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4第十三章
在很穷的地方,人们会使用干草、泥巴与木头框架来造房子。这种房子没有地基,人们在泥土上生活,铺稻草做床,与家禽畜牧同眠。若是天要下雨,住在房里的人会比天上的云更早知道这个消息,他们的关节就是最准确的晴雨表。而到了干燥的时候,主妇做饭时必须无比小心,每一刻都得睁大被烟熏得通红流泪的眼睛,因为几个冒出灶台的火星就有可能烧毁她们的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种窝棚造起来与烧毁同样容易,建造它的工序不会比现代人支一个帐篷要复杂多少。
到了富裕一点的地方,人们就开始用木头造房子了,这种房子甚至可能会有地基和烟囱,房顶还有瓦片,墙壁也许还漆了不同的颜色。如果屋舍为新造,它甚至还会颇具几分姿色,就像不论面目如何,青春年少之人总归要比老朽美上几分。不过相应的,它依然比较脆弱。
再富裕一点的人,大概就是领主,可以建造庄园了。有的庄园环有坚固的栅栏,但有的庄园会有石头砌成的高大围墙,墙上设有如箭孔一类的城防设施,甚至可能还建有高/耸的警戒塔楼。一般情况下,庄园内的建筑多会采用石制,其建筑内容包括居所、谷仓、兽栏等等,有时还会有一些粗笨高大的避难所。庄园的军事意义通常会大于居住意义,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当一个人有了财产之后,最首要的便是考虑该如何将其守住,而在这个时候,能夺去他人财产与生命的力量,也着实是太多了一些。
庄园的终极进化版本就是城堡,通常情况下,只有大贵/族与国王才会住在城堡里。当庄园进化成城堡之后,该城堡大概可以理解为今时的大城市,贵/族甚至国王们建起高墙,将自己的财产保护在墙后。到了这个时候,普通老百/姓也可以随时享有城墙的保护,一座固若金汤的城堡能够给人以绝顶的安全感——至少在火/药大炮被用于攻城之前是这样。
在战火纷飞的中世纪欧洲,我们可以根据这些建筑推断出一个残酷的道理——当你有钱以后,你就必须好好地保护你的财产;而如果你想要将财产保护得很好,那你就必须变得更他/妈/的有钱。一切问题归根结底都是经济问题,这听起来很残酷,但没办法,事实如此。
按照这个标准来看,红水村无疑是算不得有钱的。作为一个比邻迷雾森林又久负盛名的工匠村,该村的屋舍多采用木质结构。木头无疑是一种表现优秀的建材,极具巧思的工匠们可以用木头将他们的居所建筑得美观大方、坚固耐用、遮阳避雨、冬暖夏凉……但作为木头,它天然的不具备防火这一义务。于是当烈焰燃尽,此处唯剩焦土。
此时已是午后,天/宇呈现出冷灰色,如一块巨大而阴沉的幕布,充满凛冽寒冷的冬意。风凄怆地吹拂,卷起灰烬,村口的老树上停了一排乌鸦,焚/毁的屋舍残躯与焦糊的牲/畜尸体瑟瑟发/抖,漆黑的田地则好似大地的疤痕。
“哦,真是惨烈。”河湾镇守备队长保罗嘟囔了一句。早先被派来探查此处的驱魔人迎了上来,他便问道:“这里有幸存者吗?”
“没有,这里只剩下尸体了。”名叫蒙克的驱魔人回答道,“大部分尸体都在前面。看起来他们躲进了庄园的避难所里,结果来袭的强盗在避难所外堆满稻草,把他们烧成了熏鸡。”
“这是强盗做的?”保罗问道。红水村之事的性质尚未界定,但他依然带了五十名守卫队员(顺便捎上了靳一梦),主要是为了收拾善后。先到的驱魔人或许会顺手帮他们略作收拾,但掩埋死者、修葺屋舍、整理田地这一类收拾残局的活计,显然并不能指望这些专责与异类打交道的家伙。
“对,这是你们的事务。”蒙克回答,“木头的房子都烧没了,但一些石头的房子还比较完好,我们搜/查过它们,发现值钱的东西全不见了。对于异类而言人类的财物毫无意义,这肯定是强盗做的,只不过是比较残/忍的强盗。”
不止残/忍,而且还很强大。靳一梦在心中说道。他策马行向河边,以他的目力,河边景致早已一览无余,而那并不是会使人愉快的景象。
有几人想要往红水河边逃跑,结果在距离河边尚远的地方被投矛射穿了头颅。这些投矛自后脑贯入,破颈而出,余势不衰,深/插/入土。那几具尸体悬挂在矛杆上,如数面僵硬沉重的旗帜,标记出属于亡者的凄凉国度。
靳一梦拔/出一把长矛,将尸体放到了地上。这长矛的矛杆是木质,矛头则是金属,入手颇为沉重。从重量和角度来看,投矛者肯定都骑着马。他在心中默算,往回找了四十余米,很快便在冻凝的土地上找到了许多马蹄印。
“这不像强盗做的。”靳一梦招呼其他人过来看,“他们的马蹄印比我留下的马蹄印深太多了,这得多出几十公斤的分量。他们穿着全/套铠甲,应该还带着□□这一类的重武/器。你们这儿的强盗都这么有钱吗?在我老家那块儿,只有穷鬼才会去当强盗。”
保罗倒抽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
“军/队。”
“我以为你要说是土耳其人。”保罗苦笑,“好吧,反正都差不多。”
“别什么黑锅都往土耳其人头上扣,几日骑程的区域内都没有战事。”
“那就……不是军/队?”保罗看起来有些糊涂。
靳一梦叹了口气,这一刻他是如此的想念热衷于解谜(炫耀)的李/明夜,因为他并不是一个喜欢解释的人:“我的意思是,附近确实有一支武/装,但不是土耳其人。土耳其人的实际占领区域离这里有十万八千里,他们就算派人来劫掠,也不会搞一支重骑。”只有傻/子才会把重装骑兵派到老远的地方去打劫,就像没人会派装甲军去打游击一样。这特么根本就不叫打劫,这叫千里送外卖。
“那不就是强盗嘛。”蒙克发表意见,“现在骑马穿盔甲的强盗也不少,其中很多人以前还打过仗。在这个事情上,我得说一句——打猎的狗没法用来看家,战马不可能去犁田。人如果习惯了战场,就很难再指望这个人会老老实实地回家务农了。”
“也许吧。”靳一梦掂了掂手中的长矛,他很难说服自己相信一支强盗队伍会如此的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骑马投矛不是像看上去那样容易的事情,至少绝对不是上过几次战场后落草为寇的平民能做到的(搁几个月前他自己也一样做不到),不过鉴于此时的时代背景,专/业人/士落草为寇似乎也是相当正常的事情。“这里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事发的时候,一支数量不少、来者不善的重骑队伍,在突然的情况下包围了村庄……”
“你怎么知道数量不少?”蒙克问道。
“用眼睛看出来的,我的眼睛告诉我这几个人都在往河边跑。你自己想想,在村里头有避难所和亲人的情况下,这些人为什么要往河边跑?正常人遇到这档子事儿都是赶紧逃去避难所吧!再不济也是顺着大路逃命,这是人的本能。很显然,其他方向和路上都有敌人,这些敌人进攻的节奏很快,这几个人没来得及跟其他人一起躲进避难所,就只能跳河了,所以我说这支队伍人数不少。”靳一梦绕着这几具尸体转悠了一圈,这些尸体身上有血迹和焦痕,足印的深度和步距都比正常人/大许多,足见死者绝非常人,当然,若是常人,应该也逃不到此处。但平民再悍武也是平民,在职业军人面前,悍武的平民与软弱的平民只不过是山羊与绵羊的差别。“其他尸体呢?”他问道。
“都在避难所里,跟我来。”蒙克用异样的目光打量靳一梦一眼,转身走到前面引路。
“‘用眼睛看出来的’?”保罗跟在靳一梦身后小声嘀咕。
“这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我只不过是见过太多战场罢了。”靳一梦回道。他见过太多战火肆虐后的破财村落,甚至亲手炮制了不少,于是一切才能清晰如在眼前。诚如他本人所说,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当然他也并不厌恶,只是对此已经麻木了而已。
避难所是间石屋,其造型犹如一只扎扎实实、凹凸不平的石制大馒头。临近此处,空气中隔夜的焦臭愈发明显,这是蛋白质被烧焦的气味,来自于火炬、脂肪燃料或是人/体。周边干渣渣的漆黑草杆犹如一层层厚重粘沉的地毯,避难所大门洞/开,一扇尚称得上完好,另一扇却只余下晃悠颤巍的半截,这无情的地毯便向内延伸了进去,像是专为死神铺设的道路。
门内则是地狱。众所周知,死尸是不好看的,烧焦的死尸则更加丑陋,甚至看不出曾经是人。它们皱缩成诡谲嶙峋的形状,如同怪诞老树,又似虬结荆棘,一团团重重叠叠、挨挨挤挤地堆在墙角,仿佛这样就能躲避死亡。墙壁与屋顶皆是一片烟熏火燎的漆黑,呈现出浓/密而诡异的形态,犹如魔鬼的恐怖俯视。
这里有一种阴森而极端引人不适的氛围。有人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保罗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靳一梦倒是神色如常,他大略扫过一眼:“这个村子原本有多少人?”
“大约一百多户吧。”保罗回忆了一下。
“大约?户?”
靳一梦并没有加重语气,但保罗莫名地感到些许压力,遂争辩道:“我真的不清楚,这并不干/我的事。老天,这儿是一个公/社!他们自己管自己,甚至有自己的磨坊、教/堂和法/律。伯爵大人也不怎么管他们,反正他们都会尽好自己该尽的义务,这样就成了。没人会告诉我哪家的女人在什么时候下了几个崽子。”
靳一梦并不知道什么是公/社,不过他一联想到欧美国/家的政体,也大概明白了保罗的意思,于是便没有继续追问。他俯身下去翻检尸体,似乎并不介意那些尸体凄厉的惨状,但说句老实话,他的行为是极度不合时宜的,要知道这并不是一个流行尸检的年代。不过鉴于他与法尔卡斯兄弟俩的交情,其他人只是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他,并未立刻出言制止。
然而,当他用小刀割开一具尸体的咽喉之时,蒙克与保罗终于忍受不住了。蒙克出言让他停止这亵/渎死者、侮辱尸体的行为,保罗则劝告他让这些可怜人入土为安。
“他们如果有/意见,尽管让他们自己来找我提。”靳一梦手指轻捷如翼,几乎如飞翔一般在尸体之间穿行,指间挟着的作战刀色泽如银,划出炫目的轨迹。他心不在焉地说道:“但我觉得他们更想知道,自己好端端的活着究竟是碍着谁了,怎么突然就……嗯,大祸临头了呢?”他低头看了一眼,“这人的上呼吸道里非常干净,他是死后或是昏迷时被丢进来烧的。”
“这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蒙克不耐烦地说道。焚烧尸体并不是什么特别罕见的事情,这不仅能有效的杜绝疫病,亦是战争中常见的威慑手段。而且话说回来了,上呼吸道是什么玩意儿?
“我得先看看别的。不用担心这些尸体,如果他们觉得痛,会自己喊的……嗯?”靳一梦忽然眯起眼,伸手往那一团焦黑中掏了掏,他再摊开手时,掌心有一小块金属。这金属略有些融化的迹象,看起来似乎是□□的箭头,却黑乎乎的像块碳,这是火焰与人/体污染后的颜色。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低头翻了翻,摸出一枚形状完好的铁质钥匙。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靳一梦心想。他思考片刻,还是将箭头抛向保罗:“这应该是银箭头,纯度还不错。”他长出一口气站了起来,将脏兮兮的鹿皮手套随手扯掉。如果在这里的人是李/明夜,那她非得让死人再度开口说话不可,但靳一梦只要掌握了关键便不会再刨根问底。“有多少人知道这个村子里全都是狼人,又有钱到能够给□□安上银箭头?”
——在靳一梦看来,红水村被屠灭之事,虽然相当的顺理成章,但在细节处略有些诡异。
先说村口那三具被投矛爆头的村/民吧——隔着将近五十米远,一颗人头不过芝麻大,还他/妈是移动目标,投矛手是找不痛快吗非要爆头?靳一梦喜欢爆头是因为他对此有所偏好(而且由于他大部分射击都是在李/明夜面前完成的,所以也有刻意炫技的因素),但实际上作为一名枪/手他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远程攻击者会攻击目标更大的躯干/部位,即使是枪法未必逊色于他的JS也不例外。这是一种本能,来源于他们对射击精准度的天然追求。正所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任何射击最首要的是能打中人,然后才能论失能与致/死,打不中人再牛逼的枪弹也就是个屁。
——除非投矛手明确地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且有充裕实力支撑其一击必中的自信。
银质武/器确实能对狼人起到很大的克制/作用,但那作用仅限于破防、毒性持续伤害与克制其自愈能力,它可以将一名强悍的不死者变作软弱的凡人,却不能立竿见影地致其死命。在本宇宙规则之下,狼人只有一处致命弱点,就是头颅。
靳一梦在听闻红水村之祸后就猜测此事应该是血族所为,村口的景象与那个从死人/体/内找到的银箭头验证了他的猜测,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使他更加疑惑了。
确实,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吸血鬼,而且其动机也非常好理解——吸血鬼猎杀狼人难道需要理由吗?他们几百年来都是这么干的。只不过在驱魔人协会已然插手的情况下,他们又何必冒着身份曝光的风险跑来越俎代庖啊?
但靳一梦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也不是啥大事儿,世事本就是一笔糊涂账,莫名其妙乱七八糟的事儿多了去了。说不定是纳吉伯爵为了制止狼灾在自己领地内蔓延,就跑去找他的血族朋友唠了一嘴,于是对方便拔刀相助。专/业的事情就该交给专/业人/士来做,这单活儿干得简直圆/满,要是没有他靳一梦,就连黑锅都是由强盗来背。
但这并不符合他的利益,这也是他选择将箭头当着蒙克的面抛给保罗的原因。此时的局势错综复杂得令人头痛,其主要原因就是入局者明暗难测、其势力千丝万缕、利益又纠缠不清,使人即使一个普通的举手投足,也感到顾虑重重、阻碍无数。如果他改变不了后两者,至少得想法子解决第一项,将一张暗牌翻到明面。这也许不会对他的切实利益产生什么影响,但至少能让他少头痛一点。
更何况,如果他所猜测得没错,血族与狼族势必要有一战,各种蛛丝马迹都确凿无误地表明了这一点。但这一场能给角斗/士带来大量红利的战争,究竟会在什么时候爆发?这恐怕只有天上的诸神才能知道。
作为不死种/族,双方都有天长地久可供浪费,若是血族继续藏于暗处,大可以再耗个一百年来卧薪尝胆,但角斗/士却没有这么长久的时间。比较幸/运的是,在这一方面,所有角斗/士都拥有统/一的立场。
靳一梦已经与一支狼族团队达成了协议——值得一提的是,这支团队并非冷泉英子所投奔的那支在狼族角斗/士内部占据领/袖地位的团队,所以他联/系上他们还颇费了一些周折,但双方一旦建立了联/系,那么达成协议就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了。同类可以是最可怕的敌人,亦可以是最合拍的朋友。靳一梦许诺给出/血族的确凿踪迹与其勾结邻国人类贵/族的证据,助对方在狼族势力中平步青云,换取他们以狼族身份助他击杀三河伯爵纳吉·克雷文。
——从这个协议也可以看出来,靳一梦显然在谋划一些阴/谋诡/计。要知道此人平时虽然不大爱操心动脑,但他毕竟是一个一拍脑袋就能想出该如何单人伏击整个半兽人部落的家伙,而他在吹了整夜寒风之后,闲极无聊之下,心情不好之时,究竟能想出一些什么样的阴/谋诡/计……说句老实话,这真是一个相当令人不安的问题。
既然已确认红水村之事乃是某势力针对狼族所为,如今狼族已灭,此处已然安全,保罗便留下二十名守备队员来处理后事,其他人则打道回府。回程路上,蒙克与保罗针对那枚箭头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交流,靳一梦则是再度恢复了沉默,只安静倾听。他本就不是一个喜爱与陌生人聊天的人。
一行人沿着大路驰马而行,在启明星的光辉下,他们路过一处彻底毁坏的农田与村庄。严冬衰草覆满了曾经的农田,果园则只剩凋零的残躯,让位于浓/密的草野。颓塌市镇已成废墟,轮廓模糊而空虚,唯独几截生满青苔的砖墙默然矗立,显得嶙峋、孤独又凄凉。如一个人倒毙于此,肉/身早已腐烂殆尽,唯余几根枯骨而已。
“我们到老泉村了。”保罗高兴地告诉靳一梦。他顶着两只硕/大的黑眼圈,但依然精力充沛:“这意味着顶多再过一个多钟头,咱们就又能见到烧得旺旺的壁炉啦。我得赶紧去找克雷文伯爵,如果时间赶巧,他说不定会分我一份早饭哩,他的厨子可是一等一的棒。”
靳一梦对早饭和伯爵的厨子没有什么兴趣,他只是顺着保罗的指引看向那片废墟,“这又是一个被强盗洗劫焚烧的村子吗?”
“不,这是纳吉·安德烈干的。”蒙克说道,“当初瓦尔加家族与纳吉家族因一箱蜂蜜与一句侮辱产生争执,这里又是瓦尔加家族的臣属,于是纳吉·安德烈带着火焰与死亡前来。瓦尔加在这里死了两个儿子,纳吉只死了一个,但胜者往往比败者更加难以原谅。死了儿子的安德烈伯爵将小瓦尔加们的尸体挂在村子的树林中,与此地所有百/姓一起,不论死活老幼,一并焚烧。”
“你知道得真清楚。”靳一梦有些意外,他不过随口一问而已,并不真正关心两百多年/前的往事。
“我也是听人说的。其实在当时,河湾镇的驱魔人分会还在为瓦尔加家族效力,但我们不能介入领主战争,这是古老的规矩。一旦我们加入战争,用杀/戮异类的力量来杀/戮同类,那么战争就会变得更大、更混乱与更残酷,我们的存在也将失去意义。”蒙克凝望村落废墟,叹息道:“驱魔人虽能解决魔物,但对于人类之间的杀/戮却是无/能为力。可笑的是,杀/人最多的反倒是人。”
此后便是沉默。在驱魔人饱含深邃忧愁的低语之后,闲聊似乎成了一件罪恶的事情,即使那废墟已经焚烧了百年。一行人很快便到达了河湾镇,靳一梦在与蒙克一同叙完职后,便领了钱回道旅馆(他这一趟是给驱魔人协会打短工)。
此时命运团队的另一人文森特正在其房/中呼呼大睡。在前一日,由于河湾镇比武大/会的延期,文森特、冈恩、瓦罗三人深感无聊,遂决定悄悄去红水村打些装备卖给吸血鬼,挣点小钱倒在其次,主要是找点事做。他们也邀请了靳一梦,但是靳一梦没有去。总之,这三名角斗/士应该是离真/相最近的人。
由于从河湾镇到红水村的距离超出了免/费通讯范围,是以几人在分散行动时并未联/系,因而靳一梦一回旅馆,便一脚踢开文森特的房门:“红水村的事情是你们做的吗?把军/队交出来。”
文森特打了个哈欠,困倦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我倒是想!等我到那里的时候天都快亮了,整个村子都差不多烧没了。”
“他们到的比你们还快?”靳一梦有些诧异。重装骑兵的出动并非如此容易,而是需要一定战备时间的,看起来对方得到明确情报的时间比他想象得更早。他失望地撇撇嘴:“肯定是因为你非要吃饭耽误的。你他/妈就是个饭桶,少吃一顿能饿死。”
“妈/的,谁知道晚去一会儿人就全死/光了?少废话,滚出去,别吵我睡觉。”文森特毫不客气地赶人,这厮一直有些起床气。靳一梦骂骂咧咧地起身,文森特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从被子中探出头:“不过我宰掉了两个值钱的家伙,好歹没白跑一趟。”
“真的假的?见面分一半。”靳一梦又坐回了床/上。
“要不/要/脸,你还欠我钱呢,操/你,别打岔。那是两个穿得跟铁罐头一样的精英人类土著,其中一个大概是首领吧,有点难打。要是他没有这么难打,我还有时间再宰掉一两个,可惜他耗了我差不多四五分钟,我就只能跑喽。”文森特打着哈欠丢出一块金属,看造型似乎是某块被斩断的胸甲。他再度蒙住脑袋,模模糊糊地咕哝:“这里有家徽,你自己看着办……”
靳一梦就着模糊昏暗的光线打量着这块金属。只一眼,他就认定这绝对是一件极为精良的装备。厚重的金属给人以一种千锤百炼的手/感,摸起来极度的刚硬浑厚;从劈裂的狰狞断层中,他瞥见一抹璀璨的异彩,这是某种特殊的夹层,应该具有非凡的作用。胸甲上烙有纹章,粗略看去,与驱魔人协会的徽章颇有些神似。
由于临近比武大/会的缘故,此地贵/族多如牛毛,家徽随处可见。现如今贵/族的家徽多半是些具体实物,比如动物、旗帜、火炬、河流之类,佐以人类想象绘制而成,唯有驱魔人协会的纹章难以分辨,应该是排列成独特形状的文/字,看起来复杂如咒。驱魔人是一个比大多数贵/族家族都要古老的组/织,也许这种样式的纹章在那个时代比较流行。
这个纹章同样含义不明,但它看起来更加古老、复杂与精致,具备某种漫长时间所沉淀下来的独特气质。靳一梦摩挲着这复杂的徽章,指腹传来凹凸不平的颗粒感,一格一格,如同细小的蜂巢,有些许尖锐棱角。他联想起自己看到的贵/族铠甲,忽然明白过来了——这徽章应该是由宝石镶嵌纹饰而成的,只是宝石已经掉光了,因而显得黯淡无光。
“这是个老物件。”靳一梦喃喃地说着。他躺到床/上,一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一上一下地抛着这片残甲,“这玩意儿……不行,最好不要给驱魔人看。保险起见,还是先找个铁匠看看吧,它工艺比较特殊,应该容易辨认……对方就算不是吸血鬼,来头应该也挺大的,反正就这一两天,查不查无所谓……可以给点封口费,或者吓唬一下?喂,你觉得呢?”
回应他的是文森特的鼾声,这胆大包天的杀/人犯又睡着了。靳一梦忍不住笑骂一句操,渐渐的也有些困意上涌,粗略一算,他也有两天没合过眼了。
他合上逐渐沉重的眼皮,模糊间,他想起红水村的遍地焦土,想起那支透颈而出的长矛,想起老泉村的遗迹……失去儿子的纳吉·安德烈带着火焰与死亡前来,不论老幼死活,一并焚烧……杀/人最多的反倒是人……挂在树上……李/明夜现在应该已经回归了,希望这丫头能主动给他做一回饭……她很安全,牧羊人派或者烤鸡翅就挺不错……回去以后给她买个粉红色围裙,带点蕾丝……
然后他睡着了。他睡得平静安然,没有做梦。
梦中的雾越来越浓了。
李/明夜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这片浓雾中待了多久,也许五分钟,也许一辈子。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她原本还通/过计数自己的呼吸、脉搏或是默算来对照,可是她一直在剧烈运/动,于是呼吸与脉搏都会随之改变。默算则更不可靠,只要一个疏忽,便再也找不回节奏,而在这很长的一段时间中,能导致她疏忽的因素着实是太多了。她毕竟是人,而非机器。
她一直在杀/戮,怪物好似无穷无尽,她的精力亦然。此处没有白天与黑夜的差别,亦没有光亮与黑/暗的分界,目之所及只有浓/稠如牛奶的雾气,视距不过一臂之长。而在这一臂之距中,皆是长相猎奇怪诞的魔物。
有形如人类者,臀生长尾,头生双面,却无一丝皮肤,躯体表面覆有腥红脓黄的血液组/织;有形如猎犬者,颅如长蛇,獠牙森然,却有六足,长尾如鳄鱼;有形如恶/魔者,羊首人身,肋生双翼,体格魁梧,力大无穷,口吐黑火;有形如巨人者,头颅被斩去一半,可见其中脑腐如浆,眼眶空洞腐烂,遍体生有歪斜带龈的人类牙齿,皮肤皆是树瘤般的疣疮;有形如肥胖海星者,腹下皆是参差交错的獠牙,这种胖海星竟然会飞,且与一些无面无足、爬行快速的多头小孩怪物同时出现,而它们竟是从那些巨人鼓/胀的腹内爆出来的……
此处所描述之怪物,不过三千弱水之一瓢罢了。总之,若是这些怪物均是来源于李/明夜自己的异化想象,那么……也许她该好好地反思一下自己的阅片与游戏清单,以及管住自己那过于活跃的脑子。
这些怪物有不同的形态,亦有不同的强项与弱点,每遭遇一个,李/明夜就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对其进行观察,明了敌我强弱,制订攻击计划并将其执行。战斗与杀/戮都是有瘾的,痛楚、危险与死亡的刺/激,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爆裂的肉/体与挥洒的血浆,终于击败对手后的成就感……跌宕起伏的战斗,精心谋划后的胜利,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刺/激,如一场场接连不断、光影炫目、体验完美的真/实游戏。它们极度的危险,却又极端的诱/惑,引人沉迷。
李/明夜其实并不是嗜杀之人,在她看来,伤痛与死亡只不过是享受刺/激的代价,如游乐场的门票。她一直喜欢刺/激,这使她能感到自己是……真正地活着。
——我就是这根刺穿对手头颅的钢筋,我就是这只捏爆敌人心脏的手,我就是这想出制敌对策的大脑,我就是这只被怪物利爪击断的手臂……我就是为此而生的。她一边为自己正骨,一边兴/奋而满怀欣慰地想。这是一个奇异的所在,如果纠正得当,如骨折这样的伤患也会在一段时间后恢复愈合,具体时间得依据伤势而定。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中我会失去左手的行动能力,所以当再次遇到敌人时,我应该……
如此过了不知多久,李/明夜终于从沉迷中生出一丝警醒。
——因为她感到了口渴。
这一丝口渴冷却了她因兴/奋而倍加狂/热专注的思维,令她切切实实地意识到自己所在何处。这里就像梦境,真/实肉/体的感觉应该是经过极大钝化的,如果梦中的她感到口渴,那她的真/实肉/体应该撑不了太久了。
李/明夜发出一声咒骂,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然而就在此时,面前那头大如斗、高足八尺的骷髅怪物又扑了上来,镰刀状骨爪呼啸而至,风声凛冽。她无暇多想,本能避过,随即提起旁边的半辆废弃轿车(被另一只怪物斩断的)砸了过去。没有了皮肉做缓冲屏障,力量巨大的钝系冲击恰是这等骷髅怪物的克星,一声爆响之后,骷髅怪物的断裂骨骼稀里哗啦/撒了一地,血肉干涸的残躯则被拍到一堵墙上,再也爬不起来。
李/明夜看着这一地残渣,心底生出寒意。这个试炼的花样果然在不断变化,既然她想杀,斗兽场就给她一场杀/戮与鲜血的迷梦。如果她被怪物杀死,试炼必将失败;而如果她彻彻底底迷失在杀/戮与胜利的快/感之中,可能就会遭遇强大到不可战胜的怪物,或是根本感觉不到肉/体的真/实感受,战斗到至死方休……这也许是她现在还没有试炼失败的唯一解释,幸亏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嗜杀之人。
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并非如真正的战斗狂人一般追求他人或是自己的毁灭,在一场激烈的战斗后死得其所,而是追求……活着。
像一个人一样地活着。
李/明夜一念至此,忽然有所明悟。此时又有数只无足的腐尸状怪物围聚上来,她视线一扫,几乎下意识地就有了对策——它们数量颇多,应用另外半截轿车将它们像扫地那样地扫开,接着跳入旁边井盖大敞、内中干涸的下水道里,引它们跳下,再自己跃上地面。这个对策有效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但是……她该停止了。
李/明夜微微眯起眼,在它们聚拢之前,便从空隙中穿出,轻灵柔/滑的步态如一尾入水的游鱼。她将它们抛在身后,手指滑/入自己满是污渍的衣领,从胸/罩内部紧/贴肌肤的位置勾出了一只打火机。
这是一只芝宝打火机,纯银拉丝外壳,白钢内胆,用了三个月零十四天,加过一次燃料。这只打火机的真正主人是靳一梦,当它出现在她梦中时,她尚且茫然无知,但依然能隐约感觉到它似乎很重要,于是她将其藏得很好。
它曾为她引路,因为她想回到他的身边。“过去的我一无所有,连生命都不是我的。”李/明夜喃喃地说道。但我现在有朋友,还有一个绝好的情人,从他决定爱我的那天开始,他就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
人的思想拥有力量,当你相信它,它就会成真。
火焰亮起,光耀通明,竟然照亮了方圆10余英尺的范围。雾气被猝不及防地驱散,隐藏其中的怪物显露/出身形,痛苦地嘶叫着隐入雾气中,以阴险卑鄙的姿态继续虎视眈眈。李/明夜默然注视着跳跃的火苗,长久的厮杀似乎模糊了很多东西,直到这一刻,属于靳一梦的回忆才像决堤那般地涌现出来。
她想起他的微笑,想起他的亲/吻,想起那些热情似火的爱(和谐)/(和谐)抚与激烈无度的欢(和谐)/(和谐)愉;她想起他深棕色的头发,想起他琥珀色的眼睛,想起他笑起来时眼中闪耀的星辰;她想起他为她做的每一顿饭,想起他开/枪时沉稳自如的姿态,想起那些仿佛能持续到地久天长的拥/抱,想起平凡生活中的每一件琐碎小事……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竟然记得那么多。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还在河湾镇等我吗?”李/明夜注视火焰的眼神极为柔和,如同凝视爱人,“再给我一点时间,亲爱的。”
专注于杀/戮的思维开始艰难地转动,如钢铁除去锈迹,重新展现出本真的颜色。李/明夜想起她原本打算前往东北方向的“废弃坟场”,结果竟在路上遇到寂静岭系列经典怪物“三角铁头”,而且还是两只。彼时的她瞅了瞅三角铁头那发达的肱二头肌与手中牛逼轰轰的大刀,再仔细感知了一下其危险程度——若是她身上有全副装备,尚且能拼上一拼,但裸装状态下则必死无疑——遂决定绕路或是想办法分而歼之,并开始在心中制订计划。这是一个相当正常且正确的决策,结果竟然成了一条永无止境的杀/戮之路的开端。
那时的雾还没有这么浓。她举目四顾,发现自己竟然再次回到了那条偶遇三角铁头的马路——或者,也有可能她根本就没离开过。若是那两只三角铁头仍在原地,她只需再往前走大约一百五十多尺就能看到。
觉者之路没有规则,没有提示,千变万化,处处险恶,但李/明夜已经隐隐明白,自己的力量与智慧在这个试炼中毫无用处。她如同行于泥沼之中,纵然这些技巧性的辅助手段可以使她脱离一个坑陷,但很快便会陷入下一个,周而复始,无穷无尽。没有人的心灵能够无懈可击,因为思想的轨迹比水流还要复杂莫测,且随事而动,当一个疑问被解决,总有新的疑问来填补它的位置。
这不是一个能够凭借武力或机巧通/过的障碍,能够破除它的,唯有信念。
李/明夜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在浓雾未起之时,“记忆”与她同行,她便询问对方是否能够改变形象,毕竟对面站着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这着实会引起她的某些极其不愉快的回忆。彼时“记忆”回答说不行,因为“记忆”代/表真/实与可靠,其形象来源于她本人潜意识中最信任且最强大的角色。
而这个角色正是她自己。
——人的思想拥有力量,当你相信它,它就会成真。
——为什么?
“因为我正要去创造它。”李/明夜轻声说道。她没有再犹豫,举步走向了“铁丘陵”的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李明夜确实是杀懵了……怎么说呢,时间比是20:1,这样一换算,她不间断地杀了有差不多半个月了吧……这里我可以解释一下,她这种状态,相当于一个重度游戏宅可以没有任何生理负担地疯狂打游戏,不渴不饿不累,刺激接连不断,这当然是爽毙了呗。
从这也可以看出来,李明夜本人的思想也偏向于极端化,属于要干什么都得干到极致的那种。如果换个受炼者且到现在还没被玩儿死的话,斗兽场也不会下这个套,每个被选中者的具体试炼内容都是不一样的。
另:靳一梦的审美其实有点土,他一直觉得女孩子就应该穿粉红色蕾丝,只是他一般只叨逼叨,也不强求。而且这个人其实比较闷骚,他在李明夜面前爆头敌人基本都是为了装逼,只不过他装逼也不说,就默默地装,也不去求夸,结果搞得李明夜并未察觉到他在装逼,只以为狙击手大概都这样……其实从前文也能看出来,靳一梦在孤山之战中打冷泉英子的时候,其实是一直在算角度的,没有强迫症到非要爆头。
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需要解释。
关于箭头:是这样,银的熔点大概在900多℃那个样子,铁好像是1400还是1500,所以靳一梦看到铁质钥匙完好,然后再一看这个从尸体体内挖出的金属已经有些融化了,再加上其他一些方面的依据来互相佐证,就直接认定这是银箭头了。我原本还想加上一句“众所周知,银的熔点低于铁。”但是又感觉这样解释太简略,真要解释的话又是一整段,所以……梦哥懒得解释我也就不解释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