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96年刑事诉讼法修改前,犯罪嫌疑人都是称呼为人犯、犯人的。也就是说,小军在分局呆的那两天,身份比较憋屈,叫犯人。
而那会儿,该犯人还在局里给羁押着,并且没有对王法投降,说什么都不肯招。这边的我,脑袋里装着各种假设与疑问,又想着这一切似乎并不关己,应该挂起。
下午一干兄弟们便陆续回到场子里了,表哥和大家热情地套近乎,嬉皮笑脸地打听着前晚的事。大家难得地万众一心,叼着表哥递的烟,表情做正义状,都不肯对前晚的事情对他说啥,急得这孙子搔首弄姿的,很是猴急。
我笑着说:“谁让你昨晚偷懒回去呢?活该看不到现场直播。”
表哥忙说:“昨晚是我岳父大人生日,我陪他喝完酒就一直在跟亲戚们打麻将,一直打到三点多,不信你问我那些亲戚?”
葫芦说:“你要给咱汇报得这么详细干嘛?”
表哥愣了愣,说:“我是给邵波解释我没偷懒,是有特殊原因啊!”
我靠床坐着,微笑着看着哥几个在那嘻哈着说话。无意中却注意到,一贯喜欢穿千层底布鞋配咱黑西装制服的表哥,今天居然穿了一双皮鞋来。
到快晚饭的点了,服务员便进到我们呆的大套间里,说:“邵波哥,楼下有人找你,要你下去一楼。”
我问了句:“谁啊?”
服务员说不知道,我便下了楼。
走到一楼,居然是何队。何队见了我,问:“还没吃饭吧?”
我摇头。何队便搭着我肩膀往对面的小饭店走了进去。
要了个包间,点了三个热菜,一个凉菜。何队便说话了:“邵波,知道我过来找你什么事吧?”
我说:“不知道啊!”
何队点了烟,说:“咱也不废话了,毕竟你也是队里出来的,我就直接把案子现在的情况对你说下吧。”
我点点头,何队便把早—晚他们的发现和侦查过程一一说了。
凶器自然就是那根细细的锐器,并且也是一刀毙命。但奇怪的是,现场没有任何证明有打斗之类的痕迹。因为最后看见刘科还生猛的是小刚,小刚说刘科是趴着的,那么,刘科从趴着睡在沙发上,到背后被人捅一刀,再仰面躺在地上,整个过程最起码必须有个翻身的经过吧。
那就假设是罪犯刺死趴在沙发上的刘科后,再把刘科翻过来扔在地上,可整个现场都仔细查看了,沙发的面上,是没有一滴血迹的。便只有一个可能,罪犯是先刺进刘科的身体,再把刘科抬到地上,最后把凶器第二次从背后刺穿刘科的身体。可这种过程,完全没有了一点点逻辑性,人都杀了,还要弄这么复杂干吗呢?
说到这,上菜的进来了,何队把啤酒起开,给我倒上。服务员出包房,何队继续道:“另外,这凶器也真他妈的古怪,居然就是一根峨眉刺,只是另一端断了罢了,有必要这么麻烦吗?这刺杀的过程,整个就是一个匪夷所思的过程。杀个人杀得这么古怪,好像害怕弄脏沙发一般,咱还真没见识过。”
我点点头,看着何队,说:“不是说罪犯当晚就给逮到了吗?审起来没进展吗?”
何队一仰脖子,把一杯啤酒给一口喝了,说:“那叫逮罪犯吗?胡乱抓个人便赌运气想破案,哪里有这种好事!只是这李小军,也不是什么好鸟罢了。”
我便打听起小军的事来,何队见已经说开了,便也没瞒我啥,继续说了起来。
当时了解了在包房里刘科和李小军吵架的事,钟大队就派了三个人去李小军家,到了他家,那小子父母说李小军还没回。队里本就只是想找李小军了解了解情况,见不在家,三个伙计便下了楼,走到楼道里,居然就看见个大高个,头上湿漉漉地正往楼上走。小杨随口叫了声李小军,谁知道这大个子想都没想就应了一声。小杨他们便上前逮他,这家伙居然手脚挺灵敏的,直接把小杨给撂倒在地上。多亏咱队里的也都不是吃斋的,一个回合就把这孙子给铐上了,这孙子还大吼大叫:“干嘛啊?干嘛啊?”便给逮回了局里。
钟大队亲自过去审他,李小军说:“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钟大队便开门见山地给他来硬的,说:“刘科在医院已经说了发生了什么事,你小子杀人,还在这装无辜。”
李小军对着钟大队破口大骂,还说:“刘科那兔崽子进了医院关我啥事?”
钟大队说:“那好啊,你说说你出了火龙城去了哪里。”
李小军说:“老子开着车去海边游水了。”
钟大队说:“谁可以证明?”
李小军还是很大声地说:“老子洗个澡还要通知别人来证明吗?”
钟大队便问了李小军游泳的地方,居然是个人烟稀少的地,周围压根就没啥人烟。再说,那年月道路上的监控摄像头也没那么高端,自然无从证实李小军的话了。
何队说完这些,又顿了顿,说:“不过依我看,这案件也应该没这么简单,李小军嫌疑固然大,可他怎么进入作案现场,又怎么杀的人,也都还是无法解释的。”
我给何队把酒又倒上,问道:“黑猫他们也到后墙看了,那水管上应该是有人进去的痕迹吧!”
何队说:“目前推理罪犯进入现场的路径也就是这后墙,今晚要模拟的就是从后墙一路爬上去,弄开空调,进入现场,最后到把空调复原,人下去到一楼的这过程,勁要多长时间。李小军这小子以前是部队的侦察兵,应该是完全有上楼下楼的能耐的。”
说完这些,何队端着酒杯又来了一口,夹菜往嘴里塞着。
我便问:“何队,那你叫我出来,就只是和我说说这过程?”
何队把嘴里的菜给咽了,说:“叫你出来,一个是也好久没和你这兄弟聚聚了,另外就是我对这案子还有一些看法,想和你说说,你天天在这场子里,应该可以查出点啥?”
我嗯了一声,说:“何队,你先说说你的看法吧!”
何队说:“我始终觉得直接逮着这李小军太过武断,人家也不是个弱智,吵了架就回头来杀人,那也太笨了点吧。另外,这小子是侦察兵退伍,要弄死一个已经醉得糊了的,需要这么麻烦吗?直接戴个手套,把脖子一拧就搞定了。唉!不说这些不说这些,免得又都说我牛角尖了。总之吧,邵波,我觉得这凶手是另有其人,而且是对你们火龙城很熟悉的人,甚至我觉得,凶手是你们内部的人。连杀个人都舍不得弄脏沙发,这心理也太奇怪了点吧,不可能是外人,你觉得呢?”
我点点头,不出声了。何队见我有所思的模样,便问我:“行了,我说得够多了,你小子这一晚上不可能没想想这案子的,说说你的想法,你可是科班出身的,拿出点专业的东西给老哥我听听。”
我稍稍理了理头绪,在何队面前本就没必要装个啥:“何队,我的看法和你一样,小军应该基本上可以排除。当然,也不是说他完全没可能是凶手。只是,对咱火龙城不熟的,怎么会这么清楚后面有这条水管呢?另外,假如我没记错,小军昨晚穿的是皮鞋,而水管上的痕迹应该是胶底的布鞋,这点便说不过去了。可以假设的是小军换了双鞋来杀人,那逻辑也太扯淡了。”
我接过何队的烟,何队给我点上,我继续说道:“我还有一点看法,用半个小时的时间,爬到二楼,弄开空调,进去杀人再离开房间,并把空调给搬回去放好。这也只有蜘蛛人有这本事吧。”
何队说:“那你的意思是压根不是走的后墙。”
我笑笑,说:“何队,只是个人一点小小的臆想罢了,这两天我也会留个心,好好观察下,有啥了,我再和你说吧!”
何队点点头。我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菜起来。
晚饭后,钟大趴为等会侦查实验的事给我打了个电话。服务员叫我到吧台接了,钟大队就在电话那头骂娘,说:“邵波,你们老板还真的是牛啊!居然给局里领导提出等会模拟的几点要求来。”
我问:“啥要求啊?”
钟大队说:“只允许我们过去四个人,时间也不能是从昨晚案发的十二点开始,要延后到两点,还要我们只能便装什么的,我办这么多年案子,没办得这么麻烦过。”
我便好言安慰道:“没办法啊,毕竟建伟哥每天还在开门做着买卖,生意人也讲究这些东西来着。”
钟大队叹口气,说:“行了,不抱怨了,昨晚不是见你那还有几个壮汉吗?一会借一两个我用用。”
我答应下来,挂了线。
回房间通知了哥几个,都表示要好好协助政府,除了八戒,在那不吭声。我便故意逗他,说:“八戒,一会你就下去模拟那尸体咯。”
八戒说:“哥,我看就不要模拟了,你直接给我一刀,晚点把我抬过去用就是了。”
便都呵呵笑,表哥见大家都乐,居然趁热打铁地又开始打听了,说:“都对我保密了这么久,现在给我说说可以了吧?”
我冲表哥瞪眼,说:“有啥好说的,你要知道的话,等会安排你下去扮尸体就是了。”
大家纷纷点头表示同意,表哥自己可能也实在憋得要崩溃了,说:“扮就扮,弄不好我还给你们个意外的发现呢!”
时钟转到十二点多。二楼的一号房也算弄得神速,下午卖家具的就把沙发地毯给送了过来,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但那晚还是没给开出去,对外说是里面电线短路了。
我们几个人三三两两地在一楼和二楼转悠着,八戒还是跟在我旁边,那一会就坐在二楼吧台前的沙发上。突然之间小姐房的门开了,小妹姐嬉皮笑脸地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我俩,立马更加嬉皮起来,对我们淫笑着走了过来。
八戒在我耳朵边上低声说道:“这老娘们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我冲八戒笑着瞪眼。小妹姐就闪到了我们身边,扭动着硕大的肥臀挤到我和八戒中间坐下,掏出半包中华来,递我手里,说:“刚才一个老板给我妹妹的,我马上抢过来孝敬你邵波哥了,姐对你不错吧?”
我故意不屑地瞟了眼这半包烟,扔给八戒,说:“对我好给我一条啊!弄半包算啥好啊?”
小妹姐挽着我手,小声说:“邵波,听说等会要搞啥现场模拟,姐我只在电视里见过,等会带我也进去看看啥叫模拟呗!”
我寻思,这十有八九又是西瓜和葫芦这两个喜欢在小姐房维持治安的王八蛋给说出去的,便也压低声音说:“那怎么能随便看的,都是机密,你看了弄不好要被灭口的。”
小妹姐便小鸟依人地往我身上靠,肥胖的身体死死地粘住我,说:“我不管,反正等会你不让我在这里帮你看着,我就对干部说你强奸过我。”
我乐了,说:“小妹姐,你这样冤枉人可不行哦!咱要强奸你,不一定有这力气。”
八戒也快了,说:“就是啊,咱有这贼心,也没这贼胆啊!”
小妹姐白了八戒一眼,说:“我就说是你俩一起动手,垂涎老娘的美色……”说完又发着嗲摇我手臂,说:“可以吗!我的好兄弟!”
我被她缠得没了招,说:“那你等会自己出来看看就是了,不要乱说话,弄得都知道就不太好了。”
小妹姐自然高兴了,作势居然要来亲我,我连忙躲开,忽地站起来,却正好看见在上楼的钟大队和何队、黑猫,以及一个不认识的小伙。钟大队应该看到了小妹姐和我亲热的场景,对我沉着脸点了点头,我感觉得到自己脸红了下,忙上前说:“钟队,先进房间休息一会吧。”然后扭头要八戒上去,把西瓜和葫芦以及等会扮尸体的表哥叫下来。
八戒如释重负地连忙走了,我带着钟大队四人开了个包房门进去。钟大队指着我不认识的那小伙介绍道:“这是消防支队的小吴,下午我在下面已经把那水管的位置指给他看了,他准备了点工具,等会帮咱模拟罪犯进入现场的过程。”
我和小吴握手,钟大队也介绍我:“这是火龙城的邵波,协助我们一会的工作。”顿了下,又补充了一句,说:“以前也是我们大队的,现在出来混了。”
小吴对我微微笑笑。
正说着,小妹姐居然打开房门,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茶和水果进来了,还笑着说:“我们家邵波也真不懂事,人家政府派来破案的,茶都不给安排。”
便进来把茶和水果一一放下,对着我们几个万千风情地一笑,眉飞色舞地出去了。
钟大队依然严肃着,扭头问我:“这是你爱人?”
我感觉生吞了一只苍蝇,忙分辩到:“只是场子里的同事,关系比较好罢了。”
一旁的黑猫喃喃地说道:“也长得不错啊?”
确实长得不错:二十年前肯定也是个姑娘,少四十斤也就零点一吨,满脸的粉被寒风无情掠过后,雀斑如天上的繁星,派张衡过来数一数,闪啊闪的,估计张衡也数不清了……
表哥和西瓜、葫芦都下来了,在沙发上坐下。钟大队眉眼间露出对他们的厌恶,扭头看着电视。何队和黑猫便和我随意地聊着天,无非是对我说:“邵波,你出了公安系统也好,这么年轻,还可以好好干一番事业,不像咱,半辈子都耗在这身警服上了,觉都没睡几个安稳的。”
我自然是点头,心里是什么感觉,也无法用文字能够表达出来。
到快一点半了,钟大队对我说:“邵波,看看外面客人都应该走了吧,你安排下,我们早点做完事,早点收工吧。”
我点点头,往外走去。其实,像侦查实验这么个常规性侦查措施,并不是大家看的电视里那么简单,是需要当地公安局长亲自签字才可以进行的。而一般的侦查实验,先不说是如何的大张旗鼓吧,总之也煞有其事地严肃与认真,像今晚这种警力都只过来四个人的现场模拟,还真让经办人员恶心。也难怪钟大队一肚子的怒气。
我在走廊上转了转,问了下值班服务员,回答居然是今晚已经没客人了。便要他们都去吧台那边,没啥重要的事不要过一号房来。莎姐在吧台探了探头,说:“我就不用过去吧,看着那边就怕。”
我点点头,要莎姐打建雄的电话,让他过来。然后叫了小刚,给他说,一会要如昨晚一般站门口,小刚点头表示理解。
回到房间,我对钟大队说:“可以开始了。”
一行人便进了一号房,门一开,居然里面端正地坐着小妹姐和她旗下号称火龙城第一美女的阿童木妹妹,两人叼着烟,嗑着瓜子,正一脸八卦地在说着话。钟大队便皱眉,我忙说:“你俩在这里干吗?”
小妹姐说:“不是模拟现场吗?我先给你们把这房间里弄出点客人呆过的味道出来。”
我挥了挥手,说:“出去吧出去吧,少在这里添乱。”
阿童木鼓着那圆圆的大眼睛,无辜地说:“我跟小妹姐不是也想帮点忙?”说完和小妹姐站起来,在门边站着。
钟大队便没说话了,要黑猫和小吴准备下楼去到后墙,两点整直接就开始。然后要小吴把当时的灯给打开,电视和音响也都打开,只是不用放啥碟罢了。然后扭头问我,“这和昨晚的现场还有啥很明显的区别没?”
我看了看,然后伸手把小妹姐和阿童木刚才嗑的瓜子和烟灰,全数倒在一会尸体要躺的位置。身后的俩女人在那细声细气地嘀咕了几句,并自顾自地笑了,估计是说还是咱俩早点安排得不错之类的话罢了。
弄完这些,我又叫来小刚,要小刚进来转了转,小刚说:“都差不多吧。”我便要表哥趴沙发上去当刘科,钟大队却对我一挥手,说:“不用安排你兄弟来,有点犯纪律,还是我过去吧。”(侦查实验有一个总原则,为侦查实验禁止一切做出危害、侮辱人格和有伤风化的行为。详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零八条)
说完,钟大队往沙发上坐下,问小刚当时刘科躺的模样,并照那模样躺了下去。再一扭头,对着黑猫和小吴说:“你们下去吧,两点整开始。”
黑猫和小吴点头,下了楼。房间里剩下我和钟大队、何队以及西瓜表哥他们仨:小妹姐她们俩女人。
钟大队对着我使了个眼色,我开口要西瓜他们出去,絲就留表哥在房间里。再吆喝小妹姐和阿童木也出去。俩女人居然不愿意,小妹姐说:“我俩就站着,啥都不吭声都不行吗?”
我说:“行了行了,少在这添乱,快出去吧。”
小妹姐摆出一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来,正在撅着嘴,建雄哥大踏步地进来了,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对着小妹姐她俩,说:“你们在这干嘛?赶紧出去。”
小妹姐和阿童木见老板亲自发话,便垂头丧气地出了门。建雄掏出烟来,给我们一人扔了一支,钟大队没接。说:“等会抽吧,做事要紧。”
见钟大队这么说,我和刘队、表哥便都把烟夹在耳朵上。建雄很是鄙夷地白了钟大队一眼,一个人把烟点上,拖了个凳子,在靠门的墙角上坐下。
以下为该次侦查实验笔录
刑事侦查笔录
时间:1993年9月21日0点10分至1993年9月21日1点50分。(侦查实验笔录要求时间必须与案发时间一致,但因为建伟哥的关系,时间上推迟,但笔录还是按案发时间来做的记录)
地点:火龙城二楼一号包房至一楼后墙处。
参加人姓名:钟**,某城刑警队大队长;何*,某城刑警队副大队长;武**(黑猫),某城刑警队刑警;吴*,武警总队消防支队一中队战士;邵波,火龙城保安员。
侦查实验目的:确认罪犯进入犯罪现场路线及作案经过。(当时还是使用的罪犯这一名词,还没改为犯罪嫌疑人)
侦查实验过程及结论:1993年9月20日0点10分至0点45分,刘**(男,45岁,国家干部)在火龙城被杀害,依照现场痕迹与推断,为罪犯从一楼后墙处爬攀至二楼,通过空调口进入作案。为确认该推断,我们进行了现场实验。
实验于1993年9月21日晚12点10分开始进行,由吴*在火龙城进行。
一、实验人情况:吴*,武警总队消防支队一中队战士,身高1.78米,体重67公斤。受过攀登训练。
二、实验情况:共试验两次。第一次,吴穿武警配发的军用胶鞋,从火龙城后墙攀登至二楼一号包房,耗时三分钟;固定空调并移开空调进入房间,耗时十七分钟;(这个过程居然和八戒推断的完全一样,不过小吴用的不是棍子,而是铁丝上系橡皮绳)进入房间停留五分钟后,离开房间并把空调复位,耗时十分钟;下到一楼,耗时一分钟。总共时长为三十六分钟。第二次,吴穿普通皮鞋,从火龙城后墙攀登至二楼一号包房,耗时七分钟;固定空调并移开空调进入房间,耗时二十一分钟;进入房间停留五分钟后,离开房间并把空调复位,耗时十四分钟;下到一楼,耗时三十秒。总共时长为四十七分三十秒。
实验结果:罪犯通过后墙进入火龙城一号包房行凶并顺利离开,是完全可行的。但按照时间上来推断,无法在最后见到被害人与发现被害人尸体的时间段内完成。我们对实验结果进行了记录,并照了相。
侦查员:……签名略。
在整个侦查实验的过程中,钟大队都没有吭声。他在实验开始三分钟时,自顾自地翻到地上,再如小刚看到的又爬回沙发上趴着。到小吴进入房间后,又再次翻到地上。这个程序他在两次实验中,也重复了两次。
何队在一旁拿支笔,一路记录着,并不时用相机拍照。
我和表哥、建雄也都没吭声。建雄哥打着哈欠,看到钟大队翻身摔地上时,时不时地露出鄙夷的冷笑,中途还出去了十几分钟。到实验结束,黑猫和小吴上来,背后居然跟着刘司令。我便问:“你怎么也来了?”
刘司令说:“建雄哥安排我在下面给黑猫帮手啊!”
黑猫便笑笑,走我旁边低声说:“他是真的在帮手啊,还准备在下面当人梯,把小吴给肩上来。”
我便也笑笑。
一直没吭声的钟大队就起来了,站得笔直地回头看着刘科趴过的和最后横尸的地板,沉默了几分钟,然后扭头对着何队、黑猫说:“一个问题,两个可能性。”
然后才掏出烟来,刘司令忙上前给点上,钟大队继续道:“问题是作案人上咱有个误区,因为李小军的缘故,我们始终认为是一个人,有没有可能是两个甚至两个以上的罪犯呢?但这个假设又有一点经不起推敲,如果是两个或两个以上,他们进入现场的时间无法因为有两个人而加快,反而会有所延误。”
钟大队说到这,把手里的烟狠狠抽了几口,他是老烟枪,手里烟没停过,刚才那一个多小时憋着,估计也够呛的。
钟大队又继续道:“两个可能是,首先,假设凶手是一个人作案,进入现场后,把军刺固定在地上,然后扶起刘科,背朝下放下去,刘科的体重作用到军刺上,加上凶器那么锋利,完全可以直接刺穿刘科,甚至力气大点的,只需要一只手便可以把瘦小的刘科扶起来翻下去,另一只手还可以捂住刘科的嘴,不让他发出声响来。第二个可能是假设凶手是两人以上,这个过程便更加容易,一个人用手固定军刺,另一个人翻下刘科,整个过程便完成了。”
说完,钟大队看着何队和黑猫。黑猫自顾自地点头,何队沉默着,半晌,何队走到沙发边,伸出自己的左脚到军刺刺穿刘科的位置,往上做了一个插上军刺的手势,再腾出双手在沙发上腾空做一个一手捂嘴,一手翻刘科的动作。做完后,再回头看着钟大队,说:“钟队,你觉得这样行不行呢?”
钟大队又点了一支烟,狠狠地点了点头。
房间外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真酷!”
大家扭头一看,居然小妹姐和阿童木还没走,正倚在刚打开后没关的门边,表情做崇敬状,一脸媚态地笑着。
钟大队皱眉,招呼何队他们仨下楼。建雄伸个懒腰,对着小妹姐说:“这么喜欢看,你趴沙发上,咱也来模拟模拟呗!”
俩女人都坏笑起来,表哥和刘司令没笑,自顾自地交谈着观后感,都在说:“难怪能做刑警,这断案好神啊!好像昨晚他们就在这里看着一般。”
钟大队他们出了门,我跟着他们权当送送,一起下了楼。看他们上了车,车启动,钟大队从副驾的位置上探出头来叫我:“邵波!”
我应了,走上前,钟大队递根烟给我,说:“邵波,我知道有些事对你影响很大,但有一点你还是要永远记住!你,曾经头上也戴过国徽!”
说完,车开走了。我站在路边,某城那有一丝腥味的海风在脸上吹过,周围宵夜摊上的香味在侵袭着我的嗅觉,我在这俗世中站立的背景是霓虹灯闪烁的火龙城,我身边围绕着的都是一群我曾经唾弃的人。而我,在这滚滚红尘中又能做些什么呢?
钟队,我邵波依然崇尚着曾头顶的国徽,但是,我又能为金色盾牌做点什么呢?
李小军在第三天就被放出了刑警队。出了分局,他便打着车火急火燎到了火龙城,直接跑到五楼,把还在床上窝着的我给叫了起来。
那个时候,就我和八戒在套间里面那一间里睡着,不知道是外面哪一个给小军开的门,小军问了我在哪里,便进来掀我被子。我半睁着眼,见是小军,大吃一惊,立马爬了起来,说:“小军,你越狱了?”
小军说:“我越毛,早上把我叫去折腾了一下,就说你可以走了,好像关我两天是应该的,他们没啥错一样。”
我便笑笑,说:“放你说明政府相信你!嗯!小军,你给我说实话,刘科真不是你杀的吧。”
小军鼓大眼睛,说:“我杀他?我杀他害怕弄脏手!”说完便在我的询问下,絮絮叨叨地说了自己这两天的经历。
那晚从包厢气鼓鼓地出来,觉得非常憋屈,一身的肌肉都发硬起来。发动汽车,开着车无目的地转转,便转到了海边。小军停了车,脱得剩下条短裤,然后去买了两瓶啤酒一包烟,在海边一个人坐着抽烟喝酒喂蚊子,扮了会忧郁,便下水扑腾起来。
到扑腾得一肚子气都化作劳动力给消耗完了,上沙滩又点烟喝酒,抬头看云淡风轻,皎月怡人,丝丝海风吹过,感觉挺爽,往后一倒,不知道该思考什么了。
也因为脑袋一根筋,思考了几分钟便来了瞌睡,头一歪,居然一个人在沙滩睡了过去。便开始做梦,梦见尿了一泡似曾相识的夜尿,把身上的被子冲开了,尿居然没停,继续像没拧上的水龙头一般继续放着。放到尿液漫到了床上,続梦中的小军便意识到:自己一世英雄,怎么能在这么泡尿里淹死过去呢?
一把坐起,才明白只是个梦。而现实中的自己居然睡在已经慢慢涨起的海水中了。
烟和啤酒自然无法带走了。小军赤条条来,也赤条条去,穿着那条短裤回到了车上,一路开回了家。停车……穿衣服……上楼……接下来就是被捕获。用小军的话来说:咱以为还在做梦呢!
到了分局,便是被半夜突击审讯。审讯他的自然就是钟大队和另外一个他也没见过的警员。小军说:“别看他俩叫得凶,我就是不鸟他们!他们也拿我没辙。”
接下来钟大队他们便用疲劳轰炸,一直审到了天亮。因为小军也是国家干部,自然钟大队他们对小军没敢动手什么的。(那年代,对罪犯都是如冬天般寒冷,行刑逼供还是比较常见)可一夜的疲劳轰炸下来,钟大队他们自己两个都要崩溃了,双眼血红,小军却因为事先在沙滩上已经美美地睡了个好觉,精神头居然还不错。
审查自然草草收兵。
到下午第二次审理,便换了俩警察。也没很为难小军,递了烟给小军抽了,说:“你杀刘科这事,也就是意气用事,也不是啥有预谋、有计划的谋杀,你自己配合点,咱早点结案,给你写上个认罪态度良好。送到检察院,都是你一些叔叔伯伯给你提公诉,也不会给你折腾得太大,弄不好就在区法院给你审了,不就是个十年出头。你小子这么抵触咱干嘛呢?”
小军说:“现在的问题是我只骂了刘科一句要他命,他就死了,动手这事还确实不是咱干的!难道有骂死这么个技术活不成。”
警察一听,便把桌子一拍,说:“你小子就是不老实!”
然后指着自己刚给小军点上的烟,表示了自己的愤怒,吼道:“把我刚给你的烟掐灭,不识抬举的东西。”
小军也是个爆脾气,忽地站起来,说:“你小子骂谁?”
警察见这阵仗,依稀感觉到小军这娃可能确实是抓错了一般。寻常罪犯被这么一咋呼,一般都有点变脸色。遇上二进宫或者有点头脑的,被咋呼一下顶多也就不吭声或者继续说:真不是咱干的。而面前小军一副文天祥的正气,这正气阴森森地拂面,弄得俩警察反而不知道怎么接招了。便愣了下,伸出手指着小军说:“那就坐下,烟不用你掐,抽完抽完。”
毕竟没证据。咱公安干部也不可能就因为小军和被害人吵过架就认定是小军干的啊!如果吵过架的就算嫌疑犯,那咱分局若是仅仅羁押那些和刘科吵过架的,恐怕也装不下。下午的审讯自然又是没啥结果就收场了。
小军在小黑屋里被关了一天一夜了,虽然说觉得憋屈,但到憋屈劲过了,自然也开始琢磨自己那几个小时还有谁能证明自己是在海边。想了一晚,开始想到的能证明自己的只有海风海水,还有海鸥。但都不会说话,无法出来指手画脚。然后就想着自己在沙滩尿了一泡尿,应该可以证明自己确实那一会是在海边的。便激动起来,喊:“干部!干部!有情况反映。”
来接受反映的居然是钟大队。听小军说自己在海边还有一泡尿的证明材料,钟大队也哭笑不得,说:“小同志,昨晚涨潮又退潮。你给的这证明,咱派警犬过去都没用啊,你再想想,有没有啥人看到过你。”
小军便叽歪道:“那大半夜的,还有哪个神经病会跑去海边看我游泳啊……连我停车买烟买酒的那小卖部都正要关门,被我叫开的。”
这话才提醒了钟大队,钟大队说:“对!你说说那小卖部的位置,看小卖部的人能不能证明你确实去过海边。”
小军也醒悟过来,说了那小卖部的所在。
第二天一大早,钟大队就派人过去接了小卖部的老板两口子到分局,领出小军来,给那晚守店的老板娘看。老板娘看了一会,说:“我还真看不准,那晚灯又暗,除非……除非……”
钟大队便急道:“除非啥吗?你赶紧说啊!”
老板娘脸就红了,瞟了一眼在身边站着的自家老公。钟大队会意,把她老公给支开。老板娘轻声说:“你让这犯罪分子脱得剩条内裤,我再看看。”
便要小军脱衣裤。小军自然不解玻璃另外一边的情况,骂骂咧咧起来。最后还是脱了,赤条条地穿着一条红色的三角裤站在那。因为壮,脱剩后那玩意明显地突出来。老板娘才肯定地说:“就是他,没错。”
接下来自然是派了两个慈祥和蔼的老警察,给小军说了些“咱也只是按规矩办事,有得罪处,你迁就一下”之类的话来。
小军也没对刑警队的某个人有啥恨意,只是觉得稀里糊涂被关了一天两晚,憋屈罢了,办了手续出了分局,便直接来火龙城找我。
听他说完,我和八戒两人给结结实实乐了一场。八戒凑到小军身边,故意瞄着小军的裤子,说:“小军哥啊!你那玩意难道隔着短裤都很好认不成?”
小军哭笑不得,白了我俩一眼,傻乎乎地笑了。
我才注意到这家伙一身的海水腥味和汗臭味,看着他头发上都似乎有了一颗颗生动的食盐一般,招呼他赶紧进洗手间洗澡,洗完咱下去吃饭。
多言:
刑侦措施分两类,一类叫常规性侦察措施,即现场查勘、摸底排查、调查访问等十四种;另一类为紧急性侦察措施,即通缉、通报、追击堵截等十种。后者一般是在那种大案要案里才使用,前者就用得比较广泛。而本章里的侦察实验、辨认、询问都是属于常规措施里的几种。
侦察实验的几点规则为:1.尽可能在事件原有地进行(即火龙城);2.时间段尽量一致(本案因为火龙城的幕后力量,所以没能在案件发生时间段进行);3.相同自然条件;4.同一情况反复多次地实验(最起码两次,实际情况也确实只进行了两次);5.遵守有关法律(如本文里钟大队没同意让普通群众来演示尸体);6.保守结果的秘密。
而侦察实验,也不是随便一个小案就可以使用的侦察措施,最起码都是命案。申请流程虽然不是很复杂,但也要公安局长签字,毕竟实验过程还是有扰民的后果以及影响的。
辨认又叫公开辨认,共有三种方式:1.个体辨认(本文里就领出小军给老板娘过目);2.混杂辨认(电视电影里只要辨认犯罪嫌疑人就是拉出一排群众演员在那站着,这是有点扯淡的。刑警队、公安局又不是摄影棚,哪里能轻轻松松领一群人来给你辨认。而一般使用得多的混杂辨认,使用的是相片辨认这种手段);3.静态与动态辨认(本文中,小军脱得剩下底裤给老板娘辨认的这种方式,就是动态辨认)。
在我还在公安大学里读刑侦时,就听说过一个特大盗窃案,具体案子的地点以及细节,现在不是很记得了,毕竟那年代没有网络,以至于现在也查不出该案的资料来。里面晟后确定犯罪嫌疑人的突破性转折,便是罪犯作案前找铁匠打作案工具时,和铁匠胡乱聊了十几分钟。而这位普通的铁匠,没做刑警也是可惜,在三个月后,该铁匠在三百多张军官的照片中(该案罪犯是几个现役军官),准确无误地指出了三个月前来他铁匠铺打撬棍的两个人来,也是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