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旖旎氛围里,麦穗合该说些什么的。
但两人之间关系难言,无论怎样的话语,都显得不合时宜。
掌中向日葵绿叶表面覆着一层微不可察的绒毛,摸上去,手指染上酥麻痒意。
麦穗摩挲着叶子,低声道:“谢谢。”
不只为今天,也为从前。
“我做这些难道只是为了听你说一句感谢吗?”谢冯笙缓步靠近,温热声息蹭过她的耳廓,那是比指尖的痒更为明显的存在。
她下意识选择逃避,松开手中拽着的嫩叶,没敢抬眼看他:“不早了,我先回去。”
“荣叔应该已经休息了。”谢冯笙胳膊抬起,一只手虚拢在她腰侧,距离再度拉近,“何况,我还有一件事没有讲清楚。”
麦穗故作蒙昧,疑惑“嗯”一声,尾调上扬。
“我没订过婚,从前也没想过与谁结婚,你听到的传言只是祖父自作主张。”谢冯笙耐心解释,“至于婚房,你应当能够自己看出来。”
这里花草装饰都按照麦穗喜好设计,温室花房门旁的角落,更是搭建了一把白色秋千椅,扶手缠绕着枝条,藤蔓青翠,绿叶繁密。
那是她在大学第一年随手画在草稿纸上的图案。
眼下的情况显然不能再装傻,但麦穗又不想明明白白去接他的话,遂选择跳过话题,含糊道:“该走了。”
“这里也是你的家。”谢冯笙虚搭在她腰上的手终于落到实处,稍稍压了一下,将她挤至身前。
他身上终年带着一股冷香,掌心燥热有力量。这份燥热透过薄薄衣料,似是饮过烈酒,让她整个人都泡在令人头晕目眩的缥缈世界里。
“现在愿意参观新房了吗?”谢冯笙看着她,目光沉似玻璃窗外的夜,“希望你愿意尽快搬进来。”
签下婚姻合约,哪怕只是为了应付差事,两人住在一起也是早晚的事。
过了那道短暂的坎,心中扭捏荡然无存,麦穗深觉没什么大不了。
两人并肩而行,走出温室。
只从院子就不难看出主人的大手笔。
人工水池上搭建一座红木矮桥,池底石板表面未附着半分青苔,俨然有专业人士负责日常的清理打扫。
“现在温度太低,水池里的锦鲤都捞进室内恒温水缸了。”
麦穗停在桥尾,蹲下来探身触碰冻结的冰层。指尖接触到一瞬间的凉,就被人从身后拽起来,“你在干嘛?”
“想观察冰。”麦穗自顾自又蹲下身,这一次,谢冯笙没有阻拦,而且陪着她一起,在寒冬腊月摸冰玩。
“立春已过,春天应该来了,为什么池面还没有破冰融化?”麦穗喃喃一句,念给自己听。
“等你搬来住,它就会融化。”谢冯笙目光攫住她,“所以你想冰面什么时候消融。”
“你很急?”麦穗站起身,白色衣摆扫过冻得僵硬的土地,扫过看似深数尺的冰封溪流,变得脏乱不堪。
“当然。”谢冯笙点头,拎起她的衣角,轻轻拍打几下,直到那点接近棕黄的痕迹消褪,才将衣摆放下。
麦穗自始至终凝视他,眼眸漆黑,透着不应属于这个年纪的静默。
“明天,”她没再犹豫,振振有词,“明天我搬过来。”
“今晚也留在这里吧。”谢冯笙坦言提议,“你睡主卧,我在客房,相隔很远,不会打扰。”
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没落下,麦穗轻睨他一眼:“谢总怎么比我还会得寸进尺。”
—
麦穗终究还是留了下来。
荣叔不知是因为困倦,还是得了谢冯笙的吩咐,竟真的早早歇下。
她被佣人带着,来到位居二楼的主卧。
大概是谢冯笙曾在这里留宿过,床单帘布都是单调的黑,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
麦穗洗过澡,换好佣人准备的睡衣,躺进被子里。
她的猜测是对的。
比起可能只是巧合的饰品颜色,枕头间熟悉的香更能说明男人曾在这里睡下。
是她喧宾夺主,霸占了他的卧室。
愧疚是有的,但也只是微弱的丝缕,并不能促使她起身,扣响走廊尽头的那一扇门,让他回到主卧来。
床榻一旁,日落灯橘黄暖调的光正孜孜不倦闪着,无一刻停歇。
麦穗胡思乱想着那扇不愿前往推开的门,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她是在半夜被渴醒的。
从前一人在家,麦穗习惯在床边的矮柜上放一杯水,伸手便能够到,眯着眼灌下半杯还能接着睡。
可眼下不同,这里不是她自己的家,卧室内也不会准备适用于她那些小习惯的东西。
但身体总是诚实且有记忆的。
麦穗的大脑如是想着,手还不受控制往床头柜上探。
意料之外,她的指尖触碰到什么东西。
那应当是一只玻璃杯,因担心被睡迷糊的她打碎,放在桌子的中心位置。
杯壁仍带着热度,正好是能入口的温度。
麦穗端起玻璃杯,仰头喝了一大口,头脑昏沉,又要睡下。
朦胧间,她听到楼下传来车子发动的声响。
麦穗于梦中脚下一空,遽然睁眼,在床上滚了一圈坐直身体,趿拉上拖鞋,“噔噔噔”跑到窗前,把厚实帘布拉开。
她眯着眼,将窗户推开。
视野内,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逐渐远去,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墙壁上的石英钟,时针指在“2”与“3”之间的位置。
这么晚。
还要自己开车出去。
应该很重要了。
麦穗强迫自己不要多想,躺回床被间,却再也睡不着。
床头柜上,玻璃杯中液体只余两个指节高度,很快冷了下去。
他总是这样贴心,深夜出行前还想着为她倒一杯温水。
麦穗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这种感觉像是被人拿着一根极细的针,在心脏上快速地扎,一下接着一下。
胸口沉闷酸涩,她闭了闭眼,将胳膊搭上去。
翌日清晨。
麦穗收拾好下楼,谢冯笙已坐在客厅沙发上,举起纸质报纸细细看。
若不是亲眼所见,她都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麦穗识时务,并不过问昨夜何事发生,状似平常,坐在餐桌前用早餐,只在谢冯笙留她时推脱,“我今天先回去收拾。”
谢冯笙没强留,表示自己会在忙完之后过去接她,而后吩咐荣叔载她离开。
通往车库的蜿蜒小路两侧,昨夜还冰冻着的溪水此刻汩汩流动,水面之上冒着袅袅热气。
昨夜她才说要搬来这里住,今早冰面便已了无踪迹,取而代之是漂浮在上的几捧睡莲。
耳膜在震颤,心脏在跳动。
或许对谢冯笙来说,这只是微不足道用来哄人开心的小把戏,但不可否认,在那一瞬间,麦穗的胸腔被一种翻腾涌动的情意填满。
他们遇见彼此,如同前往一片沼泽地。
明知会越陷越深,仍旧愿意冒险一试,去赌那千万分之一的可能。
哪怕深陷桎梏,在即将没入淤泥的前一秒,他们握住了彼此的手,也会挣扎兴奋大喊一句。
我还是赢了。
在麦穗的要求下,荣叔驾驶着迈巴赫,停在距离清远茶楼五百米远的位置。
她礼貌道别,下了车,将身上的大衣拢紧。
对于新住所有自己能穿的衣服,麦穗并不意外。
谢冯笙选择留她过夜,必然做好了万全准备。
头脑风暴肆虐,并没有影响到她脚下的动作。
麦穗步伐迅捷,没两分钟便踏入清远茶楼正门。
满室茶香扑面而来,让人莫名放松。
从前麦穗来得勤快,侍应生基本都认识她,后来有了得力帮手,她便时不时想要偷懒,只让茶楼经理将需要看的资料用邮件发给她。
如今侍应生也换了一批,只剩极少一部分对她有印象。
经理赶来时,麦穗正端坐在茶桌前,听对面的侍应生向她介绍推销,讲述各类茶叶的口感特点。
来人哭笑不得,将侍应生打发出去:“这是老板,她比我懂得都多,哪里需要你解释。”
“讲的很好,帮我包两块方才讲过的茶饼,算在你的业绩里。”麦穗笑笑,说完这话才让她出去了。
“挺不错,找来的侍应生都这么专业,看来以后我都不用来了。”麦穗伸了个懒腰,从旁边抓来一只抱枕,垫在腰后慵懒靠上去。
“你今年来了几趟,再减少就不用来了。”经理将手上的资料递过去,“刚做完年终汇总,你看看。”
麦穗将文件夹翻开,一眼便瞧出问题所在,“茶叶总销售额上涨,汇总利润反倒降低了。”
经理熟练拿起茶具冲泡,边为麦穗斟茶边解释:“因为每日都有茶点的亏损,我们用料要求严格,成本上去了,还没卖出去,亏得就更多了。”
麦穗抿一口茶,问道:“是时候推陈出新了,你怎么想的?”
“目前想到的是控量,每日限定茶点份数,但这就要与你最初的要求相背了。”
其实经理也很迷惑。
在被麦穗高薪聘请过来时,要求只有两个,一要保证茶楼正常运作,二要保证不论今后销售策略计划怎样制定,招牌茶点必须永远不限时不限量供应。
这招牌茶点的确是独门秘方,但味道属实奇怪,否则竞方茶楼也不会明明参透配方,也不制作售卖,实在是大家都只尝个新鲜,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将它的奇特口感威名远扬。
“那就再想其他办法,你知道的,这是我聘请你过来前提到的主要要求之一。”
经理叹了口气,颔首表示明白。
敲门声响起,方才的侍应生立在门后,手上端着托盘,里面放着精致茶点。
经理瞧见,暗自咽了咽口水,撇开眼不再去看,将眼不见心不烦这句话贯彻到底。
“尝尝?”麦穗捏起一块茶点放入口中,向经理发出邀请。
“别!我到现在都能回想起它在我嘴里的味道,太酸了。”经理撇撇嘴,视线落在这道绿茶西梅饼上,接连摇头拒绝。
麦穗冷哼一声:“不懂品味。”
到底是谁不懂品味,经理看在眼前这人给自己发薪水的份上敢怒不敢言。
麦穗并未在此待太长时间,临走前又让侍应生帮她打包一份绿茶西梅饼,经理表情一言难尽。
目送她离开后,经理颇为怀疑地拿起一块茶点,轻轻咬下一口,几秒钟后,猛地灌下一大杯茶水漱口才算完。
从清远茶楼出来,手上多了个食盒,麦穗的思绪也跟着越飘越远。
她并非口味清奇,也知道绿茶西梅饼担当不起茶楼的招牌。
但她想要找到一个人,除了目前供奉在寒山寺正殿之上的佛珠,这份茶点是唯一的有用信息。
茫茫人海,这种行径恍若大海捞针,永远望不到结局,看不清尽头。
在外面闲逛一圈,随意找了餐厅用过午餐。
下午两点,麦穗慢悠悠走回家。
只是一天没有住人,她竟觉出几分冷清,又或者说,不习惯空荡房间内只有她一个人。
坐在沙发上休息半小时,麦穗起身将行李箱取出,开始收拾自己的日用品。
她只带了当季的几件衣服,冬天衣料厚重,两个行李箱才堪堪装下。
天暗得很快,麦穗来到露台,对面楼栋似乎预定好一般,在这一瞬间次第亮起,像是浓墨中掺入的粒粒碎金。
那是不属于她的万家灯火。
这一刻,门铃响起。
麦穗受惊般打了个冷颤,把露台的门关闭,转而去往玄关。
门开了。
男人身姿挺拔,门口光线被遮住大半。他眉眼坚毅,看向她时,流露出与平日虚假慈悲面不同的真实温柔。
他说:“我来接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麦穗手札:
今天,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
——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