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王温舒在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地牢里吃了一会糖果,云琅,曹襄就回到了地面,出门的时候听见了王温舒歇斯底里的大笑在地牢里轰响。
事情的衍生规律就是这样的,一个错误,一个事件,或者一个念头就能改变很多人的一生。
虽然王温舒是出了名的酷吏,可是呢,刘彻要比王温舒可怕的太多了。
刘彻出口成宪,一旦做出了决断就没有了更改的余地,王温舒虽然是一匹恶犬,脖子上却拴着一个链子。
所以,在廷尉府大牢里的勋贵已经死掉三成之后,刘彻任用了王温舒,估计再死掉两成风暴也就该过去了。
刺杀的事件对刘彻来说不是好事情,被自己的臣子刺杀,只能说明——“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的时代终于来临了。
这才是刘彻看重的一个警示,绝对不是什么苍鹰扑击在大殿上这种无稽之谈。
董仲舒不顾一切的向皇帝宣示他的“天人感应”,起到了很坏的作用,让刘彻对自己的臣子更加的不信任。
一个在地牢里被关了很久的人,他的视力已经发生了变化,所以,王温舒从地牢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一个破衣烂衫,枯瘦如鬼一般的人,被蒙着双眼,站在廷尉府大牢的空地上发出枭鸟才有的笑声,整个廷尉府大牢都安静下来了。
“入我心者,我待之如君王,不入我心者,我将不再敷衍……”
趴在栏杆上看热闹的云琅吗,曹襄自然听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那些虐待过王温舒的狱卒们则魂飞天外。
眼看着王温舒鬼一般从那些狱吏的面前走过,并且要求每一个人都念一声“王温舒”三个字,狱吏们颤抖着念,王温舒贪婪的听,他的脸几乎贴到了狱吏们的脸上,似乎要一口吸干这些人所有的活力。
然后,云琅,曹襄就看到了人世间最恐怖的刑罚。
有的狱吏被丢进了装满水的水缸里,有的狱吏被丢进了底下有火烘烤的大瓮里,有的被丢进了两片木板中间,有的被绑在绞盘上扯开四肢……
“诸位老友,干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就说,干过那些不法事就讲,一样都不要隐瞒,一点都不要放过……只要你放过一点,我就会将这些刑罚全部在你身上用一遍……咕咕咕……这里没人是无辜的,供诉出来,让我们看看你们在背后都干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让陛下看看他昔日看中的臣子们都是什么货色。说吧,说吧,我想听你们哀求的声音,想听你们惨叫的声音……哈哈哈,先从天字二号牢房开始!”
云琅曹襄居住的牢房在正北,算是监牢中最好的一座牢房,被称之为天字一号。
天字二号牢房里关押的就是吕步舒跟司马迁!
眼看着这两人被甲士拖出牢房,云琅焦急的对曹襄道:“这家伙已经疯了,会不会弄死司马?”
曹襄瞪大了眼珠子,瞅着站在月亮地里的王温舒道:“天爷爷啊,我这算是真正开眼了,陛下的一道诏书就能让一个烂泥一般的狗贼一瞬间变成掌握他人生死的魔王。”
云琅指着已经被送上绞盘身体逐渐被拉长,而且还在大笑的吕步舒道:“司马要是上去,命就没了。”
曹襄淡淡的道:“该做的事情我们已经做了,现在就看王温舒给不给面子了,怎么到了司马这里你总是这么急迫,方寸都乱了。”
云琅叹口气道:“司马这人很倒霉。”
曹襄怒道:“我们兄弟更倒霉,整日里替这些王八蛋擦屁股,再这么擦下去,我担心有朝一日手上没了救人的盘面,就要用手扣了。”
曹襄的话很有道理,情面这东西越用越薄,而刘彻这人又很少给别人颜面。
云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刘彻心中保持多久的好感。
王温舒的公堂就设在监牢里的空地上,周围是一大圈监牢,每一座监牢里面都装着三两个人。
或许是他的眼睛已经熟悉了黑暗,扯掉脸上的遮阳的布巾子之后,就坐在一张巨大的毯子上,身边摆满了食物。
很多人都希望他一下子被撑死,可是,王温舒却只是贪婪的看着食物,手上捧着一碗稀粥,慢慢的啜饮。
“某家无罪,只是据实记录史书而已。”
司马迁瞅瞅身体被拉长半尺还在狂笑的吕步舒又道:“他不是不招供,而是人已经疯了。”
王温舒对司马迁并不陌生,放下粥碗淡淡的道:“你一定有罪!既然已经被陛下发配牢狱,那就一定有罪。这里没有无罪之人,就算是关在天字一号牢房里的云侯,曹侯,他们俩也一样有罪,只是陛下不愿意追究而已。至于你说吕步舒已经疯了,这不重要,陛下要口供,他就算是真的疯掉了,也一样要招供!”
司马迁实在看不下去吕步舒的惨状,就扭过头去,却发现另一边更加的凄惨,一个被夹在木板中间的狱吏已经屎尿齐流,两只手抓挠在木板上,居然将木板抓出一道道的血痕。
司马迁抬头看着星空道:“陛下待司马迁不可谓不厚,我却将陛下的过错记录在史书上,以人性来讲,确实是错的。然而,某家身为史官,职责所在,史书不可曲!”
王温舒舔舐着粥碗阴冷的瞅着司马迁不做声。
司马迁又道:“既然陛下不允许司马迁如实写史书,那就请陛下允许司马迁为史书殉道。”
王温舒冷笑一声道:“陛下要口供,你的生死并不重要!”
说完之后,云琅眼睁睁的看着司马迁被两个狱卒推推搡搡的重新关进了大牢。
而吕步舒却被狱卒们从绞盘上卸下来,又投进了一只大瓮里面,很快底下就点起了火。
司马迁抓着栏杆努力的把脑袋伸出来瞅着旁边的云琅跟曹襄道:“我可能熬不过去。”
曹襄往嘴里丢了一颗糖果道:“我们给了王温舒两颗糖,他应该不会太煎迫你。子长兄,其实陛下对你还是很忌惮的,如果你把陛下做的不好的地方在史书中稍微修饰一下,你就会没事,就可以跟我们两个一起坐在这里一边饮酒一边看别人倒霉。”
司马迁摇头道:“老夫前半生跋山涉水,呕心沥血就是为了这本史书,如果修改了,老夫的前半生就白活了,用老朽之年换取老夫的青葱岁月,这才是极大的不值。”
云琅苦笑道:“等到陛下百年之后,你再写这些事情不迟吧?”
司马迁苦笑道:“写史书本身就是一个宁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的事情。真实才是史书的生命,老夫若是苟且于一时,那么,后世子孙就会苟且一世,既然老夫开了史家之先河,那么,这个头就要开好,没有苟且的余地。云侯,老夫知晓对看重司马迁的生命,然大可不必,老夫的《史记》已经基本完成,现在记录的不过是本朝正在发生的事情,有没有老夫已经无所谓了。云侯看轻些,莫要为此事烦恼了。”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从场地中央传来,只见吕步舒跳出大瓮,赤着脚在地上绕着圈子狂奔,一边跑,一边指着王温舒怒骂:“用如此丧尽天良之刑,尔就不怕天谴吗?”
声音虽然惶急,却字正腔圆,那里还能见到半点疯癫之意。
曹襄瞅着面前的奇景,吃惊的糖块都从嘴巴里掉出来了,指着还在狂奔的吕步舒对云琅道:“快看啊,王温舒把吕步舒的疯病治好了。”
云琅瞅着司马迁道:“你确定吕步舒已经疯了?”
司马迁皱眉道:“他连自己的粪便都吃,如何不是疯子?”
吃饱喝足了正在遛弯的王温舒来到关押云琅的牢房跟前,嘿嘿笑道:“吃粪便算什么,老夫曾见过将自己的十指一根根咬下来当食物吃的。毕竟,十指没了,还能活,脑袋掉了,就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