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之间,唐绯樱的脸色已然变了。不再是之前刻意造作的娇柔妩媚,而是冰冷如霜,平静得让人心惊。
她那对大红色的翻云袖一扬,三柄连着红色绸带袖刀从袖中激射而出,分别袭向站在门口处并不会武功方县令、春娘、龟公三人,便欲破门而逃,李璧月长袖一拂,苍青色的衣袂在空中与那红色绸带相撞。
衣袂涤荡,水云翩舞,那袖刀叮“叮当”数声,坠于地上。方县令等三人方才无疑是在生死之间有了一个来回,多亏李璧月及时出手才捡回一条小命。
而唐绯樱这一手却是虚晃一招,袖刀落地之刻,整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高如松扑去。高如松反应不及,手中长剑已然易主,如雪的剑光直冲霄云,将房顶劈出一个大洞。
“不好——”高如松发出一声惊呼,他拔剑就要动手,却已然迟了。瓦片木屑纷扬着落下,紧接着他便看到唐绯樱已穿过房顶的破洞,向外而去。
方才还在门口的李璧月已然消失不见。
呆立一旁的夏思槐此刻才如梦初醒:“好快的剑法……不好,府主的右手受伤,追出去可能会有危险——”
他与高如松对视一眼,一同向唐绯樱离开的方向追了下去。
***
海陵城墙上,正交织着两道剑影。
翩袂如舞鹤,剑飞若飞鸿。
两位绝美的女子,一色苍青,一色胭脂,一者清冷出尘,一者清艳秾丽,剑刃锋寒,正斗得难解难分。
若是仔细看去,两人剑法极为相似。唐绯樱每出一剑,李璧月很快便以同样的剑招应敌。只是后者的剑更快,往往后发先至,唐绯樱剑招尚未递出,招式便已用老,不得不变招以应。
可李璧月并不急于取胜,往往一剑并不用尽,似乎存心想要看唐绯樱再出新招。
片刻之间,一整套浩然剑诀便被两人演了大半,李璧月忽然道:“唐小姐的剑法着实不错,最少已得我承剑府浩然剑的七分真传。你虽杀了滕原野与林允二人,但说起来是他们对你先起了歹心。本府主素来爱才,念你多年习武不易,又念你与我承剑府有所渊源,只需要你将佛骨舍利交出,便不追究杀人之事。”说话之间,她手中剑已慢了半拍。
唐绯樱咯咯笑了:“姐姐何必故作大方,你若是能稳赢过我,佛骨舍利自然便是你的。可惜你姐姐你的右手受伤,看似占据优势,却过是勉力支撑。再过一会,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李璧月心道这位唐小姐果然敏锐,她不过稍显颓势,对方便看出她右手伤势,只可惜不太识时务。她摇头道:“唐小姐,佛骨舍利是我承剑府必得之物。你千里迢迢从扶桑回归故国,应该是有事要办。为了本不属于你的佛骨舍利,惹上承剑府这样的大敌,实属不智。”
“姐姐这是打不赢我,便以势压人吗?我为了这佛骨舍利可是冒了不少的风险,如今姐姐说要我交出来我就交出来,我岂不是大大的吃亏了。”唐绯樱脸上依旧是一派优容笑意:“这样吧,这佛骨舍利在海市商会的拍卖价格是二十万两银子,只需要姐姐给我二十万两银子,我就将佛骨舍利交给你,让姐姐拿回去向你们圣人交差,如何?”
“唐小姐未免狮子大开口了。”李璧月唇角轻轻向上一勾,冷声道:“不知唐小姐你觉得将我卖了,能不能换二十万两银子?”
“姐姐这是不肯商量了。不若这样。姐姐将承剑府府主之位让给我来做,你做我的副手,我就将佛骨舍利送给姐姐,再送给姐姐一桩天大的功劳,姐姐你看如何?”
李璧月声音凛冽:“承剑府府主之位,也是你可肖想——”剑光交错,身移影换之间,两人又对了一招。
“说了叫我绯樱。”唐绯樱娇笑道:“就连林允也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姐姐怎么这么糊涂呢?佛骨舍利姐姐你不要,这天下间可多得是想要的人。”
她的尾音骤然一提,手中剑光大盛,一整套的剑法已演到了最后一招。她陡然加速,一式三化,剑光化作数道重影,同时攻向李璧月。可是李璧月比她更快,在剑锋落下之刻棠溪剑已点在她咽喉之处,声音淡漠:“交出佛骨舍利,我可饶你不死——”
“姐姐剑法高超,我不是对手。可是我从扶桑而来,会的可不仅仅只有剑法。”说话间,那抹红色的影子倏忽不见,就连一丝气机也捕捉不到,就好像那人已平白无故消失在空气中。
李璧月大呼不好。这是扶桑忍术,她从前只见于各种典籍记载,从未亲身见过。
她凝神戒备,可已然晚了。后肩一凉,那道红衣身影已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
一阵剧痛袭身,身后金铃鸣响,女子笑声清脆,愈行愈远:“看来承剑府主也不过如此,姐姐,绯樱就不奉陪了——”
高如松和夏思槐终于城墙根时,正见李璧月如同一只折翼的青鸟,从城墙上飞速坠落。
两人发出一声惊呼:“府主——”
李璧月心中叹息。这次可真是阴沟里翻了船!
这小丫头。
看在她与承剑府有所渊源的份上,自己对她已多有留手,想不到这小丫头从后面偷袭也就罢了,还一脚将自己从城墙上踹了下来。
这么短的时间她根本来不及腾挪身形,只能微微倾斜身体,尽量靠紧墙根,一会掉下去也不至于摔得太难看。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触碰到地面,身体便被一双突如其来的胳膊给托住了。玉无瑑不知是什么时候到的,这人的身法速度极快,堪堪在她落地之前将她托起。
肌肤相触,带来温软滑腻的触感。青年道士的神色顿时有些困窘,发现自己的手放的地方不太对,耳根有些微微的红。他将她放了下来,低声道:“李府主,冒犯了——”
李璧月微微点了点头,神色坦荡:“没事。”
她坐在石阶上,解开手腕上之前缠好的那一截衣摆,露出里面已然重新流血的一截胳膊。方才与唐绯樱动手,手臂的伤势加重,眼下几乎已经失去知觉。
玉无瑑看着已然被鲜血浸透的布条,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道:“李府主,我早上说过你的手要休养七天才能好,这期间不能与人动手——”
李璧月淡声道:“嗯,我知道。早上那种药,还有吗?”
玉无瑑意识到李璧月说的是早上他给她用过的麻醉止痛的药丸,摇头道:“李府主,我之前说过,那种药虽能使伤口止疼,但是并不利于伤口恢复,你们承剑府应该有上好的金创药才是。”
他看了一眼李璧月,看李璧月似乎没有取药的意思,又或者她根本就没有带伤药。他叹息一声,转头望向夏思槐与夏如松:“两位,你们家府主受伤了,你们都没有带伤药吗?”
夏思槐赶紧取出绣囊,找到装着金疮药的瓶子,递了上去:“府主。”
李璧月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用。”她仍是望向玉无瑑:“玉相师,我一会还需要与人动手。麻烦你再给我一颗之前的药丸。”承剑府的伤药固然效果更好,但是若论见效快,还是玉无瑑身上的那种更好用,麻醉止疼,能让她快速恢复实力。就算有那么些副作用,也是可以接受的。
玉无瑑皱眉:“李府主还要与人动手?这不行——”她的手昨夜被尸傀咬伤,剔除腐肉之后,几乎可以看到里面的白骨,她竟还要再与人动手。
纵然玉无瑑修的是逍遥道,甚少为外物萦心,此刻也不自觉泛起微微的心疼。
就算是为了佛骨舍利,李璧月也实在过于拼命了些。
李璧月:“佛骨舍利被唐绯樱带走,若我所料不错,她应该会想办法联络当初海市那位买主,将它换成二十万两银子。如果我今夜不能拿回佛骨舍利,此事就会另生波折。玉相师,你若对承剑府抱有善意,想要帮我找回佛骨舍利,便请你再帮我一次。”
虽不知缘由,几次相处下来,李璧月已经感觉到这位出身逍遥观的年轻道士,对她,或者说对承剑府抱有相当程度的善意,最少在帮她找回佛骨舍利一事上,他一直不遗余力。
玉无瑑沉默,良久,他再次从怀中掏出一颗白色的药丸,道:“这是最后一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