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笑我太疯癫 二

我是山东人,却素与西北人投契,几个结义兄弟一水的西北狼,产地全是陕甘宁。铁成是个中最好玩儿的。

铁成瘦高,山羊胡子刀条脸,丸子发型,精光四溢的细眼睛。多年前,我和他初相识时,曾有一个瞬间很震惊,一模一样啊,兵马俑里的跪射俑!

那时篝火正红,柴木噼啪轻响,我坐在铁成火塘的角落里,震惊地打量着这只活俑。

震惊的不仅是长相,还有他当时的举动。

他当时大马金刀踞坐门旁,捧着洗脚盆大小的白瓷碗,稀里呼噜地吃面……能把一海碗臊子面吃得如此地动山摇,我此生只见过他一人。

他吃得太香甜了,诱得我不停咽口水,偷眼打量其他人,哎?咋都见怪不怪地喝酒聊天?看来众人早已习惯了这副豪迈场景。

那天篝火旁围坐着许多人,有生意人有文艺人,有公务员也有流浪歌手,还有天后和亚鹏,每个人都很放松,都不像是来火塘酒吧消费的客人,都像是来串门的亲戚一样,和颜悦色笑意盈盈。

屋里祥和一片,屋外硝烟腾腾,有人在烤鸡翅给大家吃,那时不少人自愿在铁成火塘里当义工,烤鸡翅的也是义工。

新烤的鸡翅端上桌,其实也不算桌,围着火塘的一圈石头而已。端鸡翅的义工是个光头,若干年后我看过他主演的《泰囧》。

烤鸡翅的义工是个导演,叫张扬,据说鸡翅配方他研究了好几个月,麻辣鲜香风味独特如一场虐恋般滚烫滚烫地烫着嘴唇烫着舌头。

真是一帮怪人,你夸他鸡翅烤得好,比夸他电影拍得好还让他高兴。

吃鸡翅的也都是怪人,没有谦让也没有客套,鸡翅挨个儿发,发完了就完了,不管你是多大的领导多大的明星,发到你时没了就是没了,没人让,也没人因为觉得不受特殊礼遇而不高兴。

那间小小的屋子有种独特的气场。

不论众人在各自的世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坐进铁成的火塘后,各自的社会属性都脑后一丢,人与人之间骤然变得平等。那时的火塘,真是个神奇的所在。

铁成火塘不在京城,在大研古城,某种意义上讲算是古城最早的音乐火塘,也是最早弘扬火塘文化的地方。火塘不算酒吧,更像是个有人情味的家,陌生的人们围坐篝火旁,听听歌喝喝酒说说话,青烟袅袅,一晚上的时间嗖地就没了。

铁成脾气极好,从不高声和人说话,但原则性超强,对许多事情很坚持,比如要求进屋的每个人都必须自我介绍,他的理论蛮接地气——只有心门打开了才能玩儿到一起,自我介绍是平等交流的第一步。

当时在他火塘里,再大的腕儿也要自我介绍,且不准用普通话,只能用家乡方言,铁成说方言是本色,既然要认识,就把本色亮出来嘛。有一回几个英国人叽里咕噜了半天,然后告诉我们这是威尔士方言,相当于广东话,那是苏格兰话,相当于东北话,这是伦敦郊区方言,相当于北京通州口音……

在铁成的火塘里,自我介绍怎么说都行,但从政的不准透露职务,从商的不准影射身价,介绍完毕后,每人必须唱一首歌来总结人生或表达心情。

国人大都腼腆,加油打气别害羞这种话铁成不说,他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人家眼睛,慢悠悠地开口:每个人都有一首惊世骇俗的歌在等着他……

那句话挺好使,我在他火塘里听过各种量级的跑调走音,听过各种音量的金歌劲曲,还听过歌剧,还听过小伙子唱《喀秋莎》,听过老太太唱周杰伦,还听过几十次中年男人唱的《两只蝴蝶》,以及《老鼠爱大米》……那时没有《小苹果》,也还没开始流行凤凰传奇。

在座的不乏成名歌手资深音乐人,却没人对旁人的音乐审美嘲笑鄙夷,那时的火塘里众生平等,轮流唱歌是每个人天赋的权利。

歌唱完了,每个人轮流分享自己的故事,只要乐意分享,说什么都行,忠告也行,忏悔也行,糗事也行,做过的最好玩儿的事也行。

我目睹过一个神奇的故事发生:那个中年姐姐煞白着脸站起来,语无伦次地讲了自己难忘的初恋,然后直勾勾地看着火塘对面的一个男人说,17年过去了,我老了也丑了,你都认不出我来了……

失散了17年的情侣抱头痛哭,一屋子的人陪着他们流泪。那个姐姐说,想你的时候找不到你,不想了你又出现了,真想掐死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