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世子放过我们吧,我们是口无遮拦,求您放过我们吧!”
阿宁听到隔壁的求救和打斗声,连忙跑过去看,却见一群人跪在满是饭菜和碎片的地上磕头求饶,而薛敖正逮住一个满脸血污的醉汉发了疯般的打。
“敢辱她,我宰了你!”
少年白袍染血,眼角发红,好似莲白山上那头气势磅礴的神獒,终年的积雪融化结冰,呼啸着要人性命。
“世子求您别打了,小的们真的知道错了,再打就真出人命了!”
一时间整个房间都充斥着闷哼和求饶声。薛敖是十岁就能赤手空拳打死獒王的人,数拳下去,那人早已被打的昏死,但没有人敢拦这时候发怒的薛敖。
八仙桌上的几位早就被暴怒的薛敖吓破了胆子,手脚慌乱的跪趴在地讨饶,又瞥见一旁俏生生站着的阿宁,不顾小姑娘发白般的脸色,爬了过来。
“陆姑娘!陆姑娘求求您大人有大量,让世子收手吧,小人们真的知错了...”
阿宁身子弱,见此情形又怒又惊有些气息不足,可又冷着一双眼想看清到底是谁这般作践她,见到有人涕泗横流的过来恳求,也生不出什么怜悯心思。
见阿宁不为所动,这人想了想身后快要被打死的同窗,咬了咬牙想要抓住阿宁的裙摆恳求,只是在阿宁躲闪间看到了她脚踝白袜上刺目的鲜红,心神一转。
“薛世子!世子您别打了,陆姑娘受伤了!”
耳边的捶打与闷哼声乍停,薛敖踢开身前挡路的人,几步迈到阿宁身前。
薛敖抿紧了嘴,一双泛红的双眼上下扫视着阿宁。
“我没...”
阿宁话音未落,就见刚刚那个大喊大叫引来薛敖的男子仰着一张肿胀的脸,讨好道:“是脚。世子,是脚。”
薛敖一脚踢开那人,蹲下身想掀开阿宁的裙摆,又顾及周遭迟迟不敢动作。
看着那颗俯下的毛绒绒的脑袋,阿宁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我没事,薛子易,什么事都没有。”
阿宁避开了薛敖意图拨弄的双手,双手轻轻搭在薛敖的肩上,“你先起来。”
然后辽东城的百姓就看到平日里怼天怼地的霸王红着一双眼,像只幼犬一样仰视娇弱的姑娘。
——如斯恐怖!
薛敖咬着牙环顾四周,“谁干的?我干他爹!”
陆霁宁:“......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此处的闹剧奋奋扬扬,倒是没人注意到三楼的天字阁今日竟迎了客。
会仙楼作为辽东最好的酒楼,自是有其独到之处。便是说三楼那几间雅居,一年开不了几次,迎来的客人非富即贵,可今日这推门而出的却是几个生面孔。
“早闻辽东王世子少年英才,十岁便可徒手打死獒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为首的那人头顶玉冠,腰佩紫绶,一张脸极其俊朗出挑,生来招摇的桃花眼盛了盏多情的秋水,一眼望去竟是通身的矜贵风流。
而落后他半步的那位公子也穿了一身与薛敖相似的银白锦袍,却又因着脸上的倦色与浮肿显得有些萎靡之气,倒是东施效颦起来。
东施公子瞥了一眼薛敖,望见一侧的阿宁精神一振,语气奇怪道:“七爷说的是,薛世子别说打狗,就是打人也顺手的很,毫不费力呢。”
一地被顺手的人:......这是哪来的二臂?
那人被紫衣公子扫了一眼,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曲了曲左腿,愤愤闭嘴。
阿宁越看这人越眼熟,又看他乖张的神色和下意识揉胸口的动作,忽然想起来这位东施是谁。
——不正是年前在辽东城门处,嘴贱调戏她然后被薛敖抽回上京的丞相家公子嘛!
未等阿宁说些什么,只听到薛敖的大嗓门在耳边乍起。
“秦西去!你这孙子还敢来辽东!”
“...”
三楼的两人好像被薛敖的气势震住,半响没言语,只是几息之间,那秦西去发出一声气势恢宏的悲鸣。
“老子他娘的叫秦东来!”
这位东西公子便是年初之时被薛敖抽断了一条腿的倒霉子。
秦东来一见到薛敖就腿疼。
他是丞相府的幺儿,又是家中父母老年得子,平日里有争气的大哥走仕途,自己只需做一个闲散的富家子弟吃喝玩乐赏花逗鸟便是乐极。只是没想到在天子脚下尚且能称的上一句横着走,可还没进到辽东的城门却被人打折了腿。
打人那厮生的俊俏又精神,一条发光的鞭子挥的虎虎生威,只消一下,尊贵的丞相幼子就被抽回了上京。
然而,伤势未愈之时他又被陛下斥责顽劣,被素来疼爱自己的兄长罚抄书跪祠堂,禁足了好一段时间才被放出来。
秦东来越想越气,想自己京城一霸竟混的如此地步,此次偷跑出来也是想着要来这败北之地一雪前耻!
然满腔的热血都在看到身量明显变高的薛敖时烟消云散,尤其是他腰间挂着的那根鞭子,漂亮至极却恐怖非凡。
薛敖压根没精力关注这位曾经的鞭下客。
他满心满眼都是阿宁脚踝上的血迹,根本就无心管他的东西南北,随口啊啊应了两下就拽着阿宁往外走。
若不是他爹娘整日扯着他耳朵说什么男女大防,现下早就把陆霁宁扛起来打道回府。
头发都炸起来的小世子拉着自家青梅路过一干人等。
辽东百姓熟悉这位的行事,纷纷让开了路,客栈老板熟稔记下今日损坏的物件,等着去王府里讨账。倒是一地被打成猪头的人庆幸的叹了口粗气,只忿忿的看着适才那个祸从口出的祸根,想着险些一起被这蠢货害死。
阿宁被横冲直撞的薛敖拽了个趔趄,脚上的小伤口本没什么感觉,倒是自己险些被这人搞得脱臼。
“等等,我没..你慢点,薛子易!”
薛敖回过头看着阿宁细细的喘气,并不知道自己在这隆冬的日子里竟是一额头的汗。
阿宁面无表情的朝他伸手,就见那不可一世的小世子睁着一双圆圆亮亮的眼睛,慢慢从衣襟处拉出了一方粉色的帕子。
秦东来:!!!
我嘞个娘差点没抽死我的憨货竟然喜欢这等女郎之物!
阿宁接过帕子,明明薛敖还是那般神奇十足的傲慢模样,可她莫名从这人身上看出来了一股子被抛弃的沮丧感。
绵软的质感轻轻擦过额角,薛敖盯着给自己擦汗擦的仔细的阿宁,觉得现下这份温软舒适直接熨帖进了人心眼里。
客栈众人看到一对小儿女的举动并未觉得哪里不妥。
辽东本就民风彪悍,且二人身上有婚约,见此情形只会在心里偷偷嘲笑——辽东王家的小世子看着就一副不值钱的熊样。
阿宁折回手帕,回头看向满地狼藉,正巧撞进了秦东来身旁那位紫衣男子意味不明的目光里。
秦东来家世显赫,一向嚣张跋扈,可却对这男子毕恭毕敬。阿宁心下注意,神色如常的对那人屈膝一礼。
“姑娘不必多礼,日后小生还要去陆府拜访。”那男子温润一笑便拂袖而去,见状阿宁也不再对此人多言。
“今日之事皆因误会,薛世子是为仗义执言,几位公子若不嫌弃,还请移步陆府,诸位的要求,陆府必会满足。”
话毕,阿宁拉着薛敖离开会仙楼,那几位受伤的男子面面相觑。想着陆霁宁说那霸王‘仗义执言’,咽了咽口水,到底是没脸再去陆府寻什么好笑的公道,灰头土脸的回家找娘。
马车上,薛敖捏着阿宁受伤的脚踝,动作轻慢的掀起罗袜,看见那道冒着些红肉的口子时,手都抖了起来。
阿宁用力抽了抽脚,没收回来,笑道:“抖什么?就这个本事还能挥的起来你那一百斤重的鞭子吗?”
薛敖不说话,只是敲了敲门沿,小厮便心领神会的将车驾去了医馆。
阿宁见这人不说话,心知他是愧疚,又不忍这憨货闷闷不乐,转念一想,从袖中掏出方才给薛敖擦汗的粉色方帕。
“你话还没说清楚,为什么把阿奴哥哥的东西送给了别人?”
闻言薛敖直接蹦了起来,一颗铁头撞得车顶发出闷响,但他顾不得自己的脑袋,愤声发问,“为什么不可以?谢缨的东西就这般金贵吗?!也值得你三番五次的追问!”
阿宁被吼的愣了一下,呼吸急促,身体不可抑制的发慌,下意识的就想安抚心口。
只是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就见那本是站着发火的小世子弯下腰,红着一双眼给自己顺气,一边拍一边嘟囔:“摸摸吓不着,拍拍魂上身。”
阿宁眨了眨眼,目不转睛的看着给自己认真顺气的薛敖,心跳恢复正常,可脑子里却想起了一桩往事。
这是小时候薛敖常对她做的事。
因着阿宁身子弱,一点小事就能吓得她失神生病,故而陆府上下都是小心娇养着。但是再怎么仔细也有照顾不到的时候。
有一次薛敖亲眼看见阿宁被吓得小脸发白,也不知还是七岁的小童是怎么想的,隔天就自己一个人拜了宝华寺,爬了足足六百阶,给阿宁求了平安符,还与那老方丈学了这么一个安抚的招魂法子。
可能老方丈也没想到,如此普通的一个逗娃娃的民间法子,却对阿宁有着不小的作用。后来每次意外受到惊吓时,薛敖便是如此,将小姑娘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的顺着心口,奶声奶气的招魂。
从他的七岁到十七岁,怀中总是坐着一个乖巧的小姑娘;从她的五岁到十五岁,身后怀抱和那双安抚的手总是一成不变的干燥而温暖。
阿宁鬼使神差的抓住薛敖的手,见那人抬起头,不满道:“干嘛?又要给我讲男女大防,陆霁宁我是在...”
“没有怪你”,阿宁打断薛敖,“只是想让你别不出声,闷闷不乐的。”
薛敖微怔,目不转睛的盯着阿宁漂亮的眉眼,只觉得手上被攥住的那一块热得不成样子。
“阿奴哥哥送给我的东西是不远万里的心意,除了我,没人能随意处置”,阿宁认真的注视薛敖,语气轻缓,“而你,是我近在咫尺的、很重要的...私属。”
最后两个字阿宁说的很小声,薛敖并未听清,只是紧接着又听阿宁细声同他说话。
“因为你很重要,所以会恼恨你送东西给旁人,因为觉得你在被抢走,所以会想要你在亲人之外只在乎我。这是我的私欲与错处。不过——”
阿宁忽然笑了一下,她看清了薛敖眼底如海动般的震动荡漾,一字一句道:“薛子易,我不会改的。”
作者有话要说:笑发财,秦东来,宝贝们多来聊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