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世界上很少会有比法国更执着于母语的国家了。
第二天落笔生花photocall上的摄影师们消息都很灵通,知道了陈楚侨会说法语后,就出现了像昨天所有人叫伊莎贝尔名字的场景,今天满场人对着她喊法语。
法国人这种对法语的莫名执着就是,明明cast里只有一人能听懂,硬是此起彼伏地说着“la gauche”“le droite”,英语的left和right也不是什么难的词语,偏偏要说法语。
她也不是很懂,还是配合地看过去了。
落笔生花试映会红毯是整个剧组一起走的,加上李沧东、刘亚仁、宋智孝和朴宝剑一共5人,下车后先在红毯前接受采访。
这次他们是配有翻译的,主持人不需要费劲地操着那口浓重的法国口音说英语,也不用听韩式英语各自为难了。
“能说一下各自的角色吗?”
听完翻译后大家都一致把目光放在陈楚侨身上,这部戏里她是当之无愧的大女主,三个人的戏份加起来都没有她多,都默契觉得应该是她先发言。
“我吗?”然而把韩国礼仪刻骨铭心的陈楚侨下意识觉得刘亚仁会先说,还没组织好语言就被赶鸭子上架了,她笑了笑,“我的角色朴智秀就像所有经历着成长的我们,迷茫、困扰。她叛逆、 矫情、勇敢、渴望自由。”
每一个形容词都精准地落在了朴智秀的角色上,听得李沧东和刘亚仁在一边频频点头。
“唯一不同的是,她有点艺术潜能,所以也像那些自恃才华的人一样自傲清高,跌跌撞撞地成长,追求梦想和自由并不容易。”
陈楚侨说得有些长,翻译说到一半可能突然记不清了,就停了一停,见他眼里快速地闪过慌张,她便小声提醒一下“才华”,是用的韩语。
翻译立刻笑着投去充满感激的眼神,赶紧继续讲下去。
在红毯一路走走停停,登上高高的阶梯站到顶上拍大合照。
另外一位韩国导演,也是这一年戛纳电影节的评审团一员,朴赞郁正在上面等着,他们一拍完了照就笑容满面地上前问候。
导演和导演之间寒暄着,演员们就落在了后面。
“害怕了?”刘亚仁低声问道。
“噢?很明显吗?”陈楚侨还以为自己表情控制得很好呢。
不同于昨天的平淡,今天从红毯前的准备就开始就是非同寻常。从裙子到妆容都无一不精心打理,连头发的每一个卷度都细细调整,耳垂上微坠的镶钻耳饰都在提醒她这是多么重要的一刻。
更别说不停地画十字的朴志勇和韩惠贞。
听得陈楚侨都无奈了,“电影已经拍完了,现在祈祷还有什么用?”
两人又念念叨叨祈求评委和观影人们喜欢这部电影,搞得她也心慌起来,说实话,这的确是她拍过最具挑战性的电影。
紧张得陈楚侨一下车就挽住刘亚仁的手臂,心砰砰地跳,极力维持浅笑,端的是一派沉静的温柔。
这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的不安却被身边的他捕捉到。
“不明显,”刘亚仁轻笑,“是感觉到的。”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算作安慰,“这就害怕了,等登上领奖台的时候可怎么办啊?”
陈楚侨被他箭指最佳女演员的野心震住,一时无语,“哥真是…”她无奈地笑着摇头,“哪里来的信心啊?”
说话间走进了放映厅,里面的人见他们进来都开始鼓掌,两人就没再说话了。等坐到位置上,工作人员在准备播放电影时,刘亚仁突然凑过来,声音里带着笃定。
“当然啊,你是刘楚侨…”
陈楚侨有些迷茫地转头去看他,刘亚仁脸上是狡黠的笑意,“而我是陈亚仁啊!”
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之前她的问题,她笑完之后才扯扯嘴角,“我要是刘楚侨就好了。”
如果她能像刘亚仁一样,如果她真的能有他的演技…
纵然很多人都用天赋异禀来形容陈楚侨,她始终无法把天赋这个词和自己联系上。大家说得多了,渐渐也有一些奖项的肯定,虽然不敢说大打包票演技很好,但至少不再那么惶恐了,然后她接拍了落笔生花。
所有一丝丝积攒起来的自信都溃不成军。
权革说,她需要停止任由消极的想法蔓延,不然会容易走上自我异化的道路。
其实陈楚侨的生活被塞得满满的,又有朋友相伴,忙碌而快乐着,没有很多掉入反复自怨自哀深坑的机会,她人生称得上艰难的时间一只手数得过来,而拍摄落笔生花是其一。
那段时候真是倒霉得要命,所有不开心的事情都赶到一起,没有一件是顺利的。
她头一回体会到被压戏的滋味,宛如无头苍蝇一般找不到出路,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头几场戏还好,没什么感情冲突,等刘亚仁饰演的金东敏开始给陈楚侨的角色朴智秀施压后,她就有点接不下去了。老天就像在故意捉弄一样,和别人的对手戏都没有问题,只有和刘亚仁总不如意。
“我就像永无休止的西西弗斯,重复地做着毫无意义的努力。”在和权革谈到前任,她这么描述分手时的境遇。
可能是身体自动启动了保护机制,陈楚侨已经记不清当时为了去见诺亚而挤压戏份的繁重,记不清热爱而幸福的画画变成的折磨,记不清困在角色演绎中的不得章法,记不清麦粒肿的痛苦,也记不清挣扎着和诺亚分手的感觉了。
还清楚地记得发生过的点点滴滴,但所有情感都变得很模糊,只是光是想想,就可以估摸当时的坎坷。
不管是拍戏还是恋情,都仿佛了无希望却不得不推动那块前进的石头,就如阿尔贝·加缪在他讨论荒诞的哲学随笔“西西弗神话”里写道一般,“我看着他踏着沉重而匀整的步伐走向永远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磨难”。
权革一针见血地指出,她在内耗自己。
比起外界,陈楚侨更大的压力来源是自己给自己施的压,自我要求过分严苛,各种纠结拧巴,自我谴责,无限地恶性循环。
“没有什么是完美的,在不完美里,你已经足够完美了。”她躺在权革的腿上,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她的头发,语气轻柔,“一直在付出的话,看不到结果也没有关系的。”
“别想太多了,你已经足够好了。”
“只要付出了,就不会后悔,没有遗憾。”
这么说着,他何尝不是总是想太多,他们安慰别人,自己却没办法释怀。
想到这,陈楚侨意识到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过了,权革最近好像特别忙,听表志勋说他正准备和禹智皓一起录节目。
本想发条消息,眼前电影却开始了,便只能暂且搁下。
电影的第一幕是吵闹的画室,镜头拉近到一个斑驳的画架前,休息时间学生们都三三两两地聚堆聊着天,也有嬉戏打闹的。
“呀!小心点啊!”
不小心踢翻颜料的女生连忙地道歉,鞠躬的深度和频率无一不显示着她的慌张,见面前的人没责怪的意思,才挤出一抹有点谄谀的笑容,“您这幅画真是绝了,大发,不愧是朴智秀xi。”
“虽然这很显然,但是…谢啦。”
画架的主人终于出现,朴智秀穿着深色的宽大卫衣,抬起头,那张清丽冷艳的脸上是似乎毫不冲突的自信。
有些张扬,但又很可爱。
下一幕转场去与学生气极重的画室不同的宴会上,她穿着银光白的长裙,款款而来。
身形纤瘦,气质大方。
落笔生花是青年天才画家朴智秀的传记,在接受英国媒体采访时表示,“从小我就知道,我可以用手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
讲到“纹身”这幅画的灵感来源,她大方表示是自己曾经的一任恋人,“他摧毁了我又重塑了我。”
在接受采访的三天后,朴智秀被发现在利兹的公寓里自杀身亡。
陈楚侨把朴智秀列为自己演戏生涯上最难塑造角色,不仅是拍摄之际遭遇的所有窘境,更多因为她是与本人最不相似的角色。朴智秀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反派,陈楚侨也不是纯善的好人,但其为人处世与她极其不符,相违得看着自己嘴里冒出来的话都觉得荒唐不已。
“我不建议你模仿我的画法,容易失分,毕竟你不是我。”
“除非面试官瞎了,我想不出其它我会被拒绝的理由。”
“读不懂画的原因很明显不在我,噢,或许是在我,我画得太不适合普罗大众的欣赏水平了。”
这些欠揍而不友好的话陈楚侨是绝不会说的,勿论朴智秀宛如自虐般地纹身、作画,和对爱的飞蛾扑火。
她高傲自负,在父母的约束下,自由奔放的灵魂被不停地撕扯,以为得到了救赎却遭到恋人不留情的抛弃,逃离家庭后,对画画更加偏执,在赞美与痛苦的双重压力下逐渐走向灭亡。
死前创作的最后一幅画作命名为阳光,女人裸.体瘫在地上,阳光从玻璃里照了进来。
朴智秀跪在地上作画,她虔诚地祈祷,“主啊,愿我的生活洒满阳光吧。”
陈楚侨此刻已经抑制不住泪水,双手捂住嘴努力不发出声音。幸好她早有先见之明地拜托刘亚仁帮她装一下纸巾,他从口袋里掏出来递给她擦眼泪。
这幅画最后没有画完,朴智秀的人生也没有了阳光,她死在了被厚重窗帘盖住的黑暗房间里。
这是一部关于成长与梦想的电影,在喜爱的事里不断挣扎,争取到了自由的朴智秀最终还是逃脱不了过去的牢笼束缚,影片的最后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位自傲的艺术家黯淡失色。
即使是庸俗的主题,李沧东也用极强的叙事能力和美学充分展示了非同一般的文学造诣。
结束后,陈楚侨眼里还含着泪,一边鼓掌一边站起来跟着大家鞠躬。
观影人的掌声很久很久都没停,久到她手都拍累了,腰也鞠累了。
——
晚上聚会时刘亚仁告诉她,掌声持续了八分多钟。
他们在酒店的套房里聚会,点了外卖,陈楚侨和刘亚仁提前到了。只有他俩,李沧东就没有顾忌地说,“我最正确的决定就是邀请了你来拍这个角色,你和亚仁基本没让我操过什么心。”
除开对角色很短的适应期,她的表现极其出色。
看演员在自己的镜头下进步,为塑造优秀演员出一份力真的是很值得高兴的事,导演和演员一向是相辅相成的。
这次合作的经历非常舒服轻松,陈楚侨拥有每个导演喜欢的演员品质,有天分、听教导、领悟快,当然最后出来的成片效果也很好,整个过程甚至比李沧东想象的还要更顺利。他不算是个高产的导演,因为合作的愉悦过程,现在不禁动起了拍摄另一个积压许久的剧本的念头。
在拍落笔生花之前,李沧东选演员都很随性,感觉对了就可以,也不在意是综艺咖电视剧演员之类的,所以其他配角演员的试戏都比较简单,人选也定得很快,后期就出现问题了。陈楚侨是出了名的细腻派,和她共处一个镜头很容易显得不自然,为此费了极大心力调.教他们。
反而是一开始担心的她和刘亚仁表现和谐,有磨合期但很快就过去了。
这就体现出来不同了,他是再不愿冒险把角色放在不稳定的人手上了,“楚侨什么时候有时间回韩国拍戏啊?”
李沧东导演对陈楚侨来说是不亚于“痊愈”导演和作家的贵人。作为外国演员,她在圈里的位置不上不下颇为尴尬,不好的剧本看不上,好的会优先考虑韩国人,他力排众议地启用了自己也是顶住了很多压力的。
这么问就是想再次提携的意思了,“嗯…最近暂时不回。”犹豫一下,还是不想说些搪塞的客套,陈楚侨就直接地告诉他,“这一年没有接戏,明年也没有什么安排,具体还是得看公司。”
“这个倒是不着急,亚仁的戏还没拍呢,到时候我会和你公司联系的。”话里的意思就是为她保留了,他想了想又问,“有没有什么熟悉的女演员,年纪差不多的,希望一起搭戏?”
说到熟悉又年龄相似的演员好像的确找不出来,陈楚侨在韩国有固定的朋友圈,都是靠朋友认识新朋友,所以演员真的少之又少。
刘亚仁笑开,“所以下一部戏就这么决定了?”
李沧东说话慢悠悠的,配上稍长的头发,有种慈祥和蔼的气质,“哈哈哈哈哈如果她有时间…”
陈楚侨自然不会不识趣,“一定一定,一定会有时间的。”
说了会话,宋智孝和朴宝剑也来了,她亲密地坐到陈楚侨旁边,拉着她聊天。
本来是想找陈楚侨逛街的,到戛纳两天了,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的就没怎么出去,终于等到她来,没想到她还是没有时间。
宋智孝摸摸她的手,怜惜地说,“你也太辛苦了,还得回去上课,完全没有休息的时间啊。”
··番外··
落笔生花影评
- Variety:老生常谈的主题,在导演李和女主陈的强劲表现下,完全没有陈词滥调的无聊,非常亮眼的演技
- Le Monde:带着梦幻的戏剧性,梦想和自由永远那么扣人心弦
- Empire Magazine:叙事节奏出色,有缺陷,但从导演到演员都很强大的一部戏
- France Inter:深刻的表演,令人心碎
作者有话要说:我放假了,我又开学了,这么多天我居然只憋出来这么一点点,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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