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的浮沙随风舞动,很快在金枝的外骨骼上覆盖了薄薄一层,如果不是呼吸间还有着淡淡的雾气,金枝看起来跟一具死尸无异。
宁哲的话说的很明白,俨然是准备跟金枝和解了。
之前在要塞的时候,虽然双方属于不同的阵营,但好在金枝没有对宁哲做出什么不共戴天的事情。
此时就连她效忠的邬卫邦都已经死了,虽然金枝刚刚对宁哲进行了刺杀,但毕竟没有得手。
金枝听完宁哲的回应,露出了一个冷笑:“宁哲,我们从小生活在一起,我是了解你的,你不是一个心软的人,所以你现在跟我说的这些,并不是念在我们曾经的友情,也不是看在我父母的面子上,你只是看中了我的能力,对吗?”
“没错,利用价值,也是价值的一部分。”宁哲见金枝道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点头道:“我即将前往漠北,身边需要你这样的一个人,而且你现在根本就无处可去,为什么……”
“无处可去,你太给我留面子了,在你看来,我只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金枝躺在冰冷的沙地上,自嘲的笑了笑:“自从有了这种能力之后,我就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在所有人眼中,我都只是一个工具,在要塞里面是这样,在流民区依然如此,他们如此,你亦然。”
“这是不同的。”宁哲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我们曾经毕竟是朋友,而且不管要塞里多么繁华,但流民区才是咱们的家,至少是我们的根源,我可以保证,不会像要塞里面的人一样对待你。”
“然后呢?”金枝不屑的看着宁哲:“从进入要塞的那一天开始,从我拿到要塞户籍的那一天开始,你曾经认识的那个金枝,就已经死在了流民区里,同样的,要塞里的金枝也死在了要塞,现在的我,不过只是一个行尸走肉罢了,曾经的我一心只想要活下去,而之前那个努力求生的我,已经死在了要塞,我不会再跟任何人合作了。”
宁哲对于金枝的能力,的确抱有很大的兴趣,而且到了漠北之后,他身边也需要有一个手段像她这般狠辣的人,虽然看出了金枝眼中的决然,但还是耐心劝道:“我知道你的经历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创伤,但你已经被人骗了那么多次了,为什么不再选择相信我一次呢?”
“因为你并不是一个值得我相信的人。”金枝给出了一个言简意赅的回应,语气淡漠的开口道:“折腾了这么久,累了,也不想再去耗费时间去考验一个人是不是值得我相信了,既然所有的选择终有利弊,既然艰苦的求生终有尽头,我为什么还要苟且偷生,去承受这个痛苦的过程呢?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在你们有后援的情况下还没有撤离,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因为我压根就没想走,我想的很好,那就是干掉你,然后被你的人干掉,可是我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你身边的这群废物,几百个人围攻我一个女人,居然还能让我活着,真是窝囊。”
“臭娘们!你他妈的很嚣张啊!”
脾气火爆的焦秃子再度被金枝一句话激怒,又一次的起了杀心。
面对焦秃子的行为,宁哲这次没有阻拦他。
金枝说得对,宁哲想要放她一条生路,的确不是念及旧情,因为两个人的朋友关系,在要塞内就已经断绝了。
如果金枝可以加入,那么免去追究她袭击车队的责任,便是交换的条件。
可她选择拒绝,那么也就只剩下了一条路。
“住手!”
就在焦秃子迈步的同时,一道女声再度传来。
“谁啊?”
焦秃子听见声音,变得烦躁起来:“我只想杀个人而已,怎么谁都想出来拦一下呢?”
“小渝?”宁哲看见赶来的秦小渝,微微摇头:“这里不适合你,你先回避一下。”
“刚刚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秦小渝很平静的看着宁哲:“我跟金枝是朋友,至少曾经是,不论如何,我想跟她说几句话,可以吗?”
“……好。”宁哲思考了一下,对焦秃子摆了下手。
秦小渝得到宁哲的回应,迈步走向了金枝,宁哲见状,也低声对着林巡说道:“瞄准金枝的头,有任何异常,直接杀了她。”
“沙沙!”
秦小渝踩着地上的浮沙,很快走到了金枝面前。
金枝似乎看出了秦小渝的局促,主动开口道:“好久不见。”
“我刚刚在人群后面,听见了你说的话。”秦小渝蹲在了金枝身边,轻轻拂去了她脸上的灰尘:“你说曾经的你,已经死在了流民区,可你仍旧还是你,对吗?”
金枝笑了笑,露出了一个跟年龄不符的成熟笑容:“人是会变的。”
“当年的时候,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无话不谈的闺蜜。”秦小渝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道,又看了一眼金枝已经露出白骨的胳膊:“疼吗?”
“打了肾上腺素,已经好多了。”金枝故作坚强的摇头:“肉体的疼痛可以镇压,但心里的疼痛是无法治愈的。”
“我知道你是一个要强的人,也知道你是一个固执的人。”秦小渝有些心疼的看着金枝:“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跟宁哲说,让你活下去,让你离开这里,一个人离开……你伤的很严重,如果不尽快救治,会死于失血的。”
“不用了。”金枝听见秦小渝的话,再度摇头:“小渝,谢谢你能给我最后的体面,也谢谢你还认我这个朋友。”
秦小渝握住了金枝的另外一只手:“我们不能决定以后的事情,也不能决定以前发生过的事情,我们说过要做一辈子的闺蜜,不管以后什么样,但至少我们以前很要好。”
金枝虽然无法感觉到秦小渝握住了她的外骨骼,但是却猜到了她的动作,呢喃道:“小渝,你知道吗,其实我在要塞里面,爱上了一个男孩子呢。”
秦小渝笑了笑:“他好吗?”
“我不知道他好不好,但我知道他不爱我。”
“但我爱他,这就够了。”
“他叫邬卫邦。”
“我很喜欢要塞,因为那里有流民区没有的东西。”
“但我总觉得,要塞里面的天空很浑浊。”
“我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带他来到我生活的地方,带他看看流民区的星空。”
“记得咱们小的时候,总喜欢躺在沙丘上,看天上的银河,无忧无虑。”
“真是可惜,今天是个阴天。”
“没有银河。”
“……”
几分钟后,秦小渝起身,走向了宁哲。
风起,乌云散开一角,星光洒落,照亮了金枝的脸颊。
这个苦命的姑娘,在临死的那一刻,脸上凝固着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究竟是来源于对于苦难的解脱,还是来源于记忆当中的那张脸颊。
已经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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