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自然也有明白人。
譬如,得到长子莫辰博禀报,商会已经尽入控制的莫执念。
就在莫执念大吁一口气的时候,又传来廖仲平不费吹灰之力,攻破杭州城的捷报。
饶是城府深似海的莫执念,也不仅为之兴奋。
都说福不双至,可这明明是双喜临门啊!
岂能不乐,焉能不贺?
可就在莫执念借过寿之命,大邀宾客造势之时,廖仲平派人急报,杭州城遭到建阳卫进逼!
其实莫执念已经得到建阳卫异动的消息,只是莫执念还未确定。
这时的通讯太古老了,从无锡到京城,就算是急马飞奔,一个来回也得三两天。
可廖仲平的告急,直接印证了消息的可靠。
其实对于莫执念而言,二万建阳卫,不是不可战胜,动用了杭州以北的死士,可尚有钱塘江以南的死士还在枕戈待旦。
但莫执念闻知消息之后,面容惨淡。
身子如同打摆子一般,不可自抑。
这让被邀而来,兴高采烈的同道中人们,不得不黯然告辞。
当然也有人留下来的。
譬如,庞天寿。
“莫相保重身体……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今廖仲平已经攻占杭州城,吴王被迫渡江溃逃……咱家这就回宫,奏请陛下调左营增援杭州,想来陛下定会允准……!”
是啊,按说吴王被击退,回了绍兴府,对于朝廷而言,那是天大的喜事。
虽然廖仲平师出无名,可事实一旦形成,那就只要朝廷补上公文就是,一切就成了名正言顺地讨逆。
到时该拜爵的拜爵,该封赏的封赏,皆大欢喜嘛。
莫执念今日设宴邀请宾客,目的也就是想在明日大朝会之前,统一一下朝臣们的思想。
而皇帝,自然是皆大欢喜中的一员,也必须是其中一员。
因为,最强硬的皇帝,在数百朝臣异口同声的坚持下,恐怕也只能妥协。
本就抖嗦如打摆的莫执念,闻听庞天寿之言,双目直直地瞪着、手指指着庞天寿,愣是说不出话来,身子缓缓软倒在椅子上。
莫辰博赶紧上前为他爹摸背抚胸,庞天寿混不知所以然,愣愣地看着这一切。
好半天,莫执念总算是顺过一口气来,他死瞪着庞天寿,“……你难道还不明白……?!”
庞天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相……你要咱家明白什么呀?”
莫执念就着儿子递来的参汤,咕噜咽下了一口,这才回复了些神采。
“夏完淳被扣留京中……建阳卫怎敢擅动……何况是南下?”
庞天寿自然不是傻子,他脸色一变,呐呐道,“莫相是说……建阳卫是……奉旨?”
说到这,庞天寿跳脚起来,“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皇帝玺印在咱家手里……就算有旨,那也是矫诏!”
这就是猪队友啊!
莫执念有种想哭的冲动。
“庞公公难道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叫口谕或者密旨的东西吗?”
庞天寿一愣,然后急道:“虽说如此……可皇帝天天在咱家眼皮底下……况且就算是口谕、密旨那也得有人递传才是……宫中都是咱家的人,怎么可能……?”
这话倒是让莫执念怀疑起自己的判断,难道真是建阳卫擅自异动?
可这不合常理啊,哪有主帅被扣在京城,麾下不管不顾擅自异动的道理?
如果真是这样,何须扣押夏完淳?
这一思忖,庞天寿算缓过了一口气,“莫相怕是多虑了……陛下这些日子,并无见外人……入宫面圣的,除了莫相等几位阁臣,也只有夏完淳了……咱家对下面早有吩咐,严密监视冒襄、马士英等人……不可能会漏出这么……!”
莫执念突然插嘴问道,“你对夏完淳也派有人监视?”
庞天寿一愣,点点头道,“有……只是出宫之后,鞭长莫及……莫相应该知道,他毕竟是朝廷太尉!”
莫执念一口气憋急了,握拳可劲地擂起他干瘪的胸口。
好半天,莫执念急喘道:“……若是陛下口谕,再由夏完淳传讯无锡……呢?”
庞天寿脸色大变,“这……这不可能啊,夏完淳被禁军监视居住……他哪能不为人知地传讯无锡……?”
莫执念直想扇这阉货一个大嘴巴子,“庞公公难道忘记了……虽然刘元率鱼市街长林卫去了杭州,可京城长林卫尚有暗桩……!”
庞天寿这才回过味来,不由得痴了。
两个加起来快一百五的老头,就这么四眼相对着。
“……莫相,这可如何是好?”
莫执念一声长叹,“都说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可这是人祸,老朽百密一疏,竟疏忽了皇帝……可谁又能防备到,皇帝自己就是……吴王细作!”
庞天寿瞠目,他虽然相信了,皇帝暗中授意夏完淳调动建阳卫,可怎么也想不明白,皇帝能自掘坟墓,“这……这怎么可能……陛下姓朱,岂会为吴争……?”
莫执念冷冷道,“人心隔肚皮……事实就摆在眼前,何须再怀疑……莫非非要等到刀斧加身时,才幡然梦醒吗?!”
这话确实让庞天寿急了,如果真如莫执念所说,皇帝是吴王细作,那还有什么活路,静待刀斧加身,引颈就戮了,“莫相……莫相可有应对良策……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啊!”
莫执念沉默良久,突然抬头,“还能有什么良策……愿财服输便是了!”
庞天寿霍地起身,“不……咱家还不想死……肯定还有对策……!”
莫执念长吁一口气,道,“之前,老朽就在怀疑……按说,绍兴侯沈致远奉旨率枪骑南下,应该与钱翘恭风雷骑发生火拼才是,可转眼之间,二者却联手北上,说是抗击关外博洛所率清军去了……这是公然抗旨啊,可陛下却不加追究,说是国战优先,不了了之……如今看来,显然这一切都是阴谋啊!”
“莫相……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么做什么……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应对!”庞天寿跺着脚道。
莫执念吸了口气,直直地盯着庞天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