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舒唯对顾文松这个弟弟的情感其实有些复杂。虽是亲姐弟,但同母异父,自幼又没生活在一起,关系要说有多亲近也不太可能。但,自从上次在顾文松的生日会上,这个弟弟破天荒般将她叫到一边儿闲聊几句后,也不知怎么的,她内心深处便对顾文松大大改观。
就好像,这个少年桀骜不逊冷淡疏离的外表下,还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打心眼儿里说,现在的温舒唯,甚至是有些喜欢这个弟弟的。
此时,见顾文松还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她皱了下眉,连忙把门关上,转过身小步追上去,说:“今天又不是周末,你不在学校里乖乖上课,跑过来凑什么热闹?”
那头的顾小爷听见这话,扭过脑袋看身后的姐姐一眼,还是那副高冷的二流子状貌,一哂,“怎么,你家男人是大罗金仙不食人间烟火,我这凡夫俗子没资格见啊?”
温舒唯默。若不是和少年是亲姐弟,自幼便领教过这小子的“欠扁毒舌神功”,她真想抄起拖鞋好好教一教顾文松什么叫做人。
静默了差不多两秒钟后,温舒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沉沉吐出来,再睁开眸子看顾文松时,她换上了一个十分和蔼可亲的笑容,关切且认真地问道:“你平时在你们三中,是不是一天要被打八次?”
顾小爷瞥她一眼,一嗤,右边眉毛高高挑起来,抬手指自己,惊讶得笑出一声,“我?被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不好意思。”温舒唯四两拨千斤,风轻云淡地说,“我听你老人家嘴巴这么毒,还以为你在学校里过得很苦。”
顾文松:“……”
“哦,不对。”温舒唯又眨了眨眼睛,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捂了捂嘴:“不好意思,我忘了你好像是你们三中的校霸,失敬失敬。主要是看你言行举止太有青春气息,一时没想起来你那么狂霸酷炫的身份。”
顾文松:“……”
顾文松不咸不淡地瞧着她,“言行举止太有青春气息?这话我听着咋一点儿不像夸呢。”
“怎么不是。”温舒唯正色,竖起大拇指,“我在夸你幼稚,特别幼稚。”
顾文松:“……”
向来孤高傲慢不可一世的三中校霸,就这么被噎在原地沉默了足足三秒钟。下一刻,校霸少年眯了眯眼睛,侧过头吐出一口气,心里想:老子堂堂一个校霸,在三中翻手是云覆手是雨、手底下上百号兄弟的大人物,没必要跟你个黄毛丫头见识,算了算了。
如是思索着,顾文松不由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唉,他不仅承受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美貌,还承受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也罢,谁让自己是个稳重大气有担当的爷们儿呢?
一番面无表情地思想活动后,成熟的校霸顾小爷决定原谅眼前这个无知的女人。他脸上的神色依旧冷冷淡淡吊儿郎当,径直斜拎着书包从厨房门口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行至沙发前,弯腰落座,随手把书包往边儿上一扔,一只二郎腿大剌剌地翘起来,身子往后懒洋洋地靠在了沙发上,“那哥们儿呢?怎么,胆子有点儿小,只敢见女眷,不敢见男丁?”
温舒唯:“……”
也没多长时间不见,请问你这欠扁的毒舌功力为何能开挂一般日进千里?
她眯眯眼,脑子都没过,鬼使神差般就脱口而出地怼过去,叉腰义正言辞地说:“顾文松同学,请你把态度放端正点儿,你姐夫他是我的心肝儿,是我的宝贝儿,是我的最贴心的亲亲小棉袄,是你这混小子能瞎开玩笑的么?”
谁知,话刚说完,背后便冷不丁响起道嗓音,低沉沉冷清清,音色磁性悦耳,组合成一个简单利落的双音节词,语气漫不经心的,“是么。”
“……”温舒唯脸色的表情突的一僵,愣住了,脖子机器人似的一顿一卡,转向身后。
沈寂踏着步子从厨房里走出来,宽肩窄腰,高大挺拔,黑色衬衣的左右袖口都挽起,露出两截肌理分明瘦削修劲的冷白色手腕。他两只手还是湿的,顺手抽了张餐桌上的纸巾擦手上的水,完了把用过的纸巾拧成一团丢进垃圾桶,侧过头,视线精准无误落在温舒唯脸上。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睛里蕴着一丝寡淡兴味儿,朝她走近,曼声问:“我是你心肝?”
温舒唯无言以对,沉默着,后退半步。
“是你宝贝儿?”他继续往她走,目光锁住她,瞬也不离。
“……”温舒唯还是沉默,继续后退。
“是你最贴心的亲亲小棉袄?”
“……”咔噔一声,温舒唯的卡通拖鞋脚后跟踢到了沙发脚,整个人被逼到了客厅里单人沙发的后方,后背紧紧贴着沙发靠背。
退无可退。
沈寂弯腰俯身,两只胳膊抬起来撑住沙发靠背边沿,将她圈进自己的臂弯间,低头,慢条斯理地贴近她些许,一侧眉峰挑起来,淡声低问:“这都谁教你的。”
背后说人被听见,还是这么一番胡七八糟的话,温舒唯脸蛋涨得通红,简直恨不得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沉浸在窘迫尴尬中,没听清楚他的话,狐疑地抬眸,很谨慎:“你说什么?”
“小嘴儿这么甜,这么会招我喜欢招我心疼。”沈寂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食指指尖若有似无勾了下她同样通红的小耳垂,“都谁教你的?”
“……”温舒唯被他撩得脖子都红了,明显察觉到四周空气在暧昧升温。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的在客厅里响起,冷冰冰的,语气压抑,几乎从后槽牙里咬牙切齿挫出来一个音儿:“喂。”
刹那间,温舒唯当头棒喝如梦初醒,瞪大了眼睛“唰”一下扭过头,这才想起这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而沈寂脸上没什么表情,微侧目,视线冷淡移向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的顾文松。
“这么个大活人跟这儿坐着呢,你俩瞧不见?”全程被当做背景墙、并且被无视得彻彻底底的校霸少年,出离愤怒的同时,眼底深处又流露出了一丝迷茫。他望向温舒唯,“我这个弟弟就这么没存在感?”
他长得像坨空气还是怎么地?
至于这样卿卿我我恩恩爱爱旁若无人?
之前,一听说温舒唯要带个男人回姥姥家,他直接翘了晚自习打个车从学校飞奔过来,翻墙越狱的时候太激动,校裤的裆都他妈被划烂了。
就为了来吃你俩一顿黄金狗粮?
周围空气忽然凝固了几秒钟。
须臾,温舒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嗖一下推开了沈寂,站远几步,干咳一声清清嗓子,又掩饰什么般捋了捋头发,脸还红着,表情却十分之淡定自若。她抬抬手,向两人介绍对方:“这是沈寂,我男朋友。这是顾文松,我弟弟。”
那边厢,沈寂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顾文松,顾文松也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沈寂。
两道视线就这样无形交汇,刀光剑影,冷风嗖嗖。
温舒唯皱眉,隐约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诡异浮动的杀气,先是转动脖子,看了眼自家男人,再是扭过脑袋,看了眼自家弟弟。
男人和少年继续对视。一个寡淡冷静,一个目光不善。
见状,温舒唯呆愣两秒后,干笑了声,说:“那什么,你们……不准备打个招呼吗?”
话音落地。
沈寂面无表情地说,“你好。”
顾文松态度也很冷淡,凉声:“你好。”
温舒唯:“……”
温舒唯着实费解了,很认真地问:“你们两个以前有仇吗?”
整个屋子再次静了数秒。随后,顾文松冷不防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上前两步,走到了沈寂身前,微抬了眸,瞧他。
少年还在长个儿,身高一米七五,比男人足足矮了半个头还多,身形也明显单薄些许。一靠近,顾文松明显便感觉到周围气场变强,那股子压迫感比之前更重数分,压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沈寂目光冷冽凌厉,沉如古井,教人不敢直视。
看着男人和少年面对面站定,好半晌,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在温舒唯忐忐忑忑惴惴不安,甚至都要以为两人下一秒就要动手打起来,来一次老校霸与小校霸穿越十年光阴的大佬之战巅峰对决时。
顾文松忽然咧开嘴角,笑起来,“姐夫好像很严肃啊。”
下一瞬,沈寂也很淡地勾了勾唇,“只是长得有点儿捉急,见谅。”
温舒唯:“……”
那什么,虽然对话风格清奇了点,但好歹还算和谐太平?
如是琢磨着,她悄悄呼出一口气,心里的巨石落下来,道,“你们先聊,我去烧点水泡茶。”说完,她抬手扶住沈寂的肩,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压低嗓子道:“我这弟弟有点儿叛逆,小屁孩儿不懂事,麻烦你多担待。毕竟他的现在就是你的过去。”
沈寂:“……”
说完,姑娘小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进了厨房。
轻轻盈盈的脚步声嗒嗒离去。
这头,顾文松继续两手抱肩盯着沈寂看,忽然步子微动,脑袋贴近对方寸许,道:“本来吧,我还挺紧张,毕竟我这个姐姐一看就挺好骗的。不过,”说着一顿,又是一笑,“沈姐夫,看见是你,我倒是放心了点儿。”
沈寂拿余光看少年一眼。
“十年前,你送我姐回来的那天晚上……”顾文松冲沈寂挤了挤眉毛,两根大拇指并拢起来,轻轻往下一折,嗓音更低:“我可都瞧见了。别看我当时年纪小,我这眼力,看得可清清的。”
没等沈寂说话,顾文松又拍拍他的肩膀,流里流气道,“这年头,长情的人可是稀有物种,料想你也不会不靠谱到哪里去。而且,姐夫你还挺对我眼缘,小爷看对眼的人,一般不会错。”
沈寂低头,瞅了眼少年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坐回沙发上,漫不经心地说:“那我得谢谢你。”
“以后都是自家兄弟,客气什么。”顾文松摆了下手,也弯腰坐在了沈寂旁,随口道,“对了,姐夫,听我姥姥说,你是个特种兵?”
沈寂不答话,不置可否。
顾文松眼睛一亮,一下来了兴致,有点儿好奇:“那你打架是不是特厉害?你像我这年纪的时候,一定也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吧。”说着,从校服口袋里摸出盒中华,抖出一根放自己嘴里,又给沈寂递过去一根。
颇有那几分惺惺相惜,英雄相见恨晚的调调。
沈寂扫了眼那根烟,伸手接过来,不点,只捏在手里玩儿,垂着眸淡声说:“还行。”
“我看你这气质,就知道姐夫你不简单。”顾文松眯着眼,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说着,一停,又半带感叹似的说,“不过,你这人物居然能被我姐给收了,我姐也不简单。”
沈寂微侧头,目光看向正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娇小身影,眸色不明。
两人话题不多,随口闲聊了两句,顾文松便摸出手机开始玩儿手游。沈寂坐在沙发上抽了一根烟,掐灭烟头,去了厨房。
温舒唯正在切姜片,忽然腰上一紧,被人从后拥住。对方占据绝对海拔优势,棱角分明的下颔轻轻抵在她脑袋顶,亲昵地蹭着。
她微怔,红着脸小声道:“小松还在呢。”
“看不见。”沈寂说。
温舒唯紧张兮兮,跟偷情做贼似的,回身看门口,见厨房门带了过来,才稍松一口气。任由他搂着自己,有点儿好奇地微侧头,“你和我弟弟聊了什么?”
沈寂鼻梁蹭她颈窝,唇贴上去,亲了亲:“瞎聊。”
温舒唯不信,“我这弟弟,嘴里没好话,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二傻子。他是不是问你,‘看上我那姐姐什么了’,‘怎么就被我姐给降住了’?”
沈寂笑,懒洋洋说:“能被你温舒唯降住,老子心甘情愿,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