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查证结束后,德持刑事的遗体移至富士见町辖区的面町警局时,已经入夜了。
躺在临时拨为停尸间的警局后面的车库内,德持刑事的遗体似乎这才受到对死者应有的重视。
遗体安置好后,车库里弥漫着凝重的沉默,是那种失魂落魄般的静谧。
调查一课课长和部下的刑事们,似乎现在才记起该为死者献上哀悼。
有人默默双手合掌,有人闭目致哀,也有人两眼盯视着遗体——大泽课长、刚闻讯赶到的菅井组长、腰木刑事、阿部刑事,以及一课和四课的其他刑事们。
安田刑事张开紧咬的嘴唇,转身走出车库。
菅井组长追在后面。
“告诉我现场的情形。”菅井以掩饰不了内心激动的声音说。
“德持如熟睡般盖着毛毯,侧身躺在床上。据判断是被勒杀。”安田说明现场的情形、搜证的经过、柜台主任及男女服务生们的供述内容,以及从305号房消失的房客等等。
“没有遗留物?”
“没有。连指纹也擦拭得干干净净。另外,填在住宿登记簿上的墨田区之住址,也找不到姓小迫之人物,可见是使用假姓名。”
“那家伙的身份呢?”
“不知道。但我觉得很可能是关口。”
“关口?”组长似极意外的反问。
“不错。”
“为什么?”
“男女服务生所形容的相貌,让我很自然的联想到关口。当然,这是有原因的,也就是说,德持会去富士见饭店,很可能是为了和关口见面。”
安田列举德持刑事和关口在交情上的疑点。他早已对菅井说过德持有可疑的行为了。
“这么说……”菅井噤声不语,久久才接着:“德持是被关口杀害?”
“我也试着想其他理由,但,除了关口,却连一丝眉目皆无。德持不和局里连络迳自去饭店,表示并非基于职务,而是为了私事,至于他知道逃亡中的关口在富士见饭店,更是他和关口同伙的证据。我并不知道他们两人是事先商量好,抑或关口突然有事找他。反正,德持是瞒着我们去见关口。”
“结果两人意见不合而决裂?”
“大概是这样吧!也可能是这样:关口犯下严重过错,警方正全力缉捕,一旦他被捕,提供情报的德持当然无法安心了。若合伙事迹败漏,德持非但会被革职,更要接受相当刑罚,因此,他要关口远走高飞。但,关口不答应,反倒向德持威胁。德持进退两难,于是企图杀死关口这个危险人物灭口。但,关口力气较大,结果德持被勒杀……”
“那是你的想像吧!”
“是的。”
“告诉过课长吗?”
“没有。不过,从305号房消失的男人酷似关口。今夜之中,合成照片会出来。”
“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我相信德持。”
“我也一样。但,看现在已发生命案,却不得不这么认为了。虽然,我自己目前仍半信半疑……”
“男女服务生未见到其他可疑人物?”
“没注意到。没人打电话至那家伙的房间,也没人来柜台要找他。只是,若经过那家饭店一楼正面的餐厅、利用太平梯的话,就能不被柜台和楼下大厅的人见到而上到三楼。”安田说明饭店的建筑结构。
“嗯……”菅井呻吟出声,沉默了。
“还有……”停顿一会儿,安田接着说:“我到现场时,搜证工作已经开始。后来我问过鉴定人员,知道德持的袜子是湿的,而且很脏。”
“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
“尸体没穿鞋子?”
“不,双脚都穿着鞋子。鉴定人员脱下时,才发现袜子既湿又脏。”
“亦即,脱掉鞋子走路?”
“不错。但,依脏的程度判断,似乎走过泥泞路。反正,课长和股长也摸不着头绪。”
“真是搞不懂!”菅井也摇头不解。
“我现在要去看制作合成照片的状况,是去科学检查所,组长要一起去吗?股长和濑尾留在饭店,会带柜台主任及男女服务生们去检查所。”安田是想告诉菅井有关高桥直子所说的话,才邀对方。
“除了森户外,若有你和濑尾去也就够了。现在这种情况,岂能好几个人去办一件事!”菅井满脸不悦的说着,转身走回车库。
安田刑事孤独的怔立着。
风很凉。没有月亮,也看不到星星。警局办公室的灯光,映出他背后拖长的影子。
他点着一支烟,开始往前走。踩在柏油路面上的足音蕴含深沉的愤怒,脑海中烙印的德持那死白的脸孔,更煽起难以压抑的怒火。
但,是对谁愤怒呢?德持?不!那么是关口?也不。那并非对某个个人的愤怒,而是对更广泛的,譬如法律、政治,以及对这次命案的一切凭一、两人之力无可奈何之事的愤怒,怒中隐含着对死者的悲哀,以及对自己的无力感。
关口是冷酷的人物,只要看他已骗过好几位女性,将钱财榨光后就弃之不顾,便足以了解其异常的个性了。安田刑事曾陪同验尸——一位被关口抛弃而自杀的百货公司店员。
死者在遗书中仍泣诉着对关口的挚爱。
但,当时关口脸上只是浮现一抹冷笑!
即使是流氓同伙,也害怕他私刑的残酷,甚至有人被打断胳膊、吓得逃回故乡。
安田曾见过关口的母亲,那已是一年多前的事。关口每次回家,就是殴打母亲和妹妹,搜光所有钱财,甚至连妹妹的外出服装也拿去变卖掉。所以,他母亲找上警局,要求将儿子送进监狱。
那是位瘦弱的老妇人。据说丈夫几年前在外面搞上女人,偶尔才回家一趟。
安田获悉此事时忍不住怒气上冲。殴打母亲、妹妹,抢走妹妹的外出服装,都算不上犯罪,假定犯罪事实成立,也不见得非由警方处理。
关口想在黑社会中混,必须学习许多事,而且是自小就从成年人的世界中汲取经验。所以,也许他的个性并非与生俱来就如此残酷!
沉默寡言、外表善良的德持刑事,虽不知他是因何被关口诱骗入网,但,安田也能想像到一部份情事。
像菅井组长那样,对现职有所不满的心理,可说任何人多少皆有,德持只是未说出口而已;濑尾刑事焦躁不安是为此,阿部刑事接受空中教学想一举出人头地也是为此。至于像腰木那样,一辈子也别想往上爬!
所谓刑事,乃是投资报酬率最低的职业。而且需要不断的面对社会的矛盾。从这中间学习到的是;能尝到甜头的永远是固定的一些人,必须承担痛苦的也永远是另一批固定人物。
并非只有坏人才会犯罪,也不见得只有坏人才会被逮捕,往往,事实正好相反。
有些检察官作威作福,汲汲于名利;有些律师寡廉鲜耻,和犯罪者的共犯毫无分别;有些新闻记者借舆论利器,公然妨碍侦查案件;有些警察干部只顾热心奉承那一类的新闻记者……耐不住贫穷而行窃之人被判刑入狱,留下孤苦无依的妻儿。但是,有些政府官员收受贿赂用来金屋藏娇,却只被判处缓刑,又堂堂回到社会。
另外,刑事们千辛万苦举发的流氓地痞,好不容易由检察官提起公诉,却立即被保释,或者,顶多只是判处轻微的罚款,又公然回来。
然而,即使这样,很多刑事仍未不平而鸣,只是自傲于保护人们生活安全的职责,默默流汗工作。
此刻,安田的怒火更盛了。他虽能想像到德持刑事堕落的缘由,却也因而感到自己引以为傲的使命感受到污蔑:心中痛恨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