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苏醒

谢缨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阿宁的马车,只不过多少是顾忌着姑娘家的名声,只坐在前室驾车而行。

那般俊俏的红衣少年笑得开怀,还不时地回头跟车里的姑娘说话,端看这副样子就教四公主咬碎了银牙。

项时颂看到谢缨呲个大牙招摇过市的时候没忍住喊了声娘,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厮笑得春意荡漾。

“慈生!你做什么去?”

谢缨“吁”了一声停稳,又回头跟车里的人说了几句才看向他:“接我家妹妹。”

“哈?你爹啥时候干的好事...”项时颂跟身边的几位少年笑了几声,又反应过来,眼睛瞪的滚圆,“不会是你那辽东的小青梅吧?”

谢缨皱眉,骂他:“瞎说什么?你有没有事,没事我走了。”

见人不悦,项时颂也不在意,带着一群人抻着头朝里望,却被谢缨一脚踢了下去。

“怎的这么小气?让兄弟看看怎么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娘值得咱们小谢候这般记挂啊?”

几人都是谢缨在武子堂的同窗,素日算是熟识,见人今日反常故而打趣起来。

“咳咳...”

哄笑声在骤然间遍寻无踪,一行人像被掐住了嗓子一般呆呆望着车窗边。

春寒料峭,时有寒风刮过,风落帘起,那窗内的小姑娘似是被激到了,止不住地低咳起来。

可项时颂他们看到的,是一方雪白小巧的下巴和粉嫩微翘的嘴唇,还有新时祈福日,堪盛两盏屠苏酒的小梨涡。

不是说辽东穷山恶水,怎得那儿的女孩子却是水灵灵的好看。

谢缨推开这帮人,站在窗边问道:“可是受寒了。”

阿宁摇摇头,又反应过来外面的人看不到,她轻声回道:“阿奴哥哥别担心,只是一时不察被风吹到了。”

阿宁声音好听,又对谢缨是十成十的依赖,故而听起来格外的温软娇憨。

项时颂眨了眨眼,见谢缨一脸受用的样子,眼睛一转走到他身边拍拍肩膀,“阿奴哥哥,小颂的脚疼,可以坐车吗?”

车厢内阿宁的脸霎时红成流霞颜色。

身后众人又哄笑成一团,你一言我一语地打笑起谢缨来。

“...”

“当然可以。”

谢缨眼尾上挑,扬起下巴看向前方不知何时过来的杜鹃,笑的日光都暗淡了起来,“去把老子的重黎枪拿过来。”

杜鹃愣住,不知这又是在闹什么,却听项时颂哭喊道:“危矣危矣!谢慈生这厮玩真的,快散了散了,上次捅我的那枪还没养好。”

一群人做鸟兽状散开,谢缨安慰了阿宁几句,又接过杜鹃怀里抱着的小猫,掀开帘子朝车里的阿宁递过去。

那小猫通体全黑,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车里的人看,直把人看的心软。

阿宁接过小猫,掌心里毛茸茸的小东西蹭了蹭她的手指,她有些呆呆的看着谢缨。

谢缨笑道:“早就说给你准备了只狸奴,怎么,忘了?”

阿宁点点头,谢缨见人这般实诚倒是笑了出来:“本来是只白的,可惜被人抢先一步,不过听说黑猫通灵,便叫它陪着你吧。”

阿宁喜欢这只小奶猫,捏着它的爪子朝谢缨微微一拜笑着道谢,谢缨见她比小时候还招人疼些,没忍住摸了摸小姑娘软软的头顶,循循善诱:“阿宁不若先跟我去永安候府玩一会,晚些时候再送你去齐...”

话音未落,就被一道掷地有声的声音打断。

“不敢劳烦小谢侯”,刚从大内赶过来的陆霁云见谢缨明目张胆的哄骗阿宁,脸都黑了,“阿宁来此自然是先要去拜见外祖一家。”

谢缨话还没说完就被截堵,面色不善地回头看向行色匆匆的陆霁云。

他不是薛敖,面对陆霁云有着天然的敬畏。上京谁人不知小谢侯性格怪异,称一句行事乖张也不为过,哪个世家贵族的子弟不是对其敬而远之,这些年下来也就与项时颂那几个说得上话。

谢缨并未发火,当着阿宁的面他怎么可能对她兄长出言无状。

“哥哥!”

听到陆霁云的声音,阿宁探出来头,惊喜喊道。

谢缨见陆霁云那张冷脸迅速转暖,他笑了笑,上挑的凤眼满是深意。

“原来是鹤卿公子,这般说来倒是慈生见到妹妹一时兴奋过了头,竟这般失礼。”

说到“妹妹”两个字,还着重加强了语气,他挑着眉毛倚在车厢,身侧就是阿宁探出来的小脑袋。

陆霁云在阿宁面前还是那般笑脸,只是眸色深沉了许多,见状谢缨朝他笑得更开怀。

“鹤卿公子这倒是多虑了,阿宁十岁前都是与我相伴,慈生虽然比不得鹤卿公子经世之才,但也知道阿宁这般乖巧的小姑娘最是守礼的,鹤卿公子不知道吗?”

他一口一个“鹤卿公子”叫的顺畅,话里话外都是他才像阿宁的亲兄长。陆霁云虽不悦,但也无法反驳阿宁是眼前这人带大的。

所以才会在骨子里与谢缨相似,连炸矿那等事都能做出来。

陆霁云叹了口气,看也不看笑得灿烂的谢缨,稳声道:“你牙上有菜。”

“...”

谢缨猛地站直身体,舔了舔齿贝,又想起今日他还未来得及用膳,面色难看地看向老神在在的陆霁云。

“噗——”

阿宁左看右看,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她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惹得另外两人无奈的看着小姑娘捧着肚子。

许是日光温暖,许是人烟阜盛,亦或是小姑娘好久没有笑得这般快活,陆霁云忽然觉得自己带她千里迢迢奔赴上京,再好不过。

虽然——

他看了看长身玉立的红衣少年,又有些苦恼妹妹太招人怎么办。

...

黑沉沉的暮云压在山头,雷声轰鸣,层叠的碎石走沙堆成一个大坑,可他又分明看见白雪皑皑,尽数盖在他眼前。

薛敖不停地挖着,从日落挖到了熹微,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里,又为什么在这里将手挖的血肉模糊。

他拍拍绞痛的心口,想起来了,是为了找阿宁。

薛敖想了想,可是阿宁就在眼前啊。

小姑娘笑着看向他,一只髻上别着只颤巍巍的草蝴蝶。

“薛子易,我还要只草蝴蝶!”

阿宁指了指另一只空荡荡的髻,示意他凑近些看。

薛敖盯着小姑娘乌黑柔润的头发看,眼珠一转,兀然看到她头上的草蝴蝶黑红一片。

薛敖僵直着眼睛往下看,看到阿宁身上到处都是血,手腕处一道枪口深可见骨,那副瘦弱的身体好似破碎了一般,将身下的雪地濡湿成了一朵血色的海棠花。

小姑娘的眼里大颗大颗的滚下泪来。

薛敖伸手去接,却接住了一只断翅的血蝴蝶。

“薛子易,我疼..我好疼啊。”

耳边是阿宁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会又传来宝华寺老和尚的木鱼声。

“世子注定辜负良人。”

“你二人线断路中,此后再无命定之缘。”

薛敖疯狂地挣扎起来,他将阿宁抱在怀里,谁来抢都不给,爹娘、陆家父母、陆霁云、谢缨、布达图...

谁都不可以!

此地辽阔,绵延不绝的雪山将他囚在其中,他看着茫茫冰雪忽然心生恐惧,却听到怀里的阿宁笑了出来。

“薛子易,我走啦。”

薛敖不可置信地看向怀里,见阿宁朝他摆手,转而化成最苍白的一捧雪,吹向莲白山的方向。

薛敖伸手去抓,却被无数黑棘拽住脚踝,他趴在地上向前匍匐,手里紧紧抠着地上的雪。

“不!”

“敖儿!”“快!世子醒了!”

辽东王府一时之间人仰马翻,薛敖自中毒昏迷已将近月余,眼看人都瘦的几近脱相,现下醒来怎能不叫王府人大喜。

辽东王妃摸着薛敖的脸,心疼的泪流不止,“我儿受苦了,万幸你没事,这就快去宝华寺谢过争卑大师!”

就连一向严厉的辽东王也抹了抹眼睛,忙喊府医过来诊治。

屋中府医探过脉后欢喜道:“王爷王妃放心,世子体内已无余毒,只是昏迷数日难免虚弱,日后好好将养就好。”

“好好好”,辽东王妃听闻此言心下大安,一时之间脚步都有些踉跄,幸好被一侧的郭茵扶住。她顿了顿,站直了身体不再看脸色晕红的郭茵。

每次看到郭茵,她都会想起阿宁,想起那天小姑娘的苦笑与质问,和对这所谓无常世事的不解与委屈。

风雪卷成旋儿打在窗棂上,发出一声闷响,惊的所有人回了神。

他们忽然觉得头皮发麻,不约而同地看向塌上不言不语的薛敖。

王妃走近几步,期期艾艾道:“敖儿...”

话音未落,她惊慌地看见薛敖双眼发直,死死地盯着塌边站着的沈要岐。

“她呢?”

沈要岐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屋内因为他的发问变得死寂一片。

塌上少年紧紧攥着争卑留下来的手串,他一把将手串扔到地上,任由檀珠弹落一地。

明明是十八岁的少年郎,可薛敖此时就像是一个回光返照的病入膏肓之人,他挥开吉祥搀扶的手,素来意气风发的小雪獒变得执拗凶狠了起来。

“我问你,阿宁呢?!”

作者有话要说:大儿你可算睡醒了,谢哥都和阿云直接刚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