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初,我们某城有所谓的四大恶霸。当然,这也是一干老百姓闲得蛋疼杜撰的,为了让饭局上聊的话题比较有江湖味。而这四大恶霸里,有一位就是大力哥。大力哥,据说年轻时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获过三等功,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整个连就剩下他和另外一个瘸腿的,一个独眼的。瘸腿的和独眼的都是二等功,大力哥是三等功。而大力哥说他一个人干掉的敌人,比他们两个都多。
大力哥复员后,进了某城刑警队,因为脾气比较爆,他干得并不久。也是因为这脾气,和局里关系好点的,恐怕就只有我爸了。我爸平时不怎么说话,一旦说话便有点蹦火星,很合大力哥的胃口。在我小时候,两个人在我家喝酒,喝高了就一起骂娘,骂一些这个谁谁谁腐败,那个谁谁谁王八蛋,一起发泄,很是过瘾。
这就是说,我也是大力哥看着长大的。小时候还有空没空叫声干爹,到自己也长得有大力哥一般高了,大力哥说以后还是叫我哥吧,反正我也比你爸小了十几岁。
到我被父亲赶出家门后,大力哥便把我找了过去,给我安排了套房子住着,对我说:“你家那老爷子,倔脾气上来不会是一天两天,你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就是了。”
我说:“老爷子说还要登报和我断绝父子关系。”
大力哥笑着说:“他那是嘴巴痛快,真登报了,我保着那一天的报纸没得卖就是了,除非老爷子跑去找个省报、全国发行的日报去登,那你大力哥就真没那能耐了。”
我便没出声了,那段时间,我自己也很消极。对于自己的过错,每天都自责,每晚都失眠。很艰难地睡着了,却又被噩梦惊醒,不断地抽烟和喝酒。
大力哥见我那状态,便找我狠狠地说了一次话,具体内容无非是要坚定自信,重新做人。还说要相信自己,三年后依然是一条好汉。我心里想:人家砍头的,要十八年后重新做好汉。而我这情况,看来比砍头还是好了很多。
大力哥给我安排了下岗再就业——做保安。当时我一听,便说不去。就算我再狼狈,要我穿着那灰色的伪军一般的制服,提个胶皮棍去帮人守门,我还是接受不了。大力哥笑了,说:“不是普通的保安,是内保。”
我问:“什么是内保?”
大力哥说:“怎么说呢?说穿了就是看场子的,不过和电影里那种看场子还是有区别,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吧,给你发一套黑西装,没事拿个对讲机,在场子里、场子外面自己玩自己的就是了,有打架的拉架,有闹事的平事。”
我冲大力哥笑,说:“大力哥,你不会是想培养我给你接班吧。”
大力哥也乐了,说:“就是不想让你接班,所以安排你去火龙城做内保哦,而且是内保主任,内保里的头头。”
架不住大力哥的一通劝说,我去当时还没开业的火龙城报了到。所谓面试,就是大力哥带着我和火龙城的股东之一建伟哥,以及火龙城名义上的总经理、建伟的胞弟建雄一起吃了个饭。建伟说:“邵波这小伙不错,一看就知道是个能干的,招五六个人,管好他们,在场子里不出乱子就是了。”
我的待遇是:一万打包,包括我下面五六个人的工资。平均每个人一千五,这在当时的内地,算高薪了,当时,火龙城的服务员一天干八小时,也就一百多一个月。并且,我还不用给我属下的人一千五。
饭后我却犯愁了,要我去哪里找这五六个人啊!做内保的,魁梧是肯定要的,另外重要的是需要有一定的社会经验。拉架劝架,处理闹事纠纷,并不是说你上前去陪个笑脸就可以的,也还要很多所谓的技巧与讲究,需要人圆滑,但又要有点杀气,能镇住场。大力哥便冲我说了:“人的问题不大,我明天就陆陆续续安排人去火龙城找你,你一个个挑就是了,反正开业还要二十多天,急毛啊?合你胃口的人你就留,不合的就让他们等通知就是了。”
到开业的前几天,我的内保队伍基本上人齐了:郑棒棒、表哥——两个大力哥以前的马仔,二十七八的混混;龙虾——以前跟某大混混搞拆迁工作的得力干将,女友怀了孩子,奉子成婚,女友说你都要做爹了,也要好好上个班吧,便来火龙城跟我做了内保;西瓜和葫芦,两个就不知道大力哥从哪里弄来的,都人模人样的,站那不说话像铁塔,说起话来一个比一个无聊;最后一个招过来的是个叫八戒的大胖子,是西瓜的邻居,西瓜偷偷地对我说:“这八戒别看他一身的肥肉,人家可是有绝活的。”
具体什么绝活我没有问,估计西瓜对我说的时候就等着我好事地问,然后再故作高深状给我说一半留一半,于是懒得问。之后熟了,八戒借着那几两马尿,对我说了:原来这孙子的祖上出了四代飞贼。八戒说,他爷爷的爹,曾经是金陵巨盗,慈禧那老女人得以重见天日,都有他那祖上出的一份力。据说,祖上老八戒一根五米长的细细绳索,上有钢爪,号称玄铁打造,上能攀墙上塔,下能掏耳抓痒。可惜,被一腔热血、正值青春年少的八戒他爹,练习绝世武功时,拿去当流星锤扎树,一把扎进了滚滚黄河。于是,八戒他爹怕八戒他爷爷剥自己皮,只得离家出走,只身来到了某城。葫芦便哈哈笑,问八戒:“你爹离家出走到某城不会是想着玄铁顺着黄河来到了大海,你爹一路追寻过来的吧。”
八戒说:“去球!我爹离家出走到某城是因为他没见过海,过这看海来了。”
因为社会不安定,八戒爷爷自己都不知道该做哪些事情,忽略了对八戒爹的教育,这祖传的绝技八戒爹便没怎么学齐。八戒爹能不能飞檐走壁无从追究,在八戒才十五岁时,八戒爹就如飞蛾扑火一般飞入了高墙内。也因为绝活没学齐,飞进去就没飞出来。而八戒呢,功力就更加逊了点,飞檐走壁一窍不通,顶多能够爬个下水道和水管。紋一米八的个,养了一百八的膘,练习当蜘蛛人,也不太现实。于是打从十五岁,老爹被公安处理了后,便抱着祖传的那本小抄本自学,小抄本上据说写的都是开锁绝技。问题那小抄本有点年代,属于大清光绪年间内部发行读物,研究来研究去,学会开的锁都锁在博物馆里,要去实际操作,先得解决博物馆外面的现代锁。于是,技术没有学到啥,繁体字倒认识了很多,也为后来我们到广东与港台同胞服务提供了一点点帮助。
但也可能是做贼这基因有遗传,八戒他妈等八戒他爹入狱后,用火箭速度改嫁去了外地,抱着当时就一百五六十斤的儿子,说了些“你自己也这么大了,要靠自己了”之类的屁话。挤了几点眼泪,为了以后八戒飞黄腾达后,老娘可以再回来享儿孙福留了点伏笔。然后一转身,衣袖都懒得挥,乘风去了外地。留下没上几天学,幼儿园毕业、小学肄业的八戒看了半个月神偷秘籍,便火急火燎地为了生计,开始出门盗窃。最开始,八戒那属于叫爆窃,就是趁人不在家,一脚把人家门踹开,进去洗劫。慢慢地,八戒自己也觉得惭愧,认为自己祖上曾经那么高技术含量的工种,到自己,咋就能堕落到如此地步呢?于是,拿着爆窃所得的钱,买了一大堆锁,在家里研究起来。研究得兴起,居然忘记了肚饿,据说一度废寝忘食,昏倒了过去,被邻居用板车拉到医院,吊了几天盐水才缓过来。出院后,八戒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对于各种锁,都立马有了办法。据八成自己说,这几年,唯一没有弄开的一张门,是前两年遇到的一个干部家的大铁门,就是电视里打广告号称六十四道插销,上下左右全部有锁舌的那种。
然后西瓜便好事地问:“那还是有你弄不开的门咯?”
八戒说:“那家人去外地旅游,我在他家门外,辛苦到早上快六点,把那整个门框给下了,啥都没偷,就把那张门给背回家研究去了。”
而之所以跟着西瓜来到我们火龙城做内保,八戒也说了一番自己的道理。八戒认为:作为一个神偷,还是必须小隐隐于家,大隐隐于市。天天待在家里,片警迟早会盯上自己,每天啥都不做,有钱花,咋能不叫人疑心是坏人呢?于是,八戒决定出来上班。也于是,我当场就对八戒发飙了,说:“你这孙子,还当我这儿是让你这盗窃犯窝藏的地了?”
八戒忙解释,说:“没有了!哥,我本来是那样想的,自从结识了你邵波哥,我仿佛在床底下看到了一道闪电,粪坑里探到一块肥肉,从此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好好跟着你,为维护世界和平献出我一点点微薄的力量。”
玩笑话归玩笑话,不过这孙子跟着我们后却是真的没出去偷了。也是因为他另类的人生观与世界观吧,在他的意识里,钱完全是王八蛋,不过是多撬张门就是了。而他追求的,确确实实是和我们几个兄弟一起的快乐。虽然是一份不很讲究的工作,但八戒很开心,也很认真地做着。与八戒的这兄弟情义,也一晃到现在十几年了。我写这文字的这个周六晚上九点时分,住我楼上的八戒,应该正和他那同样肥胖的老婆孩子一起,在看他们几年如一日支持的快乐大本营。
火龙城在1993年元旦那天开业了,开业那天煞是热闹,花篮摆了半条街,证明了老板建伟以及建伟背后另一位达官贵人在某城的影响力。鞭炮放了大半个小时,次日扫大街的阿姨因此收了我们火龙城一个五十的红包。保安队长刘司令,带着十个高矮不等的穿着伪军制服、戴着橘黄色帽子的保安,在大门口站成一排,做严肃状,俨然尼克松第一次访华的阵仗。另外一排是我们的公关部长——也就是妈妈桑——小妹姐,领着俩迎宾和七八个小姐,穿着旗袍,头顶山寨的亚洲小姐的纸壳皇冠,人模人样地站那喊欢迎光临。
火龙城共五层,一楼是中餐厅,做的是自助餐。打的口号是:某城第一家中西式自助餐——每位88元。里面唯一的西式菜肴是水果沙拉,证明了口号里的那个“西”字没有忽悠人。二楼三楼四楼便都是KTV包间了,每层三十个房,就是一个走廊到顶,左边一间右边一间。不像现在的KTV,进去就像迷宫,必须要带个指南针才能确定自己的方位。每一层走廊尽头就是所谓的超豪华房,从二楼起,三间超豪华房分别叫:总统一号;元首一号;酋长一号。而四楼的酋长一号本来是想叫主席一号的。据说是建伟哥背后的那位领导说,“有些名字还是不能胡取”,所以作罢。
五楼是二十多间客房,具体多少,不是很记得了。其中有一个套房是给我们内保休息的。因为我们的本职工作就是在火龙城里外待着,干啥都无所谓,但有事必须出现。
开业那天,我们七个黑西装男也在一楼门口站着,不过可以很随意,不用冒充仪仗队。八戒穿着订做的、当年很是流行的双排扣黑西装,里面有模有样地打着根那年月同样流行的红领带,抓着对讲机,怎么看都像个企鹅。葫芦对我说起这个发现,被八戒这孙子给听到了,对着葫芦就骂:“你个水货,你穿着这行头就以为自己不像企鹅?你穿着还像那葫芦娃里的水娃呢?”
龙虾也笑了,拿着对讲机往旁边走,边走边对着话筒喊:“水娃水娃,我是隐身娃,我拉屎去,你要不要放水帮我冲冲。”
八戒便激动了,对着对讲机喊道:“速去速去!水娃前列腺,这会没空!”
郑棒棒、表哥、龙虾都笑了。
日子便那么一天天开始过了。我们每天下午上班,不存在什么时候下班。有事的给我说一下,自己去就是了,只要保证场子里营业时间始终有人在。最初我还想排个值班顺序,毕竟那年月KTV可以开通宵。后来发现不用排。像我啊、八戒啊、西瓜、葫芦这四个,本就无家无室,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基本上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在火龙城里,除了吃饭时间晃出去吃饭。郑棒棒、表哥、龙虾有家小,回去得多一点,但毕竟都是社会上打滚的,要让他们守在家里为亲人服务,他们仨也坐不住,所以也基本上耗在场子里。场子里美女如云,莺歌燕舞的,他们几个每天扮扮黑社会,玩玩深沉,去小姐房了解了解社会动态,日子过得也井然有序。
让大家维护世界和平的机会也不是说没有,但基本上很少。咱山东汉子,好喝点,喝了酒嗓门大,但酒品都还不错,醉了就睡觉,也是良民中的典范。也有闹事的,当着身边的小姐,拿着账单看都不看,对着服务员吼:“有没有打折啊?”
服务员老实地回答:“没!”
正冒充暴发户的那位就不乐意了:“不打折是嫌弃咱不够格咯!”然后把账单往地上一扔,吼道:“把你们经理叫过来。”
KTV经理就是莎姐,我们火龙城“总经理”建雄的小三。莎姐见到这种阵仗只问一句话:“那房间客人是官还是商?”
回答是官——莎姐上,打折,送水果。
回答是商——邵波上。
所以说,工农兵学商,商在最后面一点不假。你看看中国历史,经商的哪个不是被挤兑,唯一一个和皇帝交情不错的沈万山沈秀大官人,最后也多亏马皇后说几句好话,免了一死。而在火龙城里你冒点脾气,充充大哥,结局依然是被一拍子拍死。我们三四个兵强马壮的黑脸男一进去,先客套几句,然后说一声:“这位兄弟不会是不知道这是谁的场子吧。立马买单走人……孙子下次还要照来……”
时间过得很快。那半年于我也发生了一些事情。本来都要结婚了的女人,终于分手。分手细节没必要细说,原因有很多,各种各样的。感情走到尽头,导火线不过是某次可以一人少说一句就了事的争吵。但真实的原因我自己心里清楚,也懒得点破:是因为我被单位辞退,而住在市委大院的她们一家人,怎么可能接纳我呢?
感情,就那么回事吧!架不过世事的一点点冲击。谁信爱情谁王八蛋,释迦牟尼面壁十年,据说能不吃不喝。但修行的那么多人里,还真没出个杨过和他姑妈一样双修的。就是因为女人真没法陪男人吃苦。当然,这话有点极端,有点主观。也有很多例子证明有如此任劳任怨的女子存在,但理性一点去看吧:都是与男人相处了一段时日的,已经不叫爱情,叫亲情了。亲情是割舍不下的。
也因为当年学的东西都比较理性,让我没有在那低谷里沉寂太久。但要说我快乐地在火龙城经受着历练,等待着浴火重生呢,也是扯淡。内心深处还是有点自暴自弃,觉得就这样吧。但日常生活呢,俨然还是改不过从警的一些习惯:比如看着八戒远眺某个住宅楼挂空调的那个大户的眼神,还是能瞄出这是个贼;每天在火龙城进出的人,谁是扒手,谁是混混,还是能看出点端倪,甚至某男上台阶露出的白袜子里鼓出的一块,我也乐呵呵地估摸,这又是个被老婆搜身后,窝藏了私房钱出来鬼混的妻管严男。
刘科死的那晚,我照常十点开始在场子里转了转,八戒像个屁股一样,在我背后跟着,骂骂咧咧地说:“天气真热,维护世界和平还要抗热,真受不了。”
我叼着烟笑笑:“谁让你长那么多肉呢?”
我俩从四楼转到二楼,一路和路过的小姐说两句话,和服务员打个招呼,也只是走走过场。二楼的一号房那晚是反贪局的客人,当时反贪局还是检察院刚起步的一个机构,来的人基本上都是检察院的,据说是某领导生日吧。李小军也来了,小军是我同学,退伍军人,在监察局开车。而监察局当时也还没和纪委合并办公,属于一个单独的单位,但又和纪委一样,和反贪局关系密切。这些情况,老点的公务员应该都知道的。
我和八戒转到二楼时,是十一点十一分,之所以记得这个时间,是因为以前的女友说,猛一抬手看表,看到这个时间点的人,就离单身不远了。也就是说:小军离开火龙城的时间是十一点十一分。这大高个坐房间里,抱个啤酒独自喝,陪领导罢了。谁知道检察院的两个老男人瞅着小军不顺眼,觉得你刚参加工作,而且只是个小司机,跟着领导坐里面来干吗?太没规矩了,要等你也只能坐车里等啊。于是,喝了一点马尿后,刘科就对着小军倚老卖老地说了一些话,诸如“现在的年轻人啊,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之类的官腔。
小军便不乐意了,毕竟退伍不久,本就个火爆脾气,对于官场的很多潜规则还没有适应,便拍着桌子指着刘科骂上了:“你个老鬼说谁呢?”
刘科也跟着忽地站起来,对着小军说:“我就说你了怎么着吧。”
结果肯定是几个领导发话了:“都闹啥啊?”然后小军气冲冲地出了房间门,临走对着刘科撂下一句:“信不信我弄死你个丫的。”
小军的领导——监察局的汪局就拍小军肩膀,说:“赶紧回去呗!等会我坐吴检察长的车走就是了,闹什么闹啊。”
小军出了门,在吧台撞见我,也只是打了个招呼,气鼓鼓地下了楼,开车走了。
我和八戒见只是他们的人民内部矛盾,便也没怎么在意。从二楼又转到一楼,撞见咱保安队长刘司令。刘司令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东北汉子,憨厚的农民出身。那会正领着一个保安,戴着那顶像小学生的交通安全帽一般的橘黄色贝勒帽,一人提一瓶白酒,快快乐乐地从外面进来。一瞅见我俩,便吆喝着:“邵波,叫上你那几个兄弟和咱喝两个呗,厨房里王胖子加班整了个王八狗肉汤,大补的咯。”
我说:“算了吧!你们几个补补就是了,我们还转转。”
刘司令不依不饶:“来吧!反正也没啥事,大家乐和乐和。”
八戒也和我一样,不是很喜欢和厨房里那几条油腻男,保安里那几个农民工一起吹兄弟感情,便冲刘司令说:“乐和啥啊?王八和狗肉犯不犯冲你们看书没?万一等会你们几个食物中毒了,火龙城里能把你们扛出去扔海里的就我们几个,总不能全军覆没吧。”
刘司令笑了,拎着酒进到了餐厅里面。我瞟了一眼,没当班的几个保安,和厨房里那几位,正端正地坐那,等着王八狗肉汤开席。一群孙子不知道有没有准备银针,王胖子开小灶,每次都是整着最贵的东西都往里炖,那锅王八狗肉汤里十有八九还放了丹参、枸杞、天麻啥乱七八糟的玩意。整出个毒来,绝对不会让我意外。
我和八戒走出了火龙城大门,我拿对讲机把在五楼房间里打牌,没回去的哥几个都叫了下来,除了表哥那晚回去了,其他人都在。我们在马路对面的宵夜摊上点了几个小菜,叫了几个啤酒,慢慢喝上了。
吴检察长他们走的时间是十二点十分。他们比较准时,每次来火龙城铁定是八点半。到十二点之前服务员不用叫,打好单就是了,十二点他们准时走。官腔是革命工作重要,不能贪玩,让第二天精神不好。说实话:虽然这些当官的,往包房一坐,也一个个是大爷加顽童,但工作还是有板有眼,某城的社会稳定,还是有他们不可少的一份贡献。
吴检察长他们走到门口,等司机开车过来的那一会,我忙低下头。因为吴检察长与我父亲是故交,关系一直都很不错,也是打小就抱着我过来的。我邵波混到当时那样,只能说得了一个逍遥,但依然是公检法系统里父母教育子女的一个典型案例。谁知道吴检察长眼尖,还是被他看到了,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叫我:“邵波,还没下班啊?”
我忙站起来:“吴叔叔,还没呢!”
吴检便点点头,看了看我身边那一群凶神恶煞的属下,叹了口气,说:“没事还是回家,给你家老头子说说软话吧!老在社会上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我唯唯诺诺:“知道的,吴叔叔,等老头子气先消消。”
吴检的车过来了,吴检对我又点点头,转身走了。
本来很逍遥的心情,一下又消极起来。兄弟几个看在眼里,也有数,大口喝酒,也就那么继续耗呗。
莎姐在对讲机里喊我上去是在十二点五十。语气很急,有没有发颤还真不知道,对讲机那效果,也就能分辨出男女来。莎姐说:“你们几个在哪里?”
我说:“在对面宵夜。”
莎姐说:“赶紧上二楼来,出了事。”
我忙带着哥几个上去了,留龙虾在那买单结账。一上到二楼,就看见莎姐站在楼梯口等我们。旁边两服务员脸铁青。接到我们,莎姐没有吭声。带着我们往一号房走去,要八戒他们在外面候着,拉开门,就我俩进了里面。
房间里就开了一两盏小灯,一股血腥味冲着我们就扑了上来。只见刘科仰面躺在沙发旁边的地上,左边心脏位置全是血,还缓缓地往外在流,依稀还有血泡。莎姐嘴唇在抖着,看着我。
我也没走近去看,就在门口站着。毕竟第一现场必须要保护好。我第一反应是扭头问莎姐:“这事发现多久了?”
莎姐声音就发颤了:“就刚才,叫你上来时没五分钟,我已经要小红打110去了。”
我急了,说:“还没打吧。”扭头跑到吧台,正赶上服务员小红抓着电话在按号。我上前忙按住。莎姐跟出来说:“咋了?为啥不报案。”
我冲莎姐说:“莎姐,知道这事的都有哪几个?”
莎姐说:“就我和三个服务员,我已经要他们别声张。”
八戒、葫芦他们几个见这架势,便也走过来看着我。我吸了一口冷气,冲八戒说:“你们几个带着莎姐和这三个服务员找个房间进去待着。龙虾,你和西瓜给我站一号房门口,谁都不让进,除了我带的人过来。”
龙虾和西瓜应了声,在一号房门口门神一样站着。莎姐问我:“邵波,你不会是想要把尸体处理掉吧。”
我冲莎姐苦笑了下,说:“莎姐,麗你先去房间里收会惊,这边我来处理就是了。”
莎姐应了声,跟着八戒他们进了房间。
我拿起吧台里的电话,低着头,拨通了建伟的手机。
“喂!大半夜场子里的事打给我干吗啊?”电话那头建伟哥不耐烦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小声地说:“建伟哥,我邵波!场子里出人命了。”
建伟一听,急了:“啥回事,啥回事?快说。”
我说:“就是检察院的刘科,被人刺死在一号房。”
建伟估计那一会在电话那头愣住了,我便故意提醒一般地问道:“你看看报案是我这边报,还是你给谁打个电话?”
建伟这才回过神来,沉默了几秒钟,说:“邵波,场子那边你先看着办,压着先,我和建雄现在就过来,报案你不用管,我现在给人打电话,派几个刑警队的过来就是了。”
放下话筒,我回头去到一号房门口,叮嘱龙虾和西瓜给我看牢点。西瓜露出好奇的表情,但看我神色,欲言又止。然后我推开莎姐他们待着的房间,询问起事情的经过来。
负责看一号房的男服务员小刚,结结巴巴地给我说了经过:
可能是因为和小军闹得不愉快吧,小军出去后,大家打圆场,灌刘科多喝了几杯。到十二点买单要走的时候,刘科醉得糊了,趴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一干同事便哈哈笑,买单走人。因为之前他们也有过先例,喝醉了的扔这趴着,醉醒了自己回家。这也是他们作为火龙城的高级VIP享受的特殊待遇。
趴着就趴着吧,其他人刚走三分钟,小刚就听见里面“啪”的一声。小刚好事地把门开了条缝,瞅见刘科可能是翻身吧,滚到了地上。依稀间,小刚还看见刘科冲自己瞄了一眼,手抬了一下,自个爬上了沙发趴着,合眼继续睡了。
小刚便关了门,站门口郁闷起来。要知道,看这种豪华房的,是客人多久不走,就要站到多久。如果刘科一宿不起,小刚就要站到天亮。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只能说小刚命苦,当班给遇上了。
到半小时后,莎姐转过来问小刚:“刘科还没醒吗?”
小刚说:“估计还早着呢。”
莎姐便叫另一个女服务员赵青过来,要赵青泡上一杯热茶,拿个热毛巾进去,看能不能把刘科摇醒,早点醒酒早点走人。
赵青是个机灵丫头,平时这种事也都是派她上,总能办很妥帖。于是赵青拿着她的法器——热毛巾和浓茶,推开了一号房门。
最大的庆幸,是有一些女人,受了惊吓不是选择尖叫,而是选择全身发抖。赵青就是后者,所以火龙城里没有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赵青嘴巴哆嗦着出了门,门口接应的小刚和莎姐听她结巴地吐出“人死了!”三个字。莎姐立马拿对讲机叫我,并一扭头叫另外一个服务员小红打110。
而之后发生的就是,我和八戒、葫芦一干人上来,以及我比较仓促的安排。
多言:
八戒祖上所从事的职业“飞贼”,在咱天朝历史中,是确实存在的。代表人物为大宋年间鼓上蚤时迁;民国年间燕子李三(真名李芬,名字女性化,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大老爷们);窦尔敦(又名窦二敦)以及咱五千年历史里最后一个倒霉孩子,号称清朝最后一个凌迟处死的康小八(也有资料说该人只是恶霸,并不是飞贼)。
飞贼,又名“翻高头贼”、“越墙贼”。
其中本领较大的,叫上手把子。这种飞贼据说不用工具,便可以翻身上墙。但咱大汉历史又喜好吹嘘,所谓的这群上手把子,甚至被传得不用任何工具,便可以徒手上高塔。当然,那所谓的蜘蛛人法国好汉罗伯特,也用切身经历印证了上手把子徒手的可行性。但在此依然表示下个人的怀疑,毕竟古代很多高墙的高度一般为五米甚至五米以上,那么,咱派上姚明,要用手搭到也有点费劲,更别提咱人种在古代身高的局限性。
而本领较小的,为下手把子。他们没有徒手上蹿下跳的本领,需要借助工具,如:粗麻绳、木护梯、滑竿或“软竿子”。而本文提到的八戒家祖传的那玄铁长绳,就是软竿子。
软竿子是用头发制成(难怪越长的头发人家收购的价格越高),编成筷子粗细的长绳,一头有金属钩子,抛在墙头钩住攀登。并且,软竿子体积小,非常结实,那一干二流好汉,便都是系在腰间当裤腰带使用,估计铁钩正好当了皮带扣。
有野史记载,孙殿英盗慈禧墓的时候,确实招募了一干飞贼当帮手,但其中是不是真有八戒的祖上,却不得而知,八戒家也没啥祖上和孙大帅合影的相片为证。并且,看八戒的体型,遗传基因里能否承载飞贼的血统也够呛。印象中的飞贼,也都是獐头鼠目、体态娇小的猥琐汉子。
而我们一干大众所熟悉的飞贼,那自然是现代飞贼。你抓个手机在街上大吼:“喂喂喂!听不清……”的那一会,一辆摩托车掠过,手机不翼而飞的瞬间,你眼前看到的那两个摩托车上的犯罪分子,便是现当代的飞贼。故提醒:手机有耳机,多多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