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哪里不对……何潮推开元希电子的铁门进去,周围漆黑一片,没有亮灯。怎么才晚上7点就关了大门熄了灯,以前都是10点后才会关门,路灯彻夜不灭,最主要的是,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声。
难道是走错地方了?何潮咳嗽一声壮胆:“有人吗?”
无人回应。
他来到院子中间的大榕树下,抬头望去,见二楼庄能飞的办公室也是没有光亮,心中的不解和不安愈加强烈了几分。
“庄总?有风?马总监?珺哥?”
依然没有回答,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像漂泊的风没有着落。何潮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他三步并成两步,快速跑到自己的宿舍——和他猜想得一样,门上贴了封条上了锁,他进不去了。
妈的!何潮心中暗骂一句,一脚踹在了门上,门纹丝未动,脚反倒被弹得生疼。他看了看新装的大锁,拳头大小且上了铁链,打消了砸锁的念头。
可是他的全部身家都在宿舍里面,被褥、洗漱用品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日常用具。虽然不是很值钱,但他现在没钱再重新购置一套。这个月的工资还没有发,他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
主要也是他最近帮庄能飞寻找货源,日常开支都是自己垫付,还没有报销。
“你谁呀?”
几道灯柱从走廊的一侧照射过来,何潮一惊,被灯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我是何潮,回宿舍,怎么上了锁?”何潮还以为是元希电子的保安,就想问个清楚,“出什么事情了,是不是停电了?”
自从何潮来到元希电子之后,总共发生过三次停电事件,每次都是半夜,停电时间一般不超过3个小时。据辛有风说,深圳目前制造厂加工厂过多,电力供应紧张,经常会区域性停电,如果不是庄能飞关系硬人脉广,元希电子每周至少要停电两天。像每次只是半夜停上三个小时,既不影响工作又可以保证睡觉的停电,是关系户才能享受的待遇。
“停电?是断电!”
几个人冲到何潮面前,有人推,有人拉,不顾何潮反对,硬生生将他拖到了大门,一把推到了外面。
“赶紧走,再敢进来,打断你的腿。”
自始至终,何潮都被强光手电照射得睁不开眼睛,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依稀可以看到对方一共是三个人。
“庄能飞呢?我要见庄能飞。”何潮不甘心被赶出去,尽管他大概已经猜到了什么,“你们放开我,让我拿走我的东西。”
“你要见庄能飞?我们刘老板更想见他,可惜他太草包了,欠债不还跑路了,他这里的东西,全部用来抵债,谁也别想拿走一针一线。”一个保安手中的长约半米的手电筒一挥,重重地打在了何潮的后背上,“再不走,打得你撒尿都认不出自己!”
何潮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后背火辣辣的疼,他怒火中烧,有一种想捡起地上砖头拍在对方脑袋上的冲动。
“轰……”一道闪电划亮夜空,一声沉闷的雷声在头顶炸响,何潮瞬间清醒,目光从砖头上移开,回身看了三名凶神恶煞的保安一眼,“三位大哥,帮个忙,通融一下,至少让我拿走我的铺盖,要不晚上得睡大街上了。”
“现在大街上睡觉还挺舒服的,哈哈,路边,公园,天桥下面,铺张报纸就能对付一晚上。要是嫌吵,可以去梧桐山找个山洞,说不定一觉醒来就成仙了。”
“滚,赶紧滚!”
“少跟他废话。”
三个人吵吵嚷嚷,一起动手将何潮推到百米开外,其中一人还狠狠踢了他一脚:“再敢回来,老子弄死你。你也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们老板太无能太绝情,只顾自己跑路不管你们死活。”
想起辛有风在华强北接到一个电话后仓皇离开的情景,何潮暗叹一声,恐怕当时辛有风是得到了消息急忙和庄能飞汇合去了,而他还蒙在了鼓里。
只一天时间,他早上出来时,一切如常,晚上回来,元希电子就易手他人了,也算是深圳速度了。
“三位大哥能不能留个名字,回头我好……”
“你好打击报复我们是吧?行,没问题,怕你是王八蛋。”一个一脸络腮胡子的保安特意用手电照亮了自己的脸,“来,看清楚了,老子叫高英俊,长得帅不?他叫罗三苗,他叫伍合理,记住没有?我们三个都来自东北,人称东北拼命三郎。”
何潮原本是想记住三人的名字,再回来要东西时,好直接找三人商量。不想竟然被对方误会,只好双手抱拳作揖:“三位大哥好,记住了,以后有机会请三位大哥喝酒。”
罗三苗又瘦又黑,却长了一双大眼,滴溜溜转个不停。伍合理名字怪,人长得也怪,正常身高正常体形,却有一对大大的招风耳不说,还长了一双三角眼,看人的时候,眯着眼睛斜着看,有阴森之感。
在深圳的东北人也不少,但和潮汕、湖南相比,人数不占优势,高英俊一脸络腮胡子,小眼睛大鼻子,毫无英俊可言,三人站在一起,别说是东北拼命三郎了,倒像是滑稽三人组。
“你叫什么名字?”高英俊拉住转身要走的何潮,“好让我们哥仨儿记住你小子,你小子挺有意思,有点倔,又有点滑头,又挺识趣挺机智,我都想认识你了。”
何潮嘿嘿一笑,敬了个礼:“报告,我叫何潮,何去何从的何,潮水的潮。”
一个人走在热门非凡的大街上,何潮感觉自己确实像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潮水,没有方向没有目的,随波逐流。
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他实在走不动了,坐在了路边的长椅上。开始下雨了,还好头上是棕榈树,宽大的树叶遮住了大部分雨,但还是有一小部分落在了何潮的头上和身上。
何潮翻遍了口袋,只剩下38块了。坏掉的呼机他没舍得扔掉,也许还可以修好。除此之外,身上再也没有值钱的东西了。
雨越下越大,他左右看看,无处躲雨,就起身到后面摘了一片芭蕉叶,正好盖个严实。躺在长椅上,听哗哗的雨声,想起来深圳的两个多月的日子,也不知是眼泪还是雨水一起在脸上肆意奔流。
曾经的梦想,曾经的雄心壮志,如今都化成了不甘的泪水和飞泄的雨水,何潮心中涌动无数酸甜苦辣,想起远在北方的父母,想起大洋彼岸的艾木和历之飞,想起回到家乡有父母庇护和亲朋好友照顾的同学,想起风生水起的周安涌,再想起辜负了他的信任的庄能飞和辛有风,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在风雨声中,何潮的哭声无比渺小,被完全淹没,甚至激不起一丝浪花。身边不时有人路过,也有车辆驶过,无人在意他的悲伤和委屈,以及他深深的失落和对明天的彷徨。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对自己失去了信心,真想明天就离开深圳,不管是回家还是去哪里,只要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就好。
雨越下越大,何潮蜷缩在长椅上,芭蕉叶已经无法再完全遮挡磅礴的大雨,他浑身湿透,和落汤鸡没什么区别。无奈,他只好起来又摘了几片芭蕉叶遮在身上,还好8月底的深圳,依然是夏天,雨水虽然凉,却还不是冰冷,还可以承受。
睡到半夜,雨不知何时停了,何潮起来仰望星空,发现漫天星光无比灿烂,银河横亘夜空,如一条银练。雨后的夜晚的街道,空无一人,昏黄的路灯像是一个个斑驳的梦境,既遥远又近在咫尺。他感觉到了冷,浑身发抖,想要跑上几步取暖,却又迈不开脚步,仿佛双脚钉在了路面上一样。
何潮努力挣扎,却无济于事,双脚依然重如万斤,被地面牢牢卡住,情急之下,他用力挣扎,双脚一蹬,只听到“哎呀”一声,随后又“扑通”一声,有人摔倒在地。
原来刚才是做梦。
何潮一激灵翻身坐起,睡意全无,借着路灯的灯光,只见一个人坐在地上,双手抱着一只鞋,正对他怒目而视。
再看脚上的鞋已经被脱了一只,另一只也被脱下了一半,顿时明白了什么,从长椅上一跃而起,抢过对方手中的鞋:“滚!再敢抢我的鞋,一脚踢死你。”
对方拍了拍胸口,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他年约40上下,一身短衣短裤,破烂无比,脚上一双拖鞋已经只剩下了半截,T恤到处是洞。短裤也是一只裤腿长一只裤腿短,又黑又瘦的他身高一米七以上,看上去顶多50公斤。
倒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在黑暗中闪动贪婪的亮光。
“你打不过我,好汉不吃眼前亏,识相点儿,把鞋给我,我不抢你身上的钱,怎么样?”对方用力拍了拍胸膛,“我顾良说话算话,等我发达了,百倍回报。”
“姑娘?就你还姑娘?别逗了。”何潮被逗笑了,他也知道是顾良普通话不标准,不过还是笑个不停,“既然你是姑娘,我也不和你一般见识了,你现在走,我保证不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