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肖接到洛林远的电话时,赶紧从家里下楼,还让自己妈妈做饭,这个点了,洛林远应该还没吃吧。
他没想过洛林远这时候会来找他,更不知会见到这样凄惨的一个洛林远。
从来干干净净有洁癖的那个洛林远,又是脏又是伤,手里还捏着半个红豆包,单边脸本来就肿,眼皮也红得像哭了许久。
方肖什么都没问也没说,拉着人就往自己家走。没让洛林远跟他妈碰上,而是叫人先上楼,自己去厨房洗了盘车厘子端上去,顺带捎了个药箱。
洛林远窝在地毯上发呆,一直不说话。方肖把车厘子端到他面前晃了晃,红果在雪白的盘子里滚了一圈,没有勾引起洛林远的食欲和说话欲。
方肖起身把车厘子放书桌上,开药箱,还拿膝盖顶洛林远的背:“快去洗澡,脏死了你。”说完自己也觉得神奇,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能嫌洛林远脏。
洛林远抹了把脸,幽幽起身,还对方肖说:“记得把地毯换了,我真的很脏。”
方肖:“……”难为你了,这个时候还记得让我保持整洁。
洛林远洗过澡后,换上了一套方肖没穿过的新衣服。方肖刚处理完地毯,又拿了瓶奶给洛林远。
他不是很有胃口,仍是摇头。方肖说:“多少喝点,一会上药会很疼。”
虽然不知道上药和喝奶有什么关系,洛林远听话地接了过来,咬牙忍了一整个上药过程。
他突然一个激灵:“我的红豆包呢?!”
方肖:“你还吃啊,我以为你不吃了,就给你丢了。”
洛林远猛地起身要去找,方肖赶紧抱着人的腿:“你别疯了,不就一个红豆包吗,都脏到不能吃了?!也不怕吃坏肚子!”
他话音刚落,洛林远的所有动作都消失了,彻彻底底地安静下来。
方肖心慌慌的:“你到底怎么了,难道俞老师真有什么事吗?”
洛林远摇了摇头,他说:“他不会有事的。”
沉默了一阵,他又说:“你说得对,都脏得要吃坏肚子,不能留,只能扔。”
那天晚上方肖收留了洛林远,他睡得不是很好,半夜醒来时,发现洛林远裹着一张小毯子缩在飘窗那里。
方肖揉着眼睛,带着浓浓睡意道:“你怎么还不睡啊。”
洛林远轻声道:“我需要毯子。”
方肖:“身上不就是吗。”
洛林远:“不是这个。”
方肖想去开灯,洛林远阻止了他:“别忙了,你快睡吧,我只是需要时间想点事。”
想什么,他在想种种细节,才突然发现,他需要毯子陪着他睡的毛病在俞寒那里好得十足十,他可以跟俞寒一块睡。
比起毯子,他更喜欢抱着俞寒。
想着想着,一颗心就被揉得稀碎,他眼睛很疼,不能再哭了,就是忍不住。
他再喜欢红豆包,也不能吃了。他很喜欢俞寒,才不能继续留着俞寒。他不想俞寒和他未来会后悔。
如果将事情与自己的顾虑说出,他大概能想象到俞寒会怎么选择,俞寒不会接受这种所谓的我是为你好式的分手。
俞寒更愿意自己独自处理好这些事情。
怎么样处理呢,他们还这么年轻,拿家人和自己来牺牲吗。
在俞寒这样苦的人生里,他没带去一点甜,反而将俞寒拖下深渊,让他负重前行。
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怎么愿意毁了他。
他希望俞寒能够好好的,考上好的大学,照顾好外婆,就像……没有遇见他之前,俞寒本该有的人生。
窗边的黑夜褪去,朦胧晨光,一线初虹从厚云中刺出,就像那次日出,俞寒拉开了帐篷的锁链,回头对他笑。
他已经做好决定。
洛林远用方肖的手机登陆了微信,编辑好了分手消息发出,不等俞寒的回信就删除了俞寒。
他从方家静悄悄地离开,时间还很早。他想,他放在俞寒家的奶糖还没吃完,他给俞寒的画还没画完,他甚至没能陪俞寒过一次生日。
洛林远在早上九点的时候,回到洛家,洛霆没来得及震怒,洛林远就面色煞白地倒下了。
洛霆被吓了一大跳,也来不及兴师问罪,赶紧将人紧急送往医院。
也亏送得及时,谁也没想到洛林远竟然是得了急性心肌炎,晚一秒人可能就没了。
就算送医及时,也在短短一个星期里数次出入抢救室,命悬一线,半只脚踩进阎王殿又被拖回来。
人更是至今未醒,仍在昏迷。
这一遭下来,洛霆两鬓白了不少,整个人衰老许多。
林舒也每日都赶往医院,不会待很久,因为她实在见不得洛林远躺在床上有气进没气出的样子。
洛霆迁怒:“你就不能好好陪他?!”
林舒铁青着脸:“我是医生吗,我陪他有用?!你有空对我发火,不如想想是谁又打又骂还把他关起来!现在儿子成这样了,你好意思发火!”
医生尴尬地在旁边劝架:“这位先生夫人,病人需要安静。”
林舒平息着自己的怒火,转身出了医院。她坐着车回洛家,又一次在家门前看到那个男学生。
事到如今,她已经知道了跟洛林远搞在一起的,就是这个叫俞寒的男学生。竟然还是洛林远的家教,可真行,就在他们这些做父母的眼皮子底下厮混到一起。
林舒原打算无视,也下令让谁也不要放这个男学生进来。
没想到这个俞寒天天来,风雨无阻,常常在外面一站就站好久,直到夜色深了才回去。
林舒本来不想管的,但架不住今天实在肝火旺盛,便让司机开到俞寒身边停下,降了车窗:“你再纠缠不清,我就报警了。”
俞寒恍惚的视线聚焦到她身上,竟是一亮,急急走过来,直到近了,才克制停下。
男生一脸疲惫,眼窝深陷,嘴唇干燥,瞧着倒跟她躺在医院的儿子很像,模样憔悴。
他对她道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见一见小远而已。”
林舒不客气道:“他不想见你,不要再来了!”
林舒要升上车窗,怎知这个男学生竟然伸手扣住了她正在上升的窗沿,不肯松手:“我只想跟他见一面,只要一面就好!”
他急切的声音让林舒更是烦不甚烦,想到洛林远犯的病也有眼前这个男生大部分功劳,她就怒火中烧。
她下车,将车门反手摔上:“你见他干什么!”
俞寒面对她的怒意不肯退让:“见面了说清楚。”
林舒忍不下去了:“说清楚什么!有什么好说的!你把他名声毁了还不够?你父母没教过你礼仪廉耻?!”
说罢她忽地想起了俞寒的身世,忍不住讽刺道:“我忘了,你是个私生子,怎么会知道这些。”
俞寒没有被她的话语激怒,而是沉静又执着道:“我要见小远。”
林舒:“让我说多少次,他不想见你,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说罢她抬手叫保安赶人,却被抓住了手腕。林舒心里一惊,毕竟也是半大的小子,个高力气也大,对她动手也绰绰有余。
俞寒却并不是要动手,而是重复那句话:“我要见小远。”他双眸微红,哑声道:“就算要分手,也要当着我的面说,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林舒没料到自己儿子原来已经处理干净,这男孩早已被甩,现在只是不甘心罢了。
竟然如此……林舒甩开了俞寒的手:“他说不想见你,你就算在这里等上多久,他都不会见你。你要不信,你可以试试看在这里等着,也许你等个一天一夜,他就出来了吧。”
林舒越过了男生,进了洛宅。当晚她几乎是喝了半瓶红酒缓解情绪,又在画室里待了许久。
夜色渐深,她忍不住给了保安亭一个电话,那边回她,还在等着。
林舒攥着话筒,想讽笑又笑不出来。真是不知所谓的深情,年少轻狂。
她睡不着,最后还是起身去了洛林远的卧室。
她想该收拾一下换洗衣物给医院那个小冤家,说不定换上自己的衣服,不穿病号服能舒服点,能够早日醒来,别再躺着。
林舒很少来洛林远的房间,有几分陌生,许多摆设她都不知是谁送的。
从衣柜里收拾了几件衣服,林舒坐在床边叠,却发现洛林远枕头底下露出了半个相框。
她将相框取了出来,那是一副被裱好的画,上面画的是另一个男孩,睡在光里,温暖如梦。
画面充满浓厚的感情,几乎要将观看的人拖拽进去,感受里面的深情。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竟然有这样的天赋。
林舒看了画一阵,最后将画放回了原位。她披上了一件薄外套,走出洛宅,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竟然下起雨。
她撑了把伞,在阵雨送来的风中感受到了冬日即来的气息。走到大门口,就见到那立在昏暗等下的男孩。
林舒走了过去:“你走吧,他真的不会见你。”
雨中的男生没有说话,只沉默地望着她。
林舒说:“既然他选择跟你分手了,你就该明白他的意思。”
俞寒声音哑得仿佛许久没说过话一般:“我想听他亲口说。”
林舒:“有意义吗?”
俞寒没答她,大概是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软和,他说:“阿姨,你帮我跟他说……让他出来见我一面。不管……不管他是什么想法,我都想听他亲口说。”
林舒转身回了洛宅,没再理会站在门口的男孩。只吩咐保安室的人给他送把伞,别的什么都不要管。
第二日早上醒来,她下楼看见洛霆面色不好地坐在那里吃早餐,还在吩咐吴伯加强安保。
林舒蹙眉道:“大清早的你又在折腾什么。”
洛霆将咖啡杯摔在桌上:“那臭小子以为自己是关朔风的私生子我就会对他客气!还敢来这里!”
林舒:“你又能把他怎么样?”
洛霆皮笑肉不笑:“还能怎么样,打一顿赶走就是了,我还能杀了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