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襄小心的挽好发髻,用一枝青玉簪子将发髻固定好,捡起董仲舒留下的鱼竿继续钓鱼,似乎没有离开董仲舒居住的这座小岛的想法。
他沉得住气,董仲舒更是一位不动如山的大行家,两人隔着一扇窗户,一个看书,一个钓鱼,当然,在不远处还有一个童子正在剖鱼。
因为饵料丰富的缘故,经常打鱼窝子,董仲舒居住的小岛边上,很容易就能钓到鱼。
不一会,曹襄就钓起来了七八条鱼。
瞅着鱼篓里的那堆鱼,曹襄忍不住笑了,对正在读书的董仲舒道:“是不是每当有客人到来,你就会坐在这里钓上来一条鱼?”
董仲舒冷哼一声。
“是不是遇到你想见的人,你就会说,佳客落足,就有一尾鱼自愿上钩以身待客。要是来人你不想见,就会怎么说?”
董仲舒怒道:“不见!”
曹襄点点头,觉得董仲舒说的很对,以前他来这座岛的时候,总会受到董仲舒用鲜鱼招待,那时候自然是嘉宾。
自从云琅在凉州跟夏侯静一起合谋办学,他再来这座岛自然就不会受到好招待了。
“董公未免太小气了些。”
董仲舒放下书本,压抑着怒火道:“云琅……”
不等董仲舒把话说完,曹襄就大笑道:“公羊学,谷梁学都是儒学,董公同室操戈何其速也!”
董仲舒并没有被曹襄一句话就激动的失态。站在窗前道:“大好年华,若不能成千秋之业,就是蹉跎了岁月。”
曹襄轻笑一声,又把一尾鱼甩上岸,轻声细语的道:“陛下运筹天下之力剿灭匈奴之后才有如今的太平盛世。这中间还有卫青,霍去病,云琅等人戮力作战之功,更有长门宫,云氏以及群臣百姓努力制造财富,为大军供应足够的军粮,物资之功。这两者缺一不可,曹襄不才,也曾深入虎穴,为大汉作战,几次险死还生……董公不但坐享其成,还要分享太平盛世这方酢肉上最肥美的一块,还享用的如此霸道,试问天下谁能佩服?”
董仲舒被曹襄的话给气笑了,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道:“老夫不是汉人,不能安享这太平盛世?你们做的事情让天下人有了一个平安的家园。而老夫做的事情则可以让大汉国祚绵延千万年,孰轻孰重,平阳侯不会不知吧?”
曹襄眼看着那条蹦跶的鱼不再蹦跶了,就笑道:“我只是在想,我们怎么就不能平安过日子呢?你想要说服诸子百家,为何不用嘴巴,一定要用刀子呢?”
董仲舒哈哈大笑道:“老夫且看你们如何用嘴巴说服太子,让昌邑王上位!”
曹襄摇头道:“我们真的没有参与到夺嫡一事中。”
董仲舒冷笑道:“陛下准许你们置身事外吗?”
“就是如此,我才希望董公能够尽快发起第三次动议,请陛下封禅泰山。让陛下获得大圆满之后,或许心中就会有那么多的想法,如此,大家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把自己的余生快些弄完。”
“让云琅放弃支持夏侯静他们,老夫就发起动议。”
“不可能,你们不愿意去凉州,而凉州又必须尽快归化,没了夏侯静他们,归化之事就谈不到什么进度。董公,公羊一脉大势已成,就不要在意那些犄角旮旯里的事情,倾尽全力快些稳固中原才是大事。如果董公不愿意发起动议,曹氏或许可以从中穿针引线,发动诸子百家上本,动议陛下封禅泰山。”
说完话,就从鱼钩上摘下那条死鱼丢进鱼篓里,笑眯眯的道:“给董公加道菜!”
曹襄再次跳上扁舟,就听董仲舒在后面高声道:“你们已经等不及了是吧?”
曹襄摆摆手道:“如今勋贵们一个个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如果再不松口气,大家都会窒息而死。”
“陛下去封禅泰山,太子就会监国是吧?”
曹襄的身子抖动一下,迅速就站稳了身子高声道:“你想差了。”
董仲舒目送曹襄远去,此时,童子正好烹制好了那条鱼。
他吃了一口,索然无味。
不仅仅是曹襄觉得这个鲜活的世界已经变的死气沉沉,就连董仲舒这个强力推进儒学的先锋,也觉得这两年大汉朝少了一些什么东西。
往日里,有匈奴人为患,虽然此时的匈奴已经被大汉国压制的龟缩在北海一带牧羊。
大家口口声声还是铲除匈奴……
现在,匈奴跑去了西天!
大汉人的感觉并没有预期的那么好,就像眼看着自家的羊跑到天边再也回不来了一样,心中满满的全是失落。
有时候,董仲舒也会问自己,大汉国的将来到底会成什么样子?
鏖战了数百年的春秋,战国结束了,终结了战国的大秦也覆灭了,战争的烈度总体上是在不断地降低。
现在,最后一个敌人也跑了。
彪悍善战的大汉人不懂得如何享受没有敌人的日子。
面如冠玉的司马相如如今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老农。
在跟云琅一起共事的日子里,他度日如年。
重新回到长安之后,他看着繁华的长安恍若隔世。
在走进未央宫之前,他用手按着胸口,生怕怀中的哪一篇文字会不翼而飞。
这是他抵达梁园的通行证。
“朕听闻凉州如今已然物阜民丰了?”
刘彻无视跪拜在他脚下轻轻啜泣的司马相如,眼睛看着天空轻声问道。
司马相如擦试一把眼泪连忙道:“汉人确实如此!”
刘彻点点头,收回目光看着司马相如道:“这么说,羌人那里并不安稳?”
“永安侯有意挑拨羌人部族相互厮杀……”
“他们如今厮杀累了吗?”
“已经平息下来了,微臣离开武威郡的时候,永安侯派驻在外的李陵大军已经回防姑臧城,只是……”
“很好地治理地方的手段……云琅没有让朕失望,你还想说什么?”
“独石城!陛下,独石城是一座用石头雕刻出来的坚固城池,该是天下第一坚城!”
刘彻无声的笑了,朝司马相如挥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司马相如心中虽然不甘,还是乖巧的离开了未央宫,他怀中还装着自己新近抄写的诗赋,皇帝当初派他去武威郡目的就在于一篇上佳的诗赋,归来之后,皇帝却一个字都没有提。
这让司马相如何等的失望。
司马相如退下之后,偏殿边上的一道帘子就被宦官给拉开了,狭窄的梁柱中间,跪坐着一个面目黧黑的中年汉子。
“田千秋,你来告诉朕,独石城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田千秋俯身拜倒道:“一座真正的坚城,若是由猛将统御,坚不可摧!”
刘彻笑道:“这世上的坚城多了,无论是函谷关,还是大梁城,亦或是卫青他们整饬的雁门关,都不过是一座城关而已。田千秋,一个人怎么样才能做到没有私心的侍奉他的君王呢?”
田千秋惊慌失色,连连叩拜。
刘彻轻笑一声道:“司马相如与云琅有夺妻之恨,你与云琅有夺亲之仇,你们眼中的云琅自然是邪恶的。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完全是因为在你们的眼中,云琅是强大的,你们对他毫无办法。
在朕的眼中,云琅不过是朕的一个臣子而已。
你们觉得云琅只要占据了独石城,就是心怀不轨的表现,在朕的眼中,看到的却是我大汉河西之地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重镇的地方。
有了这座重镇,即便是阳关,玉门,敦煌,酒泉,张掖这些地方全失,还有独石城可以抵挡来自荒原沙漠的强敌。
云琅给大汉修建了第二道防线。
他是有功的!”
田千秋咬咬牙道:“微臣听说永安侯与田氏筹交往很深,还启用了夏侯静等一干大儒,扶持田氏筹!种种态势表明,永安侯所谋者大!”
刘彻大笑了起来,俯视着脚下的田千秋道:“既然对云琅不满,那就好好的防备他,监视他,莫要让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同理,你看云氏不顺眼,云氏看你也好不到那里去,你在山东族中的地位岌岌可危,那就用心思去稳固。别想着朕会替你们出头,击败云氏是你的本事,云氏击败你,你也莫要埋怨。朕是仲裁者,不是你们可以拿来打击对手的武器,这一点,你必须记住。下一次,就没有这么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