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惊喜 与君初相识

那一顿饭吃的顾父胃梗心梗的, 他算是知道大家为什么不愿将女儿嫁入徐家了,遇了这么个做事完全不顾体统只凭自己心意的公爹,还有一个不顾世俗抛头露面的婆母, 那些娇娇怯怯的小娘子可要怎么过?这位还长了副利齿尖牙, 当年骂了君王,依然能全身而退,如今骂其他官员, 谁还能奈何他?索性不交好也不招惹,各自相安无事罢了。

然后,自己就一头扎进他家……

被这样一位狂士另眼相待固然欣喜, 可一想这另眼背后的目的……完全欣喜不起来。

吃了饭, 喊来维樘匆匆告辞出了园子。

得知消息后匆匆赶来的徐知安满是疑惹的看向父亲:“……是您又说了什么吓坏人的话了?”

徐郎君哈哈大笑:“我可没骂人也没吓他, 只说过两日会去他府上为你提亲罢了。”

徐知安:“……”这还不叫吓人?

徐郎君拍儿子的肩:“后日跟着我与母亲去看媳妇儿去。”

徐知安无奈叹气:“父亲做这样决定, 事先应该与我说一下的。”

徐郎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你有什么相干?等着娶媳妇就是了。”

徐知安:“……可与母亲商量过?”

“我看中的人家,你母亲必也是看中的。”

“大人必是吓的不轻。”要不然也不会走的那样急。

“唔, 还好, 饭吃的不少,酒也喝了不少, 我瞧他只怕也看中了你, 只是顾忌着我与你母亲的名声,不敢动作, 索性由我来逼他一逼, 省得你还要光棍许多年。”

徐知安噎了一下,又躬下身:“多谢父亲大人费心。”

徐郎君看他一眼,笑着转身去了。

……顾父与维樘回家时,天已然大黑, 打发维樘去学院,他神色为难的回屋。

顾母见丈夫回来,放下手里的活计,拿干净衣服给他换,埋怨道:“家里有车马,你也不用,去租外面的车子,瞧这衣裳能看么,都是灰尘,鞋子也脏的不成样子……”

说着蹲下身给丈夫脱了鞋子,见袜子果然也脏了,就朝外面喊:“关关,让厨上送一桶热水来。”

还要给脱袜子,顾父拉起她,不让她动,自己抬脚一手脱了袜子,光足坐在椅子上倒茶喝。顾母又拍他的手:“手上也不干净,洗了手再倒水,要不然吃一口臭脚味。”

顾父只能让她擦过手,再喝茶。

热水送来之后,又洗了一把脸,泡过脚,换上软鞋,倚床头沉思,顺便等顾母忙完事进内室来歇息。

顾母通过头发,披散着进屋来,拿了梳子说:“我给你也通通头发,睡着舒服。”

顾父躺倒,任由妻子松了他的发簪,慢慢梳理,自己闭着眼继续沉思。顾母见他如此神态,便惯例的问一句:“可遇着什么为难事了?”

等了几瞬,见丈夫没应答,就知又是公事,不该与她说的。

岂料顾父忽的开口:“今日去了码头,误打误撞的去了徐家,就是那个金殿第九名的学子,他昨日回家去了。我与他父亲一起吃了一顿饭,他父亲这个人,是个不通世俗规矩的狂生,未开席时就言要与咱家结亲,我当时未放在心上,临行时,他又说过两日会来家里拜访……我思忖着这约定太过儿戏,不愿同他做定,又有几分意动,徐家小郎,我实是挺中意,只他家里长辈行事确实……便开始为难。”

顾母停下手,想一想然后说:“苏北这些官员家里,难道寻不出一个适合的人么?”

顾父豁的睁眼:“纵是再合适,我也不能将女儿嫁入蠹虫窝里去。嫁女儿不比娶媳妇,媳妇娶进门来,有咱们教养着,行不错事。女儿去了人家,好赖都由别人家管着,那家人若行错了事,女儿就得被带累。我家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儿,何必要被那些蠹虫带累了清白名声?”

顾母叹气:“如此,这家不成,那一家也不成,哪家才合适呢?女儿不能再耽搁了,再耽搁下去,别人要说闲话了。”

顾父:“我不正思虑徐家合适不合适呢么。”

顾母:“合适不合适的,也该让玲珑见见那徐小郎,她看着中意,再说合适不合适的话。”

顾父叹气:“也只能如此,后日那家人上门来,让玲珑见见他们。”

顾母看他:“那你又做什么为难?”

顾父也一愣:是啊,我做什么为难成这样?成不成的,也不由我说了算,该为难的是别人家吧?

顿觉浑身都轻快了,也不通头发了,拉了顾母就上了床,熄灯睡觉。

……

杨氏院里那株金桂开了花,虽然只零星几点,依然让大家高兴不已,茹婉心里想着香香甜甜的桂花蜜酱,怕杨氏舍不得这些桂花,就花了点时间做了一枝桂花簪,小小的花蕊做的活灵活现,还带了枝叶,挺像一株开花的枝丫。杨氏果然喜欢的不得了,茹婉趁机提出要敲一小罐桂花做酱,杨氏笑着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茹婉就找玲珑去敲桂花,玲珑正好无事,取了根细竹竿就去了。小小一株桂花树,只敲了几两花,筛选洗净晾干水份,用霜糖粉和蜂蜜混着熬出来的蜜酱腌了。橙红晶莹的糖酱,点点小巧金黄的桂花缀在其间,可惜了这个时代弄不到一个玻璃罐子,只能委屈它们在黑陶罐里安家。

小小的桂花蜜没过了瘾头,茹婉又将她院里没多少的蔷薇花揪来,做蔷薇蜜。

玲珑见那一小篮子花,笑道:“你可真舍得。”

茹婉说:“我原也是舍不得的,不过没法子,我不揪了它,它就落了,实在可惜的很。不如做了花酱,也能让它芳龄永存了。”

玲珑捶她:“又说混话。”

茹婉笑嘻嘻躲开:“不说了不说了,那改做芬芳如故可好?”

玲珑拉她:“这些子花不值得做酱,你坐下,我教你做蔷薇润肤香膏。”

茹婉乖乖坐下,听玲珑口述,她用笔记下来,记完后,开始准备制香膏的用具:熬的亮白的猪油,一副夹板,磨的细细的白芨粉,茉莉粉,松脂,香附子……

茹婉略有些头疼,这么麻烦的工序,一样做不好,整个香膏子就毁了,可真会难为人。

记了方法,玲珑就撵人,茹婉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让我一个人做?你不和我起做吗?”

玲珑摇头:“我没时间。”

茹婉噘嘴:“又要弄你的那些瓶瓶罐罐……怪不得你师傅要你三年内不许制香,那些香料的泡制那样麻烦,等你炮制完,许也得用三年。行吧,你弄你的香料,我一个人制香膏子。”

又问:“你的零花钱可够用?”

“还能支一阵子,我如今不买名贵香料,只用普通香料试手,花不了多少钱。”

“我如今只愁,待你出嫁的那日,只嫁妆坛子就几百个,可别让人说我家是卖腌菜的就好。”

玲珑作势拧她:“可是皮又痒了。”

茹婉笑着跳着出门,给玲珑做了一个鬼脸,就跑了。

茹婉走了,画角才笑着说:“怪道三娘子这样说,我今儿早上数了数,咱们院的坛子,连同地里埋的,屋里藏的,窗前放的,快六十个了,姑娘的香料还没制完,可不得几百个坛子?”

玲珑也笑起来,说:“别打趣我了,父亲今日又出门去了,晚上许是累的很,让贺嫂子多备些热水,再备几样便宜的吃食,防着父亲他们在外面饿肚子回来。”

画角这才想起来:“昨天贺嫂子还让我问姑娘,又到了腌秋菜的时候,今年菜价便宜,她想多买些鲜菜存窖里,问咱家今年用不用多备粮食?”

玲珑说:“备下吧,再备足够吃两个月的,有备无患。”

“哦,那我去跟贺嫂子说一声,姑娘可要什么?”

“什么都不用,让人注意着前面,父亲回来告诉我一声。”

“哎,那我去了。”

夜里,玲珑倚在床头看书,画角进来说:“姑娘,上屋传话来,老爷回来了,太太让大家歇着,不必过去了。”

“嗯知道了,你去睡吧,我也再看几页就要睡了。”

“那姑娘不可熬的太晚了。”

“知道,去吧。”

玲珑又看了半册,感觉字开始跳了,就放下书,熄了床头的火烛,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收到了一个大惊喜。

画角说:“是老爷走之前让人给姑娘送过来,说让姑娘看着处置。”

玲珑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些早期原始种的土豆玉米蕃茄,心里的激动难以言喻,她摩挲着土豆粗糙的表皮,低头将眼泪掩过。

仔细翻了一遍,竟然还有一小包花生,还有两株草莓苗,可惜根系伤的利害,又放了一夜,整株都蔫哒哒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缓过来。蕃茄没包好,路上挤碎了不少,汁水漏了一箱子,种子也干结在了布块上,玲珑看了可心疼死了,找了一个竹节筒,仔细的将干掉的种子存进竹筒,黏达达的那些,也铲在一张宣纸上,放窗台上让干着。

又让画角赶紧打半桶水来,把那几株草莓苗小心放水里,只盼着它们能活过来。

一共二十来颗土豆,全都是宝贝,玲珑不放心把它交给别人,就让画角再取一个空坛子来,底下铺了一层干土,把土豆一颗颗码好,上面又埋一层干土,然后用干草将坛子口塞好,搬到自己屋里。

玉米和花生也是同样的方法储存好,苏北潮湿,最要紧的就是让它们保持干燥,这些种子都很顽强,只要没有冻坏受嘲生霉,明年春天就能种进地里。

“可问过老爷是从什么地方得的这些东西?”

“听张大叔说,老爷昨天去了渡口,想是在那里得的吧。姑娘,这些可是要紧物什?”

玲珑笑道:“是宝贝,活命的宝贝。”

“是药么?”

“不是,是粮食。”

“世上竟还有这样奇怪的粮食?”

“这原是海外的粮种,应是航海那时带回来的,那家人一直种着,如今才能传到我手里。”

“姑娘知道的可真多。”

玲珑的笑意淡下来,不是她懂的多,是这个时代的人懂的太少了。

画角又说:“关关说,姑娘放好这些就去上屋里,太太要找姑娘说话。”

玲珑抬头:“可知是何事?”

画角说:“不晓得,许是要紧事吧。”

玲珑再不问了,洗了手,拍拍衣裳准备去上屋,正巧,她也有事要问母亲。

去了之后,顾母有些不自在的说:“你父亲……看中了一个人……”

玲珑惊讶道:“父亲要纳妾?”

顾母抽手就给了她一下子:“浑说,你父亲怎么会纳妾。是你,你父亲看中了一个仕子,进士及第,已被朝廷授了官职,冬上就要赴京上任,昨日,你父亲正巧遇着他父亲,他父亲看重你父亲的为人,便向你父亲提了亲事……明日,他们一家要来拜访,你这两日别折腾你那些瓶瓶罐罐,该拾掇出来两件新衣裳,明日见客才不能失了礼数。”

玲珑问:“可是送那些种子给父亲的那家?”

顾母点头道:“是他家,他家姓徐,你父亲说那孩子极温和稳重,他与你大堂兄也相熟,你兄长们也与他相识,应该是个妥贴的孩子,你要用心看一看,若看中了,就与你俩下订。”

玲珑也点头说:“好的,我明日仔细相看。”

顾母又给她一下:“女孩儿家,遇了终身大事,哪个大喇喇不羞不臊一回的,偏你说的理直气壮。明日可不许这样,让人笑话。”

玲珑只得半低头掐了嗓子:“全凭母亲吩咐。”

顾母一口气梗住,最后无奈的挥手:“……下去准备吧,可别杵这里惹我的眼了。”

玲珑抬头噘着嘴:“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我可真是太难了。”

顾母失笑:“原是你这也不稳当,那也不稳当,还来说嘴?记着明日见客时,可要稳当些。”

“唉呀,知道了。父亲什么时辰回来?我有事找他说。”

“许得日落才能回来。可是要紧事?”

“不甚要紧,明日再说也使得。”

“那你去吧,我找你姨娘们说说话。”

可真是,和闺蜜相约比亲闺女重要,腻了二十来年还没腻够?你们仨是真爱,父亲就是个意外呗。

……

一大早,顾母就心神不宁的,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折腾的人眼花。

反观玲珑,坐的四平八稳老神在在的,见顾母已经去了两回厕间,玲珑只能安慰:“母亲,不必过于紧张,当做寻常客人就是了。”

顾母心说:我也不想紧张,只怪你父亲说那夫妻二人性情不与常人一样,我不是怕在别人面前失了礼么?那位可是连皇上都骂过的人呢。

茹婉抿嘴偷笑,见顾母看她,又一瞬间端庄坐好。

顾母尤自坐下,又不放心玲珑,重看了一遍她的衣着,姜黄绣缠枝莲密锻八副裙,葱绿掐腰褙子,腰间青蓝束腰,挂了一串蜜蜡珠盘芙蓉花襟步,手腕两副玉玲珑,项上缠丝八宝金璎珞,头上几支青金翠绿丝绒菊。

再看一身粉蓝带绿活活三泼泼的茹婉,顾母又梗了一下,几番想叫玲珑换下这身颜色看起来很老气的衣裳,之所以一直没开口就是因为——好吧,其实这样穿还怪好看,很有气度。别人可穿不出这身高华清洁气度来。

等了许久,顾父也从衙里回来,徐家三口人才珊珊而来……

顾父已经见过徐郎君,尚且淡定,顾家其他人见了光华璀璨的徐郎君,一时失了言语。心下则想:怪道老皇帝能绕了他,必是因他长了那样一张脸。

今日盛装而来的徐郎君,如谪仙下凡,迤逦又飘逸,让人一看不由得要叹一句:果真名士。

再看那位妇人,也是清冷冷如寒竹在野,有劲风吹来而百折不屈之势,若放前唐或后世,必会被称一句:女中丈夫。可惜这里,她却未被这世俗礼教善待,只待了一句“疯妇”的鄙称。

相较之下,他俩的儿子就显的太过平凡,温和,淡然,毫无攻击性,相貌不如他父亲,气度也不如他父亲,虽也英俊,却总不显的很突出。

顾母眉眼间显然的露出一抹失望之色。

然而玲珑却在那份看似无害至极的容色下面,看到了大隐于人群中的生存智慧。

有这样一双时时被人诟病的父母,他必要学会一种能高度自我保护的生存之法,才能安稳的上学科举,以及入仕。一个这样温和周到的人,谁忍心难为他呢?

然后,玲珑脑袋里突然出现了一句话:这是个高手。

还见识了随夫人的利落与徐郎君的不羁,顾家一众见这两人如此处事,被刺激的人都木了,玲珑见此却亮起了双眼——是他是他就是他,上天分派给她的最理想的夫家啊!!

茹婉偷偷掐了把玲珑:矜持,矜持点。

玲珑于是忍住兴奋,矜持的端立在旁边,一抬头,就触到一双带笑的眼睛,她也回了一个笑脸,然后又故作端庄起来。

大人们说了什么,玲珑听啲不甚清楚,只在顾父问她意向时,她俯身揖礼,清清脆脆的回了一句:“全凭父母做主。”

顾父:……突然感觉心里凉嗖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