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唐衔青因为回来的太晚,错过了晚膳不说,还得了一场小风寒。
府里很重视他这场病,特意请了名医来看,周明承也去慰问了。
周稚宁随便听了一耳朵,心里倒是觉得让唐衔青病一病也好,这人属实太过于风流浪荡了些。
至于之后唐衔青即使是在病中也总来拜访她,她又老是以病气为由推拒见面的事情,就可以暂时不提了。
一转眼几天过去,岁考的时候到了。
此次岁考只不过是为了测验学生们的水准,所以难度接近童生试。当然,为了避免周明承这些取得秀才功名的做无用功,他们的试卷是另外出的。
考试就在学堂里进行。
周稚宁拿到题目后觉得不难,但为了不暴露,她控制了一下,将文章的水平稍稍提高了一丝,看起来比往日写忠奸论的时候有点进步,但进步不多。
很快写完了,周稚宁交了卷。
林老师从不以正眼看周稚宁,连带着她的试卷也并不重视。倒是牛老师在她交上来的那一刻拿起卷子看了几眼,随即脸上就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这样的水平去参加童生试,除非是今年的试卷难度不高,否则难以过关啊……
牛老师摇摇头,看向周稚宁。
周稚宁朝他拢袖行礼,面色如常地离开了。
林老师冷哼一声:“孺子不可教也。”
李老师在一边不言不语,只是默默看着周稚宁的文章。
片刻后,学生们都把卷子交了上来,几位老师各自分得了一份回去批改。
李老师拿走了周稚宁那一份,转身出了学堂。
*
“老爷,这就是周稚宁岁考的成绩。”李老师将试卷递过去。
周府的书房里,屋内的碳火煨的很旺,橙色的火舌舔舐着火盆四周,将铜盆烧的发红发亮。
周允能端起面前的茶盏轻呷一口,扫了一眼放在自己面前的试卷,皱起眉头:“水平太差,难堪大用。”
“是啊,本以为周稚宁被评为西河村第一,总该有点子文墨功夫在身上,没想到那些言论居然都是谬赞。”李老师摇摇头,“这样一来,咱们的计划就落空了。”
四皇子与太子分庭抗礼,风头一时无两,但太子是孝贤皇后所生,四皇子是普通宫女所生。即使孝贤皇后因难产去世,可太子的出身到底比四皇子高贵。就算如今四皇子隐隐有盖过太子风头的趋势,但若想圣上真的改换东宫,恐怕又没那么容易。
周允能作为四皇子一党,受了四皇子诸多恩惠,自然要尽心尽力为四皇子办事,好让圣上能渐渐厌恶太子。
这关键的一子,就押在周稚宁身上。
“本来想先拉拢周稚宁,再使手段将她逐出周府,给太子那边的人造成一种,周稚宁虽与老爷出自一家,却彼此不睦的假象,好将这棋子安插进去,以待来日再用。”
李老师叹了一口气:“谁料这周稚宁也太不中用了些。就这般水准,我尚且看不顺眼,又如何布局将她引见到太子面前?”
周允能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砰的一声:“罢了,再想想其他办法。”
李老师捋了捋胡须,沉吟道:“既然从前朝暂且打不开局面,不如就从后宅入手?据我所知,太子手下有个人正缺一位夫人……”
周允能长眉一挑,正要细问,门却忽然响了起来。
一个小厮恭恭敬敬地走进来,垂头道:“老爷,二老爷的夫人杨氏想来面见老爷,现下就在门外侯着。”
周允能与李老师对视了一眼,脸上就露出一个笑:“快请。”
*
周稚宁注意到杨氏近来心情愉悦了许多,也不再催促周巧珍没事儿就往邓氏的院子里去了。倒是周巧珍自己总爱出小院,不过每每都有周巧秀陪着,也让家里人略微放心。
家中无事,课堂之上也算安宁,周稚宁收敛身心耐心温书,很快,两个月一晃而过,童生试即将到来。
这是周稚宁第一次下场,家中为此都忙慌了。
为了给周稚宁一个全然良好的温书环境,周允德勒令家里所有人过了戌时就不许再走动,以免发出声音搅扰了周稚宁睡眠。
除此之外,周允德还将自己全部的私房都拿出来,吩咐杨氏去农家买上好的土鸡,每日炖汤给周稚宁补身子。
杨氏条条都严格遵从,甚至连鸡汤都是等晾好了以后才给周稚宁端进去,就怕烫伤了她。
几个姐姐也是各出心力。
周巧珍给周稚宁绣了一套护膝。
童生试是在号房里考,考生们要在巴掌大点地方待上好几天,虽说现在开了春儿,可天气还冷,为着不让周稚宁受冻,护膝是必不可少的。
周巧慧和周巧秀女红没有周巧珍精巧,一个给周稚宁绣了鞋袜、香包,另一个就陪着杨氏日日去拜文昌神君,甚至还花了十两银子,从文昌神君的神位前请了一支紫木羊毫回来,慎重吩咐周稚宁一定要在考试当天用。
周稚宁对家里人这团忙碌感到哭笑不得,可心中又有些发软。
特别是周巧珍的护膝,是用碧绿料子绣的,上面的团榜花纹寓意周稚宁登榜成功,一针一线,紧密不已,可见是花了许多心思。
周稚宁细细抚摸护膝上的花样,想去找周巧珍道谢。
结果走到房外时才知道原来周巧珍又出去了。
周稚宁有些疑惑,大姐这些时日往外跑的次数也太多、太勤了些。
她想了想,留了个心眼,向周巧慧问了周巧珍去的方向,顺着小路去了。
其实周巧珍也没出宅子,只是跟着府里管事家的老婆到周府西边的小巷子里见货郎去了,可能是要挑点女儿家用的物件。
周稚宁达到西巷子的时候,正看见周巧珍一个人挎着一只篮子,漂亮的眼眸中透露出女儿家的绵绵情思,白玉般的脸颊微红,唇边带笑,脚步轻盈地往回走,腰肢体态与往日截然不同。
至于那个管事家的老婆却不见踪影。
周稚宁直接走到周巧珍面前,笑道:“大姐这是去哪儿了?叫我好找。”
周稚宁出现的猝不及防,周巧珍吓了一跳,微红的俏脸刹那间发白:“原来是、是小弟。我只是跟着徐瑞家的去西巷子里见货郎,挑些喜欢的物件儿。”
说着,她将篮子往身后藏了藏。
看清她的动作,周稚宁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了。
她生的如玉一般清冷淡漠,一旦失了笑意,整个人就显出冷肃:“大姐,那个外男是谁?”
周巧珍一惊:“什么外男?我、我不知道。”
可她将那篮子攥的更紧了,指尖几乎发白。
周稚宁紧紧地抿住唇瓣。
她早该察觉的,自上次采买过年节礼时,周巧珍就显出几分不对了,欲说还羞的模样与往日里端庄稳重的她大不相同。
更别说这些时日她一直在往外跑,一颗心全然丢在外面了。
这分明是遇见了外男。
古代女子重名节,行差踏错一步终身都要为此悔恨。
周稚宁珍爱周巧珍,是绝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出现的。
“大姐你与我说实话。”周稚宁紧紧盯着周巧珍,“你知道的,我从不会害你。你告诉我,也好叫我知道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说着,周稚宁怕周巧珍不听,又加了几句:“更何况我能发现不对,难道父亲、母亲,周府里的上上下下就不会发现么?趁如今还没闹出什么事态来,你先告诉我,咱们姐弟两个一同商议。”
听见这句话,周巧珍俏脸更是惨白,却也知道瞒不下去了,期期艾艾道:“我……我遇见了一个书生。”
周稚宁脸色一变。
原来早在周巧珍跟着杨氏出门裁衣裳的时候看见了一座月老庙,杨氏本就想给周巧珍寻一桩好姻缘,于是就带着周巧珍去庙里进香。
就在这里,周巧珍遇见了一个书生叫黄玉林。
黄玉林虽然是个秀才,但出身寒门,家中还有一位兄长。因为兄长即将娶亲,需要房产作为新房。可黄家家徒四壁,全部银钱供黄家兄长一人娶亲已是极限,实在没有余钱加盖新房。
思量之下,为了成就兄长的姻缘,黄玉林主动搬离了家,暂时寄住在庙中。又因为他识文断字,庙祝忙不过来的时候就找他给人解签,他也靠这点活计挣一个糊口钱。
正好,他那天解的一支签就是周巧珍抽的那一支。
周巧珍躲在面纱后面,看见黄玉林相貌端正,语气温和,忍不住羞红了脸。
本以为二人有缘无分,但几日后周巧珍跟着徐瑞家的老婆去西巷子见货郎,正看见黄玉林拿着一捧珠花、几盒胭脂等在原地。
原来是常来的那个货郎患病,又答应好了要给周府送胭脂首饰,无奈之下,只好托黄玉林走一趟,却阴差阳错造就了二人的二次会面。
之后几次,黄玉林也会来给货郎帮忙。一月下来,二人也能说上几句话。
但周巧珍矜持,黄玉林讲礼,二人除却隔着一道门槛站着说说话以外,半点出格的举动都没有。只是偶然间眼神相遇,彼此都忍不住满心羞涩。
这样的说话一直持续了两三个月,直到今天,黄玉林才鼓起勇气买了一对珠花,在给周府送货的时候交给了周巧珍。
这珠花用油纸包的整整齐齐,可见主人送它时候的认真。
周巧珍收到珠花自然是喜不自胜,回程时满眼绵绵情意,这才让周稚宁一眼看破。
周稚宁拿过黄玉林送来的包裹,将外面的油纸拆开后,发现里面珠花色泽圆润,形状优美,单一支就要花费不少,也不知道要买齐这一对,黄玉林得苦攒多久的银子。
只是除一对珠花之外,周稚宁还发现这油纸上有些东西。
彻底翻开来一看,两人才看清这油纸上画着一朵翻金牡丹。
周稚宁一愣。
嫁女时嫁衣上才会绣牡丹花纹,寓意新人吉祥如意。
黄玉林送这朵牡丹进来,是想隐晦地告诉周巧珍他想要提亲么?
周巧珍当然也看出了这朵牡丹所代表的含义,她双眼一亮,心中万分激动,可高兴不过一刻,她又忍不住悲声道:“阿娘每每都让我亲近大伯母,好求一门镶金配玉的好婚事。可黄郎家中贫寒,就算是有心求娶,阿娘怕也不会同意。”
周稚宁抿了抿唇,道:“大姐,暂且不要伤心,阿娘那边容我想想办法。”
“小弟你肯帮我?!”周巧珍意外。
其实周稚宁对黄玉林观感算不上很好,更何况周巧珍是她大姐,毫无防备地就对这么个书生死心塌地,更叫周稚宁对黄玉林没什么好态度。
但是从周巧珍嘴里可以知道,黄玉林愿意为了兄长成婚主动搬出来,是个有孝悌之心的人。而与周巧珍相交这几个月,黄玉林也可以动许多手脚,叫周家不得不答应这门婚事,但他也没有,反而这么久才敢送一对珠花,隐晦表达自己的求娶之意,可见心中对周巧珍的珍重。
若黄玉林的人品真的没有问题,大姐又喜欢,周稚宁也愿意帮忙促成这门婚事。
不过前提是她要亲自去验一验,以免周巧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将黄玉林美化了。
“等考过童生试,我会亲自去见一见黄玉林。”周稚宁定定道:“但在此之前,大姐你不能再与黄玉林多做交往,以防意外,这一对珠花也暂时放在我这里保管。这样做,大姐可同意吗?”
周巧珍激动点头:“同意!我同意!”
周稚宁就将珠花收了起来,心中感到了一丝嫁姐的重大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