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蒙住眼睛穿越现在。至多,我们只能预感和猜测我们实际上正经历着的一切。只是在事后,当蒙眼的布条解开后,当我们审视过去时,我们才会明白,我们曾经经历的到底是什么,我们才能明白它们的意义。
那天晚上,我为我的成功而畅饮,我根本没有想到,这竟是我末日的序幕。
由于我什么都没有预料到,第二天早晨醒来时我心情舒畅。克拉拉还在幸福的熟睡之中,我就拿起扎图莱茨基先生随信附来的文章,带着一种好玩的漠不关心的心境,坐在床上,读了起来。
这篇题为《米科拉什·阿莱什,捷克绘画的一位大师》的文章,根本不值得一读,我为它花费半个小时都是冤枉了。通篇堆积了陈词滥调,没有一丝儿合逻辑的展开,没有一丝儿独特的思想。
毋庸置疑,这是一大堆蠢话。确实,就在当天,《造型艺术思维》杂志的主编卡劳塞克博士(不过,他是最让人讨厌的人物之一)在给我的电话里,就这样给它定了性。他把电话打到我的学校,对我说:“你收到了扎图莱茨基先生的论文没有?这样,请你帮我一个忙,给我写一篇阅读报告吧,五位专家已经否定了他的文章,但他还是一味固执,他以为,你是独一无二的权威。请写上几行字吧,就说它怎么怎么站不住脚,你有资格说这话,你知道该怎么把话说得尖酸一点,这样,他就会让我们清静了。”
但是,我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反对:为什么偏偏是我,恰恰是我,要成为扎图莱茨基先生的刽子手?再说,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造型艺术思维》曾自认为很有道理地拒绝过我的文章呢;此外,对我来说,扎图莱茨基先生的这个姓,还跟克拉拉,跟那瓶斯利沃维什酒,跟一个美妙的夜晚密切相连呢。无论如何,我不会否定它,那样做不人道,我只需伸出一只手,掰着手指头数,就能数出有谁把我当作“独一无二的权威”,甚至只要伸出一根手指头就够了。为什么要把这个惟一的崇拜者变成我的敌人呢?
电话说到最后,我使用了一些巧妙而又含糊的措辞,让我们两人谁都以为其中的意思很明白,卡劳塞克认为是一种承诺,而我认为是一种脱身之计。我挂了电话,拿定主意,坚决不写那篇关于扎图莱茨基先生论文的阅读报告。
于是,我从抽屉中拿出信纸,给扎图莱茨基先生写了一封信,我在信中小心地避免对他的研究作出任何形式的评判,我对他解释说,我关于十九世纪绘画的想法,通常被认为是离经叛道的,尤其是在《造型艺术思维》的编辑眼中,因此,我的介入不仅不会有用,反而可能坏事;同时,我回敬了扎图莱茨基先生一大堆友好的客套话,我相信他不会看不出字里行间对他的一种感激之情。
信投进邮筒之后,我就立即忘记了扎图莱茨基先生。但是,扎图莱茨基先生并没有忘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