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归亲 回京

在冀中留了五天, 就准备再次归京了。

邹氏担心在京的维枃的生计,前一天就拾掇了许多东西,有衣裳吃食, 还捎了五百两银, 都送到徐知安玲珑两个的船上。

顾祖母又要将自己存了几年的体己给玲珑,玲珑这回推了,住在大伯这里, 有这么多孙子孙女都没成亲,老太太手里不能没钱,要给孙女添妆, 给孙媳见面礼, 哪一桩能少得了钱呢?老太太只说有呢有呢, 玲珑只不信, 大伯母每月只给她二两,一年才存个二三十两,孙子们几场喜事办下来, 就一个儿都留不下了, 还有什么呢。

这回没见黄绢,老太太说维枃在京里成婚, 内宅里匀不出伺候上的人, 就匀了一个黄绢,维枃长随的一家子, 并厨上一个厨娘, 都去了京里。

老太太生怕玲珑又管她每日泡脚换衣裳,好在玲珑没管,这两个老人已经习惯了这种粗简的生活方式,怕是再也改不了的。那就让她以自己舒服的方式生活吧。

顾祖父是真正吃过糠咽过菜的人, 人到了这把年纪,许多人是尽着好吃好穿的来,可他还是一身布衣从年头穿到年尾,厨上端来什么就吃什么,就算是不合胃口也不说。玲珑带来的那些炒酱,他虽嘴上说着“做这个太烦琐,何必次次都费力气”,吃面叶子时,却最爱舀了拌上吃。

那日挖回许多荠菜并野蒜苗,野蒜苗炒了腊肉,荠菜是用鲜肉馅和着包馄饨子才鲜,但这年头,这时节,最缺的就是一口鲜肉,后来用坛子肉剁碎调了馅,从风鸭干笋汤里滚出来,老爷子没少吃。

吃过这么一回,他就不许玲珑再给他折腾吃食了,腌鱼腊味笋干都是好东西,好东西得留着慢慢吃,日常该吃什么还吃什么,有些酱拌着,就已经满足了。

一路薰的鱼干,给冀中留了一半,另一半带回京里,也要跟维枃和二娘子分一分的,另外绸缎各留了两匹,细布留五匹,老太太以后自己穿也使得,裁了送人也使得。

邹氏与丈夫说起顾父,就说他在江南为官几载,日子还是过的一样的紧巴,也不知忙了一场什么。

顾大伯一声未答,邹氏倒闹的不好意思了。

顾大伯行事虽与顾父不同,却是极信重顾父的,若顾家能在世上留下名声,必是顾父那样品性的人才会做到,所以,顾父只管做他的事,扬他的名,其他的,顾大伯会操心。

维棦寄信回来说了玲珑的嫁妆之事,顾大伯委实可怜侄儿侄女们,这次玲珑正巧来了,顾大伯避着邹氏取三百两银票给玲珑,让她拿去花销。

玲珑没接银票,反而挺有兴致的小声问顾大伯:“您偷藏了私房银子了?”

顾大伯一指头叩上去:“混说什么,我自己的银子用的着偷藏么,拿着吧,京城里住,哪里都要花钱,你那点儿嫁妆,能够什么?”

玲珑不接:“我有法子呢,我用嫁妆银买了些南绸细布,运回京里卖出去,就有银子使了。您这银子要是多的扎手,就给我祖母,她也清贫的很。”

顾大伯就笑:“你这倔性儿,跟你父亲一样。你祖母那里不必担心,她比你可有钱呢,她是我亲娘,我还能不给她?成,不拿就不拿吧,我让你大伯母多给你备几张皮子,那个有用,省的你去京里再买。”

“哎,这个可以,南边的皮子不暖和,暖和的又买不起,我还担心今年冬天怎么过呢。”

行,要皮子也行。

顾大伯又将银票揣回袖里。

五郎很觉惋惜,他还想带徐知安登幽州台的,误过此次,下次又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最难过的就数老太太,她膝下正经就养过这么一个孙女,在玲珑身上花的心思比她自己的几个儿女都多,上一次分别,难过了很长一阵子才缓过来,这一次分别,又得难过几天了。

顾祖父夜里又听见老妻长一声短一声的叹,叹的自已心里也不好受,辗转了半夜。

临别,老太太捏着玲珑的手一声声嘱咐:“你要好好儿的,好好儿的过活,遇着难事去找你大堂兄,性儿和软些,不要跟孙女婿置气,他是男人,你是女人,在他跟前和软些才能少吃亏……别再给我们俩捎带衣裳鞋袜了,你也成家了,要把心思放在你家里,放在公婆身上。也别捎吃食了,你们刚成了家,一应东西都不多,过日子可要盘算仔细些,银钱也要节省着花……”

玲珑也一个劲儿的点头:“听着了,晓得了。”

老太太抹了把眼泪放开玲珑的手:“哎,那就去吧,别让孙女婿久等,他身上还有官职,不能误了正事。”

玲珑跪下磕了头,出了院子,看不见了,老太太捂着帕子哭开来,这一别,许是再不能见了。

顾祖父在前院,见玲珑一脸泪出来,在他面前跪下磕头,掩面挥手:“……去吧,好生过活。”

衣襟下,老泪纵横。

又与其他人道了别,五郎六郎两个将人送至船上,这才道了别。

驶了一天到通州,雇了五六辆大车,连走一日,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入了京城。

累是真累,也是真松了一口气。

徐知安的院子,维枃在照料,他这些日子忙,就打发了一个婆子过来打扫,收到徐知安明确归京的日子后,才让揽经带人来做一回大清理,又在几个将会住人的屋里都烧了火,没炕的屋子,也点了火盆去去春日的阴冷之气。

下晌走时,揽经留了黄绢看院子并等着主人家回来,为的就是黄绢曾经在二娘子身边伺候过,见了面也容易说话。

厨房有米粮,也有几样新备的肉菜,不过储了冬的菘菜,放在这时候,芯都絮了,不好吃了。院子里的野菜却生的嫩,黄绢担心玲珑一行人只顾行路误了饭时,就暂时蒸了一锅米饭,又煮了些肉汤,待肉煮的烂了,就将院里拔的野菜切的碎碎的放进去,撒了些细盐,就熄火焖着。再没别的吃食了,只能这么着粗简做来,好歹回来的人能吃口热的。

徐知安一人住着,不在家里开火,厨房就空放了两年,缆经跑了几条街,才寻了这些肉菜,再买不到别的菜了,只能先这么着,对付过今日,明日再去寻摸。

徐知安玲珑一行人才走进巷子,就见徐府大门外站了一个人,提着一个不太亮的灯笼,三月底的夜风还凉的很,那人时不时的缩一缩肩膀。

走近了,才看清那人是谁。

“姑娘——”

“黄绢姐姐……?你如何在这里等着?”

“大郎大奶奶走不开,就打发我来候着姑娘和姑爷。”

玲珑惊喜道:“万没料到,此时见了你。”

徐知安转过头来用眼神问询,玲珑解释说:“她叫黄绢,是我在冀中时候伺候我的人,我回苏北前,安排她去伺候老太太,后来大堂兄这里伺候的人不够,就把她匀来了。”

徐知安见玲珑高兴,就扶她下了车:“久别重逢是喜事,不过如今到了家,还是先回家再续旧。”

黄绢给徐知安见礼:“婢子黄绢见过姑爷,饭汤都好了,是先吃饭还是要卸东西?”

“先卸东西。”

赶大车的车夫们都有一身好力巴,各人卸各车子的东西,大约小半个时辰,东西就全摞在院儿里了,他们也不留着吃饭,拿了钱,就赶车离开了。外城里就有大车店,花几个子就能住一宿,待明天城门一开,他们又要往通州回了,如果运气好,回去的时候还能遇两个主顾。

画角将苏北带来的被子送进主屋,就搭在外屋的案上,没往回屋去,转身又去归置玲珑的衣物了。

贺嫂子与黄绢一道儿,将吃的东西搬进厨房,点上灯先大致归整一番,这些东西都在一处装着,赶明儿还要分一分,这里亲友多,都要送一些的。

平湖将笔墨纸砚书册搬进书房里,徐知安的书房陈设很简单,有书案,书柜,带锁立柜。书柜很大,上面书也多,不过尚没装满,将新带来书装进去,许就满了。立柜里放些重要物什,砚台笔墨纸张和刻章、素锦帛笺等都装里面。

玲珑穿了披风,提着灯笼,被徐知安带着先粗略看了看这个院子的格局,就是典型的四合院,二进院,连前院带后院,一共十一间屋子,除了正屋,别的屋子都不大,所以才留出了那么大一片空院子。

后院的倒座房当了库房,几人将绸缎扛进去放好,松江布暂且放外面,京里少雨,在外放一夜,不怕淋湿。不甚要紧的东西也暂且放外面,今儿累了一天,饿的也够呛,还是先吃口饭再计较。

江上行了半个月,衣裳就没脏过,上了岸,才行了一天,衣裳就全灰了,鞋上也全是灰土,头发是全被帕子包住才幸免于难,这风尘仆仆的灰样子,得洗洗才能睡。

徐知安是江南人,睡不惯土炕,所以,他修楫房子的时候,就把正屋的炕扒了,换成了木床,结果那年冬天险些冻出个好歹,第二年,又将木床移出去,重新砌了炕,那年冬天总算能睡个暖和觉。

老制式的火炕是挨窗户台的,为着方便家里女人们坐炕上就着窗口的亮光做针线,徐知安新砌的炕,把窗户台那儿留了出来供人行走。

“怎么想着把那儿留出来的?”玲珑就好奇。

徐知安就笑:“夏天挨窗户那头最热,冬天挨窗户那头又最冷,再一个,炕太大费柴火,索性就砌小些,原先那炕,能睡五六个人,这屋就两个人住,要那么大的炕没甚用处。”

这倒也是。

原还想着要与黄绢说说话,结果洗过脸,收拾好住处,人就困的不行了,玲珑强撑着精神脱了外衣,就穿着今日的里衣往炕里边一滚,抱着一只枕头就睡着了。

徐知安洗换过进来,看见玲珑己睡实沉了,不禁俯身摸摸她的额,这两天,着实是累着她了,她一个十六岁的小娘子,从苏北出来就没喊过一声辛苦,这两天上上下下的多了,她也是来来回回的忙前忙后,把一应事情打理的很是妥当。

又见她抱着自己的枕头睡,不免失笑一声,从她手里抽过枕头,又把她手臂放回被子里,也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