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夫子高夫子两人是跟维棦来的, 维检维梓两个游学去了,维棦的课业还未学完,要回来继续学, 学完才能去游学。正巧两个夫子辞顾大伯家要往苏北来, 就跟着维棦一起来了。
来了见了顾母并杨氏后,果然是一脸的一言难尽,但在顾家的屋檐下, 她们便口里留情,什么都不说了。
顾母是乡绅出身,这两人却是真正的高门府第出身, 教养上本就差了一大截, 看不上顾母的行事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如今两人已沦落到寄人篱下的境地, 倒是去了身上的高傲与目中无人, 很会俯就一些她们不入眼的人事。
再有万般清高,又不能真只靠食花饮露的活着,人情世故她们还是懂的, 也有忍性, 初初不习惯两日,然后就安之若素了。
许夫子说:“世上愚人千千万, 若真个与她们计较, 索性不用活着了。她们且过她们的,我们过我们的, 两下相安才是。”
倒不是说顾母愚蠢, 而是说两者之间活着的道理不同,思想上有鸿沟,且不能沟通。
当然也有排挤顾母之意。
顾母只知玲珑有两个夫子,却不知这两人身份与遭遇, 待了解了两个夫子的身份后,就有了几份不高兴,怕这两人带累了玲珑。这是个简单的妇人,心里不高兴,面上就带了嫌弃,又不能将人撵了,神情那叫一个不自在。
过后又埋怨玲珑瞒了她。
玲珑可冤枉,她是以为父亲曾与母亲说过夫子的事的,谁知他竟没说。顾父也以为玲珑与母亲说过此事,原来竟没有,两下里的自以为是,倒将顾母瞒了个严实。
这不,就有些受不了。
两个夫子还好,她们曾在京中遇到的事可比顾家恶劣的多,被人扔臭菜石头且是小事,更有甚者责骂她们为什么不去死?死了,就干净了。
可她们凭什么去死呢?天地不因她们死去而清,也不因她们活着而浊,她们凭什么要因为别人的罪过与闲言碎语去死?
不仅不能去死,且要好好活着。
顾母的这点儿嫌弃与忌惮,什么都不是,不过看了一样让人不太舒服就是了,于是才说了那样的话。
杨氏在夫子面前甚是战战兢兢,恭谨到小心翼翼的地步。
高夫子的确很严肃,不苟言笑,站着就能看见一层威严,不怪杨氏怕她,冀中几个小娘子都畏她。
杨氏见了高夫子,腿都是软的,然后因惧畏夫子,学的格外认真,两个时辰的课一毕,杨氏小心行了告退礼,勉强轻步挪到门口,然后一溜的小碎步逃回自己院里,可快。
高夫子:……
许夫子:“哈哈哈,这孩子才是真正的动如脱兔了。”
茹婉的礼仪没问题,高夫子问过几个问题,见她都能答上来,就不管她了,让她和许夫子学些可以自愉养性的雅艺。
琴棋书画诗酒茶花,茹婉也学了做画与插花,许夫子教她画花鸟,她偏爱画仕女,还喜欢画仕女穿的衣裳及头上的头花发钗。
许夫子看她画的身姿窈窕妩媚动人的仕女,暗叹一口气,行吧,好歹有天赋,画仕女就画仕女吧。
这且不算完呢,她是极爱美的人,画了仕女后,就要亲手缝制一套仕女身上穿的衣服,做了花钗,去磨杨氏,让杨氏穿起来给她看。
闹的杨氏见了她就躲。
许夫子又叹:……果然顾家小娘子都是有些怪僻的。
这些天,玲珑虽也在家,却是忙的不可开交。院里的玉米土豆要收,外面的庄稼也要收,且因着府尹的大动作,许多人家都打发人在田边等着开收,然后买种子。
七亩地的玉米,掰了一大堆棒子,扯过皮后,黄黄白白的堆在一起还怪好看,关健是产量不低,一亩田只称棒子,将近一千五百斤,抛过玉米芯,也该有个六七百斤,这产量,能抵三亩麦田的产出。
唯一不确定的是,这东西真的能吃么?
李大叔得了玲珑的吩咐,现搓了半盆玉米粒,放舂上舂去外皮,就地烧了一口锅,半盆玉米粒两盆水,煮了半个时辰,然后让人品尝。
煮的时候,众人就闻到一股不同与麦香的香气,很吸引人,真正品尝的时候,就有些失望,香气仍在,但玉米饭的口感太粗糙了,噎嗓子。不过,普通人家应该是喜欢吃的,到底是粮食,尽管不好下咽,肯定比米糠麦糠好吃。
李大叔木然听着许多人的评价,这些都是众府上的管事,每天细粮精米的吃着,偶尔尝一顿糙食肯定是咽不下去的。若将这玉米饭分给半饥不饱的老农吃,定是觉的无比美味。饿到肚子都快缩没的时候,哪个会管这玉米饭糙不糙噎不噎嗓子,能有口吃的就是天地菩萨了。
但这只是个小意外,还有更麻烦的呢。
粮种没地方存放。
若撂在地里,没几日就该被人偷完了,再说这地方雨多天暖,一场雨水过后,粮种发了芽,就算毁了,岂不糟蹋?
李大叔叫自家小子回家来问玲珑,这粮种是运回家里还是要就地卖了。放回家的话,就得雇人在后院子编一个粮仓……
玲珑果断说:“就地买了吧,一个棒子二十文钱,让你爹带人数棒子卖吧。”
“……二、二十文?”这么贵?
“若贱卖了,谁还将它看的重要呢?”
李家小子是不懂这里面的道理的,只他爹叮嘱过他,别问原因,只管听姑娘吩咐就是,他便带了这个口讯去地里找他爹。
李大叔得了信,也是惊了一回,他是不识大数的粗人,就是用粗笨的法子数时,一亩地少说也得有两三千棒子,这么算,这地的赚头可大了,若七亩地的棒子全卖了,那得是多少钱?
他是不会算,也知道那必定是天大的数字。
不会算怎么办?就数棒子呗。
李家小子好歹在书房伺候了两年,简单些的字还是会写会认的,当然,也用不到他写。
各家管事都是粗通文墨之人,人家府里可不比顾府,那都是不缺钱使的人家,二十文一个的棒子,眼睛都不眨都替主家订了千数八百个,怕顾家田里的玉米不够抢,前脚下了订金写下约书,后脚就带人赶着大车将玉米棒子抢拉回去了。
前三亩的玉米棒子被人一抢而空,后面的人看急了,闹着要涨钱,李大叔可不敢做这个主,又使小子骑上驴回来讨玲珑的主意。
玲珑看这大热天,李家小子跑的一身尘一身汗的,先让画角倒一碗凉茶给他,等他喝完了,汗也干了,这才说:“不涨价钱,不过要限量出订,每家最多三百棒,再多没有了,这样,各府都能分到一些,省了许多的争抢。”
李家小子便又匆匆去了。
待顾父闻信赶回来,玉米地里已经全部空了,只李大叔手里多了一摞约书,及——堆了几箱子的银钱。
不是铜子,是银子。
也有几张银票,不过他家也将票号抽成的那部分补足了。
顾父看着那白花花几箱子大大小小的银锭,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吐出一句——
“胡闹。”
李大叔先时被这么多银钱吓的腿软脚软的,他是站这里提着一根镢头,眼都不敢眨,就怕这么多银子一眨眼间就没了,好容易等到家主来了,也是吓的半晌动不了,最后不轻不重斥了一句。
然后,李大叔的胆气就回来了。
大人都拿姑娘没辙,他听姑娘的话行事,定是没错。
再看还在土里藏的土豆子,这哪是什么土豆子,分明就是银圪塔,可得照看好了。
当下也不回家了,只叫张大叔将银子带回家给姑娘,银票和约书也带回去,他就在地里扎根儿住了,什么时候将土豆子和番柿子都卖完就什么时候回家。
张大叔可果断,未等家主舒发情绪,就和李大叔并李家小子一起,将银子全抬进顾父乘坐的小小青油小车里。
顾父:……这成何体统
只能委屈和张大叔一起坐在车辕上,心惊胆战的回了家。
张大叔可伶俐,一进外院,就喊自家小子关了大门,然后去后面请太太姑娘来。
张家小子紧着关上大门,落了闩,咚咚咚跑后面去找亲姐关关,并让关关带话,请姑娘来前院。
顾母和玲珑几乎同一时去了前院,一进院,打眼就是几个不大不小的箱子,然后张大叔当着顾母和玲珑的面儿,打开了箱盖。
昏光的余晖中,亮闪闪一片。
顾母当即脚下一软,不顾体面,抓了顾父就问:“这许多……哪里来的?”
她是不担心丈夫贪贿的,只怕这么多银子是别人家的构陷。
顾父扶住妻子,安抚的拍她双手:“不是来路不明的东西,这是玲珑地里的产出。”
“啊?”顾母不相信的看丈夫,这莫不是幻听?难道玲珑那块地里是被人埋了银子了么?
顾父肯定的点头,这确是玲珑地里的产出。
玲珑看着那几箱银子,也是一阵恍惚:她这……是暴富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