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3第十一章
根据伤亡统计,目前刚达伊姆部族中,算上妇孺老幼还有六七十号人、两只传/奇生物、17只高阶(超过五阶)凶兽,普通野兽不计。
——这样的力量若是在平原上与角斗/士一方一战,那么角斗/士方确实是毫无疑问会胜利的。毕竟布劳沃酋长可是货真价实的首领级土著人物,其麾下祭司长老在个人实力上也是超过刚达伊姆部族的高层战力一截。不过遗憾的是,神庙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拉平了双方的实力差距,内部的复杂结构更是使各有短板的角斗士并不愿意面对短兵相接的局面。
一旦靠近神庙入口,角斗/士便会受到擅长远程攻击的刚达伊姆人惨/无/人道的集火,那些剧毒的箭矢加上千奇百怪的巫毒简直是一场噩梦。此时大家都能看得出来,目前的角斗/士一方若是想直接攻陷神庙,主要是缺乏能够顶在前面冲锋的箭头型人物。然而很遗憾的是,没有人能担当这个重任,就连文森特也不行,因为他毕竟不是一个拿盾牌的MT,巫毒更不是他能凭借“病毒之王”特效轻描淡写扛下来的物理类毒性伤害。
当然了,布劳沃说不定可以凭借强悍的个人实力做到带领大家冲进神庙,但人家堂堂酋长之尊,又如何会以身涉险?更何况冲破神庙入口的封/锁不过是第一步而已。
——根据已经归顺浪游部落的刚达伊姆俘虏所提/供的情报,这栋金字塔状的神庙内部结构十分诡异,若从侧面看的话,大致可以将其从正中划分为两个直角三角形。靠近后方的那个直角三角形中有血兰花、祭坛等等,乃是一个整体的空间,其上设有天窗。靠近正门的那个直角三角形则可以分成三层,内有各色房间,这些房间是酋长、祭司和长老们的住所、议事厅、巫术室(研究学习巫术的地方)、祈祷室等等,想必目前刚达伊姆部落剩下的六七十号人都分散开住了进去。最重要的是,这些房间没有窗,墙是石头的,并且很厚……
“我想呼叫大口径火炮支援。”JS看着那座神庙,表情冷漠、语气痛苦地抱怨了一句。
靳一梦拍了拍他的肩膀,抬手指了指头顶的太阳,又指向不远处的水桶,示意他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厚重的石墙不止杜绝了如JS、靳一梦这样的妖怪级狙击手的远程攻击,更是彻底隔绝了所有的热能反应,所以众人很难得知神庙内部人员的具体情况,但这显然对围困并无妨碍。
于是围困正式开始,但李/明夜对这种围困的前景并不乐观,她在一次领/导层会/议上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一次会/议的主题是确定下一步行动的要点,比如外事方面的如何引蛇出洞、勾引刚达伊姆人突围,从而对他们造成进一步的削弱——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刚达伊姆人所操控的野兽自然是要尽可能剪除的,以免这些野兽被穷/途/末/路的刚达伊姆人杀死以充作食物。
“我说,诸位。”李/明夜屈指扣了扣桌面,“就算我们把所有的野兽都杀死了,并成功地对刚达伊姆部落完成了大幅度削弱……你们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家伙能陪我们耗多久?”
“人不进食但保持足够的水分摄入的话,能够维持7-10天的生命。”阿斯特罗条件反射地回道,对人类各种死法的了解是角斗/士的必修课。他笑了笑:“但这是在保持长时间静止的状态下。实际上,我认为他们可能到了第5天就差不多会饿到失去作战能力了。”
“我比你悲观一点,阿斯特罗阁下。”卡巴克斯故作肃然,“我觉得他们能扛6天。我们可以解决那些能够成为食物的野兽,但那些野兽的尸体在彻底腐烂到会让他们食物中毒之前,也是能让他们填饱肚子的。”
“那打个赌吧。”李/明夜淡淡道:“我赌至少一个月。”
“一个月?怎么……可能。”卡巴克斯的瞳孔忽然一缩,有些恍然:“……哦。”他顿了顿,吐出一口浊气:“Shit.”
——角斗/士所见识过的阴暗面比起土著来说只多不少,所以他们很快就领会到了李/明夜话语中所蕴藏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含义。实际上,毫无疑问的,阿斯特罗和卡巴克斯只是一时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攻打刚达伊姆部落”这个目标上,并陷入了身为现代人的思维误区里,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在他们的思路中,“食物”这个词的涵义很广泛,其中包括各色动植物与人工合成制品,但是……这其中并不包含他们的同族。
——可仔细想想为什么不呢?历/史上有太多绝境中同族相食的残酷例子,洛帕人更是野蛮的吃/人生番,他们的食谱中本来就有“人类”这个选项。
“酋长先生,据我所知,刚达伊姆部落中的人是不怎么挑食的,对吗?”李/明夜看向了在一旁吞云吐雾的布劳沃。到了这个时候,角斗/士们显然已经懒得再多此一举地弄出一个洛帕语翻译了。
布劳沃虽然领会了李/明夜的用意,却是非常自然地点了点头。很显然,这位酋长先生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还有些困惑于眼前这帮“丛林外的人”为何会对此大惊小怪。诚然,对他来说,刚达伊姆部族已是困兽,而等5到6天与等至少一个月,对于他、对于浪游部落、甚至对于整个瞭望者基/地来说……其结果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顶多就是国际基因科技公/司在给这群“超能力者佣兵”结算日薪的时候,会多出那么一点钱而已。
——但很显然,这对于任务时间有限的角斗/士来说,差别还是很大的。然而正是因为这个结果实在是太顺理成章也太天经地义了,所以……没有人提醒他们,因为除了他们以外,没有人觉得这很重要。
“我/操。”阿斯特罗轻轻骂了一句脏话,他坐正了身/体,收起了所有轻/松的姿态。这意味着他已经意识到了接下来的艰难。
“可是那些人都是一个部落的,应该不至于这么狠吧?”毫无疑问,卡巴克斯的心中其实也已经有了答/案,但却并不愿意相信这个未来。
“我在我的故乡中看过一则故事,1972年,乌拉圭空军571号飞机失事,坠落在海拔4200米的安第斯雪山,当时的飞机上有45名乘客。”李/明夜的语气堪称平和:“这45名乘客是一支足球队,其中包括他们的家眷。最后,他们中的16人获救了……”李/明夜顿了顿:“在飞机失事后的第72天。”
“够了。科蒂,说点我们能做的。”阿斯特罗说道。
“第一,我们需要掌握神庙内部的情报,越详细越好。”李/明夜用烟盒敲了敲桌子,“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好好地讨论一下。”
令人欣慰的是,阿斯特罗表示他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堡垒团队一团的领/袖所说的话,不论在哪里都是很有分量的,所以既然阿斯特罗开了口,那么其他人便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而是等着那个“第二”。
“抱歉打断你们一下。”布劳沃有些疑惑于气氛的忽然变化:“你们很赶时间吗?如果我们想要在短时间内攻下欧波洛坎神庙,这就意味着你们的人和我的族人们都要付出更多毫无必要的伤亡。”
“布劳沃先生,我得承认我们的时间很宝贵,但这不仅仅是时间的问题。我们一直很尊重你们的习俗,但我不得不十分遗憾地指出一点——你们的习俗中有很多我们不怎么赞同的地方,比如食人,比如对待战俘的处置。在困居于伟大的欧波洛坎神庙中的欧克塔姆先生看来,他已经战败并处于绝境,他部落中的女人和小孩哪怕活下来,也不会再属于他,而是属于您,所以他在感到饥饿的时候不会忍耐,而是会选择优先杀死伤员,与这些属于您的财产。”李/明夜想了想,还补充了一句:“而且在我们外界人的观念里,针对妇女和儿童的屠/杀是骇人听闻的暴/行,我们既然手握力量,就有阻止这一桩暴/行的义务。”
“除此之外,我们外界人还有一句话,叫做迟则生变。如果时间拖得太久,恐怕就只有上帝才能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至少在一个月前,欧克塔姆先生决计不会想到自己会沦落到如今这样的境地之中。他在此地经营十年,与附近的部落应该多少有些联/系,万一他求援并得到了回应,事情就变得棘手了。”阿斯特罗转着手中的细雪茄,忽然有些想笑。
——这叫什么事儿?不论他们的出发点是什么,阻止食人惨/剧总归是件好事吧!为什么想要做一件真正的好事却需要找诸多理由,需要平衡各方利益,需要创造合理性,需要评估后果……需要去说服别人甚至说服自己,这真的是有必要的?
当“人道主/义者”这个词与李/明夜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多少会给人一种荒诞感,甚至就连她自己都这么觉得。于是李/明夜飞快且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没有给布劳沃思考的机会:“其实我发现我们的思路一直走入了一个误区。我们一直在思考该如何全歼刚达伊姆部落,但我们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我们的目的是血兰花,布劳沃先生的目的是报仇与拥有一片神迹之地,这个目标的达成完全不需要全歼刚达伊姆部落……”
“你的意思是放他们逃走?”阿斯特罗飞快地领悟了李/明夜的用意。思路一转换,他忽然发现这简直是最好也最省力的选择,但是……
阿斯特罗的目光投向布劳沃,果不其然看见后者眉头一皱,这位酋长先生显然并不希望出现这样的事情。
李/明夜察言观色,知道布劳沃是忌惮纵虎归山的后果,遂道:“我的意思是让他们离开神庙,但这并不是让他们逃走,欧克塔姆必须死,这是毫无疑问的。我和靳都认为他们会策划突围,因为对于他们来说,留在神庙中无异于等死,只有突围才有一线生机,所以最好的方案当然是趁他们突围时解决这个事情,但人不能凭借这种无凭无据的猜测来办事。”她顿了顿,又道:“实际上我已经有了一些预备方案,但我希望得到更详细的情报。”
于是暂时休会,布劳沃有些困惑地抽着大/□□离开了充作会/议室的大号帐篷。很显然,由于目前具体方案暂时未定的缘故,这个谨慎的老头/子虽然没有反/对角斗/士们的“多此一举”,但倘若是角斗/士们的方案切实损害到了他的利益,并且超出了他的底线,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回绝。最关键的是,由于他可以使用“围困”这个耗时长但损耗低的方式来全歼刚达伊姆部落,所以可想而知,他的底线想必也是挺高的……
三个角斗/士团队的领/袖互相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理解、调侃和无奈的神色。在某种程度上,这确实是作茧自缚,他们借了浪游部落的力,又以此为由将瞭望者基/地对这一场军事行动的支持力度提升,从而兵不血刃(攻打刚达伊姆部落的过程中他们一个人都没死)地攻下了刚达伊姆部落,甚至提前为隐藏支线任务铺好了路……那么相应的,他们就需要在别的地方付出代价。
“你们累吗?我挺累的。”阿斯特罗舒了一口气,永远微笑的英俊面容上也难得地浮现出一丝疲色。
这场行动的架子铺得太大,所以当所有利益集/团利益一致时,行动起来自然事半功倍。然而当利益不那么一致时,所有的盟友就会变成无形但有质的丝线,争先恐后地缠住他们的肢/体,绊住他们的脚步,试图将他们拉回既定的道路。他们必须要穿针引线,让它们为他们所用,至少不能给他们碍事。这当然令人疲惫,因为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张错综复杂的蛛网,一片举步维艰的泥沼。身处其中的人必须足够敏锐和有力,也必须足够灵活,才能谋得想要的结果,与一个足够转身的自/由。
然而这才是一个出色的团队领/袖的真正作用,他们永远不可以只会战斗,因为他们还需要处理除了战斗以外的所有事情。苹果集/团的大//BOSS永远不会了解该如何组装一台手/机,但他不可或缺。
李/明夜看着阿斯特罗,忽然生出了那么一丝同情。这个男人肩上扛着10个人的利益与信任,扛着“堡垒”这个组/织庞大的内部压力,扛着那些成就他又桎梏他的所有东西,还倒霉催地在这次历练中遇到了同样作风强/势并渴望着大刀阔斧说一不二的自己……地生荆棘,天降流火,而他要开辟出一条通路。
真不容易啊!
李/明夜摇了摇头,迅速挥散了那一丝轻飘飘的同情:“说起这个,我有一个好消息。”另外两人的目光立刻追了过来,李/明夜耸耸肩,露/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基/地即将送来用A1咖啡角的咖啡豆制/作的咖啡粉,和大量的香烟。”
阿斯特罗忍不住失笑,卡巴克斯仰天长叹:“‘科考是一项长期工作’,我现在才算是真正读懂这句任务提示了。”
阿斯特罗笑了一会儿,收起自己的檀木烟盒起身离开,在与李/明夜错身而过时,无言地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阿斯特罗一向说话算数,所以很快地,堡垒团队就向浪游部落的祭司提/供了一些血兰精华,浪游部落的祭司释放了血兰精华中蕴含的蓬勃生命之力,随后召唤师斯/诺聚拢来了一些蝙蝠。众人给这些蝙蝠装上微型摄像机并带上了一些窃/听器,斯/诺便命令这些蝙蝠通/过天窗飞进神庙中摸清了情况,顺便留下了所有人的耳朵。
监/听这活儿既苦逼又没技术含量,所以主要是由瞭望者基/地中懂得洛帕语的工作人员与浪游部落中比较好奇时新事物的人负责,其中就包括了布劳沃的三儿子杜查。
这个杜查比较有来头,他除了本身的官二代身份之外,还是浪游部落中的勇/士,其肉/体实力几乎和中土大/陆中的半兽人博格不相上下(不过博格的装备比他好多了),所以他才能在被刚达伊姆部落的剧毒弓箭伤到大/腿后还留下了一条命,最后被文森特救了回来。
文森特并不是什么专/业医生,他的外科技术虽然不至于沦落到“头疼砍头、脚疼砍脚”这个档次,但也就和小诊所里的黑心蒙古大夫一个水平。只不过杜查这家伙体能高,本身就比较扛造,文森特又避免了他伤后产生感染(鉴于原始恶劣的环境,洛帕人伤口一大,势必感染),所以这洛帕哥们儿也是牛逼哄哄地挺了过来。出于这个缘由,他对外界的新奇玩意儿可谓是充满了好感和好奇,又恰好因伤而正处于恢复期,索性主动请缨,去信息组做监/听这一琐事。
在杜查的影响与李/明夜的要求下,布劳沃录制了一段具有煽/动性的话,并通/过高音喇叭向神庙区域播放,其大意是刚达伊姆部族沦落至今皆是由于欧克塔姆的错误决策,并鼓励广大人/民群众推/翻失败的欧克塔姆酋长的统/治,以及浪游部落欢迎投降。在这段话播放了半天后,李/明夜准备了一些画,其内容主要是让有/意投降的人通/过血兰花田的天窗跑路(洛帕族没有文/字),基/地会定时派人垂下绳索迎接。经由已经投降浪游部落的洛帕妇女辨认(摄像机确定了其中一些人的住处),这些画被送入了十年/前的几个幸存者的手中。
——其实李/明夜的这一举措说白了是比较不怀好意的,她想创造一个外有强敌、内有内乱的环境,从而使得刚达伊姆部族内部人心涣散,在将其削弱的同时,把欧克塔姆逼到狗急跳墙。
神庙中的刚达伊姆部族就有如一张本就千疮百孔的蛛网,随手一戳都是一个碗大的洞。这些人若是能救回来,那很好,角斗士的盟友布劳沃会很高兴;而若是他们自己因为谋事不密而丧失了这一线生机甚至直接被杀鸡儆猴,那么也无所谓(反正尸体顶多一天就烂了,还会传播瘟/疫),这手牌不管怎么打,刚达伊姆部族都是净输。
很显然,经历过屠村惨/剧的妇女们没有陪着施/暴者一起去死的觉/悟,所以在绳索第一次放下的时候,众人收获了五个小心翼翼的投降者。他们想办法在约定的落日时分支开了血兰花田的守卫,顺着这条生之道路逃出了生天。这些投降者被浪游部落暂时看/管了起来,以避免有人诈降,造成角斗/士一方的损失。
“明天想要投降的人会更多吧,可是忽然消失了五个人,他们会加强警戒的。”卡巴克斯说道。
“我知道。”李/明夜的语气很淡漠:“所以明天我们继续放大喇叭和发传/单,目标人群是女人和小孩,接应时间改变,定在午夜。到时候我们提前组/织一次佯攻,目的是掩护,所以我们需要强火力压/制,同时尽可能地保全自己。”
——第一天跑路的人起到了很好的模范带头作用,于是到了第二天,他们收获了九个投降者,其中两个是还不会走路的孩子。这两个小家伙由他们的母亲绑缚在背上,在一片枪林弹雨的喧嚣中逃出了神庙。其中一个母亲的嘴里还咬着一柄带血的骨刃,她用这柄骨刃杀死了一名刚达伊姆部落的守卫。
这一下,事情忽然就变得严重了。
这世上最容易也最难掌控的东西就是人心。在步步紧逼的情势下,欧克塔姆不得不考虑立刻突围。当然,若是不突围就是漫长绝望的等死/绝境,欧克塔姆也着实没有太多的选择,他也是果决之人,遂决定趁着现在兵强马壮、人手齐备、人心还未彻底散去时,倾其所有地拼上一拼。
毕竟对于洛帕人来说,战死,也是一种光荣且神圣的死法。
李/明夜握着耳麦听完了欧克塔姆酋长的动员演讲,她不得不承认这老头儿确实是个善于慷慨激昂地蛊惑人心的妖物,因为他在下令处死无法战斗的伤员(包括受伤的野兽)给大家饱餐一顿,然后大家一起杀出去的时候,部落中居然没有多少明目张胆反/对的声音。从耳麦中听起来,几乎所有能够握住武/器的人都开始热血沸腾,他们渴望战斗。
李/明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耳麦递给了靳一梦(接下来显然是他们的活儿),随后便走出了信息组的帐篷。
此时的天色刚刚破晓,遥远的云际染出一撇幽艳的紫。空气中有淡薄的雾气在漂浮,天上星月渐隐,林间早虫启鸣。李/明夜盯着天穹上的几点星辰,点起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道辛辣呛人的白雾。
“幸好没有拖到第三天。”阿斯特罗永远温润和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走到她身边,手中无意识地转着一根细雪茄:“不然……我还真有些心理障碍。”
李/明夜知道阿斯特罗的用意。按照众人的原定计划,在第三天时,他们同样会放下绳索和佯攻掩护,但与第二天不同的是……他们会让斯/诺在放下绳索的前十分钟,通/过一只蝙蝠故作不经意地向欧克塔姆泄/露撤离时间。这样的行为在局势上自然是对角斗/士一方有利的,而打算在第三天撤离的人,那些满怀希望只求一命的人……会成为双方博弈的牺/牲/品。
由于这个计划的残酷性,它的知情者将仅限于李/明夜、阿斯特罗和斯/诺,所有人都会以为这只是一场谋事不密引发的惨/剧。当然,神庙中本就人多口杂,这个计划本身也没多少保密性可言,角斗士一方甚至需要在第二天进行出其不意的佯攻来确保投降者能够顺利撤离,故而这简直是一个无法被戳/穿的善意隐瞒。
“救人是手段而不是目的,我们的目的是短时间内攻下神庙。而且如果事情按照原计划进行,那些打算在明天撤出神庙的人有九成可能会死,事情走到现在这个地步,那些人一样会因为战斗而很快死去。实际上,当我们把他们逼入神庙的时候,甚至当他们被国际基因科技公/司盯上的时候,他们就可以被视为死人了,区别仅仅在于我们有没有直接参与他们的死亡过程、他们的死亡是否可以为我们的目的服/务而已。”李/明夜很是平淡地说道。她用下巴点了点浪游人营地的方向:“如果你实在有心理障碍,你可以这样想——你已经从必死名单中抢下了14条人命,所以你功德无量,简直可以立地成佛了。”
阿斯特罗转着雪茄的手指一顿,终于忍不住失笑:“被你这么一说,这好像也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它甚至根本就不会发生,而且它就算发生了……”李/明夜笑了笑,把自己的打火机抛了过去:“这就像是你让你的朋友在出门时帮你捎带一些东西——你的朋友是要出门的,所以你让他出门的时候帮你带点东西;他们是很快就要死的,所以你让他们在死的时候为你提/供一些便利。就是这么简单。”
李/明夜的奇谈怪论显然是在颠/倒/黑/白,不过阿斯特罗也不过是终于如释重负,故而想随便发发感慨,又苦于此事知情者过少,另一个又是下属,所以才找上了她,所以他也就随便听听。这些奇谈怪论甚至让他有种奇异的愉悦,就像一个良/知尚存被/迫为恶的人看到另一个彻头彻尾丧/尽/天/良的混/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简直令人欣慰。
阿斯特罗抬手接住了那个打火机,明润的火舌舔上修剪得完美的雪茄头,映出一片柔和的晕黄。他抬眼一看,忽而微微一怔。
李/明夜在西式审美中并不出挑,她是东方人,五官精致却太过柔和,在外人面前又一贯表情平淡,因而只有足够强烈的光与影才能雕刻出立体感,凸显出眉眼间的气质风华。此时那明亮跳跃的火光为她敷上了一层浓/稠的艳妆,点染出动人的颜色。她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在嘴角勾着不多不少的一点儿笑,那是礼貌性的微笑,就像一张完美漂亮的面具一样天然地长在她的脸上。
阿斯特罗一直知道李/明夜是个女人,但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李/明夜确实是个女人。这其中有微妙的差别,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阿斯特罗有稍纵即逝的愣神,随后就笑了起来。这个笑容里稍微有些实质性的内容,于是迎来了李/明夜带点询问意味的眼神。
“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阿斯特罗笑道,“刚达巴的科蒂统领,请问你会因为杀了太多人或害了太多人而睡不着觉吗?”
李/明夜故作诧异地挑挑眉:“怎么,我看起来有黑眼圈吗?”
这回答真是太妙了,阿斯特罗忍俊不禁,但还是收回了视线:“科蒂,你让我想起了一句中/国老话。”他顿了顿,换用咬字极为生硬的中文说道:“最毒妇/人心。”
李/明夜立刻冷笑:“陪/聊费500塞斯,打火机还给我。”
阿斯特罗哈哈大笑。
恰在此时,信息组的帐篷帘子被掀开了。靳一梦探出头看了他们一眼:“宝贝儿?”
“啊,怎么了?”李/明夜一溜烟小跑过去。
“我忽然有个想法,过来给我搭把手。”靳一梦道。
窃/听器无声地工作,送回所有的情报。刚达伊姆部落依然在策划他们的突围行动,却不知自己已经成了鱼肉,刀俎当头,随时欲落。他们最后把突围时间定在了夜晚,此刻他们当然知道这群“外界的魔鬼”拥有能在黑夜中视物的能力,但大白天明火执仗地往外冲显然更蠢,除此之外,他们也需要时间准备一些防御性的法术。
靳一梦得知这个情况后,忽而心念一动,遂把李/明夜喊了进来。他催着李/明夜按昨天的模式再弄出几张劝降的宣/传画,李/明夜一听便即了然,当下就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哥,你真是太坏了。”
“愿者上钩,兵不厌诈嘛。”靳一梦无所谓地耸耸肩。
“什么时候?”
靳一梦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人家想晚上,那就晚上呗。”他顿了顿,抬手看表:“就……嗯,就还凌晨吧,打完了正好睡一觉。”
面对靳一梦丢出去的饵,欧克塔姆毫无疑问上钩了。毕竟若真是无路可走的绝境,那么他自然不惜一死,但此刻有了一个更好的门路,那么他也并不是一个死脑筋。他判断角斗/士会将精力集中在正门佯攻,遂打算在角斗/士们放下安全绳时留下人应对正门的攻击,并派遣比较精锐的战士爬出天窗控/制局势,然后通/过这条绳索让己方撤离神庙。这个决策确实是无可挑剔的,因为毫无疑问,突围的本质不是送死而是跑路,不论从哪方面来说,这都远比从正面硬刚要好得多。
留下扼守大门的人,自然是死定了,但这也是不可避免的牺牲,他们需要用自己的死亡来换取更多族人的存活。而出于撤退行动的隐蔽性考虑,撤离者需要隐蔽且快速地离开。幸而目下刚达伊姆部落中总共也就43号人,就算前门并不需要太多人手(地利+所有野兽),要撤离跑路的人也不算太多。
欧克塔姆作为部落中当之无愧的最强者与酋长,最终还是决定留在神庙中为族人争取时间,而撤离者将会由他的儿子罗姆带领。如无意外,刚达伊姆部族将会成为浪游部族中的一支,像任何一支浪游部族一样在丛林中讨生活,而罗姆会成为这支部族的酋长。
平心而论,这个主意虽然充满了饱含悲剧色彩的个人英雄主/义,但确实是不错的——角斗/士一方虽然提早考虑过这种情况的发生,故而前两天接应撤离者的人都至少是浪游战士,甚至是伊恩这个等级的近战型人物,有时候文森特、杜查之流闲得无聊还会主动请缨,按理来说对付刚达伊姆人绝对是绰绰有余。但刚达伊姆人虽然不善于近战,却极擅长使用见血封喉的剧毒,若是角斗/士因为前两天的顺利而产生麻痹大意的情绪,到了第三天乍逢此变,措手不及下,确实会中招。
——当然,这只是欧克塔姆理想中的情景。实际上哪怕排除窃/听器已经将刚达伊姆人的计划摸得一清二楚这个事实,哪怕退后一万步,接应者居然真的中招了……角斗/士一方也可以从接应的人的电台通讯中了解到实时情况,并及时作出应对。然而非常可惜的是,不论是窃/听器还是耳麦实时通讯,对于欧克塔姆来说,都是属于一片茫然到全无概念的存在。
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甚至于有些憋屈,不过世事大抵都是如此,从来都是赢得禅精竭虑的人与输得莫名其妙的人一样多。做智能手/机的人毙了偷钱包的贼,搞软件开发的程序员把实体店小老板逼到跳楼,把头剃得倍儿精神的老/师傅败给了乡村非主流……和他们相比较,欧克塔姆虽然输得非常之憋屈,却至少称得上是有理有据。
——用靳一梦的话来说,打仗这玩意儿,在本质上是一场各方面硬碰硬的比较。双方的装备差距、后勤差距、信息差距、素质差距……种种差距,皆可列数相较,最后再加上那么一丁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运气,对比出一个鲜血淋漓清楚明白的结果。所以到最后,赢了的站着当老大,输了的跪下唱征服。
而刚达伊姆部落的综合实力,若是要对比进攻者一方来对比……说句老实话,除非出现天降陨石地/震海啸这等飞来横祸,否则进攻者们简直没有输的理由。而若是再加上李/明夜之流的奸诈小人在一旁火上浇油地搞事,那么其结果当然是一场闻者伤心见者吐血的惨/剧。
情势一片大好,连身经百战的靳一梦都感慨自己生平还从没打过这么好打的仗,于是在战前有条不紊的和谐忙碌中,唯一的不和谐音符就是文森特。这厮把靳一梦堵在了充作会/议室的大号帐篷里,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为什么把我分到B组?”
B组主要负责追击那些撤离的刚达伊姆人,所要面/临的战斗烈度并不大,故而文森特不满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靳一梦有些头疼地摁了摁额角:“因为你不怕毒、耐打还能跑,所以你来演一出戏骗骗里头那些人,这样更真。不然人家爬上来一看,半个鬼影都没有,那哪怕是个傻/子都知道肯定上当了。”
文森特狭长的铁灰色/眼睛顿时一眯,靳一梦心知这个刺头儿是肉在油锅里都得伸手捞的主儿,所以也是及时退让:“等戏演完了,你爱去哪儿去哪儿,老/子也不惜的管你。”
文森特这才满意了:“很好,我可不想缺席神庙前那场刺/激的午夜派对。”
靳一梦没好气地:“一天到晚就他/妈知道玩,别一不小心把自己给玩死了!欧克塔姆那个老东西一点都不好对付。”
“知道!”文森特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身离开,心满意足。
李/明夜在旁边笑:“我就说他得闹吧。”
靳一梦以笔做枪,对她点了一记:“幸灾乐祸。”
JS拢了拢分组名单,提笔把文森特的名字涂掉了:“那B组那里,再分进去一个我们的人,还是分进去一个布劳沃的人?”
“当然是补一个布劳沃的人。”靳一梦鄙夷地瞪了JS一眼,“那帮逃难的老百/姓又不会掉血兰精华,就几个打头的有点油/水。”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向阿斯特罗:“谁让你们头儿胃口那么大呢,一片血兰花田都喂不饱。”
阿斯特罗笑得很是气定神闲:“血兰花田是要充公的,我现在既然是个佣兵,就要有一个佣兵的职业道/德。”
——原来这几日中,斯/诺与浪游部族的祭司混得极好,故而也是学习了一些使用血兰精华中蕴含的生命之力的方法。血兰精华除了可以在瞭望者基/地换得大量声望之外,还可以看做经由斗兽场提纯过的纯天然施法材料,其用途非常广泛,但是在目前,它有一个非常重要且无可替代的作用——吸引与驭使野兽。举个非常简单的例子,瞭望者基/地遭受的兽潮之源头,就是大量的血兰粉末(非精华)。
于是阿斯特罗提出了一个寻找“遗忘之地”最好的方法,那就是利/用原始丛林中随处可见的动物。根据情报,“遗忘之地”中必然有血兰花田,而血兰花田的所在之处,附近动植物势必产生一些十分明显的异变,所以这个法子虽然有些大海捞针,但确实是可行的,只不过这个法子对召唤师的能力要求比较高。
然而斯/诺乃是一个大型组/织一团堆出来的召唤师,与李/明夜这种半吊子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实际上她的召唤术是位面召唤术,哪怕真的提升了能力,其侧重点也是在空间魔法方面,和斯/诺擅长的不一样)。所以无疑的,阿斯特罗就要求其他角斗/士为斯/诺提/供血兰精华,用于寻找“遗忘之地”……当然,角斗/士们也可以选择去找浪游部族的祭司,只不过待浪游部族攻下神庙之后,祭司大人面对百废待兴的部落,想必也是会异常的忙碌,十有八/九顾不上角斗/士们的需求。
所以手里有活儿的人就是这么讨厌,你明知道他是在借此机会薅羊毛(血兰精华除了是声望物品之外,也是可以直接卖塞斯的,还可以回斗兽场后作为施法材料出/售),但你还是不得不把脖子伸过去给他薅……这真是相当之憋屈。
靳一梦本来就烦阿斯特罗——没办法,这小子整太帅了,还他/妈整天没事干净扯着他老婆瞎唠(其实是开/会,不过在靳一梦看来,卡巴克斯显然可以视作不存在),简直怎么看怎么不是个东西——如今再添上这一桩,自然觉得此人果真不是个东西。索性他此刻不是自己当老大,故而也乐得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呛阿斯特罗一两句。阿斯特罗身边长期存在JS这个大号火药桶,对靳一梦偶尔的几句呛声倒是处之泰然,毕竟吧……好处你得了,让人念叨两句也是应该的。
一切准备工作都在平静且丝丝入扣地进行。日头由东转西,岩浆色的晚霞灿烂辉煌地铺满了大地,把一切染成安静的血色。
靳一梦把工作做完,抬手一看表,发现时间还早。他出门时发现李/明夜正在浪游人的营地外抽烟,她用极为平静的目光注视着那些被浪游人严密看/管的俘虏。在一个帐篷前,那名亲手杀死了同族守卫的母亲慢慢地啃/咬着一块烤肉,将其嚼碎了吐在手里,耐心地喂给怀中的孩子。
夕阳将这对母/子棕褐色的皮肤涂抹上浓/稠而温烈的颜色,柔和而饱满的色调像一章美好的童话。
没有什么意义的画面,但李/明夜却莫名地盯着看了两分钟。
“距离行动还有六七个小时,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吧,到时候我叫你。”靳一梦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顺手搂住:“你一天多没休息了。”
“你呢?”
“我还有事。”
李/明夜点了点头,正打算离开,忽然笑了:“对了,哥,问你个问题。”
“嗯?”
“你会因为杀死太多人或害死太多人而睡不着觉吗?”
“一开始会,后来就不会了。”靳一梦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实话实说。
李/明夜“噢”了一声:“因为习惯了?”
“嗯,习惯了。”靳一梦顿了顿,“你呢?”
“我啊?”李/明夜轻轻笑了一下,“你就睡在我旁边,你知道的,我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你们大概能看出来李明夜为啥要把压力转嫁到所有人身上,而不是自己搞定来增加威信了……因为她的半吊子召唤术没法儿对动物如臂指使。不过阿斯特罗愿意吃这个暗亏,一方面是他压力确实大,第二方面,是因为他已经想到了该怎么把亏出去的钱挣回来
其实在我的原计划中,“劝降”是有第三天的,然后我写到一半删了,写不下去
李明夜受得了,我受不了。我写文有个习惯,文章里的画面我会自己脑补出场景,然后再进行场景描写,所以我确实很难接受
不过我还是要把她的原计划和她的想法挂出来公开处刑一下。
我确实爱她,但有很多时候,我也恨她恨得不行。她其实也是有心的,偶尔也会被打动,甚至有时候也确实像中土落幕那一章里说的那样“杀太多人会难受,见太多死人会恶心”,但是她依然会做那种……嗯,令人无法接受的事情,只因为那是有效的。
另外,阿斯特罗这个人吧……嗯,算了,见仁见智吧!
最后,为什么一句话就能交待的事情,靳一梦非要把李明夜喊进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