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明白表示,水仙宫不接受赵羽飞的条件。
当晚三更末,一群黑影从望江门王家的侧院墙而出,偷越城关,疾奔江边。
四更将尽,几个黑影鬼魅似的从前院恍然出走。
官道经过月轮山下,山上就是大名鼎鼎的六和塔。壮丽的六和寺的晨钟,在江面远传十数里,打破了黎明的沉寂,发人深省。
五乘小轿由八名仆人保护着,沿官道南行,右是山,左是水,踏着晨曦以不徐不疾的脚程赶路。
前面出现一座茶亭,亭中站着一个穿青劲装,佩宝刀的人影,看到轿群将近,背着手踱出亭来。
轿群接近至五十步内,走在前面的一名健仆脸色大变,高举右手,示意后面的人止步。
站在茶亭口的那人仰天长笑,声如洪钟叫道:“你们才来呀,我赵羽飞等候多时了。”
小轿全部停下了,健仆悚然道:“赵羽飞,你怎么不追由望江门出去的人?”
赵羽飞笑道:“在下也没有追你们呀?”
健仆傲然一笑道:“你这不是在此地了吗?”
赵羽飞哈哈一笑道:“在下如果不在此地,又怎能令九尾玉狐相信在下已经中计。”
健仆摇头道:“在下听不懂你的意思。”
赵羽飞笑道:“像你这么笨的人,怎能参于斗智的把戏?”
健仆道:“在下仍然不明白阁下意何所指?”
赵羽飞道:“好吧,明白告诉你好了。三更天走望江门的人,是汪楼主的几个心腹。四更天走的,就是你们这一伙,名义上你们算是九尾玉狐的党羽,但却不是水仙宫的人,你们只是最近几天应召混进去的笨虫,你们并不真正知道你们在做些什么。”
健仆道:“在下所接受的指示是,可能碰上你赵羽飞。”
赵羽飞道:“果然碰上了,是不是?”
健仆道:“不错,碰上了,回去可领赏,每人一百两银子。”
赵羽飞道:“如果没碰上呢?”
健仆道:“每人多加五十两,你害我们每人少得五十两银子。”
赵羽飞道:“那只能怪你们偷懒,你们该分散着偷偷溜走的。”
健仆哼了一声道:“本来在下料定你必定跟着前一批人走的。”
赵羽飞道:“在下用不着跟那一批人走,那批人登船之后,自有负责水上拦截的人接待。阁下,咱们好好商量商量!”
健仆道:“商量?商量什么?”
赵羽飞道:“说商量,那是对你们客气,诸位所有的人,在下已准备安顿你们的地方,暂时小住三五天。”
健仆脸色一变,沉声道:“你……你要掳劫?咱们都是杭州王家的婢仆,你知道后果吗?在下不相信你敢做出这种不法的事来。”
赵羽飞笑道:“什么后果?王法吗?你以为官府是王家的佃户,可以任意摆布?而且,掳劫你们的人,又不是我赵羽飞。”
他举手一挥,路旁两侧的草木丛中,接二连三出现不少黑衣人。
冯百韬威风凛凛地站在路右的一株大树下,以震耳的嗓音道:“汪楼主以不正当的手段,诱使冯某与赵老弟午夜约会飞来峰翠微亭,暗杀冯某的弟兄,意图嫁祸冯某,冯某如果放过他,如何向众家弟兄交代?”
一旁的东门方田接口道:“诸位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当然知道江湖朋友行事的规矩,如果你们妄想反抗,那就休怪咱们得罪了,咱们如不是早知你们的底细,哪会如此客气。”
健仆脸露惧容,道:“即使你们把咱们这些人杀了,也没有多少好处,咱们只是一些不相干的人。”
冯百韬道:“冯某没有杀你们的兴趣。等你们失踪之后,汪楼主那些人便知道逃生的路已被封锁,心慌意乱之下,便会犯下大错,情急失去主见,可能采取冯某希望他们采用的方法,化整为零各自逃命,赵老弟搜捕他们便省事多了,因此只好委曲你们几天了。”
东门方田道:“如果汪楼主集中全力突围,咱们很难掌握他们逃亡的路线与方向,势难将他们堵住,以他们的雄厚实力来说,咱们散布在各地的弟兄,绝难拦住他们。但他们如果化整为零,保证一个也逃不了。”
赵羽飞向亭内退,笑道:“冯前辈,这里的事交给你了。”
冯百韬微笑道:“老弟请自便,这些人如不反抗,老朽绝不伤害他们,尚请放心。”
从王府撤出的两批人,没有一个能逃回王府。
当天,王府极少有人出人。
王府附近每一条街巷,皆有黑道群雄的眼线,留意王府的动静,封锁得十分严密。天刚黑,一位中年仆妇从王府的角门外出,手挽提篮,神色安祥。
一个仆妇出入角门,乃是极为平常的事。
转出街角,右首便有一条小巷,仆妇先是沿大街走,在经过小巷口时,突然向黑暗的小巷中一钻,三两闪蓦然失踪。
巷口出现一个花子打扮的人,发出一声忽哨。
仆妇以快速的身法,掠出百十步,脚下一慢。小巷幽暗,前后不见有人。
这是十分奇特的事,天刚黑,怎么巷中不见有人行走?这不是反常吗?
仆妇油然兴起戒心,这种不寻常的情势,委实令她感到忧虑。
她向左面一看,看到一堵院墙,一看便知这家大户占地甚广,院墙内必定可以容身。
她察看巷子两端,没有任何动静,吸口气,猛地一鹤冲霄,扶摇直上,轻灵地越墙而入。小巷的屋角闪出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接近墙下,抬头盯着八尺高的墙头,微笑着自言自语道:“她们真的零零星星往外逃,怎么这样笨?”
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影,冷冰冰的剑尖,黑影的背心上,剑尖已破衣侵肤,清晰地语音入耳:“就算她们笨吧,赵羽飞在何处?”
黑影倒抽一口凉气,沉声道:“姑娘,赵大侠欢迎任何人去找他。”
身后女性的声音追问:“你说出他的所在,本姑娘绝不伤你。”
黑影道:“王府的右邻四户人家,皆有地道相连,那四家都是大户人家,房舍相连庭深院广,占地半个坊,四条街,乃是最佳的脱身秘道,最后一家的后院,接近望江门与候潮门之间的城根,那儿才是你们脱身的路径,他就在那附近等候你们。由其他方向出走的人,皆由咱们弟兄负责拦截。你要去见他,在下可以带你前往。”
女性的声音道:“那就不必劳驾你了,那地方我知道。”
声落掌出,一掌便将黑影劈昏了。
近城根一带,有一个空旷的菜园,一条小巷罗布着一些普通的低矮房舍。
一块四五亩大的空地后面,有一处登城的级道,寇患已平息多年,这里平时没有兵勇把守,但天一黑,普通百姓严禁登城。
夜间严禁登城的禁令,禁不住江湖亡命之徒。
打昏黑影的蒙面女郎,不久便出现在空地的北面。她潜身在一处菜园旁,用目光搜索附近的动静。
她什么也没发现。四周静悄悄鬼影俱无。
久久,她忍不住了,长身而起,向东移动想接近城根,再绕向登城的级道口。
悄然移动五六十步,蓦地她向下一伏,闪电似地侧旋再飞跃而起,回转身剑已出鞘,反应之快令人震骇,身手矫捷,快速绝伦。
她对面,一个黑影咦了一声道:“你是凌春风?你的身手似乎比往昔进步甚多。”
凌春风心中一宽,道:“原来是少宫主,少宫主这是……”
按理,她该向少宫主冷凤行礼,但她并未行礼,保持丈余的距离,而且也未收剑。
冷风并未携带兵刃,长叹一声道:“不错,我是曾经落在赵羽飞手中,但我……我自由了,你没有防范我的必要,毕竟你我仍是最好的姐妹。”
凌春风冷笑道:“平时当然是好姐妹,但大难当头,好姐妹同样会变成可怕的仇敌,目下情势恶劣,我不相信你对我没有戒心。”
冷凤一怔,沉吟片刻,道:“春风,你是不是曾经发生过意外?”
凌春风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冷凤道:“你不是回去主持水仙舫么?怎么……”
凌春风道:“水仙二号已经沉入海底,被赵羽飞击沉了。”
冷风道:“我已听说过了,我的意思是你该返回黑水洋无极岛,主持重建水仙舫……”
凌春风道:“已没有建舫的必要了,我是奉方四姨之命,四出寻找走散的姐妹,要她们速至绍兴暂避风头的。”
冷凤道:“方四姨目下何去?”
凌春风道:“不知道,她没留下行踪。昨晚我去安园,碰上了柳五姨。”
冷凤道:“哦,她目下何在?”
凌春风冷笑道:“她杀了于大姐,我也杀了她。”
冷凤大惊,骇然道:“什么?你……”
凌春风道:“现在,你该明白我提防你的原因了。”
冷凤沉声道:“原来你已存心反叛。”
凌春风道:“不是我反叛,而是柳五姨的作为令人寒心。”
冷凤长叹一声道:“大难当头,大家离心离德,水仙宫前途……”
凌春风哼了一声道;“至少,我凌春风已不再是水仙宫的人了。”
冷风道:“那……你来这里……”
凌春风道:“这里是本宫最后一处秘密连络站,如果与本宫的人完全失去接触,万不得已时,可在登城第三石级旁的秘密小洞中,留下求援的信号,次晚再来,就可在小洞中找到指示。这处连络站,本宫只有少数人知道。”
冷风道:“你还敢去放置信号?”
凌春风道:“不,我将返回故乡,从此永不过问江湖事。”
冷凤道:“那……你已经来了……”
凌春风道:“我来找赵羽飞,转达于大姐临终的遗言。”
冷凤苦笑道:“我已完全失去联络,万不得已只好前来留置信号。你快走吧,赵羽飞在城外指挥封锁水陆两途,穷搜我们水仙宫的人,他怎会在此地。”
凌春风冷笑道:“少宫主,你仍然在梦中,赵羽飞认为宫主隐身在王家,王家附近不分昼夜皆受到严密的封锁,这里是逃生之路,他就在附近守株待兔……”
话未完右侧方突传来一声轻笑,一条黑影电射而至,语音入耳:“今晚运气不坏,等到一双大兔。”
冷凤飞退丈外惊道:“赵羽飞,你……”
赵羽飞在她原来所站的地方止步,笑道:“怎么会是你?在下委实失望,今晚在下可不放你了。”
他拔出宝刀,转向持剑而立的凌春风道:“你也在,很好,很好,哦,我该称你凌春风呢,抑或是吴瑶姑娘?”
凌春风泰然收剑归鞘,淡淡一笑道:“我到底姓甚名谁,连自己也弄不清。”
赵羽飞道:“只要你还受水仙宫的控制,你就是凌春风,方青萝呢?她还没来?你们这样一个一个逃出来,真省了在下不少事,你打算不用剑,用五雷珠对付我?”
凌春风道:“我已经不是水仙宫的人,身上也没有五雷珠,你如果要杀我,动手好了。”
赵羽飞讶然道:“你是说,你已……”
凌春风道:“我已经决定返回故乡,寻找生身父母,水仙宫已没有我容身之地,我已是水仙宫大逆不道的叛徒。”
赵羽飞收刀入鞘,笑道:“很好,改恶向善还不算迟,你可以走了,在下祝姑娘一帆风顺,平安返回故里。”
凌春风道:“哦,你的气量,委实令人佩服,我来这里,主要是找你的。”
赵羽飞讶然道:“找我?你的意思……”
凌春风失声长叹,垂泪道:“于大姐一错再错,九泉恐难瞑目……”
她将于娉婷死在柳紫烟拂尘下的事说了,最后凄然道:“我是随柳五姨前往安园探听消息的,没料到安园并不平安,如果我走在前面,也许能阻止此事发生,可惜我的身份地位不允许走在前面。柳五姨见面便突下毒手,令我感到万分心寒,我一时愤怒难忍,不假思索地把柳五姨杀了。于大姐临死时,仍然祝福你,请你原谅她。于大姐的话我已经传到,如果你不介意,我要走了。”
赵羽飞一阵惨然,感到心头无限酸楚。
凌春风瞥了冷凤一眼,问道:“少宫主,你是否打算把我留下?”
赵羽飞咬牙道:“凌姑娘,你走,想留下你的人,必须问问赵某是否愿意。”
冷凤长叹一声,挥手道:“春风,你走吧,我祝福你。”
凌春风道:“少宫主,请代转告宫主,不要再来找我,留一分情义。我五岁被你们掳来,骨肉离分也算是人间惨事,我不怪她,今后恩怨两消,她如果不肯干休,那她就来吧。”
赵羽飞沉声道:“凌姑娘,她不会找你了。”
他转向冷凤,语声转厉:“冷姑娘,你最好撤开兵刃,为你的生死全力一拼,因为在下绝不会放过你,否则凌姑娘难以平安离杭。”
冷凤向凌春风挥手,催促道:“春风,你快走吧,事到如今,谁又知道日后怎样了?今晚的事,我会替你守秘,只字不提。”
凌春风向后退走,问道:“少宫主,记得赵大侠那天向你我两人所说的话吗?”
冷凤沉吟片刻,语气有点儿不稳定,道:“记得。”
凌春风道:“你仍然听他的话?”
冷凤不安地挥手道:“你快走吧,时候不早了。”
凌春风道:“少宫主,你也该走了,你一点儿也不像宫主,绝不是宫主的亲生女儿。”
冷凤烦燥地,叱道:“你还不快走?我不希望再听你胡说八道。”
凌春风叹口气,大声道:“别了,愿多珍重。”
她转身匆匆走了,从此失去踪迹。
冷风目送凌春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外,方长叹一声,向赵羽飞道:“我知道你的武功比我强得多。”
赵羽飞道:“这是事实,人贵自知,如果你答应不反抗,在下便不将你交给冯前辈,暂交查三姑娘囚禁。”
不远处的丛草中,传来查三姑娘清晰的语音:“赵兄弟,你千万不要抬举我,想起被她们囚禁在无极岛受尽折磨的事,真恨不得活剥了水仙宫所有人的皮,你把她交给我,我可不保证她的死活,万一仇恨之火发起来,天知道我会把她怎样摆布?”
左侧方站起一身黑的枯骨神君厉英,怪笑道:“那就把她交给我枯骨神君好了,我对看守美丽的姑娘,兴趣颇浓,而且具有一套绝活。”
查三姑娘并未现身,叫道:“厉英,你好大的胆子。”
厉英桀桀怪笑道:“查三姑娘,你又怎么啦?”
赵羽飞道:“两位不要打岔,听冷凤姑娘怎么说。”
冷凤深深吸入一口气,沉声道:“赵羽飞,你在这附近配置了不少人?”
赵羽飞道:“不多,但也不少,少了就监视不了这一带地段,里面的人出来一个捉一个。”
冷风道:“你人多势众,胜了我也不见得光彩。”
赵羽飞道:“你放心,这是你我的事,他们不会出手相助,赵羽飞是重视信诺的人。”
冷风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不信你,我问你,你是否是侠义门人?”
赵羽飞道:“至少在下认为少林门人子弟皆是侠义之士。”
冷凤道:“那就好,你此地人多,本姑娘要求与你登上城头,其他的人不许上去,你我凭真才实学,一比一公平决斗,死而后已。”
赵羽飞断然拒绝道:“抱歉,在下不能离开此地。”
冷凤冷笑道:“为何?你怕我的五雷珠?”
赵羽飞道:“你是被在下擒住,囚禁多日的人,即使老仙信得过你,但方青萝那些人岂有不怀疑你通敌之理。贵宫的五雷珠即使尚未用完,相信也所剩无几了,她们还肯将五雷珠交给你使用?”
冷风默然。赵羽飞又道:“不是在下小看你,你的确接不了在下区区多少招,你还不配奢言决斗。在下要在此地等候首脑人物逃出,不会离开的。”
冷风急道:“你是怕本姑娘用毒物对付你……”
赵羽飞道:“汪楼主那几种毒物,还毒不死我赵羽飞。你用苦肉计想把在下引离此地,让九尾玉狐和汪楼主有机会脱身,姑娘,不要枉费心机了。”
查三姑娘的语音又传到:“这小贱人在此地逞口舌之能,目的已经达到了,声浪可传两三重,九尾玉狐、汪楼主闻声知警,今晚不会出来了,除非快速将她拿下。”
冷凤猛地斜跃两丈,叫道:“你说得不错。”
厉英一声怪笑,截出伸手便抓。
赵羽飞吃了一惊,急叫道:“不要鲁莽……”
赵羽飞与冷凤交过手,知道冷凤武功高强,太阴掌火候不弱,厉英虽是大名鼎鼎的邪道高手鬼门双怪之一,但比起冷凤来尚差一筹,因此一看厉英不知利害抢先出手,不由大吃一惊。
他一面出声阻止厉英出招,一面飞跃而前,不假思索地一掌拍出,攻向冷凤的左肋要害。
可是,仍然晚了半步,厉英的手已经抓到。
冷凤冷哼一声,身形陡转,右掌硬接厉英一爪,同时避过扑来抢攻的赵羽飞,在掌猛地一拂,斜切赵羽飞的腕脉,接招攻招反应惊人。
三方接触,先后仅刹那之差。
厉英厉叫一声,斜冲丈外,右手抬不起来了,腕骨挨了冷凤一掌。
同一瞬间,冷凤也惊叫一声,被赵羽飞一掌拍中左小臂,被震退丈外,几乎一跤摔倒。
隐身在远处的查三姑娘现身飞掠而来,扶住厉英急问:“你受伤了?严重吗?”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厉英精神一振,苦笑道:“我这条右臂,可说是捡回来的,要不是大侠及时抢救,分了小妖女的劲,我就会成为残废,好险。”
查三姑娘道:“快退至一旁调息,你怎么昏了头胡乱出手。明知不是她的敌手,还冒冒失失地逞强。”
厉英摇头道:“水仙官的绝学,的确有独到的功夫,咱们被掳至小岛受苦,输得心服口服。我也是胡涂,可没料到竟然禁不起她一掌。”
赵羽飞并未乘机追击,向冷凤道:“冷姑娘,你已经为水仙宫尽了心力,目下你已经势穷力尽,何不接受在下的劝告,及时远走高飞?”
冷凤揉动着手臂,咬牙道:“不管怎样,老仙对我有恩,我不能在她大难临头之际,忘恩负义,一走了之。”
赵羽飞道:“听你话中之意,是承认老仙不是你生身母亲了。”
冷凤道:“我可没这么说。”
赵羽飞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
冷凤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赵羽飞道:“如果你是老仙的亲生女儿,在下不会劝你离开,你还不明白?你也该回到儿时记忆的地方,找出你的身世之谜,凌姑娘就比你聪明。”
冷风仍然固然地拒绝道:“也许我愚笨,所以我必须尽其力而为。”
赵羽飞道:“你仍要与在下拼命?”
冷凤沉声道:“不错,本姑娘打算与你同归于尽。”
赵羽飞苦笑道:“你明知功力相去远甚,何苦执迷不悟,妄图侥幸?”
冷凤冷笑道:“赵羽飞,不要轻估了一个存了必死之心的人,决心与勇气是无敌的。”
赵羽飞道:“既然你执迷不悟,在下只好对你不客气了,在下对你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
冷凤拉开马步,厉声道:“除非你带了人撤走,不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家母脱身之后,我负责劝她老人家远走海外,从此不入中原,永远不过问江湖事。”
赵羽飞道:“冷姑娘,你的保证有如履霜暮雾,九尾玉狐绝不会听你的。我与她仇深似海,誓不两立……”
冷凤大声道:“世间没有不能化解的仇恨,凭良心说,水仙宫并未招惹你赵羽飞,而是你……”
赵羽飞沉叱道:“住口,你不知内情,最好不要胡说八道。”
冷凤道:“难道我说错了吗?难道不是你登水仙舫挑战而引起这场是非的?”
赵羽飞道:“鼓不打不响,钟不敲不鸣,在下如果不揭发真象,你仍然认为自己理直气壮呢。”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语音提高声如洪钟:“当初华水仙主持水仙宫,本门方丈曾经向天下群雄亲作保证,舫上无机关埋伏,比斗绝对公平,水仙舫任何承诺,可向少林寺交涉,本门方丈愿负全责。而目下华水仙已失踪十余年,水仙舫横行天下,一反往例,肆意茶毒天下武林同道,舫中遍设机关埋伏,立下登舫者必死的规矩,这十几年来,不知惨杀了多少武林同道,将无数黑白道英雄送至无极岛囚禁,这都是九尾玉狐暗算了华水仙之后,窃据水仙宫做下的好事,这些事皆由在下一一加以证实了,铁证如山,你有什么话好说?”
查三姑娘接口道:“我查三姑娘、厉英、铁冠道人,皆是活生生的证人,事实俱在,任何狡辩也拖不住水仙宫的罪行。”
赵羽飞又道:“以这次水仙宫伙同汪楼主计谋抢劫工银的事来说,任何有良心血性的人,也不忍心作出这种事来,汪楼主是海寇汪直的弟弟汪魁,他的侄儿汪通海也是著名海寇之一,改姓混入王家,摇身一变便成了王家主人王宏文的堂弟,胁迫王宏文不可透露真象。
水仙宫与亡命海寇合流,抢劫工银用意极为恶毒。在下于公于私,皆不能不管。”
冷凤怎知其中详情?虽则赵羽飞曾经概略地向她提过,但她并未全信,冷笑道:“本宫的宫主仍然是华水仙,她的爱子就叫华斌。”
赵羽飞道:“家师伯已经到达杭州,他是华水仙昔年旧友之一,等贵宫主现身之后,真假自明。如果她真是华水仙,何用隐身王家不敢与在下见面?华水仙看破世情,誓不再历情关,绝口不谈儿女私情,守身如玉,终身不嫁,哪来的儿子?儿子岂能随母姓?你呢?你说你是她的爱女,你为何姓冷?”
查三姑娘沉声道:“赵大侠,你再和她无边无际地废话连篇,正好中了她的诡计,眼看三更将到,里面的人恐怕早就发觉,不敢出来了。”
赵羽飞笑道:“查三姑娘,在下是将计就计呢。”
查三姑娘讶然道:“将计就计?你是说……”
赵羽飞道:“在下就是要他们知道此路不通,退回王家等候机会,惶惶不可终日,不敢往外逃,等官府派大军包围王家,岂不是瓮中捉鳖吗?青天白日之下,保证可以一网打尽所有的歹徒。如果她们从此地晚间乘乱突围脱逃,想一网打尽,谈何容易?”
厉英接口道:“查三姑娘,你我的智慧毕竟比赵大侠差远了。赵大侠要擒这小妖女,可说不费吹灰之力,为何不急于动手而蝶蝶不休?必定是成竹在胸,智珠在握,小妖女上当而不自知,大概还认为得计呢!”
冷凤心中一震,有点儿毛骨悚然的感觉,心中一急,娇叱一声,手中多了一把短剑和一具小钢盾,猛扑赵羽飞,短剑化虹而至。
赵羽飞咦了一声,向侧急闪避招。
冷凤心中大喜,猝然抢攻奏效了,赵羽飞没有拔刀招架的机会,她已主宰了全局。
连攻十余招,逼得赵羽飞左闪右避,完全失去了反击的机会,慌乱地闪避,脱不出剑和盾所笼罩的威力圈,游走的步法似乎也有点儿散乱。
冷凤更是勇气倍增,又攻了十余招,把赵羽飞返至东面。
一声低啸,冷凤突然收招向后飞退,以惊世的奇速连续飞跃,眨眼间便远出百十步外走了。
查三姑娘一声娇叱,斜截而出,却慢了一步,叫道:“糟了,她逃掉了!”
赵羽飞低叫道:“快退,让她走。”
查三姑娘闻声止步,急道:“赵大侠,她会通风报信?”
赵羽飞泰然道:“如果没她通风报信,汪楼主与九尾玉狐怎敢出来逃命?”
厉英向查三姑娘笑道:“对,她们怎肯在青天白日下受官兵逮捕?你以为赵大侠真抓不住机会拔刀接招。”
赵羽飞道:“咱们躲起来,不久鱼儿就会上钩了。”
久久,一无动静。
赵羽飞坐在一座小屋檐下,目光落在不远处灯火全无的连栋大宅。
他左首,吴仙客倚在他身上假寐。再过来,盘膝坐着查三姑娘。
斗转星移,四更天了。
他等得有点儿焦躁,突然喃喃自语道:“我不喜欢这种情势。”
吴仙客坐正身躯,柔声道:“赵郎,她们会不会出来?”
赵羽飞沉吟片刻,语音不稳定地道:“很难说,恐怕有了变化,也许我估计错误,她们改变策略,公然从前面逃走了。我担心冯前辈那些人,拦不住她们。”
吴仙客道:“如果拦不住,会有讯号传来的,但一直不见有灯号传来,可知并没人漏网。”
查三姑娘道:“赵大侠,我猜想她们会在破晓时分大举突围,集中全力突破封锁线,四散而逸。”
赵羽飞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那时,全城的人都起来了,城外赶早市的商贩涌入,混在人丛中逃遁是很容易的。”
查三姑娘道:“鬼见愁冯老的眼线甚多,即使能逃出封锁线,在城中也藏匿不了多少时候。”
赵羽飞道:“她们在杭州已有深厚的根基,分散逃匿并不困难。如果今晚她们不突围,明天必须登门索人,以免夜长梦多,拖下去对我们不利。”
前面五六十步外,院墙下冉冉出现一个白色人影。
查三姑娘跳起来低声道:“来了,这是第一个。”
白色人影不像是突围的人,缓步而行,毫无顾忌,裙袂飘飘恍若游春少妇。
赵羽飞缓缓站起低声道:“查三姑娘,如果换了你,你会穿白衣突围?”
查三姑娘一怔,道:“是有点儿反常。唔,似乎并未带有兵刃。”
赵羽飞道:“果然情势有变,这狡猾的妖狐,不知在要什么花招?我去看看。”
白色人影已到了二十步内,叫道:“哪一位是赵羽飞?请现身一谈。”
赵羽飞从侧方绕到,背手而立,泰然道:“区区赵羽飞,有何指教?”
白衣女脸上蒙了面纱,掩住本来面目,从嗓音猜测,该是相当年轻的少女,转身面向赵羽飞冷笑道:“老身奉宫主之命,前来向阁下传信的。”
赵羽飞道:“在下洗耳恭听。”
白衣女郎道:“阁下能查出宫主的下落,委实令人佩服。”
赵羽飞道:“好说,好说,朋友们帮忙,合作无间,方克有成。”
白衣女郎道:“阁下十面埋伏,布下天罗地网。”
赵羽飞道:“事非得已,休怪,休怪!”
白衣女郎道:“阁下真不愿罢手?”
赵羽飞道:“在下十分抱歉。”
白衣女郎道:“按阁下借王海华之口传话的意图猜测,不久必定说动官府,出动人手登门索人了。”
赵羽飞道:“恐怕是的。”
白衣女郎道:“阁下千万不要妄动。”
赵羽飞道:“势在必行,无可更改,除非你们出来,叫贵宫主与在下当面解决。”
白衣女郎道:“请阁下放手,有何条件?”
赵羽飞道:“在下曾经向贵宫的人表示过了,很简单,叫九尾玉狐与在下当面解决,交代华水仙的下落,永远离开杭州,今后永不许在江湖走动。”
白衣女郎怒声道:“阁下,不可欺人太甚。”
赵羽飞道:“在下已经够宽大了。”
白衣女郎道:“本姑娘有口信带给你。”
赵羽飞道:“在下正在听。”
白衣女郎道:“如果你们胆敢登门索人,将会有一场天大的祸事。”
赵羽飞笑道:“大小的祸事,在下见过不少,天大的祸事在下却无缘得见,见见也好。”
白衣女郎道:“本姑娘说出来之后,你就不会那么轻松了。”
赵羽飞道:“说了半天,你还没说出来呢。”
白衣女郎厉声道:“阁下,你已经查出本宫四大世家中,均有高手潜伏。”
赵羽飞道:“不错,几乎所有的涉嫌人,皆在有效的监视下。”
白衣女郎道:“只要你敢妄动,四大世家中三百余名男女老少,将死得干干净净,而且房舍为墟。”
赵羽飞心中一紧,真被吓了一大跳。
查三姑娘现身而出,笑道:“我查三姑娘也可算是黑道人,对官府可说有非常透澈的认识,那些捕房里的大爷们,只知道奉命行事,办起案来认真得很,死多少不相关的人,他们从不计较,你们用人质来威胁官府,那是枉费心机。”
赵羽飞心中一动,笑道:“据在下所知,四大世家在杭州,不但声誉并不见佳,而且气势凌人,对他们反感的人可不少,希望看他们倒霉的人多的是。知府大人对他们更是又恨又怕,恨不得找个机会公报私仇,连根拔掉他们。这次海寇余孽,图劫工银,有海寇汪通海隐匿王家,机会不是来了吗?我敢打赌,知府大人如果获得在下提供的真实消息,保证他睡梦里也在笑,他会迫不及待出动上千万的人马,一举踏平四大世家出口怨气。”
查三姑娘接口道:“届时玉石俱焚,唯连老鼠也逃不掉半个,你们当然也活不成,你们那美丽的小脑袋被砍下来示众,必定一点也不美丽了。”
白衣女郎转身便走,走了五六步,突又止步转身道:“赵羽飞,我不信你敢不以三百余男女老少为念,将这消息透露给官府。”
赵羽飞大声道:“死的人不是我,我为何不敢?”
白衣女郎道:“因为你是侠义门人。”
说完,扭头便走。
赵羽飞僵在当地发怔,心中天人交战。
一只温柔的小手挽住了他的虎腰,吴仙客到了他身旁,幽幽一叹道:“赵郎,我知道你不忍心出此下策。”
赵羽飞苦笑道:“是的,情势对我不利。”
查三姑娘道:“赵大侠,你认输了?”
赵羽飞道:“不,这是一场邪正不两立的大决斗,在下绝不甘心认输。”
查三姑娘道:“那你有何打算?”
赵羽飞道:“当然要另行制造有利情势。”
查三姑娘道:“她们挟人质为要胁,隐匿不出,你又能怎样?”
赵羽飞低头沉思,良久,似有所得,道:“困难不是不能克服的,我打算分两方面来进行。”查三姑娘道:“用得着我们吗?”
赵羽飞笑道:“当然。你们是主将,而且特别要偏劳姑娘的芳驾。”
查三姑娘灿然一笑道:“有何差遣,绝不敢辞。”
赵羽飞道:“其一是从加强封锁着手,利用官府之力,撤走四大世家附近的邻居。王家后院有一口井,是全府七口井中水质最好的一口井,也就是王家食用的井,我和蒲毒农进去一趟,在那口井里动手脚。”
查三姑娘鼓掌道:“妙,蒲毒农保证令君满意。”
赵羽飞道:“其二,这里交由冯前辈主持,白天加强监视,夜间故意放松网开一面,我们则动身离杭。”
查三姑娘讶然道:“离杭?你是说……”
赵羽飞道:“以目下的情势论,九尾玉狐和汪楼主两个主脑,脱身相当容易,他们之所以不走,只是想连属下一起保全,作为日后东山再起的本钱,我准备犁庭扫穴,在他们的老巢作一彻底解决。”
查三姑娘道:“你怎知他们的老巢在何处?”
赵羽飞道:“她曾经说过,知道船向何处走的。同时,任叔对黑水洋一带了若掌指,你两人合作,必可找出无极岛的所在来。”
查三姑娘点头道:“晤,他们真可能会逃至无极岛,刚才冷凤告诉凌春风,要所有的姐妹逃至绍兴避祸,那是骗人的诡计。”
查三姑娘提起冷凤所说的话,颇有见地,如果九尾玉狐真有意随汪楼主逃回绍兴匿伏,根本用不着派人通知散失在外的人,这岂不是欲盖弥彰吗?
赵羽飞笑道:“冷凤所说的话,不过是骗人的诡计,她们正要我们循这条线索,向绍兴追查,首脑们便可趁此入海一走了之,九尾玉狐贪生怕死,她要用水仙宫的门人子弟替她挡灾。走吧,天不早,不必再守候了,我们去找蒲毒农商量。”
临行,吴仙客迟疑地向赵羽飞道:“赵郎,刚才那个蒙面女人,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赵羽飞问道:“仙客,你认识她?”
吴仙客道:“夜间视线模糊,她又戴了面纱,变着嗓音说话,怎知她是谁?我只觉得其中一定有阴谋。过去水仙宫挟持人质的事不是没有,但……”
赵羽飞道:“狗急跳墙,这是她们唯一的生路,可以说,她们已赢了这一回合。走吧,这里没有枯守的必要了。”
他们走后不久,白衣女郎幽灵似的重新出现,在附近搜了一圈,一声忽哨,十余条黑影一涌而出,快速地跃上城头,消失在城外的茫茫树影中。
正城头北面潜伏的暗桩,发出发现敌踪的信号,却不敢出面拦截,等大批黑道群雄赶到,敌人已经不知去向了。
赵羽飞的确输了这一回合,功败垂成。
红日从东方海面升起,朝霞满天。
十余名男女高手,以快速的脚程绕过凤凰山东麓,不久,便到了赵羽飞上次引爆船只炸死雷神的农舍的附近。
农舍仍然安静如恒,看不出任何异状,宅后空山寂寂,宅前烟水茫茫。
上一次这里凶险重重,四周布置了陷人的奇门生克大阵,但自赵羽飞来过一次之后,这处秘窟已被放弃。
走在前面的白衣蒙面女人,距农舍约百十步,便举手示意要后面的人止步,面向农舍一连打出三次手势。
院门开处,踱出一个年约半百的村夫,挥动着双手,回了三次手势。
白衣女郎向后欣然道:“农舍安全,迄今不曾有人前来搜查过。”
她后面有六名身穿黑袍的大汉,佩了兵刃,戴了只露出双目的头罩,穿着打扮完全一样,不同的是高矮不等而已,很难分辨是些什么人。
然后是六名穿黑衣裙的女人,也戴了头罩,如不是裙、袍有异,乍见之下,难分男女。
当然,女人的身材要矮些。
只有白衣女郎穿白,她为何不改换衣裙?她走在前面,似乎是十三个人中的首脑。
白衣女郎脚下一紧,向翠竹摇曳的院门走去。
村汉退入院门内,失去踪迹。
白衣女郎并未介意,不久,十三个男女毫无戒心地踏入院门。
宅院外的广场,并未设有禁制,显得空空荡荡,不少枯竹叶散布在广场中,似乎久未打扫。
村汉站在半掩的大门外,双脚不住发抖。
白衣女郎接近至二十步外,方看到村汉苍白的脸色,与显露强烈恐惧的眼神,和战栗的身躯。
她讶然止步,沉声道:“袁忠,你怎么了?”
袁忠打一冷战,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大门吱呀一声拉开了,赵羽飞穿一身宝蓝色劲装,佩了宝刀、英俊、雄健、剽悍、威风凛凛,神色从容踏出门外,朗声道:“算脚程,诸位来晚了片刻,必定是绕江滨吸引追兵,以疑兵之计脱身而耽搁,诸位好!”
十三个人全怔住了。
白衣女郎以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着他,抽口凉气声问:“你……你怎知道我们要来?”
赵羽飞微笑道:“彼此勾心斗角,各展奇谋,当然不能忽略过去所发展的线索。说起来并不难,这里是汪楼主的秘窟,在下虽然来过,但并未深人,事后也不曾前来踩探,就因为来过,所以你们必定猜想在下不会再来。山区中你们的秘窟甚多,但以进退方便来说,以此地最为理想,不但可以退人山区,更可将船召来,扬帆出海远飘。”
白衣女郎道:“阁下算定我们会来?”
赵羽飞道:“不错。在下与查三姑娘所说的话,你一定躲在暗处听到了,认为在下回去找蒲毒农商量,必定乘船出海去无极岛守候,你们就可从此地脱身了。”
白衣女郎摇头道:“我不相信你会未卜先知。”
赵羽飞道:“当然,其中也有碰运气的成份。你们派人逃向绍兴,半途被冯前辈的人截获。夜间逃入城内的人,一出王家不久便落了网。可知你们唯一的退路,便是从海上脱身,不然就得沿江逃来此地候船。”
他瞥了众人一眼,笑一笑又道:“望江门至候潮门之间,家师叔祖正在海鳅船上监视沿岸船只的动静,任何船只移动,水上水下皆无所遁形,因为海鳅船上,有一具贵宫的傲世杰作测音仪。”
白衣女郎大惊,骇然惊呼:“该死的于娉婷,她把测音仪给了你,难怪,在海口本宫的船人全军覆没。”
赵羽飞笑道:“江滨没有船开出,也没有人从水中遁走,在下便算定你们可能逃来此地,运气不错,被在下等个正着。”
白衣女郎道:“你来了多少人?”
赵羽飞道:“该来的都来了,今天将是决定性的一天,不是我赵羽飞见阎王,就是你水仙宫除名。想必你便是假华水仙九尾玉狐徐如玉?”
白衣女郎哼了一声道:“在镇江,你能凭机智猜出陶森的底细,何不再用点儿心机,猜猜本姑娘的身份来历?”
赵羽飞道:“很抱歉,时势不同,在下已没有这份雅兴。你如果是九尾玉狐,可以撤剑了。”
白衣女郎拔剑道:“本姑娘正是徐如玉。”
赵羽飞斩钉截铁地沉声道:“你不是,最好退下去。”
白衣女郎哼了一声道:“你凭什么说我不是徐如玉?”
赵羽飞道:“你那只右手,还没有吴仙客的细嫩。再就是在下与九尾玉狐有杀妹屠子之仇,而你说话的口气,恨意不深不像是与在下有深仇大恨的人。你必是妖狐三亲信之一,三娇中的一娇。你故意穿白,表示你的身份不同,可是却瞒不了区区在下。”
他的目光,落在第三个戴头罩的男人身上,招手道:“你,汪楼主,该出来与在下了断了。”
六个男人中,这人的身材最不起眼,只是老眼阴睛不定,背有点儿驼,宽大的黑袍,掩不住瘦小的身躯。
黑袍人半死不活地盯视着他,纹风不动。
赵羽飞笑道:“汪楼主,大概你忘了,在镇江雷府,在下曾经见过你,可惜你走得快,移影换形轻功,不愧武林一绝。”
他脸一沉,厉声道:“当年你炸毁聚英楼,假死遁世,暗中协助九尾玉狐谋夺水仙宫,狼狈为奸,暗中培养实力,以为世间没有人知道你的底细。聚英楼炸毁时,本门有一位师叔寄居其中,他就是名震大河两岸的圣手慈航聂玉辉,也是本门俗家弟子中,获得达摩剑法真传的三弟子之一,你必定是逼他将剑术交出,再杀他灭口的凶手。”
一声龙吟,拔刀出鞘,举步进逼又道:“今天你如果不说出他的下落,就得把命交出来。”
黑袍人三把两把撕掉头罩和黑袍,露出本来面目,果然是那晚出现在雷府的怪老人,现出袍内暗藏的龙杖,咬牙道:“不错,老夫正是汪一凡,你那位鬼师叔吃了老夫一杯毒酒,身陷五行大阵,宁死不屈,坚拒交出达摩剑法,他该死,老夫已将他炸成碎片。小辈,老夫躲你已躲得不耐烦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白衣女郎举剑叫道:“他是少林的得意门人,当代最强悍的高手,咱们已用不着按武林规矩与他比拼,乱剑分了他的尸,上!”
院门处突然传来一阵哈哈大笑,联袂进来两个人,一位是风度翩翩的中年文士,脸上呈现和蔼可亲的笑容。
一位是白发满头,红光满面的胖老人。
他们乃是赵羽飞的师叔祖智药大师与大伯父,都是随运银船到达杭州的。
两侧的竹林内,一连出现了三十名的高高矮矮好汉,以鬼见愁冯百韬为首,迅速地包围了广场。
大门内,吴仙客素衣长裙飘然而出,后面跟着蒲毒农、查三姑娘、厉英、铁冠道人。
白衣女郎大骇,高举的剑颓然下垂。
赵羽飞微笑道:“今日盛会,希望不要演成混战之局。”
他向汪楼主招手道:“汪楼主,你我将有一场公平的生死决斗,除非你能放下兵刃听候发落,随家师叔祖至会稽山寻找聂师叔的灵骸,不然你上吧。”
汪楼主尚未答话,冯百韬叫道:“对,这老鬼正是随山海夜叉杨波,一同前来做说客的人,大名鼎鼎的聚英楼主,竟然自称是山海夜叉的老仆,真是世情大变,江湖道成了藏污纳垢者的天下了。汪楼主,把你的阴谋招出来,你不能暗杀了在下的弟兄嫁祸赵老弟,而逍遥法外不受惩罚。”
汪楼主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在老夫面前,你还不配说话。”
冯百韬大踏步而出,切齿道:“你把咱们江湖朋友的脸面丢尽了,在下向你挑战。”
汪楼主哼了一声道:“凭你那两手鬼画特,你配。”
冯百韬急步欺进,却被赵羽飞抢出,伸手虚拦笑道:“割鸡焉用牛刀?冯前辈请退,在下来对付他。”
冯百韬并不糊涂,当然知道自己的斤两,当年汪楼主威震江湖,盛名如日中天之际,他鬼见愁只是黑道中一个小有名气的小混混而已,如果拼起命来,虽则他年轻一二十岁,但想占上风谈何容易?很可能葬送一世英名。
赵羽飞劝住冯百韬,向汪楼主走去,宝刀一领,脸色变得庄严肃穆,宝刀发出龙吟虎啸似的振鸣,强烈炽盛凌厉无匹的刀气迸发,慑人心魄的强大气势,以雷霆万钧之威,绵绵不绝地向对方涌去。
凌厉的气势,接触到汪楼主强大威猛的杀气,似乎势均力敌,半斤八两,棋逢敌手,难分轩轻。
双方对进,气氛逐步紧张。
四周鸦鹊无声,似乎落针可闻,在行家的眼中,这种精神意志的先期接触,并不比真正的交手危险性小,任何一方如果心神发虚,便注定了失败的命运。
已接近至八尺左右,正是最佳的抢攻距离。
一声清叱,赵羽飞发起抢攻,以气吞河岳的声势猝起发难,无畏地挥刀进攻,但见刀光一闪,招发似雷霆。
双方都不敢大意,招发预留三分劲。
汪楼主冷笑一声,斜飘八尺,避过一刀。
糟了。身动空隙暴露,赵羽飞一声长笑,如影附形跟到,刀光捷途电闪。
汪楼主身形突然加快,似乎比刚才快了两倍,幻化三两个快速闪动的虚影,三闪两晃之下,自重重刀影中逸出,一声虎吼,龙首仗势如奔马,扫向赵羽飞的右助,使出了做世武林的绝顶轻功移影换形,以快招自刀山中反击回敬,果然姜是老的辣,反击机会把握得妙到毫颠,因势利导,奇幻绝伦,也霸道绝伦。
赵羽飞心中暗懔,闪已无及,扭身沉刀硬接,一声金铁暴震,火星四射,刀杖迎个正着。
汪楼主飘退八尺,脸色一变。
赵羽飞左移两步,上身一晃.但马步沉稳,屹立原地,挺直腰干淡淡一笑道:“杖上潜劲如山,但如此而已。”
汪楼主扑上一杖攻出叫道:“你也不过如此而已。”
一场武林罕见的恶斗于此展开,龙首杖的攻势空前猛烈,点、打、挑、劈招发如潮汹涌,三丈内杖影如山,充分发挥了长兵刀的威力,一招比一招沉重凶狠。
赵羽飞在杖影中出入自如,绝招如长江大河般滚滚而出,不断冲入重重杖山中,贴身抢攻,发挥拼命单刀的威力,以攻还攻,锐不可挡。
激斗百招以上,汪楼主慢下来了。赵羽飞的潜劲逐渐发挥,刀势愈来愈凶狠猛烈,刀气愈来愈炽盛,年轻人毕竟耐于久战,他的修为也比汪楼主浑厚些,相形之下,消长的形势已昭然若揭,汪楼主已落入后劲不继的困境。
一声暴震,快速闪动纠缠在一起的人影,突然中分,汪楼主被震飘丈外,左上臂出现血迹。
退势未止,身形未稳马步虚浮,赵羽飞追到,一声沉叱,刀光狂野地划空而至。
汪楼主的紫金龙首杖有百十处刀痕,百忙中挥杖急架。
刀光突走偏锋,一门之下,嗤一声怪响,宝刀贴杖下沉,刺耳的异声令人头皮发紧。
汪楼主大叫一声,飞返丈外左手四指被宝刀削断了。
赵羽飞刀下绝情。
汪楼主单手运杖招架,同时向右急问。
铮一声大震,汪楼主被震得扭身便倒。
人影来势如电,白衣女郎挺剑冲到,剑奔赵羽飞的左肋,攻其所必救,迫赵羽飞收招自保,抢救倒地的汪楼主。
有人惊叫,有人咒骂。
赵羽飞大喝一声,左旋身刀发似奔雷。
铮一声大震,白衣女郎的剑向外荡,空门大开。
赵羽飞揉身切入,旋势未止,一招腰环玉带贴身攻出,抢入对方怀内,狂风似的旋出八尺外。
双方都快,一触生死立判。
白衣女郎嗯了一声,左掌拍中赵羽飞的左肩,然后仰面便倒,右乳上方涌现鲜血,上衣横裂了缝,创口已深达胸骨。
汪楼主已屈一膝爬起,杖已抛出丈外,狂叫道:“赵羽飞,你要赶尽杀绝吗?”
赵羽飞摆动左肩,被击处麻麻地,苦笑道:“好歹毒的太阴掌力。几乎击破在下的护体神功。”
白衣女郎挣扎着挺起上身,绝望地瞪视着步步逼近的赵羽飞。
赵羽飞不理会汪楼主,沉声问:“你真是九尾玉狐?”
白衣女郎忍痛咬牙道:“对,你瞧着办好了。”
赵羽飞伸手摘下对方的面纱,冷笑道:“你比九尾玉狐年轻些,你不是九尾玉狐。”
汪楼主挣扎着踉跄走近,厉声道:“唆使水仙宫肆虐江湖的人,是老夫汪不凡。有何过节,冲老夫来好了。”
赵羽飞道:“你别慌,在下正要带你走。”
汪楼主一声怒吼,双手齐出,断了四指的左手血迹斑斑,右掌有一层灰影,凶狠狠地扑来。
赵羽飞本想伸手抓人,突然看到了汪楼主右掌的灰影,心中一动,猛地侧射丈外。
一个身材高大戴头罩的男人,就在他双足着地的瞬间,右手一抖,一道银芒,相距三丈外一闪即至。
查三姑娘与吴仙客恰好及时奔到,查三姑娘发出一声咒骂,顺冲势发射她威震江湖的断肠针。
吴仙客同时惊叫一声,向赵羽飞扑去,砰一声将身形未稳的赵羽飞撞倒在地。
一柄一尺二寸长的银色小鱼叉,间不容发地擦过吴仙客的背部,衣破肌伤。
一声惨叫,发射小鱼叉的人胸腹共挨了五枚断肠针,惨叫着蜷曲着身躯摔倒。
人影急闪,四面八方皆有人扑入斗场。
厉英到得最快,伸手急抓坐在地上的白衣女郎,因为赵羽飞拉掉了女郎的面纱,现出本来面目。
这位鬼门双怪之一的枯骨神君,本来就是一个凶名昭著,睚眦必报的人,认得这女人正是后岛那位神秘的主事人,不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不顾一切上前擒人。
黑影从斜方掠来,快极。
厉英的手,距白衣女郎的手臂尚差半尺,黑影的手爪,已光临厉英的顶门,他俯身抓人,脑袋暴露在外。
蓝色的身影冉冉而至,智药大师以令人目眩的奇速赶到,大袖一挥,笑道:“老夫怀疑你是华水仙,但你不是。”
黑影如被狂风所刮,摔倒在两丈外,是个戴头罩的女人,被并不强劲但力道无可抗拒的袖风击倒了。
厉英未被抓及,但依然打一冷战,冲出丈外脸如死灰。
斗场大乱,所有的变故几乎在同一瞬间发生。
赵羽飞的大伯父也到了,大笑道:“哈哈哈,大家住手。”
他如果叫晚一些,混战将一发不可收拾。
蒲毒农与冯百韬等人,本来快冲入水仙宫的人群内,闻声倏然止步,挺刃戒备。
赵羽飞扶起吴仙客,惊道:“你救了我,但你自己受了伤,快返回去。”
查三姑娘本是保护吴仙客而来的,连忙过来相扶,道:“交给我。用小鱼叉偷袭你的人被我射倒了,他定是隐身王家的海寇汪通海。”
汪楼主一击不中,收不住势,擦吴仙客背部而过的小鱼叉,恰好贯人汪楼主的小腹,摇摇晃晃倒下了。
被智药大师一袖击倒的女人,踉跄爬起骇然叫:“你……你比于……于刚的修为浑厚得多……”
智药大师恢复和蔼笑容,泰然道:“于师侄并未将本门绝学传给你,这是你不敢与赵羽飞拼死的原因所在,老夫并未伤你,现在由赵羽飞与你公平一决。”
吴仙客并未退走,她看到黑袍女人整理衣袂的一双手。那双手晶莹如玉,每一根手指皆匀称得有如羊脂白玉雕成,而且是出于雕刻名家之手,不由自主惊叫道:“她……她就是老……老仙……”
所有的目光,皆向黑袍女人集中,面对这位震撼江湖,神秘莫测,不知杀了多少江湖高手的水仙宫主人,一个个怔住了,除了赵羽飞之外,群雄皆有点儿失措,而且脸有惊容,水仙宫余威犹在。
赵羽飞虎目生光,举刀喝道:“诸位请退,今晚是赵羽飞与九尾玉狐清算师门恩怨的时刻,任何人皆请勿介入,退。”
所有的人皆纷纷外移,如受催眠。
有两个人没有退,汪楼主、汪通海,他们已死多时。
黑袍女人的目光,在两具尸体间往复注视,依然清亮的大眼中,充满了泪水。
赵羽飞宝刀向前一指,沉声道:“九尾玉狐,你可以任意施展,毒药、暗器悉从尊便。
但交手前,你必须将谋害华水仙的阴谋招出来。”
九尾玉狐强抑悲痛,沉声道:“没有什么可说的,总之,与汪楼主经过三年的周详准备,好不容易才夺获水仙宫。”
赵羽飞厉声道:“在下要知道详情。”
九尾玉狐道:“难道也要我将与今师于刚的事,公诸天下吗?”
赵羽飞一怔,愣住了。
九尾玉狐仰天长号,厉叫道:“天亡我,并非人为不力,天下间有我九尾玉狐徐如玉就不该有你赵羽飞。”
赵羽飞咬牙道:“九尾玉狐,你可说是至死不恒。”
九尾玉狐厉声道:“赵羽飞,血债血偿,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要求你一件事。”
赵羽飞道:“只要你的要求合情理,在下当然答应你。”
九尾玉狐向白衣女郎与八名黑袍男女一指,道:“我死之后,你要放他们走,水仙宫一切作为,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赵羽飞道:“在下答应释放他们,但必须破去他们的气门,让他们做一个平凡的人,这对他们有好处的。”
九尾玉狐沉声道:“我信任你,你代表了堂堂正正的少林门人。”
她长叹一声,右手一抹嘴唇,转向同伴挥手道:“你……你们,好……好自为之……”
语音未落,人向前一裁,像倒了一段枯木,声息全无。
赵羽飞大惊,一跃上前。
蒲毒农抢出急道:“不可沾她,她服毒了,毒性不明,千万不可沾手。”
吴仙客以手掩面,悲从中来,惨然低唤:“老仙,老仙……我……我对不起你……”
赵羽飞退回,深情地抱住了她,柔声道:“仙客,你用不着自疚,她把你掳来,养育之恩,抵不了她拆散你骨肉离分的罪孽,如果你连恩怨都分不清,今后你将会痛苦一辈子。”
吴仙客垂泪道;“赵郎,我……我要好好安葬她。”
赵羽飞拍拍她的脸颊,深情地低语道:“应该。还有娉婷的灵骸,我们也要尽一分心力。事了之后,陪我返回师门复命,我再陪你返回你的故乡,看能不能找得到你生身父母,好吗?”
吴仙客抬起泪水斑斑的秀颊,含泪微笑道:“谢谢你,赵郎。”
两人紧紧地拥住了。查三姑娘在一旁做鬼脸。冯百韬正将白衣女郎和八名黑袍男女往屋里赶。
日上三竿,大地暖洋洋,一双爱侣沐浴在阳光下,温暖笼罩他们。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