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日磾悲凉的朝云琅施礼道:“我若有这样的长辈,就算是一事无成也快活无比。”
云琅背过手,瞅着被风吹翻的荷叶叹口气道:“匈奴人以天为父,以大地为母,以苍狼为兄,以牛羊为妻子,过着牧云逐草的日子。
天高水远,人就变得渺小,所以你们就很难将人命看的金贵起来。
对你们来说,多一个人就要多吃掉一份牛羊,就要侵占一份草地。
于是,很自然的,匈奴人只能通过杀戮,才能将草原上生活的人保持在一个合理的范围,这样才能有足够的食物活命。
你生在草原,就该知道,狼群的数量不能太多,狼多了,草原上的猎物就会减少,很多狼就捕捉不到食物,到了这个时候,狼群就会相互厮杀,直到食物的数量可以养活剩下的狼群为止。
这就是匈奴这个族群,虽然称雄草原百年,有过无数辉煌的战例,强大无比,却在遭受了三两次失败之后,就一蹶不振的原因。
大汉国可以忍辱百年,可以经受匈奴无数次劫掠入侵,可是啊,只要国内的没有乱,他的力量就会积蓄起来,直到有一天,如你今天所见的一样,匈奴人再也无力南下。
劫掠让匈奴并没有变得强大,相反,变得更加孱弱了,以前的匈奴人在风雪中跋涉,与天地抗争,所需不多,只要有牛羊,他们就能坚强的活下去。
劫掠之后呢?
匈奴人学会了享受,他们知道了帐篷里比露天暖和,桑麻制作的衣衫比兽皮穿着舒适,有了香料的食物,就是比清水煮出来的好吃……
习惯了这些,却没有汉人的生产手段,与汉人做生意交换,又不是匈奴人所长,毕竟,匈奴人的物产实在是太少了。
匈奴与大汉人的矛盾就是这样结下的,没有任何调和的可能性。
金日磾啊,你该知道,到了明年,匈奴人灭亡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你见过大汉的军伍,见过大汉国内的情形,也知晓匈奴人的现状,你觉得匈奴有可能获得胜利吗?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日子过习惯了,就耐不得约束,大汉国的礼法,在匈奴人眼中就成了羁绊,唉,战马的脚上绑上绳子,该如何奔驰呢?
就算是这一战匈奴人胜利了,那又如何呢?
大汉国继续养精蓄锐十年,又可以组织一次这种规模的战斗,十年后的匈奴人还能抵挡的住吗?”
金日磾拜倒在地,泪流满面。
他知道,云琅没有说一句假话,事实就是如此,他担任皇帝马监一职,亲眼见过,大汉国是如何日夜不停的打造武器装备他的大军的。
仅仅是云氏,长门宫,这两处,一年制造的铠甲,武器,就足够大汉国装备出一支一万人的铁甲军队。
“可是,匈奴人总要活啊。”
云琅怜惜的将手放在金日磾的头顶道:“没人愿意让匈奴人活,不仅仅是汉人不喜欢看到活着的匈奴人,其余的族群也不希望看到匈奴人继续活着。这些人都深深地记得,匈奴人当年强大的时候,给他们带来了多么可怕的灾难。破鼓万人捶的局面已经出现了……也就是说,在东方这片土地上,已经没有了匈奴人生活的空间。”
金日磾泪眼朦胧,抱着云琅的小腿哀告道:“我们就没有活路了吗?”
云琅喟叹一声道:“匈奴一族最黑暗的时代已经来临了,想要匈奴人活下去,就要有足够强大的一颗心,彻底抛弃你的妄想,把自己融入大汉国,才有可能活下来。一滴水如何才能不干涸呢?将它放进江河大海去试试……”
“大汉这条江河能接受我这颗来自匈奴的水滴吗?”
云琅将金日磾拉起来,笑着道:“试试吧,总要试过之后才知道。”
“张安世希望我去杀死浑邪王!”
云琅愣了一下,然后道:“这就是你在大汉人眼中的样子。”
金日磾擦试一把眼泪道:“我不想杀浑邪王,尽管他杀了我的父亲,可是,我还是不想杀浑邪王。”
云琅大笑道:“你是对的,这就是我常说得,基于人的考虑,然后再选择自己做事的方法。你要是杀掉浑邪王,只会让汉人更加的看不起你,哪怕你是匈奴人,背叛的是匈奴人,而背叛本身在大汉国,就是一种被人鄙视的行为。看来,你读《春秋》已经读出一些味道来了。”
“我今后该怎么做?”金日磾见云琅准备要走了,连忙问道。
云琅指着金日磾手里的书道:“从这里面找答案吧,天底下的道理其实都是互通的。”
说完话,云琅就沿着荷塘去了内宅。
金日磾颓废的跌坐在荷塘边的石头上,今天,他觉得有很多的收获,匈奴人从来不会用云琅的这种视角去看匈奴。
他们只会在草原上点起篝火,献祭人命,然后希望能从火焰的形状中获得昆仑神的神谕。
云琅的话,让金日磾的脑子很乱,他觉得自己需要好好地想一想云琅说的这些话。
宋乔给云琅端来了茶水跟点心,有些疑惑地问道:“您用一上午的时间教导你的弟子,妾身不觉得奇怪,为何还要在那个匈奴人身上花费那么多的时间?”
云琅喝口茶,微微一笑,并不打算解释。
“快说啊!”挺着肚子坐在一边的苏稚立刻就不耐烦了。
云琅瞅瞅苏稚大的吓人的肚皮无奈的道:“一个好学的孩子向我求教,我自然会提点一下他,这是作为人的一部分人性,不能因为他是匈奴人就拒绝。”
苏稚那脑袋凑过来,贴着云琅的脸道:“我觉得你没安好心。”
云琅大笑道:“我有没有安好心,金日磾自己知道。”
宋乔坐在云琅对面道:“我如果是金日磾就不该向你求教,你会把他教坏的。”
云琅摊摊手道:“你夫君是个坏蛋吗?”
苏稚吃吃笑道:“从你开山大弟子做事的方法,就能看出你把一个好好的孩子给教成什么样子了。”
“哦?小光那边有动静了?”
“滇国彻底消失了。”
云琅闻言笑道:“滇国不是已经消失了么?”
“洱海边上的昆明部落被郭解攻破了,据说全族上下在洱海边上宁死不降,最后被郭解给杀光了。皇长子就在滇国设置了,云南,比苏,邪龙,叶榆四个县,还命益州刺史往这里派遣官吏。妾身就不明白了,郭解把人都给杀光了,益州刺史府派去的官员治理谁去?”
云琅笑道:“这都是皇长子跟郭解干的事情,与小光没有任何关系。”
宋乔摇头道:“如果只看官方的奏报,妾身确实会认为此事与小光无关。
问题是,小光要从家里抽掉六个管事进入滇国,他还从卓氏那里抽掉了一百三十个有经验的矿奴一起进入滇国。
如果仅仅是这样,妾身觉得小光这孩子可能在滇国发现了宝贝,准备调人去挖矿。
直到昨日,霍氏,李氏,一起来找妾身,说小光在问她们讨要伤残老兵,妾身才知晓别人在滇南打生打死的时候,他却盯上了滇南的铜矿,以及寡妇清在滇南废弃的朱砂矿。
明面上,大部分矿都归国家了,最肥的一块却被他私自留下来了。
你说说,这孩子的胆子是何等的大!”
云琅微笑道:“你弄错了,矿是皇长子的,只不过他们喜欢把出产的矿卖给我们而已。你以为郭解真的把昆明族属全部杀光了?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宁死不屈的人,还不是都被皇长子弄去矿山给他挖矿去了。”
宋乔吃惊的道:“他没可能瞒得过陛下的。”
云琅大笑道:“谁告诉你皇长子要隐瞒陛下了?陛下之所以会派皇长子出征,就是在给他分好处。固有的铜矿,朱砂矿不能动,只要是新发现的矿,或者不在记录名册上的矿,基本上都是皇长子的。霍光只是顺应陛下的心思做事,让陛下满意,让皇长子满意,也自然要让他师傅我满意。好了,这孩子已经很努力了,他需要的东西就给他,不要再给他人为的设置障碍。他如今还在潮湿的密林里苦挨岁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