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千三十章 人得有所敬畏

“你怎么看钱肃乐、张国维二人?”

吴伯昌看着自己的儿子,问道,“你为二人请封、追谥,想来是认为他们是忠臣楷模了。”

吴争苦笑,“爹真以为,他们完全是为了我吗?”

吴伯昌似笑非笑地看着吴争,“不该如此吗……钱公是你的岳丈,理应为你计谋,而张公又受你救命之恩,且一直重用于他,看来也该为你效命才是。”

吴争不答反问,摇头道:“爹这几年教书育人,怎么还会是这等思想……孩儿是谁,一个凡夫俗子,吴家次子……也就是爹当儿子是宝罢了。”

吴伯昌笑了,他点点吴争道:“我可没拿你当宝……不过也奇怪了,你这等想法,从何而来……可是有人指点于你?”

吴争摇摇头,“只是看到死的人多了,孩儿就在想,他们究竟为何死,为谁死……想得多了,也就有了这些想法。”

吴伯昌轻叹一声,“说得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哪!”

“虽然有些为了我,但其实钱公只是想死,为死而死……罢了。”吴争微微咧齿,“他觉得愧对了先帝,悖离了他的初衷……他觉得他该死!”

吴伯昌点点头,叹息道,“人中翘楚,人中龙凤……可惜,世间这样的人,太少!”

“而张公与钱公还是有些不同的,张公务实……只是过于执拗,在他看来,一旦新朝建立,他已经无法融入新朝了……恐怕,这也是他在无声地……抱怨我吧!”

吴伯昌目光一闪,“你真要……虚君实相?”

吴争诧异地看了吴伯昌一眼,“自然是真的,千百年来,皇权皆陷入一个初建、兴盛、衰败的轮回,长则二三百年,短则数年……天下人所能诉求的,无非是一个英明君王罢了。”

吴伯昌微微颌首,“此话也有些道理,可民智未开,放权未必是条明路。”

吴争点点头,“自然不会新朝一立就放权……三十年间,还不能放权,至少不能放兵权……所以,还须劳象爹这样有识大儒教化百姓。”

吴伯昌笑骂道:“别往你爹面上贴金……天下大儒多了,你爹还排不上号!”

吴争讪笑道:“可在孩儿心里,爹比那些食古不化的大儒们强太多了!”

吴伯昌慢慢收敛笑意,正容道:“不可如此亵渎贤良,这些人,有自己的思想,总比浑浑噩噩之人强太多了……争儿,人,得有所敬畏!”

“孩儿受教了。”吴争应道,“可爹也看见了……越是有本事的人,一旦逆势而动,对天下的伤害就越大……譬如陈子龙,孩儿一直对他礼敬有加,为了安抚他,甚至让他做了汉明半月谈的总编撰,官至三品……可他呢,却伙同大长公主来这一手,多少无辜士兵、百姓被卷入这场反乱之中……今日杭州府之乱,与他们之前政变,脱离不了干系!”

吴伯昌眼神古怪地看着吴争,“但话也不能这么说……他们有自己的理念,你不也常说,天下有能者居之吗……你又怎么可以如此肯定,你一定能予人安居乐业、国泰民安呢……难道真如坊间所传……吴王是天纵之才?”

吴争一愣,他被他爹的这句话惊到了。

确实,自己何德何能,敢拍胸脯打包票呢?

虽说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可天下人多了去了,为何是自己?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自己手中掌二十万北伐军的实力。

若换个人,恐怕亦是如此吧?

突然之间,吴争不由得意兴阑珊起来,他发觉自己是不是同样陷入了一个轮回,那就是,他在拯救这个时代的同时,让自己不可逆转地陷入了另一个轮回。

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若得了天下,无非是朱姓王朝,变成了吴姓王朝,又怎能化解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轮回呢?

甚至于,吴争都不能肯定,三十年后,自己会不会背离初衷,毕竟,权力是一剂最能令人上瘾的毒药。

吴伯昌一直观察着儿子的脸色,见吴争脸色不太好,开解道:“君子论行不论心,论心世间无圣人……这话可是你时常挂在嘴边的,心里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吴争点头道:“谢谢爹……孩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

吴伯昌有些奇怪,“六年了,打从你开府之后,今日该是你在爹面前待的时间最长的一次了吧……听闻三天了,你还没见过媳妇……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不管何事,夫妻之间,得把话说清楚……总不至于成了仇人吧?”

吴争脸一热,呐呐道:“孩儿本就想着见过爹就回府中去的……爹知道的,钱公遇害,孩儿无颜见瑾萱……而莫氏,必也会为了她父亲,求我宽赦……。”

“那又如何……莫氏并没错处,为她父亲求情,亦是为人子女之道!”吴伯昌皱眉道,“赦不赦是你的事……总不能因为你不想宽赦她父亲,而绝人家孝心不是?”

“孩儿受教……孩儿这就回去。”

“唔……回吧。”吴伯昌满意地点点头,在吴争转身之际,仿佛临时想起来一事,“对了,你妹妹已经滞留应天府不少时日了……该让她回来了吧?”

吴争想了想,应道,“本来孩儿是想让妹妹待在应天府一阵子,也好绝了一些居心叵测之人对她的骚扰……既然爹想妹妹了,那孩儿就让她回来,反正城中乱状也已经基本消停……!”

吴伯昌点点头,“那……思敏呢,她终究是你孩子的娘!”

吴争皱了皱眉,“她还是先别回来吧,待在应天府反而安生……城中乱兵虽已平定,可事情还未了结,她若此时回来,要再被牵连进去……怕是真难办了。”

吴伯昌想了想,点头道:“说得也是,那些人可谓是无孔不入,那就按你说得办吧……不过,对于宗室之人,还是能不杀便不要杀……手上一旦沾上了这些人的血,就很难洗得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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