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酒杯的杯沿上残留着淡淡的红痕,叶斯言接到手中,从红痕的反端啜了一口。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口红暧昧的残痕与他光风霁月的神情对比分明。
叶斯言将空酒杯放到了桌上,然后朝我伸出了一只手:“叶斯言。没想到会有第二次相遇。”
我晃神了片刻,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摇了两下:“缘,妙不可言啊。我是宋纤澄,幸会。”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似乎慢慢想了一下才理解了我第一句话的意思,然后笑了起来:“确实妙不可言。”他最后那四个字的吐字有些缠绵,就像在模仿着我方才的语气,“那么……请问你愿意允许我送你一杯酒吗,宋小姐?”
“当然......允许。”我面上依旧保持着浅浅的笑,心里却有些惊讶。
我看着他,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面对着这样的叶斯言,也许是酒精开始作祟,我对他的贼心似乎也渐渐高涨起来。
叶斯言望了我一眼,然后侧身朝着吧台的方向走了过去,行走姿态如闲庭信步,单看他,根本想不到他正身处于一个魑魅魍魉丛生的狩猎场。
我跟在他的身后,正好他看不到我脸上的表情,我赶紧伸出手拍了拍脸颊,确认自己依旧保持冷静的姿态。
毕竟叶斯言的笑眼里含情脉脉,被他注视着真的会让人产生被他爱着的错觉。
他应该是刚下班就过来了——身上穿着一套剪裁完美的卡其色亚麻西装,不过因为派对而放开了最上方的两粒扣子、看起来稍微随意了一些。再配上一副细边眼镜,特别像那些言情小说里描写的斯文败类。
吧台边上挤满了人,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只能看到酒保不完整的身影。那些男男女女们谈笑着,酒精、香烟、香水混合而成的气息几乎充斥在所有感官之中。
叶斯言站在那群人之中,感觉特别格格不入。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不想过去挤,便站在不远处注视着叶斯言。很奇妙,那些艳丽的、好看的、放纵的面孔,在与他目光相接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退让。
场面突然宛如摩西分红海,叶斯言不费吹灰之力就站到了酒保面前,周围全是窥探着他、窃窃私语着的漂亮女孩。
……这难道就是脸的力量吗?不对——这难道就是气质的力量吗?
我十分识趣地走到了叶斯言的身旁站定。他微微侧过脸来,在吧台的灯光下他的眼睛迷人得不可思议,我偷看着他那长得出奇的睫毛,试图告诉自己不要表现得太十三点。
他问我:“可以告诉我你喜欢的口味吗,不喜欢柠檬的女士?”
话音未落,我马上就收到了一波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洗礼——其中有几个脸熟的人。他们的目光中写满了兴奋和八卦,激烈的音乐声盖过了一切说话的声音,但我知道他们一定在窃窃私语。
我毫无心理障碍地冲叶斯言露出了已经练习过无数次的钓男人专用微笑,很愉快地捕捉到了他的瞳孔停住的那一刹那。
“嗯……我喜欢的口味吗?”我用手指点了点酒水单,“一杯龙舌兰日出,谢谢。”
叶斯言抬眼看看我,眼中显现着淡淡的不解:“不是所有柠檬都讨厌吗?”
我眨了眨眼:“不是所有柠檬都讨厌。”正好旁边的女孩退场了,我坐在了高脚椅上,用手托腮望着叶斯言,“蛋糕里的柠檬就是毒药,但是酒精里的柠檬就会变成灵丹妙药。”
他要了一杯马提尼,一个非常适合他的选择。
“什么样的灵丹妙药?”
这时,酒保递过来了我的龙舌兰日出,名副其实的如日出时的朝霞般从艳红渐变到明黄的酒液点缀着一片鲜橙切片,看起来格外喜人。
我先是啜饮了一口,然后重复了十多分钟前的那个举动——将高脚杯举到了他的面前。
“不如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调制龙舌兰日出的必要材料中,最主要的其实不是龙舌兰,而是什么?”
我笑盈盈地问道,叶斯言从我的手中接过了酒杯,还是在唇印的反方向抿了一口。
他的眼中摇曳着奇异的火光,几乎能把我灼伤。
“……鲜橙。”
我的名字从他的口中吐出来,仿佛也沾染上了一丝缱绻缠绵的味道。我分不出他到底是在认真回答我的问题,还是单纯地念着我的名字。
“这个是对的答案吗?鲜橙。”
不等我回答,他轻轻转动了酒杯,将我吻过的那一面对着他,然后覆着那道色彩热烈的红痕再次抿了一口杯中的鸡尾酒。
我伸出手,手指擦过他的,从他的手中抢回了那杯龙舌兰日出,然后对他晃了晃:“Bingo!而鲜橙加上柠檬之后,就能把人骗得团团转,以为这杯酒是杯甜甜蜜蜜的果汁,然后一饮而尽,醉生梦死。”
叶斯言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我。
我将杯中还剩一半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向他举杯致意。
“——会骗人的东西,难道不是灵丹妙药吗?”
我其实很爱章齐的风格。
他喜欢把一切都搞得金碧辉煌、璀璨夺目,假如在视野朦胧的情况下环视着四周,只能看到如梦似幻的金黄色。
每次参加他办的派对,一旦沉溺于这种纸醉金迷、穷奢极侈的气氛之中,好像就能抛开所有糟糕的一切,只需要考虑如何才能更加快乐。
我已经脱掉了大衣,只穿着一条血橙色的亮片吊带裙,站在舞池的边缘,站在一幅挂画前面。挂画旁边是一扇反光的金属屏风,我每一抬眼就能看见自己身上那条裙子的倒影,在铜黄色的金属上呈现出一种梦幻的色彩。
叶斯言也许是个绅士,但是他又不算绅士。
与在舞池里群魔乱舞的那些人截然不同,他牵着我的手,另一只手虚搭在我的腰窝上,而我则扶着他的肩膀,好像被他搂在了怀里,实际上却留有一些距离。
明明环绕在耳边的是鼓点强烈的电子舞曲,目光所及的人们也在不停地晃动着自己的身体,而叶斯言却只是带着我,在边缘的边缘,仿佛伴奏的是只青睐古典乐的室内交响乐团那样轻轻地摇摆着。
我凑近他的耳朵,笑着问道:“你喜欢在这样的派对上跳华尔兹吗,叶先生?”
叶斯言听出了我话语中的调笑意味,眼波转了转,也翘起唇角道:”宋小姐,出于对你的安全考虑,我认为你如果进入舞池与他们一起跳舞,很可能会摔跤。我想你一定不想去医院。”
他说的很有道理,我几乎要被说服了。
我笑得花枝乱颤,额头虚虚地抵在他的肩膀上,脚下的高跟鞋似乎也因为他的话而变得隐隐不稳起来。
“你提醒了我,非常感谢。但是假如我等会不小心摔倒了,那一定有你的责任。”
叶斯言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说道:“好的,如果你真的不小心摔倒了,我会抱着你一路狂奔到最近的医院,然后大喊医生求助。”
我摇头,似是抱怨似是嗔怒地叹道:“Americans.”
也许是我的口音暴露了什么,也许是他早已察觉到了什么。
叶斯言问道:“我猜你在纽约生活过,宋小姐,而且是很多年?”
我颔首:“我可能是Tisch最差劲的学生,你无情地揭穿了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而对它产生什么偏见。”
他发出了轻轻的笑声,因为酒精的催化,他的声音不再是那么清越、反而有些喑哑,可是又因此多了些许勾人的味道。我与他对视着,突然产生了一种将他的笑声捕捉在某个容器之中的欲望。
“那我可以向你无情地揭穿我自己吗?你遇到了哈佛法学院最差劲的学生,同样希望你不要因为我而对它产生什么偏见。”
叶斯言特意咬重了“无情地”这三个字地读音,加上重复着我之前所说的内容,不仅让我笑出声来,也把自己给逗乐了。
他笑得眉眼弯弯,整个人不再像傅阳发的那张照片、或者是在一期里的匆匆一瞥那样清雅得不像真人,变得鲜活而美丽起来。
他的笑容实在是有些过分耀眼,我别开了眼,不敢继续直直地盯着他,脸颊的热度似乎又有些上升。
“不要对我说谎!像你这样的人只会是优秀毕业生中的一员!你肯定是那种被导师挽留过留校任教的人。”
叶斯言拉着我在原地转了个圈:“我没有骗你。”
我在转身的时候鞋跟没有站稳,突然踉跄了一下,被他稳稳地扶住了腰肢。
我昂着头,撞入他的眼底——他的虹膜在那些五光十色的灯光下呈一种蜂蜜般澄澈而又醉人的色泽,里面所浸润的是极深的笑意。
我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臂。
“就像你之前所说的,鲜橙加上柠檬之后成了灵丹妙药......”
叶斯言抬出手,帮我把耳畔一缕散落下来的发丝别到了耳后。他的手指不小心触及我的耳廓时,带起了一阵轻痒,我反射般地微微抖了抖。不知道叶斯言是否察觉到了我这一刹那地瑟缩,他的手指在收回的时候再次不小心擦过了我的耳垂,我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你不喜欢灵丹妙药吗,宋小姐?”
他搭在我腰窝的手不再像之前那样仍隔着一段小小的距离,而是与我衣料下的身体贴合在一起。
——糟了。
我望着他,或许也有酒精在作祟,那颗贼心就像上了发条似的不停地响着。
我突然感觉有一群蝴蝶在我的胃里撞来撞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歌单:网易云音乐搜索“好女孩变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