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徐府日常 忙碌的新婚夫妇

回门那日, 维梌维樘两个早早就来了,李大叔赶着家里仅有的那辆青油小车,红日刚露了头, 三人就进了徐家。

徐家平日不吃早食, 玲珑又是吃惯了的,贺嫂子就每日煮一些汤水,热热的端上来, 当早茶喝了。今日是煮的油茶汤,汤水不占地方,大家还是一起喝了两碗, 漱过口, 就去院里锻炼身体。

徐郎君只做几个舒筋活骨的动作, 随娘子却是会实实在在打拳的, 玲珑看不出她打的是什么拳,看着像太极,又不全像太极, 拳势也是刚柔并济的, 一动一作,看着轻盈却有力道。

徐知安也会跟着一起打, 母子俩动作很一致, 不过男子打来又多了几分凌厉与飘逸。

玲珑看的冒星星眼,也随在后面手忙脚乱的跟着学, 可惜不过几个动作, 大腿和胳膊就酸的不成,最后只能手软脚软的站在一边羡慕。

徐郎君笑她:“你未练过筋骨,冒冒然跟着打,腿脚是要抻着的, 还是先跟我学基础功才是。”

玲珑看他:……你说迟了,我已经抻了,这会儿蹲都蹲不下去了。

随娘子练完拳,见玲珑脚步虚浮的厉害就知道她是抻着筋肉了,对徐知安说:“晚上给她按按,恐怕这几日是要辛苦些的。”

徐知安看母亲:“……你帮她按吧。”

随娘子笑的眼尾又似小鱼在游。

维梌三人来后,见徐家都好,玲珑的面色也好,白皙中透着红润,精神也足,眼晴又黑又亮,神态很自在。

看样子过的很好,俱放下了心。

只是到了玲珑上车的时候……脚步迟钝,面色带了几分痛苦,连凳子都踩不上去,还是徐知安抱她上去的。

顾家兄弟俩:……徐知安这混帐东西!!!

一路没给个好脸,徐知安也只能摸摸鼻子,暗自认下这责备。

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进了城,又走半刻,到了顾家的西角门处(顾府大门是官衙,等闲不开,内宅出入另有角门),见顾家诸人皆在门口迎着了。

顾母一见玲珑就流了泪,但又见玲珑是被徐知安抱下来,走路还有几分不自在时,顿时就哭不下去了。若不是在门口,她是真要捶女儿几下的,新婚中贪欢也该有个度,这样不成体统,被人看了要怎么说?

徐知安见顾母面色不愉,只得拜下身去:“小婿知错。”

顾母不好对新女婿发火,就摒下怒火说:“我儿不必赔过,快些起来,你岳父在书房里,你们兄弟去书房说话。”

两句话就给支走了。

徐知安给了玲珑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便与顾家兄弟们往书房里去了。

玲珑一见这情形,也不免发怵,又见茹婉在一边,就灵机一动忙说:“茹婉来扶一把阿姐,今儿跟着我婆婆练拳,抻着腿筋了,这会儿又酸又疼,腿都迈不动了。”

茹婉过来扶她,顾母这才歇了火气,又想着自己白操了一回心白生了一场气,到底瞪了玲珑一眼。

回了屋,一问,事事都好,那言语欢欣,比在家时更甚,两个姨娘都笑夸玲珑是事事如意,只顾母觉的难过,又不能说出来,神态便有些俨然。杨氏只管在边上来去端茶倒水,后被玲珑拉着坐下,家里养了人,这端茶倒水的营生,何需她亲做。

说过话,茹婉就要拉玲珑回自己院里说话,顾母摆手说:“去吧。”

又打发杨氏:“你也去与她们说话去,我要和你姨娘们说说体己话。”

杨氏不好去听两个小姑子说亲密话,就离了上屋去厨房,看今日的菜品备的如何。

茹婉是怕玲珑安慰家里人才说事事都好,就想听她说实话,玲珑就笑说了成婚这几日的光景,又说:“虽这样说显的我薄凉冷漠,说不得还伤了你们的心,不过,徐家确是比家里自在舒心。”

茹婉便再不问,和玲珑两个去夫子那里。

高夫子仔细端详了玲珑后说一句:“不错。”

惜言如金。

许夫子打发茹婉去雅室,后才说:“你如今年少,怎么能由着性子折腾?”

玲珑深深叹气:“我这不是乱折腾的,是早上随我婆婆打拳,抻着了。”

许夫子:“我还道他不怜惜你呢。”

玲珑:“他甚是怜惜我,说等我再长一两年再……我原当他是小题大做,今日跟我婆婆一动作,这才发现,我这身子果真娇弱非常,堪当怜惜啊!”

高夫子看她一眼,不带任何情绪说道:“那你好生跟你婆婆学,身子骨强健了,能熬许多疾病困顿,随夫君行走时也能少许多磨难。”

玲珑点头,夫子果然明理,若与母亲说,母亲定是不许她习拳的,说不得还用一大通女儿家的规矩训她。生来是母女,偏就三观合不在一处,也是无可奈何的一件事。

又与夫子说了一会儿话,杨氏就过来叫她们,饭食好了,该吃饭了。

今日大家还在一起吃饭,不过分了男女两桌,席间顾母只管给玲珑夹菜,像要将一腔慈母心都化在菜里让女儿吃下腹中。男人那桌,也是热闹的很,维杞虽不在,维棦却在,三个大舅兄接力似的给徐知安劝酒,徐知安来者不拒,以一战三,竟没显出败相。

顾父仍在抻着徐郎君特意写给他的诗,看的如痴如醉,一口小酒一口菜就着,全然不管桌上儿子女婿们的你来我往。

好歹还记挂着女儿,临行时与玲珑说:“徐郎君与随娘子皆非常人,家里规矩松阔,你定是喜欢这样过日子的,不过行舟与他父亲不一般,日后在官场行走,你不能只管痛快松散的过,规矩还是要立起来的,如此,也能少遭些诽谤。行舟温和稳重有主意,将你许予他,我是放心的,好生与他过活,日后不必多惦记家里,要多孝顺公婆,有事和夫婿多做商量,不许自顾拿主意。如此,就去吧,好生过活……”

顾母又捏着帕子哭开了,玲珑也用帕子拭着眼角,暗呲了牙,跪下磕了两个头,又被徐知安挽起,抱着送回车上。

徐知安已有几分醉意,上了车,见玲珑还捏着帕子,眼角微红,就抚了抚她的鬓角做安慰,然后握着手,倚在车壁上闭目散着酒意。

因车里酒气浓,出了城,两人就一左一右的抛开车窗帘子,让冷风吹散车里的酒气,并着玲珑身上的馨香……玲珑看他面色发红,也是暗笑,每日睡觉时可正人君子,还当他是真坐怀不乱呢。

车里晃,徐知安醉意上涌,以头抵着车壁睡了过去,玲珑落下窗帘,伸出左手挡在他头边,防着车子行走时候撞到头。

徐知安睡的并不沉,他隐约嗅到了玲珑衣袖里的幽香,头上也触之柔软,想说什么,但酒意缠绵,只轻声唤了声:“卿卿……”

醒时羞于呼唤的名字,在睡梦中终于唤了出来。

玲珑一瞬羞红了脸。

快行至码头时,徐知安醒来,一睁眼,就见玲珑的衣袖在眼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他整个人几乎都被玲珑身上的香气包裹了,一刹又是心疼又是不自在,到底绷住神色,把她的胳膊拉下来放腿上揉,责怪道:“你该叫醒我的,酸不酸?”

玲珑往身边靠了靠,说:“不酸,麻了,不要紧,一会儿就好……你可梦见了什么?”

“嗯?”

“你唤我……卿卿。”

徐知安一瞬僵直了身体,红色渐渐漫上耳廓……玲珑不料如山岳般宽厚温柔的徐知安也有这样可爱的时候,不由咯咯笑出声。

“是亲卿爱卿的卿卿还是你卿我卿的卿卿?”

徐知安一时通红了脸,微微扭身,只给玲珑一个俊秀的背脊。

玲珑调皮的用额头点碰他的背,三两下,就见他又转过来,用手指点住玲珑的额头,叹息到:“别闹。”

玲珑笑着,复又正襟危坐起来,端端正正,好似刚才闹的一场全是幻像。

徐知安无奈一笑,轻轻弹了她一下脑门儿,说一句“坏丫头”,也端正坐好,平顺归家。

……

徐家内事少,但玲珑的私事多,她那么多香料,院里没法儿放,都被移进了随园,那里有一处徐郎君以前制香的院子,也是坛坛罐罐堆了一院,再加上玲珑的,整院子像个卖菜坛子的杂货店。

这些是不能搬去京城的,所以玲珑要在这两三个月时间里,将这些香料药材都处理好,做成容易携带的香丸子。

霍香正气丸更要多制些,这味香丸的作用甚大,多备些总比少备些好。苏合丸也要备些,苏冰滴丸也要备些,这些都是药香同用,一并制了。

维梌抄录回来的书也要归整,那些书册太驳杂了,要筛选,重新抄录。

还要跟随娘子习拳,开筋骨时,玲珑疼的眼泪直掉,完后,整个人完全瘫地上动不得,还是徐知安抱她回去,让随嫂子用药油好一通推拿。随嫂子看着温婉,手上动作可不轻,玲珑被她揉捏的一阵惨呼。

开了筋骨,还不能习拳,因为下盘不稳,力道就不够,随娘子先让徐知安带她在随园里疾走或小跑,腿上的力道够了,拳脚行来才灵动又迅稳。

早上要在随园里疾走几圈,浑身都冒了汗才会回去换衣服,吃过上午饭,歇一会儿,下晌去园里制香,晚上回来吃饭,饭后和随娘子说大一会儿话,就该回屋睡觉了。

徐郎君还想着让玲珑多帮帮随娘子,让随娘子多在家里歇歇,谁知玲珑没帮上忙不说,还让随娘子更忙了,可又不能埋怨儿媳,很是郁气,又见随娘子笑容增多,也只得默许了玲珑黏随娘子身边。

徐知安也是忙的,有时早上出门,晚上才能回来,或是与同窗们交流,也有应了些个小书院的邀请,去给那里的学子讲学。他的学识是无人置疑的,气度又温文尔雅,讲学时语气宽容温和,很得各书院学子们的爱戴景仰。

没多久,慕他名而来的许多学子就纷纷来了随园,赏景,聚会,品尝美食,若无特别要求,就给他们上寻常吃食,也不要钱,但有人要点特定的菜品,就要按价收费了。

随家是真正的老海商世家,虽然现在已经败落了,但随家的菜品却传了下来,家境富庶些的学子还是愿意花些银钱来品尝随府菜肴的。

玲珑终于明白了随厨子为何看不上她的菜品了,两者之间如家常菜对国宴菜,根本不在一个档次。只是纵使随厨子技艺高超,徐家三人偏是不贪食的,在此之前,徐郎君更愿意自己煮饭食和随娘子两人吃,嫌的就是随厨子做的菜,雕砌太过,尝一时新鲜尚可,日日吃就失了真正的饮食之味。

读书之道,唯乎于心,饮食之道也是如此。

所以他们宁愿吃贺嫂子煮的家常菜肴,喝油茶,清粥,菌汤面,吃凉拌豆芽,炒素豆苗,滚丸子豌豆苗汤,蒸风干板鸭,煮一锅咸淡正好的腌笃鲜,油饼,米饭,这些寻常吃食,比随厨子拿手的“山海一绘”更得人心。

随厨子在徐府全无用武之地,被随娘子调入随园,做了随园的掌厨,为那些来随园寻徐知安的学子们做饭。

因为做饭做的太好吃而被主家嫌弃,这可上哪儿说理去?

玲珑馋的时候还是愿意吃随厨子做的饭的,她可没吃够,人心饱满的时候,就不讲究这菜失不失其真了,味道好就能掩住一切。

随厨子被主子们冷落了许久,终于来了个肯吃他做的菜的新主子,顿时信心大涨,每日要给玲珑特制一道拿手菜。不多做,就一日一道,省得拿手的本事还没施展完,她就吃腻了。

玲珑想着,随府菜已自成一系了,许是该做个食谱,一代一代的传下去,要不然,许没过多久就该失传了。

徐知安揉她的头:“家里许多事还不够你操心的?随家饮食太奢逸,只为满足奢豪家族的口腹之欲,于国于民无益,失传就失传吧。”

玲珑拨开他的手:“如今是无益的,若传至将来,千百年后,那时人若得了,许是另有一番际遇呢,横竖就是费些笔墨罢了。”

徐知安无奈摇头:“你若有空闲,就自去,可不许指使我,这几日琐事繁重,容我清闲几天吧。”

玲珑阴阳怪气嗔说:“日日笙歌,还累什么,我听平湖说,你们昨日饮酒唤了伎子助兴……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荫,真真好兴致。”

徐知安听的哑然而笑:“又胡说,还拿先生的文章打趣,我昨日见他们唤了伎子,略坐一坐就出来了……若无此事,也不能辨出哪些人可交哪些人不可交。他们只道行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只看到,若小节都不能守,又谈何大事,即使真做了大事,到头来只怕也是毁誉参半……别恼了,我再不与他们相交便是,嗯?”

玲珑转嗔为笑:“好吧,这次就不恼你了。我非是嫌那些伎子腌臜,是可怜她们身不由己,这大冷天,她们只穿单薄两层衣裳,冷的发抖,还要故做笑颜。若让她们多穿两层衣裳,又要失了弱质纤纤的可怜风流,男人们一时喜好,就逼得那些人受这些苦楚。都是一般样的人,何苦糟蹋人。”

徐知安听着听着,就将她揽怀里,紧紧拥住。

世人眼中的众生是分三六九等的,唯她眼中,众生皆平等,不是一视同仁的平等,而是她身处高层,却依然会怜悯处于泥淖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