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学生领罚

自从与邓氏见了礼,妍姐儿和周巧秀两个就相熟了起来,连带着杨氏几个也经常在府里走动,不过大多数是去坐着绣绣花,谈谈天,没什么大事。

周稚宁也就渐渐放松了对杨氏的注意,毕竟她也只有一个人,每日族学里的事情已经很多了,再加上她每日天不亮就起来念书,实在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分给杨氏。

周府里的族学虽然看起来不成个样子,但规矩很重,每日都要点卯,时间就在卯时二刻。

周稚宁才点过卯落座,不久就看见林老师带着一个穿着宝蓝色褙子,腰间挂着块美玉,眉眼俊美的少年人走了进来。

一见着人,周稚宁就猜出他估计就是子弟们口中议论的那个唐衔青。

唐衔青的父亲是内阁大学士唐纳之,官居正五品,照理来说是比周允能这个正四品大员的官位低些。但前些日子圣上刚刚下旨,封唐纳之为太子太傅。这个并非虚衔,而是太子货真价实的老师。

因此作为唐纳之的嫡子,唐衔青的地位身份高的吓人。

林老师大概是得了通知,一来就将周明承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预备让唐衔青坐,至于这个座位的原主人则被挪到了下一排。

学堂里的座位本就刚刚好,如今忽然多插了一个进来,倒连累了周稚宁往旁边多坐了一个,本来好好的方块阵型,此时多出来周稚宁这么一个点。

那边唐衔青的视线在整个学堂内环视了一圈,眼神落在周稚宁的脸上,眼里闪过一丝惊艳,不由多停顿了一会儿,随后才笑着坐下了,与周明承互相见礼。

“子瞻兄,去年考场我们可还见过面,如今再聚首,竟然如此有缘。”唐衔青笑道。

去年童生试的时候,唐衔青和周明承一个考场,二人早就见过面,关系颇为友好。

周明承也笑:“有为兄瞒的我这样紧,一丝风声也不透露。还是听同窗们闲谈才知道有为兄要来族学。”

“你知道我最受不得拘束,学堂里又闷得慌,我这是几次三番推脱不掉,这才来的。”

唐衔青笑道:“不过若我早知道你们学堂里有一位美人儿,我肯定不会那样百般推辞,你也能早些接到我的信了。”

“美人?”

周明承一愣,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张冷清的面孔。

他不由抿了抿唇瓣:“有为兄说的应该是我宁堂弟吧?她容貌确实生的好,只是她身为男子被叫做美人不合礼数,还望有为兄莫要开玩笑。”

唐衔青奇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正经了?那堂弟与你家很亲近么?”

周明承看着唐衔青这张风流俊美的脸,平静道:“先不论亲近与否,我那堂弟终究是堂弟,我这个做哥哥的总要担点责任。”

这番话说出来,唐衔青随意的笑了笑,转过身去,开始翻阅桌案上的书籍,显然并不觉得周明承对自己的庶弟都不愿多管,还对一个堂弟有什么责任。

周明承却回过头往周稚宁那边瞥了一眼,眼眸微沉,心中不知为何有点淡淡的不快。

如今已经十二月中旬,离童生试还有不到三个月,即使林、李两位老师平日总是刻意迎合周家本族子弟,但这个时候也稍稍把注意力分给了周稚宁这些马上要入场的学生。

周稚宁坐在这个“刺头”的位置,前后都没人,只有身边坐着个赵淮徽。

不过自从上次赵淮徽被她讥讽过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只是这种不说话可能是她自己单方面认为的,因为她有时候发现赵淮徽会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看她,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似的。但是每每尚未开口,她就故意做出疲倦的姿态将之挡了回去。

久而久之,赵淮徽也不再露出这种表情了。

周稚宁对此感到很受用,毕竟他俩阶级不同,三观也会不同,多聊两句,也许两个人结下的梁子会更大。

周稚宁翻了翻面前的《文章选注》。

四书五经是这个朝代必学科目,四书不必多提,五经则是《诗》、《尚书》、《礼记》、《易经》、《春秋》。

每一部经都是圣人精华大成,若要让学子们个个学的通透自然是不可能的,因此在开蒙的时候,老师会根据学生的情况与意向为他们选择主要学习的经典,也就是所谓的本经。

她的本经是《春秋》,此书微言大义,以一字寓褒贬。虽然是孔圣人经典,可因为难度太高,选择它作为本经的学子甚少。即使是周稚宁在翻阅时,也不敢保证全能吃透。

所以以往她花了很多时间在理解《春秋》之上,只是本经虽然重要,但其他的经典也不能不一概不知。

周稚宁已经简单背诵理解过其余四经了,但还觉得不稳,就拿了《文章选注》看历代名师对四经的分析解释,堪比现代的《教材全解析》。

她在翻阅的时候,林老师就站在前面授课。

对于唐衔青这位大学士之子,林老师格外重视,在讲解的时候,时不时就喜欢抽唐衔青回答问题。

只是唐衔青早就过了童生试了,他与周明承一样,应该准备两年后的会试才对。

林老师为了迎合他的水平,问的问题就越来越难,角度也越来越刁,越来越靠近会试的难度。

这导致底下一群备考童生试的学生们听不太懂,可又不敢左右议论,只好如同身上长虱子,来回不安分。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终于有学生忍不住,低声对身边人吐槽:“林老师心也太偏了,这哪儿是童生的难度?真要将那唐衔青如佛一般供着,又何必开设这族学呢?白白耍人玩儿。”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许多人都听到了。

周连玉也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他自认为水平不错,虽然尚未下场,但总觉得自己理应中个秀才,平日里听课也十分积极,颇瞧不上周围听课时抓耳挠腮的学生。

但如果难度超标,抓耳挠腮的成了他自己,周连玉心里就难受,有种凤凰与山鸡为伍的羞耻感。

可转头一看,周连玉见最后一排周稚宁倒是巍然不动,不紧不慢地翻阅手上的一本集子,似乎并不受林老师偏心的影响。

他想了想,等到林老师问及:“可有人知‘古之学者必严其师,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①’是何意思?”的时候,他立即举手。

周连玉也是周家人,虽是庶子,但毕竟也是周允能亲生。因此林老师也不拂周连玉的面子,点了他道:“好,含章,你来说说。”

“这句话出自《易经》,乃是说为学之道,一定要尊敬老师。老师受到尊敬,其所传授的道才会受到尊重;道得到尊重,普通民众才懂得敬重学问。”

周连玉刚开始认真地解释句子意思,林老师也是边听边点头。

可是话音刚落,周连玉猝不及防朝周稚宁那边一指,面色凛然道:“所以学生认为周稚宁不配坐在学堂里听老师您授课。”

忽然被点到名字,周稚宁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

林老师皱起眉头:“含章,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师,您方才站在堂前仔细讲解课业足有半个时辰,辛苦备至,我等都体会老师不易,听的认真。”周连玉冷哼一声,“可唯独周稚宁闷头翻书,摇头晃脑,丝毫不听老师教诲。《易经》说‘师严然后道尊’,周稚宁没有却没有半点尊师重道之心,可见她玷污了学堂,不配坐在这里听课。”

周连玉居然告小状,还牵扯了平日里心胸最窄的林老师,当下,方才那个真正说了林老师坏话的学生像是被烧到屁股一样猛然低头,生怕林老师生起气来,把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还有一些人则是看出周连玉在故意刁难周稚宁,毕竟就林老师那偏心样儿,整个学堂里不听他讲课的有十来人,可周连玉偏偏拿周稚宁开刀。

他们对周稚宁得罪了周连玉的事情早有耳闻,如今一看,都觉得有热闹可瞧,便帮着周连玉帮腔。

“是啊,周稚宁目无尊长可不行。”

“我瞧她看的是《文章选注》呢,这本讲的都是五经文章,就她那文章水平,她看得懂吗?”

“若不严惩,林老师的面子往哪儿放啊。”

……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吵的整个学堂都不安静。

唐衔青虽然出身好,但家里也是庶弟一大堆,像周连玉这种手段粗劣的陷害,他眼珠一转就能看出了门道:“子瞻兄,你家族学也太热闹了。若是天天有这样的戏可看,我肯定早就飞来了,哪儿还等我父亲把我押来啊。”

言语间虽然带着笑,但因为二人关系较近,所以唐衔青的话里也没有讥讽的意味。

只是其他子弟们就不会那么留情了。

不少人都当看着出好戏,可这周府又不是戏台子。

周明承沉着脸瞥了眼周连玉,道:“叫有为兄看笑话了。我那庶弟自小被姨娘们教养,收在我母身边不过三年。虽然我母已经尽力教他规矩,但他还是这般上不得台面。”

两人说着话,林老师皱起了眉头,走到周稚宁身边一看,发现她桌案上放着的确实无关本堂课内容的书,可是《文章选注》又不能算是闲书,若是听从周连玉胡扯两句就罚了,也站不住脚。

但学堂之上,所有学子都在等着林老师做出处置。

林老师捋了捋胡子,沉吟片刻,问:“含章检举你不尊师重道,我并非偏听偏信之人,因此我来考考你,若你应答得当,我便不追究你看这《文章选注》,如何?”

“老师请出题。”周稚宁低头。

“我且问你,‘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平民。平民昭明,协和万邦。’②一句该如何解释啊?”

周围学子都是一愣。

童生试是科举的第一道门槛,考的不会很难,虽然也沾了治民、治国的政策,可也多半也是出自《论语》、《孟子》之类的经典。

但林老师出的这一句明显不是孔孟之言,属于偏且刁的题。

一些取得秀才功名的人努力回想了一番墨义注释,都发现这句在自己的脑海中的记忆很模糊,就算是自己,也没办法将这句话解释的尽善尽美。

林老师摆明了是想偏向周连玉,却又不想用周连玉蹩脚的理由,所以才弄了个更高明的方法欺负人。

周稚宁显然也看出了林老师的心思,她抬眸环顾四周,林老师的轻蔑神情,周连玉充满恶意的嬉笑,以及周围这些高门子弟们看热闹的戏谑眼神,似乎都笃定了周稚宁答不出这个超纲的问题,马上就要出丑。

“为何不语?”林老师故作疑惑地捋了捋山羊须。

周稚宁收在袖子里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好半晌,她才轻声道:“……学生不知。”

林老师早知如此,他冷哼一声:“你学问不佳,却又不多做努力。既如此,今日就罚你在堂外站立,我们何时散学,你何时解罚,如何?”

“学生……领罚。”