意接受?”
原振侠早已想好了答案:“譬如说,必须被执行死刑的死囚,或者是……已身患绝症的病人?”
年轻人一跃而起,在草地上急速地来回走动,几分钟后,他陡然站定,盯著原振侠:“绝好的设想,我会再和幽冥使者联络,询问他们是不是可以这样,如果可以,我会安排一切!”
原振侠恳切地道:“医院中常有绝症患者,我可以帮助做一部分安排。”
年轻人兴奋得鼻尖沁出汗珠,他搓著手:“若是这种方法可行。那就简单得多了!”
原振侠长长呼一口气,两人又一起回到书房,试著再次通过电脑。和那两个幽冥使者接触,可是却没有结果。一直到天色将明,两人才放弃,年轻人答应:“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原振侠回到了宿舍,虽然十分疲倦,可是却又睡不著,因为自从年轻人出现以来,他又接触到了他生命中以前从来未曾接触过的另一面:灵魂的空间转移!
灵魂已经是人类实用科学范围之外的事,虚无缥纱,不可捉摸。
空间转移,也是人类知识范围之外的事,同样不可捉摸,而如今,两种不可捉摸的情形加在一起,自然使事情更加迷离!
原振侠的想像力再丰富,也无法想像灵魂在转移到了幽灵星座之后,会是一种甚么情形。也无法想像,年轻人的灵魂和公主的灵魂相聚之后,如何互相沟通?他甚至想到,如果自己作为“护送者”,灵魂到了幽灵星座之后会怎样?
想到这里,他不禁失笑——别说灵魂在幽灵星座的情形如何,难以想像,就算灵魂在地球上,也一样无法想像,那等于是一个全是未知数的方程式,没有人可以把它解得开来!
想著想著,他蒙蒙胧胧地睡了过去,在睡意极浓的情形下,他睡得很沉,依稀听到了一些不应该有的声响,可是他却没有被惊醒。
一直到他自己睡够了醒来,首先感到闭著的眼睛感到了异样的光亮,他睁开眼,看到了一片金黄色的光芒——并不是他到了甚么特殊的环境之中,而是他忘了拉窗帘,而其时已是黄昏,夕阳的光芒,正从窗中斜射进来。
他不由自主“啊”地一声,坐了起来,这一觉竟睡了将近十二小时!
他坐起来之后,立时感到事情十分不对头,在枕头上,有一股沁人的香味,淡淡而熟悉,这表示有一个女性曾和他共枕。而这种香味……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我醒了!”
他这时,已听到了浴室中的水声,他再提高声音:“我醒了!”
他叫著,一跃而起,在经过了长时间的休息之后,他觉得全身精力充沛,而又极需要一次酣畅的淋浴,把那一点蒙胧的感觉驱走。
他走到浴室门口,推开门,正在莲蓬头下淋浴的是一个动人之极的胴体——他又熟悉又陌生,当然他是熟悉的。他气息急促,走过去,在她的身后,轻轻环抱著她。
急骤的水洒下来,他立时全身透湿。她也用手环抱著他,半仰起头来。
从留在枕畔的香味上。他已经知道来的是甚么人。可是这时,看到满布水珠的俏脸,他仍然不由自主深深吸著气,把她的身体转过来,令两人的胸膛紧紧相贴,然后深深地吻著。
半闭著眼,任由水淋著,那样享受著男性的温柔的美女,这时,从任何角度看,都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令男人迷醉的女人,怎么也没有法子把她和野心、和将军的衔头联在一起。
可是事实上,她却又不折不扣,是一个充满了野心的女将军!
黄绢!
原振侠没有问她怎么来,为甚么来,他只是紧紧拥著她,用力吻著她,吮吸著她柔滑的舌尖。重要的是她来了,而此刻又正是他最需要异性的时候,在那种时候,若是再花时间去问问题,那是白痴做的事!
他们的身子紧贴著。在那时刻,他们都不觉得再有自己的存在。或者说,不再有原来的自己,他们都变得只是为那一刻而存在,而那一刻的存在,几乎是永恒的,他们在以前,已经有过很多次同样的变幻,每一次都在以后的日子中,给他们带来无穷的回想,无比的怅惘,无底的欷嘘,无限的甜蜜。究竟是苦是甜,连他们自己也说不上来。
但是,当他们相遇,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共享那时刻,那美妙之极的时刻。
水一直洒下来,洒在他们身上,他们却全然不觉,外界的一切都不再存在,有的只是他和她,而他和她。也都化二为一,变成了新的一种存在。
水声、喘息声、低吟声、心跳声,每一个细胞发出的欢愉声,交汇而成生命中最奇妙的乐章,当最后一个音符也静止时。他们面对面,鼻尖和鼻尖之间,是一颗汗珠——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他们都睁大著眼,凝视对方。在这种距离凝视另一个人,是一种十分奇妙的现象,可以看到对方眸子中自己的影子,彷佛已经进入了对方的瞳人之中,变得那么小,原来的自己不见了,可是却又那么心甘情愿,从心里感到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