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如何把牛肉弄成这样薄薄的书页的?”
刘彻从一本《论语》上撕下来一页书,放进嘴里吃了一会,觉得味道不错,就问云哲。
“我耶耶把牛肉搅碎,蒸熟,然后用木板把牛肉压成薄饼,烘干之后裁剪,就成了书本模样的吃食。陛下,您尝尝这本,里面添加了红枣跟果子水,味道更好。”
云哲将一本《春秋》拿给了刘彻。
刘彻丢掉书皮,撕下一页书吃了一口道:“论到庖厨之道,你父亲堪称天下第一。”
已经饿了一天一夜的隋越陪着笑脸道:“也只有永安侯才有这种小心思。”
刘彻笑道:“人活着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吃!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吃才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人想做大事,首先就要供养这具身体,只有把身体供养好了,才能承载大志向。所以啊,吃是人之根本,半点马虎不得。隋越,你也吃一点,吃饱了才有力气爬山!”
隋越之前已经吃了云哲带来的食物,此时听皇帝这样说,腹中的饥火难耐,小心的从《论语》上撕下来两页,揉成一团之后一口吞下。
云哲从袋子里又拿出一本《算经》对皇帝道:“可以拿给皇后陛下么?”
刘彻摇摇头道:“你拿去,皇后也不会吃的,她想用最虔诚的一颗心为自己的儿子祈福,唉……告诉你耶耶,明日准备一些酒!”
刘彻不喜欢喝牛乳。
吃独食这种事情对自幼孤苦的云琅来说是一种本能,对从小就衣食无忧的云哲来说就很难做到了。
当他听到刘彻的肚子开始咕噜噜作响的时候,就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食物奉献了出来。
对他而言这是很自然的一个举动,一个人肚子饿了,就该吃饭,不论他是不是皇帝。
这一幕看在刘彻眼中,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食物之所以做成书的模样,牛乳之所以会装在牛皮小衣里,所有的伪装防备的对象就是他刘彻!
当那个孩子将书本拿来,解下牛皮小衣说这些都是食物并且邀请他吃的时候,刘彻发现自己心跳的厉害,眼眶都有些发红。
一向心如铁石的刘彻,第一次有了奇怪的妒忌心理。
坐拥天下的他第一次发现帝王并不是全世界最幸福,最强大的人。
后半夜的更鼓声传来,刘彻叹了口气对隋越道:“很好地孩子。”
隋越低声道:“带吃食进来,恐对神灵不敬。”
刘彻轻笑一声道:“心香一瓣,是进贡神灵最好的贡品。”
说罢,就闭上眼睛,跪坐在空旷的大殿里,一言不发。
隋越也就跟着跪坐在角落里的蒲团上,笑着闭上了眼睛。
他以前很是为云氏担心,现在看没有什么必要了,就算云琅倒霉了,云哲也不会有任何问题,既然云哲没有问题,云氏哪里会有什么灾难。
而云琅这人根本就是一个喜欢钻营的泥鳅,这种占尽天下便宜的人,不倒霉,就连泰山上的神灵都看不过眼。
人只要吃亏之后,心中就会有巨大的不平之感。
曹襄现在就是这个模样。
泰山太冷,张弛的脑袋还没有开始腐烂,他就不敢跟自己的皇帝舅舅直言争论。
可是呢,让他安安静静的吃哑巴亏,心头的怒火又无处发泄,于是,在午时勋贵们聚会的时候,他无意中将自己准备把曹氏的平阳县,云氏的永安县,霍氏的邓州的治权交给丞相府的事情说了一遍。
然后扫视一遍周边的诸侯王一眼,非常的得意,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郡县制必须推行天下,而且是顺者生,逆者死,希望诸侯王能够向他学习,把自己的封国也献给皇帝。
眼看着诸侯王们如同锅底一般的脸色,曹襄顿时觉得自己通体舒泰。
失去平阳县的痛苦,也减轻了不少。
所以,在跟云琅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胃口大开,不仅仅吃了一大碗面条,还啃了半只羊腿。
“陛下之所以不辞辛劳的来到泰山,就是为了昭告天下,大汉国已经金瓯无缺,完成了最终的大一统,除过宣告自己的功绩之外,陛下想做的就是推行郡县制,直到所有封国,封地全部纳入大汉朝廷管辖。你这么来一句,会让那些诸侯王怎么想?”
曹襄咬了一口梨子毫不在乎的道:“我舅舅能推行下去,是他的本事,推行不下去了,我们依旧过自己的好日子。我阻拦不住,还不允许我赞成一下,给我舅舅当一个先锋?”
云琅点点头,觉得曹襄的行为很符合一个勋贵的基本状态。
云琅自己也承认,勋贵们就没有一个好的,不干涉自己利益的时候跟谁都是最好的朋友,一旦牵涉到自己的利益,就丑态百出了。
不要说曹襄,他也是一样。
明知道刘彻的行为是真正的大一统行为,为后世统治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为后世民族大融合起到了真正的承前启后的作用,他一样觉得很别扭。
对错在利益面前一般都没有什么重要性。
所以,云琅很是钦佩历史上的改革者,他们是真正无畏的人,每一次改革,基本上都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他们用自己的汗水,乃至鲜血在努力的推进了中华社会的进程。
“说了那些话,也就是发泄一下不满,其实呢,屁用不顶,我们兄弟都扛不住的事情,指望那些被陛下豢养了多年的猪?
诸侯王如今只有活着的权力,其余的权力都被陛下派去的封国官员掌控了,诸侯王想要调动一百个甲士都要我舅舅同意,这种情况下,他们还造个屁的反。
最多去祖庙对着太祖高皇帝的灵位哭诉一番。
这些年,我舅舅算是真正的坐稳了皇位,你去民间打听打听,百姓们过上好日子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
人家可不知道办了无数好事的银行是你云琅的手笔,不知道遍布天下的医馆,药铺是你云琅率先发起的,不知道每一亭都必须有一座学堂的国策是你云琅挣来的,更不知道他们如今种进地里的好庄稼是你云琅自己一点点收集,培育的。
人家只会念叨我舅舅的好,只知道是我舅舅跟阿娇这夫妻两拿他们用来盖宫殿的钱给百姓办了无数好事。
更只会念叨是我舅舅把赋税降到了文皇帝时期的规模。
他们早就忘记了,赋税是我舅舅一点点加上去的这个事实,只知道我舅舅拿他们的钱粮打跑了匈奴,打服气周边无数的蛮族……是应该的。
我们在其中的贡献其实就是一个屁!
这些年啊,不论我们愿意不愿意,已经把我舅舅送上了神坛,他老人家现在就是神。
就因为如此,他老人家现在看所有人,就像神灵看蝼蚁一般,根本就不管我们的想法。”
对于曹襄现在的状态,云琅很是欣慰,史书上,刘彻在年老之后才逐渐变得昏聩了。
壮年的刘彻,在他目光看盯着自己的江山的时候,他很少做出不合时宜的改革。
不论是云氏还是别的人,想要干点什么不符合刘彻心愿的事情,至少要等到他只把目光盯在后宫美人儿的身上的时候。
曹襄吃完了梨子,心情又变得很好了,拍拍云琅的膝盖道:“苏稚很不错啊,用我亚父的命逼迫母亲来泰山,这一手太高明了,是你出的主意吗?”
云琅摇头道:“不是的,是大司马自己的想法!”
曹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重重的挥挥拳头道:“这一次,该母亲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