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晴空万里。pm2.5指数良好的一天,连日光都清澈得让人发晕。天空蓝得吓人,偶尔有飞机飞过,留下一条浅浅的白线,乍一看仿佛天空的一道疤痕,把整个穹顶二分割裂开来。
我盘腿坐在窗户的延展台上,左手夹着烟,右手拿着手机,日光打在我的脸上,晃得我有点头晕。
手机屏幕里FaceTime界面上悬浮着一张白生生的脸庞,白脸上一张涂得猩红的血盆大口正在开开合合地像机关枪突突突突似的朝外面蹦着一串一串的废话。
我的女朋友楚瑜拿手机的角度正好让前置摄像头从下往上拍摄着她的脸,这个角度让她锥子似的下巴看起来锥子得不能再锥子,也让她的嘴大得不符合解剖学原理。
虽然我干着所有女人在视频通话时都会做的事——大窗给自己、小窗给对方,但我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她:
“亲爱的,你能不能换个角度拍自己?”
楚瑜翻了个白眼:“不能。我现在可是一边朝着约会地点赶路一边跟你说话,你觉得你配让我冒着被车撞的风险把手机抬起来跟你视频吗?”
我吸了一口烟,没理会她,问道:“你跟谁约会啊?”
楚瑜却答非所问,只是笑得颇为荡漾:“妹妹啊,上海不愧是国际大都市,这风土人情也逐渐跟国际接轨上了啊。我对此感到很欣慰啊,非常欣慰。”
这时,她那边不停晃动的镜头终于平静了不少。楚瑜似乎停下了脚步,然后终于得以调整一下自己的角度。我看着她的脸终于从蛇精变成了一个正常的女人,不禁松了一口气。
楚瑜是个素颜像晚清外销画里的汉军旗美人、妆后像亚洲版安吉丽娜朱莉和茱莉亚罗伯茨混合体的女人。
我注视着她那扑闪得犹如一双凤尾蝶的翅膀的假睫毛,不由感叹:
“姐,你今天这混血款美瞳太好看了,链接发我一下呗。”
她呵呵一笑:“你买了能干嘛?你有男人吗?”她说完,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挑了挑眉,“噢,我忘了,傅阳现在也在上海。行,那我等会儿发给你吧。”
我望着她,很无语,无语到仿佛如鲠在喉,过了良久,我才能堪堪吐出一句话来:“你换个人说吧。”
楚瑜很配合地换了个话题:“好吧好吧。对了,我昨天不是被傅阳叫去NightING玩了嘛,澄澄,来猜猜我有什么惊天大发现——跟傅昭有关的。”
我把烟给掐了,懒洋洋地回道:“你发现了一个风华绝代到足以秒杀整个上海滩的绝世大帅哥,但是这个大帅哥已经被傅昭看上了。”
她那张恢复正常了的红彤彤的樱桃小口惊讶地变成了一个圆:“哎呀,傅阳跟你说了呀。”
我从延展台上下来,站到了地板上,然后把烟头扔到垃圾桶里。
“嗯,傅阳还让我去撬傅昭的墙角。”
楚瑜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纷呈起来。她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下又变得忧心忡忡得好像一个为自家小姐发愁的老鸨。
楚瑜突然把镜头拉近到整个窗口被她的五官挤占得满满当当,浅蓝色的虹膜在近距离下呈一种失真的蓝。
“他是不是疯啦!”她小声叫道,气息打在麦克风口上发出闷闷的声响,“他这又是准备演哪一出啊?绝了——这男的。”
我反倒乐了:“我答应了。然后他还很用心地在给我制造机会呢。”
傅阳在凌晨三点的时候发给我了一个地址。
这头金钱豹是个彻头彻尾的womanizer,显而易见,他对付男人也很有一套。
跟他告状的那位Nick Zhang,也就是章齐,正好两天后在W酒店办他的生日派对,叶斯言在受邀者名单上。我可以作为傅阳的plus one入场,虽然,我的目标人物是别的男人。
我一个无业游民,傅阳一个在自己家名下的咨询公司混日子的,两个游手好闲者无事可做只好拿傅昭找乐子,虽然,基于傅昭的禀性,此举可归为“学雷锋,做好事”。
楚瑜听了我的一番叙述,镜头距离恢复正常之后的面色倏地正经起来。她摇摇头,这时候,这副美艳动人的妆容让她看起来非常有威慑力。
“你赶紧收拾一下自己,去‘一期’,我去那儿等你。”
我眨了眨眼,问:“你不去约会啦?”
楚瑜回以我一个精致的冷笑:“呵呵。”
我之所以会认识楚瑜,还是因为傅阳。
但是女人一旦玩成了好姐妹,就会把中间人抛在脑后,比八点档家庭伦理剧里的渣男还要渣男,堪称天下负心人典范。
当我坐在一期的落地窗边,专心致志地与面前的红丝绒蛋糕做斗争时,楚瑜这才姗姗来迟,迈着风情万种的猫步,犹如女王亲临般走到了我的面前,然后颇为满意地上下打量了我一圈。
“澄澄啊,就你这人模狗样,骗骗大部分男人绰绰有余了。”
楚瑜不仅对自己挑剔,对同行人也很挑剔。以前在中城的时候,只要我打扮得像个柴火妞,她就会离我至少三米远。
为了感谢她为我放弃了新男人,我特地穿了一条新裙子,连假睫毛也一丝不苟地贴上了,出门思忖了片刻后还把平底鞋换成了尖头细高跟。
我把还剩一半的蛋糕推给她,戏谑地看着她,问道:“那你觉得就我这样能挑翻傅昭抱得美人归吗?”
楚瑜毫不客气地从蛋糕上挖走了一叉子奶油:“嗯,因为就连Nathaniel Fu都那么迷恋你——”我瞪了她一眼,她连忙做作地加上一句,“曾经、曾经好伐啦?那位叶公子看起来可比傅阳要好搞多了。”
我清楚楚瑜一直以来的态度,所以从不指责她什么。我挑起一小块蛋糕,让甜美的奶油融化在我的口腔里,味蕾被满足之后心情又好了起来。
“我不觉得他很好搞定。”我放下银叉子,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个小金镜子,检查了一下口红,“他……我说不清楚。你知道吗,当我看到傅阳发给我的那张照片之后,我就有种感觉——”
我把尾音拉得有些长,这样会让我的声音听起来如同在撒痴发嗲似的娇滴滴的。果不其然,楚瑜的表情变得很嫌弃。
但是我接下来所说的却带上了些慎重的意味:“他跟那些人不一样。”
然而下一秒我就笑了起来,冲楚瑜眨了眨眼。
楚瑜轻哼了一声,抱怨道:“我就知道……你已经被傅阳带坏了。但是我必须跟你说清楚啊,这可不能是玩玩而已。也许傅阳觉得可以,但是他不是那些小男生,可以随便招惹。再加上这件事还扯到了傅昭,除非傅阳还像以前那样给你擦屁股,不然会出麻烦的。”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你放心,那张照片也让我起了点贼心,傅阳也说了这一次跟以前一样。如果没有这些,我是绝不可能答应傅阳的。”
然而这句话却让楚瑜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复杂。她盯着我,目光里逐渐带上了一些我读不懂——或者是,我根本不愿意去读懂的情绪。
她鲜红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不复之前的松快,变得又低又轻:“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提傅阳。我不想干涉你们之间的事——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显然不在正轨上,澄澄,你晓得我的意思吗?”
我真的很喜欢她今天戴的这副美瞳。
低饱和度的蓝色让她的眼睛看起来雾蒙蒙的,含有一种楚楚可怜的风情。只不过楚瑜是真的、实实在在地在担忧着我。
我冲她笑起来,小镜子里倒映出的我的唇角翘起的弧度还挺好看的。
“想跟金钱豹约会的女人和男人能从曼哈顿排到皇后区。亲爱的,他现在再正常不过啦。你可以换个思路看嘛,这是傅阳哥哥在给我介绍优质男人,it‘s a win-win game。”
我话音未落,楚瑜就收回了她那副表情,回到了原本那种似笑非笑的娇媚模样。她伸出一根玉葱般的手指,戳了戳我的额头,结束了这个话题:“行了,妹妹,快帮我去买个巧克力泡芙。”
一期的蛋糕甜点味道很好,但麻烦的是点单结账都得去柜台。日本人开的店,你没有任何办法。
我拿着手机,随便回了几条微信,然后走到玻璃柜前,冲穿着厨师服的店员小哥微微一笑。
不得不说,楚瑜之前那句答非所问的话非常有道理——上海不愧是国际大都市,服务业发达的表现之一就是连店员都长得眉清目秀的,让人一不小心,下意识地对他放了个电。
店员小哥的脸红了片刻,不过很快就恢复了专业的态度,只是声音明显压低了一些:“小姐,请问您需要些什么呢?”
我指了指玻璃柜里只剩下一个的巧克力泡芙,微笑道:“请给我一个巧克力泡芙,堂食,谢谢。”
然而,我没想到的是,几乎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的身侧有一道声音也说出了跟我几乎一模一样的句子——
“你好,请帮我打包一个巧克力泡芙,谢谢。”
我忍不住侧目。
……
有的男人,就是当你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就会想到辛弃疾的词、赵孟頫的字,遒媚秀逸,温润闲雅,仿佛晚春时节静静流淌着的秦淮河。
叶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