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没卖的是郊区的一间小公寓,我和妈妈最后的栖身之所。
家徒四壁,我们俩挤在一张床上,半夜经常听到妈妈梦里的痛哭声。
那天夜里,妈妈又在哭,我悄悄起床,躲到厨房里抽自己嘴巴子:20万元,刚好是你上一个学期花掉的钱。我一下接一下地抽我自己:你还想买车呢你,你爸爸死的当天你还想买车呢你!
现在怎么办?把这个小房子也卖了抵债吗?然后怎么办?流浪街头去要饭?
卖了这个房子,就不用去要饭了吗?家里快要断水断电,已经凑不出半个月的菜钱……
门忽然响了,都凌晨四点了,谁这么用力地踹门?听动静好像不止一个人。
他们好像喝了酒了,凶神恶煞般地喊:滚出来!没钱还就拿房子还!
他们一边喊着开门开门滚出来,一边玩命地踹门,一声比一声响。
墙皮噼里啪啦往下掉,妈妈光着腿裹着被子跑出来。她像个孩子一样死死地拽住我的胳膊,哆嗦着问:怎么办?
妈妈吓得快瘫倒在地上了,她养尊处优了半辈子,从未遭遇过这种场面。
我使劲用肩膀抵住门,苦苦哀求:各位大哥,现在已经很晚了,实在不方便开门,你们明天再过来好吗?求求你们了……僵持了整整一个多小时警察才来,应该是隔壁邻居嫌扰民,报了警。警察在门外训斥了几句,我和妈妈躲在门里,大气也不敢出地听着门外的动静。好了,终于结束了,抢房子的人散了。
我刚把妈妈扶上床,门又响了,他们又回来了,这次不是踹,明显是在用肩膀撞。
我慌忙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可他们说:你们这是私人财务纠纷,你们自己解决吧。然后电话就挂了!当时整个心都冷了,想喊想骂,却不知道该骂谁,骂什么。
门被撞得咔嚓响,声音明显不对了,我赶紧跑过去用力抵住门,一侧头,妈妈也跑过来了。
她嘴唇咬着,一边哭,一边和我一起用肩膀抵住门。门每被撞一下,她就摇晃一下,披头散发,脸已经哭花了。不知怎的,我眼泪唰地下来了……我爸爸死那天我没哭,讨债受辱我没哭,现在我是真想哭了。
眼前一秒钟就花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再反应过来时,厨房里的菜刀已经跑到了我手里,我正发疯地劈着门。一边劈砍,一边喊:门不用你们撞,我自己劈开!谁敢进来我连他一起劈开!
……
门外终于安静了,菜刀深深地嵌在门板上。
妈妈已经吓得哭不出来了,她蹲在地上缩成一团,鼻涕眼泪把头发糊了一脸。
我跪下,抱住她,她惊恐地想挣扎,我使劲把她搂紧,脑袋塞进她怀里,嗷嗷地大声哭出来。
原来落魄的滋味是这样的,原来家徒四壁无力还债的滋味是这样的。
换作半年前,打死我也不可能相信我们一家人会被这区区20万元逼疯。
太难受了,我宁可自己从没在那个富有的家庭里生过长过,这样就不用生吞这巨大反差带来的折磨。
我心里想:已经是绝路了,死吧,干脆死了吧。
哭完了就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