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璧月重新坐了下来。
承剑府财政并不宽裕,但就算这金莲台上的舍利子是真的,她也不可能花十万两银子来当这个冤大头。
承剑府为天子亲卫,李璧月得到圣人赋权,在大唐境内,承剑府都有执法之权。她只需要在拍卖之后言明此物为赃物,不管是买方还是卖方,如果不想去承剑府吃牢饭的话,应该不敢不给。
事实上,她忙碌了整整两天,在此时看到“佛骨舍利”之后,心情反而放松了下来,开始着意观察那些参与拍卖的人——这些多半是对佛骨舍利有觊觎之心,甚至可能有参与船上劫杀的幕后之人。
很快就有人试探着出价。
“立夏阁,范阳卢家,出价十二万两。”
范阳卢家一下子便将价格向上抬了两万两。场上一时寂静,并没有人再往上加。一来,十万两本已是极高的价格,范阳卢氏财力雄厚,一下子加了两万,显出志在必得之意,无人敢与之争竞。二者,很多人都心知肚明这是赃物,怕惹上承剑府的麻烦,并不敢轻易开价。
主持人等了一会,见无人继续出价,敲锤道:“十二万两第一次。”
“十二万两第二次。”
“十二万两第三——”
就在此时,一个喑哑难听的男子声音响起。“小寒阁参与竞拍,出价二十万两。”
李璧月抬起头,这男子的声音她有些熟悉。这仿佛锯木头一样难听的声音,就是那天在海边意图操纵傀儡,刺杀明光佛子之人。
竟有人如此财大气粗,直接出价到二十万两。喧闹的拍卖场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向小寒阁的方亭望去。李璧月也不例外,只可惜相隔甚远,看不太清楚,只隐约看到亭内坐着一个裹着黑色袍子的男人。
主持人再次举起手中大锤:“二十万两第一次……”
这次自然没有人再出价,主持人道:“恭喜小寒阁,以二十万两的价格拍得压轴宝物。按照海市规矩,所有的拍品都将在各位所在的阁楼重新落地之后送到买主手上。客人可事先准备好银钱,交易完毕之后,银货两讫,概不退换——”
主持人话音刚落,那巨大金色莲台上的琉璃灯齐灭,四周一片漆黑。紧接着便是机括响起的声音,木板上升,阁楼重新变成密封状态,在绳索的牵引下慢慢下降。
先前上升之时,阁楼上升的速度并不慢,此刻却像蜗牛一样慢吞吞的。
李璧月心中有些焦急,依之前主持人所言,海市的拍卖品要在空中楼阁落地之后由海市方面派人送到客人所在的阁楼之中再行交易。她此刻悬在空中,若是这阁楼迟迟不落地,等那边小寒楼与海市完成交易,她再想找人就难了。
她问小五:“这阁楼还有多久落地?”
黑暗之中看不清神情,小五的声音也似乎有些歉然:“不知道,正常情况来说,这会子我们应该已经到了地面了。我想,可能是机关出现故障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阁楼一下子停住了,悬在半空之中,摇摇晃晃。
李璧月:“现在怎么办?”
小五也有些惊慌,但还是强自镇定道:“客人不用担心,应该很快就会有人发现状况不对,来救我们下去的。”
李璧月霜眸一睐,她知道问题出在哪了。她拿的是方文焕的请柬,又没刻意改换装扮,保不齐海市会有认识她的人。别人不说,那位出现在小满阁的道士玉无瑑就清楚她的身份。
承剑府主到了海市,任谁都知道是为了佛骨舍利而来。如果佛骨舍利不出现在海市也就罢了,可偏偏佛骨舍利是本次拍卖会的压轴珍品,更拍出了二十万两的高价。
二十万两,足够海市铤而走险,将她困在这里,也要保证交易的顺利进行。不过,海市应该不敢对她本人不利,等海市的人“发现”情况不对,修好机关将他们放出去,佛骨舍利早就被小寒阁的黑衣人带走了。
方才拍卖之时,海市并没有说自己卖的是佛骨舍利,而用的是“传灯大师的遗物”的说法。只要没拿到赃物,她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海市销赃,就算把这海市的十二层瑶台拆了都没用。
她闭上眼,默默回忆方才下降的过程,片刻之后开口道:“七楼——”
小五疑问道:“什么七楼?”
李璧月道:“方才的金莲台距离小瑶台的十二层顶有约十丈的距离,而据我先前目测,你们的小瑶台上九层应是每层一丈高,下三层应该是每层二丈高,方才我们大概下降了十五丈左右,我们现在的高度应该是在小瑶台的七层楼左右……”
“在这个高度,以我的轻功,可自保无虞,不过若是带人就不行了。”她手中棠溪已然出鞘:“稍后我会用剑破开阁楼四周的木板跳下去,不过我会尽量不破坏阁楼主体,保证你的安全。”
黑暗之中,小五声音有了几分惊惶:“你要从这里跳下去?贵客何必着急,自会有人救我们下去。”
李璧月摇头道:“不会有人来的。你们海市的大掌柜未必希望我现在从这里出去。此事与你无关,等我离开之后,自然会有人来救你。”
她秀腕一转,棠溪剑光溢开,就要插入墙壁缝隙。
下一瞬,她的持剑手腕忽然被冰凉的指节扣住,小五的声音响起:“李府主果如传闻一般聪明敏锐,可惜你说对了,二十万的交易,眼下我还真不能让李府主你从这里离开。”
他的声音苍劲森冷,更带了几分睥睨,与之前小五清琅的嗓音绝不相同。
若非这阁楼一直封闭,李璧月几乎以为自己身边换了一个人。
李璧月身躯一震:“你是谁?”
小五道:“敝姓沈,名云麟。是通行东海的十二支船队的当家人之一,也是这海市商会的本年度的轮值大掌柜。李府主,幸会了。”
李璧月轻指一弹,棠溪剑已从右手换到左手,向沈云麟斜刺而去,冷哼道:“沈掌柜为了盯着我,不惜假扮优童娈宠,还真是忍辱负重。”
沈云麟笑道:“李府主大驾光临,令海市商会蓬荜生辉,沈某作为海市大掌柜,当然得亲身作陪。本来沈某也想给海市商会找一座大靠山,可惜李府主不解风情,沈某人也好生遗憾呢——”
他右腕一震,腕上的银镯被他握在手中,里面弹出几缕机关丝,向李璧月袭去。
两人竟在这逼仄的空中楼阁中缠斗起来。这小楼本在悬在半空之中,又从外面被封死,里面是一点光线也无。两人都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借风声和自己的敏锐的直觉来出招躲避。
棠溪锋刃较重,出招之声自有风声。可那机关丝来去无踪,更无声响。在这狭窄的空间内,更难避让。
不一会,棠溪剑便被那机关丝裹住脱手而飞。
沈云麟心中大喜,李璧月号称天下第一剑。如果失去手中剑,李璧月便如失去利爪的猛虎。他只需要再困住她一会,等交易完成,承剑府主也只能徒呼奈何。
可就在此时,他手腕中的力道一空,紧接着便是一道“咯吱”声响。沈云麟察觉不对,拨动银镯上的机括,就要收回手中的机关丝,却发现另外一头已是空空如也——那柔韧非常,削金断玉的机关丝竟被李璧月手中棠溪剑尽数绞碎。
冷锋已抵在他的咽喉处,李璧月声音冷戾:“机关在哪里?将这座楼阁降下去,再将佛骨舍利交出来,不然我杀了你——”
湿滑的液体贴着脖子流下,虽然黑夜中什么也看不见,沈云麟知道自己的脖子多半已经见血了。他不敢乱动,声音也有了几分慌乱:“操控的机关就在这座清明阁内,但是机关繁琐,需要先点燃灯火,才能开启。”
脖子上的剑锋松开半寸,沈云麟明白李璧月之意,他伸出手,从怀中掏出火折子。
咔滋一声,火折子瞬间点亮,阁楼之内,一股青烟燃起。李璧月忽地感到一阵眩晕,身体虚软,几乎站立不住。
棠溪剑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李璧月心道一声大意,竟然着了这位海市大掌柜的道。
一阵困意袭来,李璧月强撑着眼皮。她望向沈云麟:“你动了什么手脚?”
火光之下,沈云麟俊逸的脸上浮起一缕微笑。他站起身来,将棠溪剑重新归入鞘中,道:“李府主只怕想不到你喝的那杯樱桃汁并不是真的樱桃汁,而是一种名叫心梦引的美酒,这酒喝起来没有酒味,也并不会醉人,可若是碰上我手中的引梦香,便会让人陷入沉睡,并重温你浮生之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李璧月又惊又怒:“你……”
沈云麟悠然道:“李府主是国之栋梁,沈某一向也对李府主颇为敬慕,只想与您在这空中楼阁中共度一晚的闲雅时光。可惜李府主你非要出去坏我的事,沈某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当然,李府主是圣人身边亲近之人,我们海市也绝不敢对您不利,就请李府主在此好好睡上一觉吧。”
最后那几个字李璧月已经听不到了,心梦引果然是极为霸道的迷药,虽然她极力抗拒睡意,还是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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