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活法 衡量轻重利弊

玲珑想让常家兄弟去家里住, 维枃不应,说他是长兄,妹婿上京来赴试理应住他家里, 且她们夫妻两个将将回来, 许是家里一应还未妥善安置好,就不必再添忙了。

常姐夫也说不必搬走了,眼看着要考了, 且在这里沉静几日,攒攒精神,待考完再去徐府住两日, 再与她说关于茹婳和孩子的事。

也行。

遂与维枃夫妇告辞, 趁着夜色回了家。

这一天里, 贺嫂子也没歇着, 就着家里有的食材,做了几样南点,备着走亲戚家用。

玲珑回了家, 先问贺嫂子:“厨上还有火没有?”

贺嫂子说:“没全熄了, 姑娘可是要些吃食?”

玲珑说:“给我们俩煮一碗酒酿蛋,今日的菜味道太重, 如今胃里齁腻齁腻的, 想喝一碗甜汤解解腻。

贺嫂子说:“上京城里的饮食口味重,姑娘这几日出门不如揣几颗梅子糖。”说完就去厨房煮汤了。

玲珑回了屋, 徐知安已换过了衣服, 就着一身七成旧家常衣,疏懒的坐在桌前喝茶。玲珑走他身边坐下,这才问道:“席间大堂兄话里有话,是什么缘故?”

徐知安说:“在敲打陈姐夫呢, 他自入京后,就不曾用心潜读过,三天两头的与人游耍赴宴,他诗写的好,很传出去了几篇,又年轻英俊,许多人都称他是少俊英才,呼声一时高。与他相交之人,良莠不齐,他也不辨,只要有人邀他,不拘在什么地方,他都去。京都人称他是柳郎再世。”

玲珑听的一脸恍惚:“我初见他时,他正与三姐姐交换信物,那时他还是个腼腆的小郎,怎么两三年不见,他就疏放至此了?这算什么?还未科考呢就“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了?柳郎再世,难道还是什么好称呼不成?他听着竟没觉不妥?”

徐知安倒茶给她:“哪里能没觉出来?只是他如今有些骑虎难下之势,名声已经传出去了,再是后悔,也于事无补了。”

玲珑想起几日前四娘子说,三娘子自成婚后,好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多爽利一个人,如今全是一副贤良淑德之态,伺候她婆婆也极尽心。

能让一个性子娇纵的女孩子俯首甘为另一个人换了性格,除了爱情还能是什么?若陈小郎真是做了放荡不羁之事,三娘子知道后,该有多伤心?

玲珑就问他:“依你看,他是得意便猖狂了还是一时迷失了?”

徐知安看她挺急切,就说:“大约是都有的,陈姐夫少年得志,心性又锐利,有功利心也难免,只是京城里情势比冀中复杂的多,他一头撞进来想博个名声,反被人牵制住,弄巧成拙了。这一场,他上不了榜了。”

虽如今局势艰难,然朝廷选才,仍是遗用着以前的规矩,内阁取官还是以务实性为首量标准。陈小郎纵是诗仙在世,实务不通,依然不会选录他。况又传出了那样薄幸的名声。

玲珑就叹:“如是这般,他上不了榜反是一场幸事了。”吃一堑长一智,他若能沉下心来取吸这次的教训,以后行事就不会这样轻狂了。

又问:“大姐夫怎么样?”

徐知安说:“岳父看人的眼光比伯父强上许多,大姐夫虽看着老实温吞,心里极有主意,是个老成持重的人,文章也写的老练沉达,此次应试,应是无虞。”

玲珑于是欢喜:“我大姐姐温柔谦慧,与这样的大姐夫确是良配,怪道她来信时从不说姐夫一句不是。”

徐知安看她,玲珑突然间就心有灵犀了,就朝他笑说:“我自然也没说过你的不是,我与大姐写信多是夸你,大姐觉的酸气漫了一纸,还笑我羞也不羞……我说的都是大实话,有什么可害羞的?”

“咳……咳咳咳……”正喝水的徐知安,冷不防被呛着了。

“多大的人了,喝个水还能呛着。”玲珑伸手给他拍背。

徐知安无奈道:“……阿妹,我们事,不必说与外人知晓。”

“放心,关于我们俩的事,我一个字没提,只与她说你是我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郎君而已。”

徐知安耳根发红:……唉,早知道就不问了。

正巧贺嫂子端了一小盆酒酿蛋进来,玲珑忍笑做好,徐知安也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来。

“啊呀,小郎你的脸怎的这般红?”贺嫂子一抬头就看见面红耳赤的徐知安,关切的问了句。

徐知安不自在的回道:“许是席间多喝了些酒,路上又吹了风的缘故吧。”

玲珑闷声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缘故。”

徐知安又扭头看她,玲珑装做没看见。面子都给你兜回来了,还不许我偷笑么?

偏贺嫂子还不走,又问玲珑:“姑娘,那黄绢是怎么个章程?”

玲珑努力忍着笑意,很正常的说:“今日嫂子将她给了我使唤,以后就留家里了,让她和画角住一屋吧。”

“哎,那可好,这丫头可勤快呢,留下来好。”贺嫂子没觉出什么,说完就出去了。

等贺嫂子一出门,徐知安伸手就弹了玲珑一个嘣儿,这个坏丫头,又故意闹他。

玲珑终于忍不住咯咯笑开,徐知安看她笑,叹息一声,也笑了。

……

凌家在内城,住的地段也好,宅院和顾大伯家的宅院相当,不过两边物价差异大,京里这一处宅子许是能抵顾大伯家五六处宅子的价钱,由此可见,转运使这官职,真的很有钱途。

凌大人上职去了,没在家。凌太太身上有个“恭人”的诰命,是以,即便凌大人不在家,玲珑和徐知安也要去内宅里拜见凌太太。

凌太太是迄今为止玲珑见过的最雍荣有肉感的妇人,身体丰腴,肤色白腻,笑的时候富态态又端庄,半颗牙齿都不露,她也是小脚,走路时尤为颤颤巍巍,身边时时有两个人相扶着才能走稳当。

凌家这宅子住的不止凌大人一家,还有凌大人的三弟一家,玲珑与徐知安一进客堂,乌泱乌泱的挤来了许多人。

两人礼拜过,徐知安就被凌三郎挽着要去前院说话,他还与玲珑说:“我与行舟说一会儿话,你只管安心待这里,吃过饭再还家。”

凌太太也笑说:“你姐夫说的很是,咱们是正经亲戚,你没来京之前,你夫婿也常来,与大家都很惯熟,今日来家里,好歹要留下吃顿饭才是。我精神短,就不拘着你了,你且与你姐说说话。”

玲珑只得应道:“如此,就要叨扰伯母了。”

凌太太又笑说:“很不心客气,亲戚间就该这么处也是常理。三郎媳妇,你妹妹初来乍到,你带她认认人。院里正暖和,天气也好,你们去院子里说话去吧,很不必挤在这里。”

二娘子出来应事:“是,母亲,儿媳这就带妹妹过去。”

凌太太一挥手,说了声去吧都去吧,一屋子的人就哗啦啦涌进院里。院子有个小亭子,亭前一株正开花的桃树,亭后两株嫩绿绿如烟似的柳树,粉红嫩绿相夹,确是好看。

二娘子瘦的厉害,挽了玲珑的手时,玲珑一握,就似握了一把骨头。

她见了玲珑是真欢喜,又一时感怀涌上心头,不由泪湿了双眼。诸人见了只说这姐妹相亲,倒没说别的。

问询了玲珑一路的事项,等问完了,才带她与凌家的几个妯娌认识。

二娘子指着站在最前头的一个年近三旬岁的妇人介绍:“这是大嫂子。”

凌家大嫂已身怀六甲,那小腹与大娘子的差不多大小,脸色都比大娘子红润。

“大嫂子好。”

凌大嫂虚扶一下说:“妹妹不必多礼,来家不必拘束。”

又指着穿妃色薄夹衣的妇人说:“这是二嫂子。“

“二嫂子好。”

凌二嫂笑吟吟道:“唉哟,咱家不兴这些繁礼,你来家只管自在些好。”

又指着一个细高挑的妇人:“这是大堂嫂。”

“大堂嫂。”

那妇人可伶俐,伸手就拉玲珑的手,笑道:“哎哟,到底是江南长大的女孩子,瞧这一身通透灵巧,可是稀罕人。”

玲珑笑着说:“大堂嫂夸赞了。”不露痕迹的将手收回来。

又认了二堂嫂三堂嫂,玲珑也只客气的唤了一声,笑着听她们夸赞,却一句熟络话都没说。

最后还是凌大嫂说让众人散了,留人家姐妹俩说说体己话,几个嫂子才都散了。

二娘子带玲珑去自已院里,这院子可不如她在冀中时住的院子大。

二娘子说:“家里人多,院子就隔的小巧,倒也省了许多事,打理起来也方便。”

进了屋,也是紧凑的很,才坐下,已是妇人装扮的红绫端茶进来说:“二娘子喝茶。”

玲珑接过茶就打发她说:“我与二姐姐说说话,你与黄绢去将我们带来的东西归置好,都有单子,你们比对着收拾。”

红绫下去了。

玲珑说:“红绫姐姐也嫁人了?”

二娘子神色平静说:“我让你姐夫收房里了。”

玲珑就……有些膈应。

二娘子又说:“我身边只这一个贴心人,不舍得将她嫁出去,留在我身边,我也算有个能依靠的人。”

玲珑:……脑瓜子都木了。

见玲珑如此,二娘子反笑说:“看你神态,倒似听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一样,这原就是寻常事。她跟了我一场,若将她嫁给家里下人就是糟蹋了她,我又离不了她,索性让你姐夫收房里,我们也好相扶持着过日子。”

玲珑一言难尽的问:“你们俩相扶持着过日子,那姐夫呢?难道你不是应该与姐夫相持着过吗?”

二娘子说:“你姐夫是男子,他整日忙外事,内宅的事,他是等闲不操心的,老爷太太那里也不许他操心内宅琐事,他自己也不耐烦理这些,根本不知道内宅的难事。这几年,我有难事,身边也只有个红绫,我们俩战战兢兢熬到如今,若没有她,我一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玲珑就气她这性子,便质问她:“你过的不好,如何不与家里说?宁是咽着苦水说一切都好,这又是何苦?姐夫再是个男子,他也该了解些内事,夫妻为一体,你的难事就是他的难事,他合该与你分担的。你若一直不与他说,他只当你做事份外容易,如此才分不出心思体谅你。但凡你肯示弱一些,与他多说说自己的难事,何苦走到如今夫妻离心的田地?”

二娘子反驳:“妹妹这话忒的没道理,我只是留了红绫在身边,如何就说我与你姐夫离了心?”

玲珑说:“原是该夫妻间才相扶持着过活的,你都抛过他去与旁人相扶持了,还不是夫妻离心?旧日你的心思就比姐妹们都细些,大家都说你是妥贴人,只祖母暗地里担心你这品性,去了夫家怕是要受累,这话不好与大伯母说,只她自已担心了许久。你只管要周全妥贴,这世上千般样人有千般样心肠,你若只求他人事事满意,怕是要将心思分成千份才行,如此,恐或有千般样的满意来。只是一个人,生出几份心思尚且累的顾不过来,又怎么能有法子分出更多的心思呢?你如今,只管你们夫妻俩的事才是正经道理,凌家这么多人,不缺你一个替她们操心,反倒累的家里人全为你操心了。”

二娘子听着玲珑的话就哭了,用帕子遮了脸问:“家里可都好?”

“都好,祖母还胖了些,伯父伯母与几年前并无二致,四姐姐要嫁人了,几个妹妹们也长大了。大姐姐有了身孕,精神还好。”

“如此就好,我做了糊涂事,让他们为我担心了。”

“阿弥陀佛,你可算醒悟过来了,我是真怕你一头扎进牛角里出不来。昨天大嫂特意嘱咐我,让我一定好生劝你,万般事都不如你的身体贵重,少花些心思,多将养些身子,这才是最要紧之事。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但凡少操些旁的心,身体也不至瘦成这样子。”

“让妹妹忧心了……”

“我能忧多少心呢,真正关心你的人忧的心才多呢。我原是来看你的,倒叫你弄的生了好大一场气,叫你更伤心几分……罢了,你只管养好身体,红绫的事,我也不说了,这原是你的日子,我替不了你过,就不说些无用话了。我看你心结郁郁,改日送来几丸逍遥丸,能舒肝解郁平心静气,你先用几丸试试,若有用,我再制一些送来。”

“多谢二妹妹了,我做姐姐的,倒叫妹妹为我操心了。真是……怪让人难为情的。”

“说那场面话做什么,如今还有一个要紧事,你找个时间与姐夫好好说一说话,推心置腹的说,剖心剖肺的说,这样,他能理解你的苦楚,你也能过的轻松些。”

“……我,尽量。”

“唉,也行,循序渐进也有用,你自己斟酌分寸便是。”

二娘子觉的臊的慌,长了玲珑几岁,这时竟还要玲珑来点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