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和光明对立。
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上帝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
这是上帝创造天地第一日的情景。
于是,就有了光明和黑暗。
天使当然应该属于光明,黑暗中怎么会有天使?
背叛了上帝,天使因而堕落成为魔鬼,撤旦也可以出现在耶和华面前,黑暗之中,自然也可以有天使。
黑暗中如有天使,就是黑暗天使。
先不说对话的两个是甚么人:只看他们的对话:“看到了一篇报导,忍不住想告诉你。”
“关于甚么?”
“在英国,最近八个月中,有五名科学家神秘死亡,表面上看来,不是死于意外,就是死于自杀,可是仔细查究起来,却神秘莫名——”
“是的,我也看到这篇报导了,其中有一个是皇家军事科学院的冶金学家皮雷尔。利用汽车的废气自杀——”
“可是他的妻子却说他绝不会自杀——”
“那不一定,做丈夫的苦楚妻子能了解多少?”
“听起来,像是你做过人家的丈夫——”
“虽然没有,可是……不提这些,还有一个三十七岁的电脑专家桑兹,竟然驾驶一辆满载汽油罐的汽车,冲进了一间咖啡室!那简直是疯狂的自杀行为——”
“教我联想起刘量中驾著车子,直冲向山谷——”
“你……想暗示甚么?”
“不是暗示,是直接地想到……也要把我感到的说给你听——幽灵星座仍然在收集人的灵魂!”
“……”
“那几位科学家,显然……被害,但整件事又神秘莫测,所以有关方面不但噤若寒蝉,而且也不敢深入调查——”
“唉!那又有甚么办法!奇怪,黑纱不是说收集的行动已经停止了吗?”
“你最近又见过她?”
“没有,虽然很想见。”
“小心,她有意找地球人谈恋爱——”
“我很难想像把体温零下十度的女人拥在怀中的滋味,你声音酸溜溜的,是吃醋?”
“我?我为甚么要吃醋?你甚至未曾表示过爱我——”
“唉!”
一声叹息,暂时结束了这段对话。
读者诸君自然早已知道,对话的两个人是原振侠和玛仙。
玛仙看到了那篇多名科学家神秘死亡的报导,打电话给原振侠,和他小作讨论,认为来自幽灵星座的力量,仍然在活动。
黑纱曾说过,一共有四十九个幽冥使者,来自不可测的幽灵星座,可知的已绝不再活动的是施哲和黑纱,其余的四十七个,是不是还在“执行任务”?
当然,讨论没有结果,说到后来,两人的话题转到了感情方面,原振侠除了低叹之外,也没有别的甚么好说。玛仙对他的情爱之深,已经由黑纱的话中得到了证实,她不惜牺牲自己,保护原振侠。对于这一点,原振侠自然感动莫名。而玛仙的美丽又无懈可击,为甚么原振侠还要犹豫叹息?
这就是爱情的奇妙之处,感激不等于感情,美貌也产生不了爱情——丑女人的爱情生活,有时比美女还要多姿多采,原振侠有时连自己都不知道在犹豫甚么,玛仙的情意,连黑纱都感动得放弃执行任务,可是原振侠仍然不愿做爱情的俘虏!
对了!或许就是因为他心中一直有“俘虏”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下意识地要抗拒,是他自尊心特别强,还是另有原因?
这一点,只怕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人的性格太复杂,往往复杂到自己不能了解自己,更不必说去了解他人!
放下电话之后,原振侠胡思乱想了一会,才发现自己忘了问玛仙在甚么地方。和玛仙分别时,她说要回大巫师的身边去,那么,电话难道是从中美洲打来的?看来是,时间是凌晨五时,如果玛仙在本地,不会选择这样的时间打电话来。
原振侠熄了灯,让黑暗在他的周围。人在黑暗中,情绪相当矛盾,黑暗能使人慌张,产生恐惧,但也能使人感到安详和宁谧。
他望著黑暗,黑暗之中,好像浮起了玛仙的俏脸,俏脸上笑靥如花,忽然又变了,变得狰狞可怖,那是她原来的面目;忽然又变成了黄绢。黄绢的秀发,一下子长,一下子短;然后是海棠,海棠的眼神中,总有一丝半丝的忧郁!那种忧郁,教人看了心痛,会自然而然要把她拥在怀里,好好加以呵护,来尽一个男性的责任,海棠现在又在哪里?
玛仙的一通电话把原振侠吵醒了之后,他再也没有法子睡得著,思绪紊乱之极,各种令他心烦意乱的想法,纷至沓来,结果,他狠狠地一拳打在床边上,又长叹了一声,一跃而起,用力挥著手,天际才有一线曙光,他不想睡了,想趁著晨曦到山上去走走,抒发一下心中的闷气!
他换上运劲鞋,在离开了建筑物之后,缓步跑向后面的山坡,到了山脚下,他奔上了一条登山的小径,然后越跑越快,像是想藉著体能的发挥,把所有的胡思乱想,全抛在脑后。
当他奔上了山顶时,红日高照。天早已亮了,他也跑得一头是汗,可是,汗虽能抹得去,然而他所想的那一切,却仍顽固地盘旋在他的脑际。他靠著一株树,又长叹了一声,神情自然不免有点苦涩。
也就在这时,他发现了一个相当奇怪的装置。
原振侠的见识非凡,可是这时,他也只能说他看到的是一种“装置”——而不知道它的性质和用途。
他看到的,是一根细长的金属管——直径只有一公分,长约八十公分。金属管连著一个架子,那个架子,可以使金属管维持一定的角度。
原振侠看到的时候,金属管的角度是斜向下,对著山脚下。而山脚下有不少房屋,原振侠居住的医院单身医生的宿舍,也在山脚下,而且顺眼一看,好像还正被金属管对准著。
自金属管的中间部分,有一股线伸出来,线的一端没入大石下的泥土中——整个架子和金属管放在一块平整的大石上,本来有一棵灌木遮著,不是那么容易被发现,但由于旭日初升,阳光照射到了金属管的尖端,发出闪光,引起了原振侠的注意,所以走过去,拨开了树,才暴露了那个装置的。
原振侠研究了半晌,不知那金属管有甚么用处,他拉了拉那股线,发现在土下还联结著甚么,他正想用树枝把泥土拨开来看看,就听到有人急步上来的声音,同时有人喝道:“你在干甚么?”
他一回头,看到两个人气急败坏的奔了过来。当那两人来到了他的面前时,都陡然一愣,刹那之间,这两人神情古怪之至,但随即变得十分恼怒:“你走开些,别乱碰——”
原振侠留意到了这两个人神情的瞬息变化,他感到十分奇怪,这两个人乍见到他时,像是极度出乎意料之外。
为甚么他们会有这种神情?原振侠可以肯定,那两个人是他所不曾见过的。陌生人见到了陌生人,不会有意外之感,这两个人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神情,原振侠立即有了结论:自己对他们陌生,但他们对自己不陌生!
他们为甚么会对自己不陌生?自然由于他们早在注意自己——原振侠想到了这一点,心中十分厌恶,自然也想弄明白那两个人的身分。他指著那金属管:“这是甚么装置?”
那两个人,面目普通,也难以从他们的衣著上判别他们的身分,年龄在三十左右,一个脸色阴沉,一个比较开朗些,那开朗的回答:“记录鸟鸣声音的仪器——”
原振侠笑了一下,他当然不会相信那个人的鬼话!不过那个人的话,倒使他明白那是甚么装置了——那是远程窃听装置!
这种先进的窃听装置,是新科技的产品。
(人类的最新科技,被用来制造窃听装置,这算不算是人类的悲剧?)
只要有声音,空气中就有声波,只要有声波,就可以被接收到,被接收到的声波,经过小巧的仪器,转变为光脉动,就可以发射出去,另外在适当的距离再还原——整个窃听过程就完成了——(转来好像极简单,但三年之前,人类的科学还做不到这一点——不知道三年之后,又会有甚么新花样出来——)
原振侠一想到了这一点,心中又是骇然又是生气,他猜想,对方窃听的对象,可能就是自己——同时,他也莫名其妙,不知何方神圣会这样看得起自己——用那么先进的设备来对付,目的又是甚么?
当下,他冷笑一声:“是吗?记录鸟鸣声?”
然后,他在眼前竖起大拇指来,像一般测量师用最简单的方法测量距离一样,闭上一只眼,望看山下的医院宿舍:“嗯,直线距离一千两百公尺左右。你们一定连我洗澡时的歌声,都可以听得十分清楚了——”
他装著不经意地说了那样一句话,那两个人脸色陡变,连连后退!
这一来,原振侠知道自己的猜测完全对了,因而不那么急了,反倒好整以暇的望著那两个人:“我当然不必自我介绍了,你们是——”
那两人互望了一眼,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又出乎原振快的意料之外!
原振侠弄清楚了那两人用那么先进的设备,在对自己进行窃听行动,心中自然疑惑,但是他却并不著急。因为那两个人就在他面前,下山的小路又只有一条,就算他们分开来逃走,以他的身手而论,要抓住其中的一个,总没问题。
可是,当原振侠一揭穿了他们的勾当,两人面色大变之际,突然各自发一声喊,陡然之间,“嗤嗤”连声,两人的身子竟已腾空而起!
刹那之间,原振侠无法明白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当他定过神来时,两人离山顶已有十多公尺,原振侠除非有枪在手,否则,全然无可奈何——原振侠抬头看去,心下不禁骇然!那两个人适才出现的时候,原振侠未曾在意他们背上,背著好像背囊一样的东西,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是十分精巧的个人飞行器那喷射动力的个人飞行器,这时正利用“作用等于反作用”的原理,使那两个人在空中浮翔,虽然不是很灵活,可是也已脱出了山顶的范围,向山脚下在降落!
原振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个人飞行器虽然已不是甚么军事秘密。但也不是普通人所能拥有。
问题一是:在对付自己的是甚么人?
问题二是:他们鬼头鬼脑的进行这种活动,已经多久了?
原振侠一面想,一面老实不客气,把那金属管上的线拉断,把金属管用力砸在大石上,又从地下找到了一个录音座,把它毁坏,这才算是略出了一口气。
他向山下走去,想到小巧的、偷放在自己住所的窃听器,十分难以发现,要动用特种仪器来检查,讨厌之极。一日不把这窃听器找出来,就一天没有隐私可言,因此他心中十分烦躁。
那两个人看来只是奉命行事,他们奉谁的命令在干这种事?
原振侠首先想到黄绢,但立即否定。黄绢和他虽然好像越来越是情不投意不合,可是黄绢自有黄绢的气派,不会做那种鬼头鬼脑的事。
那么,是海棠?他又摇了摇头。做为海棠的男人,他绝对可以感到,当海棠像小猫一样蜷伏在他怀中的时候,当海棠因为他的狂暴而秀眉紧蹙,发出娇吟的时侯,和现在,即使根本不知道海棠身在何处的时候,他仍可以肯定一点:他在海棠的心目中,有著接近被崇拜的地位——或许由于长期严格的训练,海棠十分易于掩护她自己的感情。
但是,在好几次,尤其是最近一次,在大海中,那毫无保留的奔放中,原振侠还是可以肯定海棠对自己的感情极深。所以,不会是海棠。
那么,会是谁呢?
原振侠想到黄绢,又想到海棠,是由于窃听设备、个人飞行器等等,都不是个人力量轻易办得到的,黄绢和海棠的背后,都有整个国家的势力在支持!
一面想,一面下山,到了山脚下,看到路边停著一辆样子十分奇特的汽车,原振侠对汽车是内行,一看就知道那是义大利全部手工精制的精品,这一类汽车,每一种只有一辆,是汽车中的极品!
原振侠自然而然向那辆车子多看了几眼,就在那时,一个男人以十分潇洒——自然的、毫不做作的,证明他一直是那样的——而高雅的姿态,绕过车子,向原振侠挥了挥手,迳向原振侠走过来。
原振侠一看到那男人的动作这样潇洒,心里已不禁喝了一声采,心想心理医生常提及“身体语言”,一个人的动作这样高雅大方,他多半也是一个心灵相当高贵的人。
原振侠也自然地挥了一下手,他在考虑:那人显然向著自己走来,自己是不是应该迎上去?礼貌上应该如此,是熟人的话,甚至还可以奔过去拥抱一番。
可是对方是一个陌生人,而且,在刚发现了有人对自己进行窃听行动之后,还是不要太热情的好!
所以,他站著不动,那人从车后转出来时,只使人觉得他风度好,渐渐走近,可以看到他有著线条鲜明的脸型。可以算是美男子,约摸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一头浓发之中,却有一络,是出奇的银白色——看起来又不像是染成白色的。
他目光炯炯,一直在注视著原振侠不是逼视,完全没有威胁力,也不闪烁,大大方方,就像非把原振侠看个清楚不可一样。
他眼神有时严肃,可是,有时却又有说不出来的顽皮,原振侠从来也不知道男人的眼神,也可以有那么多的情意变化。
他身形相当高,几乎和原振侠差不多,身形挺拔,步履矫健,这都说明他在体能方面,受过十分严格的训练,也就是说,他不是普通人。
原振侠对这种外型的人,十分喜欢,因为这种人必然坦诚、爽朗,可以成为好朋友,但由于是陌生人,所以原振侠仍然不动——人和人之间的隔阂,根深柢固,有时十分可怕。
那漂亮潇洒的男人,来到了原振侠身前,仍然望著原振侠,他虽然还没有开口。可是表情和眼神,都有一种热切的友善。
然后,他微笑:“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姓年,名轻人,我的名字,如果写在一些故事中,看的人会以为我没有名字,当然,我现在已经不再年轻。”
他才说到一半,原振侠已“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抢著向他伸出手去,两人用力握著手,原振侠高兴得声音有点异样:“年轻人先生!你……怎么说呢?一直只当你是传奇人物,想不到真的能见到你!”
年轻人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眼角现出皱纹来,可知他实际年龄,比他的外貌看起来要大。
年轻人做为传奇人物,自然也是若干年之前的事,近几年来,他销声匿迹,像是已在江湖上消失了一样。原振侠知道过很多年轻人的传奇事迹,这时能与之相见,自然高兴。
年轻人笑道:“原医生,你自己才是传奇人物!”
两人一直握著手,原振侠起问:“你的公主呢?好吗?你们——年轻人和公主的故事,知道的人可不少!”
年轻人的神情变得黯然,原振侠又“啊”地一声:“对不起,你们……太久没有消息了,我不知道——”
年轻人缓吐一口气,抬头向天,声音是一种压抑的悲伤:“三年之前,在滑雪中遇到雪崩……那是一场特大的雪崩,竟再也没有找到她。”
原振侠低下头,对方若是普通人,他会由衷地安慰几句,可是对方是如此出色的人物,空言空语有甚么用?他伸手按向年轻人的肩头,按得极有力,他要把他的友谊,透过手心,传达给年轻人知道。
年轻人立即知道了,反手又按住了原振侠的手臂,也把他的友谊传达给原振侠。
年轻人脸上的忧戚,渐渐淡去,他指著自己的那络白发:“当时山搜索队找了一个月,我就多了这一络白头发,白得异样!”
原振侠衷心道:“极好看!”
年轻人后退了一步,搓著手:“有一件事,请你接受我的道歉。”
原振侠扬了扬眉,不知道年轻人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他们才第一次见面,何必道歉?可是年轻人却又的确大有歉意,原振侠心中一动,现出不可信的神情,他随即向自己住所指了指,又向山顶上指了一指。
他用手势在问年轻人:山顶上的窃听装置是你埋设的?即使他这样问了,他还是不相信,年轻人在传说中,十分光明磊落,不应该会有那种行动。
可是,年轻人却苦笑著点头,原振侠望著他,有责怪的神色。
年轻人笑了一下:“我急于要知道你的一些事,自己又有急事绊住了走不开,所以托了在这里的两个朋友进行,这两个朋友,唉!竟误会了我的意思,他们本来大可直接来见你,结果他们不那么做,而在你的住所中装了窃听器——”
原振侠有点啼笑皆非,但也心中释然,事情果然不是年轻人做的!
他大方地摊了摊手:“算了,把它在甚么地方告诉我就好——”
年轻人也摊了摊手:“我知道之后,把他们两人痛骂了一顿——对君子,有对君子的方法;窃听,那只是对付小人的方法!”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用十分真挚的眼光望向对方,这表示他在说:“不但你是君子,我也是君子。实在是由于误会,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原振侠报以同样充满了真挚感情的一笑,用力挥了一下手,表示这件事,再也不必提,他向年轻人的车子指了一下:“好车子——”
年轻人点头,并不客气:“是,本来就是好车子,经过我略作了一点改进,性能更好了,你可要试试驾驶它?”
原振侠心知对方托人注意自己,现在又亲自出马,必然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来找自己——原振侠一时之间想不出会是甚么事,既然年轻人暂时不提,他自也不便先说,况且,驾驶一辆性能绝佳的汽车,是一大乐趣,原振侠立时点头,两人一起向那辆车子走去。
他们两人身高相仿,步履矫健,大步向前走著,犹如两头豹子一样。姿态极其优美——他们自己当然不觉得,他们自然而然的动作,许多人想刻意模仿,也难及万一。
每一个人的风度、气质,都几乎与生俱来,至少也和人的思想、经历、见识、胸襟有极大的关系!
上了车,原振侠发动车子,车子像子弹一样,向前疾射而出,眼看要向一座山崖撞了过去,却又在千钧一发之际,巧妙地避开。
在清晨,车辆稀少的大路上风驰电掣,事后有几个目击者,怎么都不相信那是地球上的交通工具,而以为是天外来客!
使得原振侠对年轻人印象更好的是,当车子看来像是非撞中山崖不可的时候,年轻人一点也没有惊讶的神情,反倒以十分自傲的声音解说著:“从静止到一百公里的加速时间,是三点七秒——你的驾驶技术真好,一下子就把车子的性能,发挥到淋漓尽致。”
原振侠享受著高速驾驶带来的极大乐趣,由衷地道:“这是我见过的最好车子——”
年轻人点头:“只有不到十辆车,可与此相比,浪子高达有一辆相仿,你要是喜欢——”
原振侠一面把车速更提高,一面立时摇头:“哪有这个道理——”
年轻人没有坚持,只是淡然笑著:“倒也没有甚么不可以,只要自己高兴,人家快乐,我觉得没有甚么不可以做——”
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心中在想:“他真和传说中那样,发自内心的那种潇洒,掩也掩不住,处处流露。像他这样出色的人物,会有甚么事来找我?”
虽然原振侠可以肯定,事情绝不会简单,但是他还是决定,要尽自己的力量帮助他。
一小时之后,车子兜了回来,停在原振侠的住所前。原振侠道:“离我上班还有两小时,是不是要一起喝杯咖啡?”
年轻人笑了一下——他的笑容,多少使人感到落寞:“我宁愿喝一点酒。”
原振侠“哦”地一声,表现了他医生的本色:“清晨就喝酒,不是好习惯。”
年轻人的笑容之中,有更多的落寞:“是的,想不到吧?自从雪崩发生之后,我一直在酗酒,简直是个不可救药的酒鬼——”
原振侠紧蹙著眉,这是他再也未曾想到的事!那么出色的一个冒险生活者,竟然变成了酒鬼!他注视著他,以一个医生的敏锐的观察力,他可以看到,年轻人的手,有时会不由自主地抖动,口角的那种似隐似现的苦涩意味,自然也不是故意装出来的。眼白有相当程度的混浊不清——这可能是酗酒已影响了他肝脏健康的一种反射现象……
他本来想好好劝慰年轻人几句,可是他立卸想到,传说中年轻人和公主之间的感情,当公主遭到了那么可怕的意外之后,他用酒精麻醉自己,把自己变成了酒鬼,又有甚么不对呢?
所以,他甚么也没有说。
原振侠也不是真的甚么也没有说,他只是用相当缓慢的声调道:“做为朋友,应该对你说几句话,可是我要对你说的话,你一定早已明白,所以,根本不必再说甚么——”
年轻人陡然轰笑起来,一面笑,一面用力挥著手:“这是我听到过的最有趣的话——”
尽避原振侠完全可以知道,也可以了解年轻人痛苦、忧郁的心情,但是,年轻人的笑声,听来还是开朗和豪爽,表示他在发出笑声的一霎间,他也可以暂时抛开心头的痛苦,投入他生命应有的欢乐中!
笑声一直持续到进了原振侠的住所,年轻人进屋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一幅画的角落处,取下了看来只是指甲大小的极薄的薄片。放在手上抛了抛,向原振侠望来,又大有歉意。
原振侠则已取了一瓶酒在手,年轻人有点迫不及待地接过来,打开瓶塞,用一个看来十分优美的姿势,托住瓶底,昂起头,举起酒瓶,把酒向口中倾注,连喝了三大口,竟没有半滴漏出来。
他长长吁了一口气,原振侠和他相识,还不到两小时,可是看到了这种情形,心中也不禁好一阵难过,半晌说不出话来。
年轻人故意掩饰著落寞的心情,耸了耸肩:“信不信能这样喝酒的人并不多?我练了将近一年,才练得成功——”
原振侠看到年轻人这样放纵自己,虽然他绝不是甚么行为观念保守的人。可是仍不免缓缓摇了摇头。
年轻人不和原振侠有谴责意味的目光接触,而望向酒瓶,缓缓摇动著,令瓶中琥珀色的醇酒,晃动出一种奇异的波纹来,他的声调变得缓慢:“那场雪崩,我认为并不是意外——”
原振侠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说甚么。
他知道,年轻人开始说他来找自己的目的了,但竟然要从那一场雪崩开始说起,这多少令原振侠感到相当程度的意外。
原振侠自然也知道,那场雪崩,就是使得他的公主就此在世上消失的那一场。
年轻人略顿了顿,盯著酒瓶的目光,陡然变得十分深遂:“我甚至可以追查到,是由于一次小型的爆炸,而形成那场大雪崩的。在雪崩中死亡的有十七人,找到的尸体是十六具。”他声音中有深切的悲哀,原振侠欲语又止。
原振侠想说的是:“人既然已经死了,找不找得到尸体,是没有意义的事——”
可是他却没有说出来,那是由于年轻人语调中的悲哀感染了他,使他也觉得心头沈重,说不出那种空泛的安慰话来。他在想了一想之后,反倒这样说:“葬身在茫茫积雪之中,和互古以来就存在的冰雪一起,这倒很适合公主的身分——”
年轻人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感激的神色:“这正是我的想法。你是第一个在我面前如此坦率地向我表示这种看法的人。”
原振侠忽然又想到了甚么,他挥著手,急于想说甚么,可是年轻人已抢在他前面,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一开始,由于一直未曾发现她的尸体,而她又具有相当的应变能力,所以我一直存著希望——”
原振侠接口:“是啊!她极有可能生还——”
年轻人又喝了一大口酒——用的还是他那种特别的方法:“所以,在开始的一年,我一直在出事地点附近,希望她出现……有很多次……她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忍不住大叫,在梦中叫醒。后来我……见了她,不再叫,我竟然可以控制自己在梦中的行为……可是没有用,梦总会醒,她始终没有真正出现过。”
年轻人哀伤的语调,令原振侠心头沈重之至,他不由自主长叹了一声,喃喃地道:“总不能说没有希望!”
年轻人也喃喃地说著,说的是古代哲人的一句名言:“希望是甚么?希望是无情的骗子!”
原振侠用力一下,敲在桌子上:“或许公主在大雪崩之中,恰好有了十分离奇的遭遇,所以离开了一会。又无法和你联络!”
年轻人斜睨著他新认识的朋友:“离开了一会——足足三年了——”
原振侠十分激动地挥著手:“有一位先生,由于一次古怪的遭遇,离开了地球六年之久,他的妻子——”
那次发生在那位先生身上的事,十分著名,所以不等原振侠讲究,年轻人就接下去道:“是,他的美丽的妻子,一直在他离去的所在,等了他六年!”
原振侠一扬眉:“是啊,而三年,只不过是六年的一半而已——”
年轻人叹了一声,再啜了一口酒:“本来,我一直存著希望,直到——”年轻人讲到这里,迟疑了一下。
他现出了十分迷茫的神情,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才好。原振侠耐心地等著,年轻人伸手在自己的脸上重重地抚摸著,忽然把话题岔了开去:“抱著一线希望,在冰天雪地之中,等待又等待,希望突然之间会有奇迹出现,那是一桩十分痛苦的事。”
原振侠点头,表示可以谅解。
年轻人深深呼吸了一下:“而陪伴我的,就是酒!”
原振侠皱眉,仍然没有说甚么。
年轻人续道:“酒,有时会影响人脑部的活动,形成一种幻象——”
原振侠道:“是,在医学的观点而言,如果已经有了幻象的出现,那证明初步酒精中毒已然形成,再继续酗酒,幻象出现的次数,会越来越多,终于到达真、幻不分的可怕地步!”
原振侠乘机提出他的忠告,可是年轻人显然心不在焉,他喃喃地道:“不过……我实在不能肯定,那是不是幻象,我……必须把经过情形详细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