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我樊笼》
文/东以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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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半,你注意到我的微信步数突增两千五。
我们不说爱,只在黑夜里渐渐靠近相拥。』
【学姐,今天来店里吗?有你的东西哦。】
收到这条短信时,麦穗还在与周公相会。
长宁冬季总有薄雾笼罩,时间不过下午四点,日光却已趋近昏暗,似是大雨将至。
距离市中心不远的住宅区高层。
银灰色厚重帘布将卧室落地窗密实遮住,隐约能摸黑瞧见床榻上的人影。
矮柜上的手机反复震动着,大有不眠不休的架势。
麦穗闭着眼,纤细白皙的一截小臂伸出墨色厚毯,将预设闹钟关闭。
动作行云流水,迅捷熟练。
大约三五分钟过后,她睁开眼,摸索着将手机取来。
陈见夏的短信躺在最上边。
麦穗半眯着眼,慢慢适应盈亮屏幕,回复:【我等下过去。】
空气干燥,供暖又足,她捏捏自己喉咙处的软肉,总觉得像是要感冒,随即旋亮台灯照明,掀开厚毯下床。
客厅水吧案几上,恒温水壶日夜不休工作着,麦穗替自己倒了一杯,倚靠着沙发慢悠悠小口抿完,混沌放空的大脑才得以清明。
简单洗了把脸,在衣帽间换上衣服,麦穗裹好围巾出了门。
寒风凛冽,目光可及之处,只剩深棕枯黄的树木枝干,萧瑟寂寥,十分符合对这个季节的刻板印象。
她乘坐电梯下楼,迈下台阶前重新收拢胸前的针织围巾,将大半张脸埋进去。
—
陈见夏是麦穗大学时低一年级的学妹,两人因先后加入学生会相识,毕业后也没中断联系。
去年年底,陈见夏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被迫离职,被她请来花店帮忙。
清远花汀距离麦穗居住的太和西里住宅区不远,悠哉悠哉步行也仅需十几分钟。
傍晚客人多,麦穗到店后将围巾解下,自然而然担任起收银写贺卡的工作。
等到几人有时间抬头去看墙上的石英钟,已是晚上九点。
“这两天客流量大,可能是因为明天立春,都想买束花求个好寓意。”陈见夏将插花用的长案收拾整洁,温声解释。
麦穗沉默片刻:“每年都是固定的几天比较忙,我明天早点过来。”
她思考时总会无意识地抿唇,卷翘眼睫低垂,半遮半掩住那双摄人心魄的狐狸眼,不再似平日那般美得有攻击性,反倒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忧郁气质。
陈见夏有点出神,在麦穗轻声喊她名字时反应过来,将身上灰色工作服围裙解下,说:“不用,你在家好好休息。”
“对了,差点忘记正事,你等一下。”
绕过柜台,后方是用来保存鲜花的恒温储物间。陈见夏脚步匆匆,没两分钟折返回来,手上多了一簇粉白黄三色交错的玫瑰花束。
“学姐,这位客人真挺奇怪的。今天开店没多久,小苏接到预定电话,说是包好先在这里放着,一直到下午都没人来取,我就想着给预留手机号打个电话呗。”陈见夏回忆起这件事,唇角止不住上扬,“结果越看号码越觉得眼熟,再一细想,这不是你的手机号吗,所以就发了短信。”
麦穗手肘撑在柜台,掌心托住下颌,指尖在桌面上有节奏般轻点:“认识的朋友,知道我的手机号码,还知道我开着花店……”
几个人名在脑海中闪过,又一一划去。
陈见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替她补充:“其实你也不一定认识他呀,有可能只是他偶然见过你,觉得合眼缘,又恰好打听到这里。”
从前不是没有类似的情况出现。
彼时花店刚刚开业,麦穗近乎整天都守在柜台边,迎来送往,门庭若市。腼腆一点的,在线上订购平台下单,等在门店内偷偷观察她看到收花人是自己时的反应。
比这勇敢一些的,守在插花案前,等着她点缀包装好递过去,而后恰到好处说上一句,“这是送你的,麦老板,可以给我一个私人联系方式吗?”
越是得不到回应,越是兴味盎然。
久而久之,麦穗不堪其烦,选择聘请专业员工,这场闹剧才算落下帷幕。
她不再纠结,将手机丢进口袋,一手抄起花束抱在胸前:“那就当是奖励自己了。”
“对嘛。”陈见夏点头,咂舌评价,“这人品味还是很不错的。”
比起黑色雾面纸包裹着红玫瑰与满天星,眼前这捧三色玫瑰显然更符合麦穗的审美。
“已经很晚了,走吧,我请你吃宵夜。”
陈见夏兴奋击掌:“这道街拐角新开一家餐厅,鸡汤馄饨是招牌,听说味道不错。”
“刚好我们过去尝尝。”
花店工作室关灯落锁,陈见夏将滑落至臂弯的帆布包往上拉:“好冷,看天气预报,今天晚上似乎会有雨夹雪。不过也不一定会下,毕竟一星期以前,它就开始预告有雪了。”
“……学姐?”意料之外没得到回应,陈见夏疑惑抬头,却见麦穗微微侧目,凝神看向远处。
陈见夏有些轻微近视,不戴眼镜时眼前模糊一片,只能隐约瞧见轮廓。
在她看来,那里分明是黑压压的一片,如同过去每一个寂静深夜,没有任何异样的景象。
陈见夏又试探性喊道:“学……”
“见夏,我...我今天临时有事,不能陪你去吃宵夜了。”麦穗将手中的玫瑰花束塞进陈见夏怀里,“借花献佛,今天晚上随便吃,我报销。”
“啊...好。”陈见夏懂分寸,不再多问,只说让她注意安全便转身离开了。
目送陈见夏的背影消失在街道转角处,麦穗微微抿唇,深呼吸几瞬,走向光线昏弱的白蜡树下。
随着距离拉近,视野内那辆挂有熟悉车牌的黑色迈巴赫逐渐清晰。
与之同时闯进视线里的,是那道久未再见的身影。
霎时间,麦穗停住脚步。
隆冬时节,男人身穿浅灰色羊绒大衣,手臂间揽着一束花,随意靠在车身上。垂于身侧的指间夹了一支点燃的香烟,尾端蓄出好长一截,烟灰在寒风中扑簌簌落了下来。
这是谢冯笙多年以来的习惯。
身上香烟不断,却不用唇与舌去感受尼古丁带来的刺激,只是在工作之余的闲散时间,取出一只将其点燃,看着青灰烟雾缭绕周身。
那大概是他唯一愿意陷落的红尘醉梦。
两人相隔几步之遥,麦穗就那样站在原地,默不作声,静静望着对方。
黑暗之下,难以看清男人的神情,只有一片薄薄的衣角被风吹起来。
“下班了。”
男人声线沉稳,没有任何多余的、异样的情绪,仿佛两人之间的上次见面,并未相距三年之久。
麦穗于万千思绪中抽身,似笑而非笑地看向他的眼:“好久不见。”
男人愕然一瞬,继而轻笑,将手臂间的花递过去。
她没伸手接,看着眼前这一捧生机盎然的向日葵,直言道:“谢总来找我,总不会只是想要送束花这么简单吧?”
谢冯笙仍噙着一抹淡笑,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选择迂回战术:“先送你回家。”
明明该是问询,又用着陈述的语气,柔和却不容抗拒。
气氛剑拔弩张,维持几秒钟的僵局被另一道更为年长的声音打破。
“麦小姐,深夜起风降温,应当是要落雪了。”
来人两鬓已斑,在麦穗与谢冯笙关系还算亲密时,对她颇为照顾,挂司机之名,担管家之责。
与谢冯笙深交的人,都称他一声荣叔。
麦穗抬步向前,与谢冯笙擦肩时,顺手从对方怀里拿过那一束向日葵,眼神似风清寂。
“荣叔,麻烦您深夜跑一趟。”
荣叔替她拉开车门:“您言重了。”
—
迈巴赫驶上深夜街道。
麦穗占据后座右侧一隅,将头靠在玻璃上。
路灯与树的残影交织相融,流转于她的眼底。
一滴。
两滴。
密集雨点坠于高空,捶打在车窗玻璃上,溅出一个个小水花,复又因重力往下滑,拉出绵长水痕。
不知不觉间,冬雨已悄然降临。
驾驶位上,荣叔透过车内后视镜窥见两人僵持,没话找话:“这雨里夹着冰渣,真要下起来,明天一早路面上恐怕会结一层薄冰,外出要注意安全。”
麦穗神色自若,微笑着看向前方:“荣叔开车一向很稳,不会有这个烦恼。”
自上车后闭目养神的谢冯笙在这一刻遽然抬睫,对上后视镜内老人的眼,眸色深深。
荣叔心领神会,紧闭上口,在等红灯的间隙,将中控台的音响旋开,打破封闭环境的沉默。
随机电台里,张智霖与许秋怡浅声哼唱着一首粤语歌。
“你我情如路半经过
深知道再爱痛苦必多
愿你可轻轻松松放低我
剩了些开心的追忆送走我......”
“荣叔,”谢冯笙声调淡淡,“调一下电台。”
“为什么?”麦穗终于扭过头,施舍半分目光,竟只是为了反驳,“我觉得这歌挺好。”
车内漆黑一片,谢冯笙的脸处于光与暗的交界线,麦穗看不清他的眼睛,只闻到对方身上残余下来的淡淡烟草香。
他侧过脸,唇角只扬起微不可查的弧度,光明正大打量她:“这首歌,寓意不好。”
麦穗微怔,漆黑眼睫垂落又抬起,将唇抿了抿,缄默片刻后蓦地放松,挺直的脊背靠回身后椅背。
再开口,她笑起来:“谢总还像以前一样,总是相信这些有的没的。”
“那你呢,还像从前一样吗?”
窗外,夜雨愈下愈大,如织如瀑,勉强算作她给出的回应。
似是无奈,又或是舟车劳顿太过疲惫,谢冯笙短暂丢弃平日里克己复礼的原则,抬臂揉捏眉心:“麦穗,多年不来,是我的错。”
这样一句平铺直述的话,将麦穗溢于喉口的腹稿压了下去。她反复几次启唇,再未说出半个字。
此后的两三分钟,两人就这样保持着面面相觑,却又相顾无言的尴尬状态。
直到车速缓慢降下,驶入太和西里地下车库,停在指定位置。
麦穗无声长舒一口气,心说终于到了。
“谢谢您送我回来,荣叔,返程路上注意安全。”她将安全带解开,礼貌道谢。
目光触及自始至终静静盯着自己的男人时,麦穗脸上罕见地露出些许无措,斟酌着开口:“你......你来找我,是为什么?”
荣叔洞若观火,遍布皱纹的手抬起,将要按到控制挡板升降的按钮时,被人制止,“不必。”
地下车库光线还算充足,谢冯笙得以对上麦穗那双清凌凌的狐狸眼,他顿了一顿,缓慢地说:“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当然可以,随时欢迎。”
事情发展成这样,是麦穗没预料到的。
印象里,谢冯笙总端着一副沉稳矜贵模样,不管面对着谁,嘴角永远挂着那抹或深或浅的笑,像是带了一张完美面具。
三四年前某次深夜,麦穗曾借着酒意开他玩笑,搂着他的脖颈,凑到他耳边吹气。
“你见过山城的冬天吗?那里的春节比长宁热闹得多,年三十上午家家户户都会给大门贴上年画。”她委屈抱怨着,小声念叨着,“谢冯笙,你好像年画上的福娃娃啊,总是笑着,可我又觉得你并没有看上去的那样开心。”
彼时的谢冯笙如何回答,麦穗已经记不清了。
只是往事似旧电影,在脑海里一帧一帧缓慢放映,让她生出些许恍如隔世的错觉。
“叮咚——”
上行电梯抵达楼层,提示音响起,如同投入无波水面的一粒石子,将她唤回现实。
麦穗抬眸,视线右移,撞入谢冯笙深邃且带笑的眼,只得微微抬起左臂,生硬补充:“请。”
男人了然点头,顺着她的话接道:“多谢。”
那语气,那神态,倒不如不回话让她觉得自在。
麦穗下了电梯,将臂间抱着的向日葵花束收紧,加快步伐,心中不断腹诽自己的不争气,偏偏在他面前露出失态无措的一面。
打开房门,麦穗随手将钥匙丢在玄关桌案上。
“随便坐,我去准备煮茶。”她说完,径直穿过客厅。
一些金贵的茶叶只有封存于低温避光的环境,才能将最佳口感保留下来。
等她从专门买来的小型冰箱中取出茶叶,折返回客厅时,原本应当坐在沙发上的人却没了踪迹。
麦穗呼吸停滞,想开口叫他的名字,侧过脸,却见男人站在正对玄关的墙壁前。
墙壁之上,悬挂着一幅色彩艳丽,线条抽象的油画。
作者有话要说:麦穗手札:
他手捧一束向日葵,在立春前夜,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二十六岁的开端,与十八岁一般,是一场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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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啦,良辰吉日开文大吉,收获的秋季,一起来看属于麦穗和谢冯笙的故事吧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