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分别 各有前程

自从徐知安归京, 只与魏守重在外面的茶楼里坐了几回,两人虽道不同,交情却深厚, 只是魏守重避着徐知安已有了内眷, 便不好似以前那般随意上门借住了。

魏家家境不如徐家,只能说是家境殷实,有能力供养出一个读书人, 却没能力帮他在京里买房置地,入京三四载,他仍借住在官舍。为着他那一腔孤愤之性情, 京中官员少有人想与他结亲, 就怕被迁累的仕途与性命, 致使他至今仍孤然一身。

礼部的给事中, 乃是比工部众官员都清闲的官职,虽有权力上折子,不过他已深知, 上折子无用了, 遂只求离了这个闲职,去到地方, 哪怕做个小小知县呢, 也比留在礼部有用处。

折腾了几年,可算是折腾明白了。

可喜可贺。

于是徐知安将魏守重邀至家里, 在外院支了一张桌子, 让贺嫂子置办一桌酒菜,两人坐下对饮。

若要外放,官员是不准在祖籍之地为官的,先时高祖有令, 南地的官员不许在南地为官,北地的官员也不许在北地为官,南边的要往北去,东边的要往西去,免得官员们与在籍地的乡绅豪富勾结起来为祸。

两人思量了一回,今科取仕,那么此时图个外放就容易许多,再依据历年来的成例,以及魏守重这几年攒出来的名气,大抵是往太原或是陇肃之地去,总之,一定是许多人都不愿去的地方。

有很大的几率在陇肃之地,为的就是将他远远的打发了,让他不能在朝中横冲直撞的瞎搅和。

那确是个极苦寒艰难的地方,一旦去了,三五年是挪不动了,若没人愿意去接任,在那里待个十年八年也是有可能的。

魏守重举杯饮尽,荡然说道:“去,便去吧。”

徐知安与他共饮罢,也点头:“若真是此地……也好,你去比别人去更好。”

这声也好,让魏守重惆怅不已,昔年两人曾笑言,若为了官,无论去到哪里,两人都相携着去,谁知真入了官场,才知其中艰难,万般事全不由己,笑言终归做了笑言。

徐知安也怅然,然他深知务民事,不止仅外放一条路,也不在一府一地,他如今的职务,若专精于此道,亦是务民事,也是事功。若与魏守重这样说,他必是不解也不赞同的。

最怅然之处,他们两个相交多年,终只是能托生死的知交,却难成心灵通达的知己。

岂不是人生之憾事!

再共饮几杯,敬我们同行了这一路。

……

金榜题名日,常姐夫与陈小郎的族兄皆在榜上,另外几人都未上榜。

都是年轻人,未上榜,虽有失落,却不见颓意,说起来,强如忠肃公,那时也是落过榜的,可见,一次的成败得失并不能全然否定他们的一生,只是时运不济,或是学识尚不扎实的原故。

今次落第,下次再考么。

中了进士的仕子等着吏部授职,未中的举子,一部分返乡回家,一部分仍借居于京中,等着三年后再考一回,还有一些,久试不第,不得已,开始四处往来打点,想谋个举人为官。就算是去做偏远地方的小县令县丞,也比一次又一次无望的结果要好。

正经进士,朝廷一般不会将他派至边远地方为县令,若派任,也是熬过几年新手期后,直接委以知府等职。或者,是因为担了某些罪责,被旨贬至边远地方为官。

而举人谋官,吏部也会斟酌着将人发至一些边边地方做官,若政绩突出,若可破格提拔,若政绩平平,许是终其一生,都在六七品任上,不得进迁。

对于久试不第的人来说,这也是一条出路。

常姐夫的官职下拨的很快,往太原的官学做学督。

北方的官学一直不如南方的官学,礼部与吏部为了平衡南北方学子的差异,不得不发放两套试题,但这不能解决南北学子的矛盾,于是在取官时,便将许多南仕子派到北地官学做学督,常姐夫就被挑中了。

此次接了委派书,就得回乡去接了父母妻儿一同往太原去赴职。

一同接到调令的还有魏守重,他接任陕西都司下的甘南知府。

那里情况比陇北的情况更为复杂,寺庙的僧人与其他族的土司们牢牢把控着那里,虽在朝廷治下,然去那里的官员如同虚设,税赋也不好收,教化更是艰难。他这个知府可是不好当的很。

魏守重倒是坦然,不好做的事,总要有人来做,就算是做了之后不如人意,也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道路艰且岖,总得有人走呐!

所幸他尚孑然,未连累了别家的好女与他一同走那条扎脚的路。

幸甚。

……

送走常姐夫陈小郎表兄一行人,感觉整个京城都沉静下来了,沿街而走的小贩都少了,半晌听不到各样的叫卖声。

就这样迎来了京城的五月。

徐知安与魏守重并一众交好的同年,都在废寝忘食的帮魏守重查找各种关于甘南的资料,然那里久是外族之地,前朝时才收复回来,又因地理位置特殊,虽在朝廷治下,真正有用的资料却少,只能翻找历任知府陈来的折子。

折子上记录的事宜,更让诸人拧起了眉头——果然不是个太平地,时有大型械斗发生,官员却无法管制,若一个不好,可能激起民反,只能移职于地方的寺庙或土司处理。

甘南地方官府形同虚设,并不是空话。

诸人也想不出法子,只能将其中记录的有用信息抄录出来,略微整理了一番,制成薄册,送于魏守重。

玲珑知道徐知安担心魏守重,她隐约记得甘南不似陇北,那里应该高原,有牧场,民族杂居,种植青稞燕麦,想着那里的农具应该是极原始的,与其想办法和土司寺庙夺权,不如改善那里的原始种植方式,争夺不如融合。

说与徐知安听时,他听的微微一怔,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心里也存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念头,像云南大理那里,土司们经常作乱,凡作乱,就以兵力镇压,为免他们继续生乱,对异民的管制极为严苛,一直掐着他的咽喉要道,使盐巴生铁轻易不许供应给他们……尽管如此,边乱却一直未停过。

思及此处,他双眼顿时一亮,抓着玲珑的手说:“我将你画的工具图纸与他一份,再与他说说你的主意,压制了一百来年也未成功过,横竖已成这样的局势,索性换个治法……阿妹,阿妹,我心里激动的很,竟恨不得代晚俞去甘南。我这就与他说去。”

玲珑笑着说:“那你快去,我在家等你回来吃饭。”

回来,好好过一个端午。

贺嫂子见徐知安近来总是形色匆匆,走的急,回来的也急,对付着吃一口饭,又急着走了,晚上点了灯后才回来,回来也不歇着,又在书房里写写画画……人都熬瘦了。

端午节也没歇着,就连祭祀也是由江管家代祭的,若天家老爷也这样辛苦勤勉,这天下许是早就太太平平了。

小郎又匆匆出门了。

贺嫂子用扇遮在头顶进屋来,京中比苏北凉快的多,只一点,太阳太烈,晒在人脸上生生的疼,在外面行走时,一定得遮着,要不就得晒脱皮。

北方人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烈阳,不遮着也无碍,她们习惯了南方的湿热,初经这种干晒,很是不习惯。

进门时,只见了五彩锦绳编的结子,既没艾草也没水菖蒲,真是最简陋的一个端阳节了。

玲珑闲适的斜倚在一张木榻上看书,窗台上一盆薄荷长的碧绿,屋里艾香幽幽,将暑气全挡在屋外。

唉,那一个每日匆匆忙忙,这一个却不慌不忙,过的甚是安然。

今日一早巷里各家送了些粽子来,有大的有小的,有甜的有咸的,有糙米包的也有糯米包的,装了整一篮子,家里人少,可吃不了这么多,现在天气又热,也存放不住,得想个法子,要不敢明儿就坏了。

家里也包了一大盆蜜饯甜粽子,留了十来个自家吃,余下的由黄绢绑了彩绳儿,往各家回礼去了。

今日虽是端午,也不能尽吃粽子,小郎又出了门,还得问姑娘的主意。

玲珑的意思,吃不了的粽子就剥了皮晾干存放着,冬天若有饥民过来逃荒,到时熬进粥里给他们吃,别管味道如何,也别管这口吃食上不上得了抬面,真有灾荒了,能救人命的吃食就是好东西。

这倒提醒了贺嫂子,京里这个宅子的院子可没地窖呢,厨房倒有一处小粮窖,不过能存两石米,秋日若收了菜,可没放处。

今日就算了,赶明儿让徐大船雇几个人来,在院里挖个大地窖。

出了屋又为难,这院子种菜种的满满当当,还真找不出个合适的地方挖地窖。

那就去前院挖吧,前院虽小,一个地窖还是能挖出来的。

贺嫂子听了玲珑的话,将那一篮子粽子剥了皮,大的用细线切成两半,和小的一起盛到竹匾上,放院里旷晒。然后去墙角春灶那里,烧火,准备做饭。

徐知安说是会早些回来,但一直到日头落了,他才回来,看样子很累,心里却轻松了,眼里很高兴,回来后没洗脸换衣服,先一把抱住,搂着她转了几个圈圈。

“阿妹,成了。”

“这是好事,今晚我们饮一回酒?”

“好极,确是该饮一回的。”

然后拥着玲珑,喟叹:“阿妹,顾守真,我与你在一起,从未有过的欢喜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