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第二十九章

宇宙7第二十九章

在成为正式议员之前,李明夜还有几天的空闲,然而这几天之中,她依旧很忙碌。她需要去认识一些人,更多的人则渴望着被她认识;一些事需要她亲自去处理,一些人需要她亲自去发掘……在一局高尔夫、一餐午饭与一次下午茶的间隙,一些变化正在发生,一些未来逐渐明晰。

——经李明夜的协调与穿针引线,关于潘多拉星球正式列入共和国《落后星球扶助计划》的提案已经由商业局下属机构提交给了议员委员会,并且得到了委员会的通过。目前该议案已经列入了下半年例行会议(三周后召开)的会议日程之中,通过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经李明夜的协调与穿针引线,旭日工业与潘多拉当局达成一致,获得数个无人区富裕矿藏的开采权利。与此同时,科洛桑的朝阳工程有限公司决定承接原地狱之门基地的大型改造项目,项目目标暂定为“规划建设潘多拉星球的第一个星际化大都市”。该项目预计会在斯塔达夫卡奥斯招标。

——经李明夜的协调与穿针引线,一些共和国与斯塔达夫卡奥斯的大型企业与潘多拉之主杰克·萨利进行了多次会谈,双方就一些资源项目和基建项目达成了初步合作意向。

——经李明夜的协调与穿针引线……

几天下来,杰克忙得团团转,累得几欲吐血,只恨自己学不会分身之术。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李明夜的从容不迫与游刃有余:除了潘多拉星球之外,她甚至还有闲暇谋划自/由星域开发相关的其它提案,只是这一部分主要涉及斯塔达夫卡奥斯,她多是直接与欧曼·邓肯沟通,故而杰克对此并不太了解。除此之外,她还得操心其它角斗士事务,比如文森特与陈英华的下一步历练计划,比如冈恩·弗朗索瓦兹成功取代了议员委员会本打算派来的高级礼仪机器人,成为新议员的生活秘书……她的精力是那样的充沛,似乎能同时处理一百件事情,且处理得井井有条、完美无瑕。

值得一提的是,杰克因此产生了由衷的疑惑:自己推荐的这位议员,在成为议员之前,准确的说,是在成为赏金猎人之前,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

为了议员之职,李明夜特地找欧文为自己以及团队诸人制作了经得起审查的背景。如今她出生于自/由星域多如牛毛的智慧星球之一,完成过不少自/由星域里多如牛毛的雇佣委托,今年28岁。于是这样一来,问题就来了……

“你今年才28岁?”杰克忍不住感慨,“那你一定打从娘胎里就开始当议员了。”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思考和说话而已……我一直以为这算不上什么稀有的才能。”李明夜轻笑说道,“或者,你可以试试说服我丈夫给你当事务秘书?”

杰克一听到“事务秘书”这个字眼,顿时一个头有三个大,连茶都没喝完就忙不迭地告辞。书房大门轻盈滑开,复又关闭,室内一时静寂,唯有燃气壁炉里火焰长燃,徐徐跳动。

靳一梦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碗:“你希望我给他当秘书?”他似笑非笑地说。

李明夜微微一愣,随即双手捧心,深情款款:“非常不希望。哦我最亲爱的灵魂爱人,要是没有你我可怎么办?没有你,我的心脏会停止跳动,你就是我生命的方向和呼吸的理由。我绝不能失去你……”

靳一梦不由失笑:“太浮夸了。”他评价道。

“我说的是真心话。”李明夜耸耸肩,“跟你比起来,所有事务秘书都是废物,他们应该滚回家重新读小学。”她顿了顿,忽然又有些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

“了解。”李明夜做了一个抓握的手势,“你的执行力一如既往的棒,但更重要的是你了解科洛桑,整个科洛桑,从政/治到经济。当我遇到一个需要至少半包烟才能解决的问题,你就会提出各式各样的建议,那些建议要么非常有效,要么具有很强的启发性……”

——因为那些建议来源于无数个从未发生的过去,来源于我们曾经的决策,而那些过去与如今的现实拥有同一个土壤。靳一梦在心中回答。我们无数次遇到过各式各样的问题,然后我们解决了它们,不断地解决它们,不断地让事情变得顺利,就好像我们能解决一切……随着问题不断被解决,我们的历练逐渐深入这个宇宙,终于遇见了绝地,以及那个能够洞悉我们真正来处的绝地大师。

梅斯·云杜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曾经从外来者手中拯救过这个世界多少次。无数次的,他或将外来者们斩杀殆尽,或将外来者们杀退回归,或被外来者们付出莫大代价、苦心孤诣地反杀,却使他们陷入了极度不利的局面,只能无奈回归斗兽场……或许绝地终将落幕,一切命该如此,但他至少令这个宇宙摆脱了尼德霍格的阴影。他是这个世界真正意义上的守护者,当之无愧的绝地大师。虽然被针对的正是自己,而且那位绝地大师也着实是杀了李明夜太多次,但靳一梦对他恨之入骨之余,仍然免不了心生敬佩。

靳一梦垂下视线,声色不动地微笑:“我听出来了,你打算给我加工资。”作为事务秘书,他是真的有工资拿,而且是从议会拨给自/由星域代表团的开支费里出。

“科蒂先生,请不要这么庸俗。难道你出来打工只是为了钱吗?”李明夜作苦口婆心状。

“不是啊,科蒂太太,我是为了睡老板。可是老板太小气了,越来越不给睡……”

“那是因为你他/妈的想在议员办公室里干!”李明夜没好气地说,“不开玩笑了。你究竟怎么做到的?难道我们每天吃早饭时看的不是同一版新闻?”她是真的好奇。

哪怕再如何小心翼翼地掩饰,欺瞒李明夜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靳一梦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只是在此之前,这从不是他会遇到的问题。“这个……不太好概括啊。”他抓了抓头发,“算是经验吧。以前经常跟这种政府机构打交道,我又不是啥议员的,最开始那阵想拉关系都没门路。久了就锻炼出来了。”

“好吧。”李明夜虽然多疑,却也不至于多疑到靳一梦身上,故而听后倒也没有深究。她只是稍微有些小失望:“我还想着向你学习一下怎么当秘书,下回要是轮到我给你当秘书了,我希望我能更称职一些。”

“这个简单。”靳一梦瞬间提起精神,“你就,我想想啊……嗯,高跟鞋,半透明的黑丝/袜,要透出点肉色的,然后超短裙,哎呀也不能太短,就差不多到大腿根下面一点点的长度。还有就是你头发要放下来,平时穿那个会显胸的内/衣……”

“你提醒我了。”李明夜面无表情地打断他,“在你担任秘书其间,每天都要穿三件套西装,系领带,戴领针或领夹,还有袖钉。二十六分钟之后阿斯特罗要来,等他离开之后,我们出门给你买衣服去。”

“……老婆。”

“老板。”

“好吧,那就老板。不是你当初忽悠我办入职的时候,也没跟我说这工作有着装要求啊……”

“现在有了。”

靳一梦一向讨厌正装,嫌束缚太多动起来不方便,遂一直穿作训服。可是这年头别说秘书了,就连保镖都是西装革履,他成天一身黑色作训服到处晃,如果不是长相太帅、气势太足,实在是非常容易被误认成保安。与靳一梦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阿斯特罗,用前者极具偏见的话来说,就是“出门倒垃圾都得打个温莎结”——当然李明夜公正地指出了一点:这句话是错误的,因为阿斯特罗显然并不会自己倒垃圾。

然而这一次上门时,阿斯特罗穿的并非西装,而是大共和国/军常服。大共和国/军的军装没有太多花里胡哨的设计与剪裁,而是极简的太空风格,颜色采用了严肃庄重的灰绿色,挺括肃穆的立领凸显出一股不近人情的冷酷之感。大共和国/军的军装其实并不好看,因为它没有多少时尚元素,甚至不注重对身材的修饰。它就像是一个简单的刀鞘,所包裹的也并非智慧生物的血肉之躯,而是共和国的锋利武器,以及其代表的无上权威。

常服与作战服的区别仅在于常服的肩上设有挂钩,可以搭上一件威风凛凛的礼服披风。只有在这时候,大共和国/军的军装才会变得好看起来,以便于军官们参加诸多外事活动。对于一名在重点战区作战舰队旗舰上服役的高级中校而言,前往五百共和区里觐见一位议员,无疑是值得披上礼服披风的时刻。

当然了,议员之职并非重点,要知道科恩高级中校上午才参加完一个授衔仪式,又刚从某位中将家里出来,当时他可没有往自己身上加一件披风的意思。他之所以在悬浮车里临时起意,穿上披风,主要还是想起海雾夸过他这样穿很帅。

虽然海雾并非路易斯,不过……女人的审美应该都差不多吧?

事实证明海雾的审美标准相当过硬,李明夜在车库里见到阔别近两个月的阿斯特罗时,着实是有些微愣神,却并非完全因为他的风姿容貌。“高级中校?”她往他左胸前的军衔条上瞥了一眼,随即笑着和他握手,“只差一级就是舰长了。我上次跟你通话时,你好像还是上尉……这个晋升速度,你是想吓死可怜的老欧文么?”

“可怜的老欧文若是真被吓死,第一凶手肯定是你,科蒂议员。”阿斯特罗指出这一点。

阿斯特罗之所以升得快,主要还是起点高,通过欧文的场情局渠道将自己编入共和国某星球的直属军队里,之后顺利被大共和国/军吸纳改编,一进去就是上尉。大共和国/军的上尉是个指挥衔,如今又战事频繁,不可能像和平时期那样论资排辈,以他之能,必然很快就脱颖而出,晋升速度快得诡异。欧文何等见多识广?顶多感慨一句“不愧是堡垒”罢了。哪里像李明夜,一介白丁布衣突然变身成议员,这才是真正吓死个人。

几人离开车库,回到书房。服务机器人已经为书房做过清理,杯盏茶盘烟缸等俱是光鲜亮丽,犹如崭新,就连地毯沙发都通通吸过一遍。靳一梦把门一关,顿时隔绝外界,四下里静寂安详。唯有燃气壁炉里的火焰兀自跳跃,温暖明亮。

阿斯特罗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确认:“我听说你们干掉了梅斯·云杜?”

“呦,欧文那张大嘴巴。”靳一梦撇撇嘴,“再这样下去,下一个来问我们的就是尤达了。”

三人在壁炉前坐下。李明夜简略叙述了己方在斯塔达夫卡奥斯星球上与云杜一方发生的些许纠纷,随即笑道:“我跟云杜大师的失踪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不知道云杜大师和一位名叫斯特雷奇的学徒在离开斯塔达夫卡奥斯之后,为什么没有和其他绝地学徒以及旭日工业考察团成员一同返回科洛桑。我不知道他的意图,不知道他的去向,更不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她顿了顿,莞尔一笑,“宇宙这么大,自/由星域又这么混乱,到处都是海盗团、战区、黑洞、超巨星、陨石潮汐和太空垃圾,这种环境可不利于进行一场心血来潮的长途旅行。这位令人尊敬的大师竟然会失踪,真是令我坐立难安,希望绝地教团能够尽快与他取得联系吧。”

阿斯特罗是何等样人,一听就懂了。他略一思考,只问:“他在离开前,竟然没有对其他人宣布自己的去向?”

“就像你当初决定去救海雾时,没有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伊恩一样。”李明夜笑道,“我猜他并没有预料到自己竟然会无法回到科洛桑……他的预测之能如此强大,真该多买几杯咖啡给自己占卜一下才是。”

“预测之能?”阿斯特罗微微一怔,旋即恍然,“就像我们在罗卡马杜尔那次……”

李明夜撇撇嘴:“正是如此。要我说,如果所有预言大师都能约束一下自己不合时宜的好奇心,这世上会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彼时她与阿斯特罗前往罗卡马杜尔拜会布斯巴顿的预言课教师,为的是占卜格林德沃的下落,谁知对方竟然脾气古怪,反而占卜起了他们来……最关键的是,竟还推测出了他们真正的来处。无奈之下,二人只能杀人灭口,还费了好大劲去掩盖。

“不论是你们还是梅斯·云杜,都不可能束手就擒,我猜那一仗动静不小。”阿斯特罗到底有些为她担忧,“都处理好了?”

“就差你和欧文了。”李明夜淡定回道。

阿斯特罗终于笑了:“议员阁下,请千万别杀我,先杀欧文吧!我能为你赚钱。”

“钱是小事,你还有其它用。”靳一梦把泡好的第一盏生普洱推到李明夜跟前,“你之前帮我老婆下的那个心魔封印被云杜给打碎了。”

“什么?”阿斯特罗顿时面色一变。

阿斯特罗城府极深,少有如此喜怒形于色的时刻。靳一梦神情一顿,忽然意识到不对:“她这个心魔究竟有多严重?”

“其实……”李明夜瞅了靳一梦一眼,二人视线接触,她不由眨眨眼移开目光,自觉消音。

阿斯特罗原本想说话,见此情景,不由略一犹豫。李明夜立刻瞪住他,眼神传递出威胁。他稍一迟疑,还是叹了口气:“詹姆,你也去过哈利波特宇宙。那你听说过默默然么?”

靳一梦从来没有直接跟默然者打过交道,但作为德国魔法部法律执行司的副司长,他了解这种特殊的黑暗魔法。

——在黑暗的中世纪,教廷猎巫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荼。当那些无辜的巫师儿童、甚至是成人们,发现自己仅仅因为与生俱来的特殊血脉,便要遭受惨无人道的追捕、凌虐与杀害,有时还祸及亲朋挚爱时,他们感受到了极度的痛苦。于是他们开始憎恨魔法,以及与魔法有关的一切……

可是他们生来就是巫师,魔法,就是他们本身。

痛苦有时也具有力量,这力量甚至比快乐更强大。在对自己的极度憎恶与极度压抑之下,默默然应运而生,它是纯粹的黑暗面魔法,来源于巫师那特殊精神力中孕育出的所有负面情绪:疏离、寂寞、恐惧、悲伤、绝望、羞愧、内疚、自我否定、自我压抑……这些情绪有毒药一般的力量。他们的魔法缺乏引导,他们的痛苦无处排解,最终会引燃他们自身。

通常情况下,默然者活不过十岁,这是因为黑暗魔法在不断地侵蚀他们的身体,而他们的身体比起他们的力量而言,又实在是过于脆弱。不过,更重要的原因还是……

“默然者之所以活不长,是因为暗魔法能量侵蚀,而黑暗魔法之所以会侵蚀主人,则是因为……”阿斯特罗停顿了一秒,“主人无意识的驱使。这是他们本身的意愿。”

靳一梦试图理解这句话:“你的意思是,默然者之所以早死,纯粹是因为他们想自/杀?”

“大部分默然者并不是想自/杀,而是想解脱。”阿斯特罗轻轻叹了一口气,目光落在李明夜身上,后者罕见地躲避了。他于是放轻声音,使自己的声调更加柔和:“他们想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并且他们在潜意识中认定:自己的一切痛苦,仅仅是因为活着,所以除死之外别无他法。求生的本能使他们不会自/杀,可是这个世界对他们太过残忍……于是魔法回应了他们最深切也最顽固的意愿,令他们早早死去。就是这样。”

靳一梦看向李明夜。后者勉强笑了笑:“我当然不是这么想的。”

“你是另一种情况。”阿斯特罗说道,“你是一个高明的巫师,路易斯。你的黑暗力量并不是无序的,你甚至可以控制它们——在某种程度上。说起这个,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他的目光陡然锐利,“你的心魔,她有名字么?”

仿佛被刺了一记,李明夜的瞳孔骤然收缩,凝聚出一丝几近暴戾的狂怒。“阿斯特罗!”

燃气壁炉里的火焰陡然暴涨,似喷泉般熊熊迸发——随即又“嗤”的一声彻底熄灭,炉膛里结起一层冰霜。阿斯特罗放下施术的手,放缓声音:“请原谅我的冒犯,但我必须搞懂你的心魔究竟是何种形式。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心魔,这你也知道。”

靳一梦握住李明夜的手。她沉默片刻,终于闭上眼:“别惹我生气。”她话语虽平淡,却蕴含有浓重的警告意味,“我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控制住的。”

“心魔有名字,这意味着什么?”靳一梦问道。

“意味着……路易斯给了它一个名字。”阿斯特罗犹豫了片刻,“名字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一行为背后的含义。她给了它名字,赋予它人格,这使它拥有成为独立意识体的可能,甚至……”他停住了,又沉默片刻,才道:“路易斯,我希望你能明白,不论你的心魔叫什么,那个人都已经死了,彻底死了,懂么?她不会活过来,除非你令她活过来,就算你真令她活过来,那也并不是真正的她。你我都是精神系角斗士,你知道我们的精神力能做到多少事。”

“我很清楚。”李明夜垂下视线,声音冰冷。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阿斯特罗说的话究竟是何含义,只是那个名字代表了她毕生的痛苦,于是一切如水到渠成般顺理成章,甚至不以她自身意愿为转移。

“也就是说,那个人……”靳一梦停顿了一下,无意识握紧李明夜的手,“有可能替代她?”

“目前还不好说。”阿斯特罗叹了口气,“或许我可以去真武堂那里想想办法……他们有个皇帝似乎有种特别的能力,叫做‘斩三尸’?据说可以斩出自身执念心魔,炼成身外化身……”

“我知道这个方法,但我没有那么强的法力和道境。”李明夜微微皱眉,“而且我也不喜欢这个方法。在我看来,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执念犹在,心魔尚存,甚至还得了自/由,说不定比本身过得还痛快。这算什么破除心魔?先帮我封印它,剩下的部分就由我自己来吧。”

“好吧!如你所愿。”阿斯特罗又叹了口气,终于收敛神色,站起身来。他抽出老魔杖,用杖尖点了点靳一梦,“詹姆,你先出去。”

靳一梦愕然:“我为什么要出去?”

“你会让我分心。”阿斯特罗的表情认真严肃,极其坦然,“接下来,路易斯必须进入深度冥想,而我要做的事,精细程度甚至超过一台心脏搭桥手术。这种手术向来不建议家属旁观。”

靳一梦极其不爽,但也无话可说,只能先退出书房。此时冈恩正在客厅里看电视,见他出现,当即起身迎上来:“大人?”

靳一梦摆摆手示意没事,冈恩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判断他大概并不想说话,略一踌躇,还是重新坐回到沙发上。客厅正中央是硕大的全息投影,3D立体的影像栩栩如生,正在播放一出八点档肥皂剧。

靳一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神散漫地盯着投影,半晌抖出一根烟,手上无意识地转了转,叼进嘴里点火一吸……

“我操!”他不由骂了一句,赶紧把烟吐到地上。他叼烟时叼反了,棉质滤嘴燃烧的气味透过烟草缝隙长驱直入,呛得他一阵咳嗽。一台人形服务机器人冲上来,给他递上一杯水;清洁机器人亦闻风而动,履带嗖嗖,风驰电掣,转瞬已到跟前,专心致志地清灰除尘。

靳一梦被这么一呛,倒是彻底回过神来,看到忙碌的机器人与冈恩惊诧担忧的目光,多少也觉得有些囧。他找了一张沙发坐下,坐了没一会儿,视线又开始漂移涣散。

怔愣出神片刻,“冈恩?”他忽然说。

“大人。”

靳一梦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摇摇头,“没什么。”他又拿出一根烟点燃,这次点到了正确的位置。不一会儿,袅袅蓝烟升腾而起,浓厚却又轻盈,轨迹飘忽莫测,神秘一如命运。

“你可以帮她。”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遥远而又宏大,像是来自时间之外,无穷高处。

“怎么帮?”他无意识地回应。

“一切心魔执念,都不过是未曾得到满足的欲/望。靠近我,得到我的更多力量,学会操控你自己的欲/望,也学会操控别人的。”尼德霍格说道,“到了那时候,你就能帮她了。”

他沉默了很久。“多谢,但是……”他在心里回答,“不用了。”

尼德霍格便没有再回应他。他深吸一口气,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随后又点了一根。

在得到尼德霍格的烙印时,一些功法亦随之而来,就像祂的光辉一样将他普照,而这其中,不乏挑动情绪、勾勒欲念、操控幻境、探知心灵的精神法门。这些功法可以用在敌人身上,使其幻象丛生、迷惑癫狂,也可以用在自己身上,用于锻炼心灵、明心见性……归根结底,遍照他人之执、洞见自身之我,才是这些功法的大道正途。靳一梦知道这些功法可以让自己变得有多强大,自然不会因为它们来自于尼德霍格,就将其弃之不练,顶多为隐蔽起见,在使用时注意灭口罢了。

然而事物并不会只有一面,就像一把刀可以用来切菜,同样也能用来捅人一样。所以……他确实可以将这些功法用在李明夜身上。

只要他精研那些功法,而且精神力强过她——她非常信任他,所以后一条可以放宽许多——他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让她从痛苦中解脱。他可以深入她的心灵,抹除她的痛苦,甚至……改变她记忆中的过往,这样一来,心魔自然迎刃而解。她的心魔源于她过往的痛苦,若是那些痛苦不复存在,又谈何心魔?

只要我愿意,靳一梦心想。他可以让她不再为心魔所累,甚至脱离一切痛苦,永远开心快乐。永远……

当然,这种快乐犹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或许程度浓厚,究其实质却无比空虚,简直跟吸/毒无异。可是这世上又有哪个人会如此倒霉,不吸/毒就有很大可能会死呢?

我不能这么干,靳一梦警告自己。他知道李明夜有多痛恨受人控制。她或许能容忍自己派来傲罗护卫,派来冈恩保护,只因这类监控从来就无法真正限制她的自/由。但若是他插手她的心灵……

——我是为了救她。

这不是在救她。让她自己挺过去,这才是真的为她好。要对她有信心,尊重她自己的选择……她并不仅仅是你靳一梦的老婆,她有自己的道。

——她要是失败了,我就会永远失去她。我今生唯一爱的人,我绝对不可以失去的人,我……

她如果知道你打算这样做,肯定会非常生气,到时候就真的完了。

——不,她不会生气,只要我……做好控制,她就永远都不会对我生气。她不会生气,不会失望,不会离开……她会永远爱我。

靳一梦凝视自己手中的烟蒂,蓦然将烟头纳入掌心,随后一把攥住。灼热的痛楚瞬间袭来,他长长舒出一口气。疼痛令他清醒。

愚者之道是欲/望之道。红尘六厄,人生八苦,纸醉金迷,七情六欲,没有人能经历世间一切而又完全无动于衷。是个人都会有欲/望,而欲/望无所谓好坏,端看这人是能操控欲/望,还是被欲/望所控。

靳一梦知道自己挺过了这一次。

与此同时,他也清晰地知道,还有无数个下一次在等待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愚者之道很容易堕落,大家也知道了……

但其实呢,“堕落”这个词,在斗兽场里是跟道德水准没什么关系的。

这个词形容的是一种“因环境或外因而使道心异化”的心理状态。比如有个角斗士,他就是天生残忍邪恶,天生就喜欢虐/杀,看到别人痛苦他会开心,那他要是继续这样搞,继续因为别人的痛苦而开心,追求强大的力量就是为了虐/杀屠/戮欺负人,那他不叫堕落。与之相反的,要是他哪天为了追求力量学了一大堆方便学习的圣光类能力,因为力量的影响,折磨别人不能让他开心了,甚至让他内疚了,这才叫堕落。

当然,或许哪天吧,这个恶人突然顿悟了,折磨别人不够开心了,觉得拯救比折磨更能满足自己,所以开始救人。他的同好啊朋友啊肯定会觉得这个人堕落了,但其实这仅仅是口嗨发泄而已,这不叫堕落。因为这个人不论是折磨还是拯救,都是为了满足内心的控/制欲,所以这不叫堕落,叫“人都是会变的”,叫成长。

实际上堕落的形成是很复杂的。明心见性、明了本心已经很难了,坚守本心就更难,因为外因和环境确实很容易影响人的内心,有时人变了,都说不清楚是因为外因还是成长……

所以道境的提升比实力的提升要难,而且是难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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