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稚宁顺着人潮一齐向前涌动,感受耳边时不时传来的欢呼,整个人也显的有些振奋。
这股围追堵截青皮水牛的人潮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终于是一个半大的年轻小伙抽得了第一鞭,得了“报以介福,万寿无疆”的祝福。
那小伙子虽然出身农户之家,但也有些家底,一时高兴,就解了腰包,掏出一把铜钱高高撒下,高声道:“新年到,大家同喜!”
这可是实打实的铜钱。
一下子,人潮涌动的更凶了。周稚宁被人左冲右撞,差点被撞倒。她只能找准机会,赶紧退出人群,往一个偏僻小巷里面避去了。
眼看着人潮还是源源不断地往前挤,黑压压一片,汹涌如暴涛,周稚宁忍不住擦了擦额上热汗。
她本来想转身朝小巷深处走掉的,但是没想到往前走了两步,耳边忽然听到一点人声,是一男一女。
周稚宁余光一瞥,看见一个女子似乎正把一个香囊交给男子,俏脸羞红,动作扭捏,却又眼含情意。
周稚宁心中了然。
平日里因为男女大防,正值青春妙龄的男男女女们都无法见面。但像鞭春牛这样的大型活动,无论男女都能参加,自然也就成了一些男女交换有情信物的日子。
只是如果男方有意还好,双方以后还能结亲。
如果男方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女方单方面爱慕,再增些贴身物品,以后传出风声,女方的名声免不了要受点影响。
周稚宁知晓其中利害,也无意打扰这对野鸳鸯,自然转过身,另换了一条路走。
绕出小巷后,周稚宁看和周明承他们失散了,也不急,干脆在街面上逛起来。
临近春节,街面上有很多的吃食。
热气与香气杂糅,扑面而来,引的人食指大动。
周稚宁看了看,走向一个卖炒板栗的小摊,道:“来一份炒板栗。”
然而一道粗犷的嗓音与周稚宁的声音同时响起:“店家,来份炒板栗。”
那小贩闻言抬头左右看看,满是歉意:“这个……几位老爷,我这里就剩一份儿熟板栗了,还想要就得等等。不如几位商量一下,看谁先拿?”
周稚宁朝着身边人看过去。
那是个大汉,虎眼,络腮胡,人高马大,肌肉紧绷,一身的匪气,却很是眼熟。
周稚宁的眼神接着往程普身后一看,瞥见一角银色雪狐轻裘。
赵淮徽眉眼俊美冷淡,像是冬日寒冷的阳光,疏离冷漠。漆黑的眼瞳里无波无澜,看人的目光如同在看死人一般。
只是在望向周稚宁的时候,赵淮徽眉峰一挑,眼里有了些情绪:“你想要?”
周稚宁迟疑了一下,拢袖行礼:“这份还是让给赵兄吧,我等一等就好。”
闻言,赵淮徽收回视线,嗓音淡淡:“程普。”
程普小山一样的身体立即转过来,神态恭敬:“公子吩咐。”
“把东西给她。”
“是。”
程普接过摊主的板栗,又付了银子,转手将板栗塞到了周稚宁的手里。
热腾腾的板栗隔着纸袋子也能散发出烫手的温度,香甜的气息丝丝缕缕从袋子里冒出来,缠绕上周稚宁的鼻尖,很有诱惑力。
周稚宁一愣:“赵兄,你不必……”
“当是我对你的赔礼罢。”赵淮徽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思索。
他上次不该强行拦住人问问题,也许周稚宁恼的是这一点?
但周稚宁看了看板栗,开口第一句话是:“赔礼?”
第二句话是:“哪一次?”
赵淮徽:……
难道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周稚宁很多次?
赵淮徽眼眸微微瞪大,往日都是淡色的眼眸中,很稀罕地出现了一抹诧异和疑惑。
看赵淮徽这个样子,周稚宁就知道不该指望他能自己想清楚自己错在哪儿。
毕竟在士族的世界观里面,万物如刍狗,他们做什么都对。
不过周稚宁疑惑的是,前不久赵淮徽的态度还高高在上,怎么这次就知道道歉了?
有点不对劲。
周稚宁想了想,试图推拒:“君子不夺人所爱,这份还是给赵兄吧。”
赵淮徽眉心蹙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满意周稚宁这样的态度。
但他漆黑冷淡的眼眸瞧了周稚宁良久,到底没用以前的那副姿态,而是略一偏头:“拿着……”他下巴微抬,嗓音冷淡,“反正我也不爱吃。”
言罢,他带着程普走了。
周稚宁落在后面,看了看手上的板栗,觉得赵淮徽不仅油盐不进,还有些阴晴不定。
“公子,您不爱吃钱三儿家的板栗?”程普走在赵淮徽身边,有些犹豫,“那昨天怎么还排了半个时辰的队,专门来买啊?”
赵淮徽挑嘴,平城的食物很少有他能看得上的。好不容易遇到一家卖炒板栗的很合赵淮徽的心意,起了兴趣亲自出来买,结果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好不容易到了,却只剩最后一份儿了,他还让了出去。
这样前后不一的行为,让程普想不通。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看平江笑笑生的文章。”赵淮徽敛下眉眼,“我发现老师说的对,她的笔下有我缺少的那份民心。”
说着,他忽然站住脚,往身后瞥了一眼。
长街之上,周稚宁拿着板栗转身离开。她的清瘦的身影穿梭在如织的人流之中,显得影影绰绰。
赵淮徽微微眯起凤眼:“所以我想试着找一找。我想知道,民心究竟是什么样的。”
*
既然板栗已经塞到手里了,周稚宁干脆就坐在街边现磕了几个吃。
这时头顶上忽然投下一片阴影,一道温和却无奈的男声响起:“总算找到你了。”
周稚宁抬头一看,发现是周明承。
“承堂兄。”周稚宁拢袖行礼,面上有些歉意,“给你添麻烦了。”
周明承眉眼润朗俊美,像是一杯带着热气的君子茶。
闻言,他摇摇头:“街上人太多了,被冲散是难免的,我也找不到有为他们了。”
周稚宁对唐衔青这些人并不在意,嘴上敷衍着问了一两句,当做客气。
和这位宁堂弟相处久了些,对于她假意敷衍的态度,周明承其实也能看出一点端倪。
这样虚假客气,想是对唐衔青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吧?
周明承唇边挂起一抹亲和的微笑:“今日民俗也算看过了,不日就要岁考,不如我与宁堂弟还是先回府内温习吧。”
周稚宁点头答应。
大明朝的民俗不多,鞭春牛就算一项,她现在也看够了,是该回府了。
两个人随即并肩而行。
走了约莫十来丈,周明承忽然笑道:“我记得七录书斋里又到了几册不错的举人文章,我让茗雾买了之后送一份儿到你哪儿去。”
周稚宁对周明承温和特别的态度有些惊奇。
要说周明承是想在她面前演“世家公子”人设,现在对她的这种态度也演的太过火了些,这分明对她比对周连玉这个周明承正儿八经的亲弟弟都要好了。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谦虚一两句,拒绝周明承的提议,周明承就已经把茗雾唤来,凑近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周稚宁看木已成舟,再推拒就显得矫情,干脆闭了嘴。
既然周明承现在是这么个人设,不管对方是真的温润如玉,还是演的世家风度,她总归是有点好处的。
而茗雾得了周明承的吩咐,神色一点没变,转头就朝一个方向走了。
周明承对周稚宁温和微笑:“好了,宁堂弟,我们走吧。”
周稚宁点点头。
另一边,茗雾却没有去七录书斋,反而脚步匆匆地转去了一条热闹的大街。
街尽头,一个面容风流俊美的少年正坐着喝茶,面色很是不耐。
他已经听从周明承的话,在这里干等了三炷香的时间了。
周明承说好找到了周稚宁就来与他会合的,结果现在半个人影也不见。
正要让店家再上一壶茶,茗雾终于姗姗来迟,走到了他面前。
“唐公子。”茗雾对唐衔青见礼。
见到茗雾来了,唐衔青才双眸一亮,就要起身:“找到周稚宁了?快带我去。”
谁料茗雾摇摇头,清秀的面容上是一派平静:“大公子没找到宁公子,许是前来看民俗的百姓太多了,一时间找不过来。不过大公子听说有人看见宁公子往城北去了,唐公子可要去寻一寻?”
城北?
唐衔青皱眉看了眼天色。
周府在城南,周稚宁不往城南走,去城北干什么?这一来一回的,再回到周府肯定都要过了戌时了。
但他又问:“子瞻兄呢?”
茗雾低下头:“已经先行一步了。”
唐衔青闻言,一下子皱紧了眉头,当下也不管什么城南城北了,从腰封里掏出一锭银子往桌面上一扔,转头就往城北走去。
另一边,周稚宁与周明承到了周府。
周稚宁正要进门,眼角余光却瞥见周明承往城北的方向看了一眼,唇边的微笑有些奇怪。
“承堂兄这是在看什么?”周稚宁问。
“哦,没什么。”周明承唇边温柔的笑意加深,“我只是在想,也许今天府里可以省一顿晚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